“北京南站到了,到站的旅客拿好您的行李物品请下车。”
陆辛收起手里的书册,晃了一下肩膀,说:“嘿,到站了嘿!”
沈小甜迷迷糊糊睁开眼,被陆辛拉起来往外走。
没去西安也没去洛阳,他们两个先来了北京。
因为陆辛在北京的一个“老朋友”出了事儿,他晚上接了电话,就跟沈小甜说了要去北京一趟,沈小甜问了他一句“能吃到好吃的吗?”在得到了肯定回答之后,就决定要来了。
南站下车,上地铁,四号线往北走,再上十三号线,最后转昌平线……沈小甜前一天晚上把新一期关于“水温与面团关系”的视频剪完了,今天早上发了,在火车上睡了一路,在地铁上还是犯着困。
陆辛想出去打个车,让她在车上坐着睡得舒服点儿,她摆摆手,说:
“没事儿,打车还不一定堵在哪儿呢,这么抱着你也挺舒服的,你要是被我靠累了,咱们就打车。”
两只手抱着陆辛的手臂,她的脸也靠上来,像个小动物,陆辛由得她靠着,还要小心上下车的人别碰着她。
累?他可从来没说过。
昌平在北京本地人看来是个郊区了,却也很繁华,出了地铁口,陆辛就看见了等在那儿的一辆车,和车边一个穿着蓝色外套的男孩子。
“陆哥!”
“魏赫!”
名叫魏赫的男孩子身高也不低,可站在陆辛的面前,就能清楚地让人察觉到少年和成年男人的区别。
“他的检查结果怎么样?”一上车,陆辛就这么问道。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男孩儿摇了摇头:“他不肯再查了,也不让我们提,不然我也不会想着找您过来呀。”
陆辛哼了一声说:“他这么多年,还是一副自以为什么都能扛着的臭脾气。”
这话大概也只有陆辛能说了,男孩儿转过身,说:“您可千万要劝劝他,也别跟他吵架,要是您真气急了,好歹想想他脑袋里有个东西呢。”
“我知道。”陆辛点点头。
沈小甜来之前就知道是陆辛的一个朋友病了,却没想到对方竟然讳疾忌医到了这个程度,喝了一口水,她彻底清醒了过来。
再看看沈小甜,魏赫说:“陆哥,酒店我也给你定了,你在这儿多呆几天呗?”
陆辛没回话。
又过了一会儿,魏赫说:“陆哥,您放心,我也长大了,我也能扛事儿了!要是她们再……我可绝对不让!”
陆辛的回答是一句“傻小子”的评价,还有对小孩儿脑袋的一阵儿揉搓。
车走了十分钟,就到了他们的目的地――一个不是很新的小区。
上到三楼,魏赫打开门,就提着嗓门说:“妈!姐!陆哥来了!”
魏赫的妈妈长得挺漂亮的,头上是一头大波浪,她看着陆辛,嘴张了张,才说:
“啊,陆辛,你来了啊。”
魏赫的姐姐跟他妈不太像,也可能是脸上化了妆的缘故,她一脸不熟地跟陆辛点点头就算打招呼了,眼睛有意无意地看向跟在后面的沈小甜。
“陆辛,这次的事情真是得拜托你了,你师……不是,老魏的脾气你也清楚,要不是那么个犟驴性子,他也不至于就跑这么个地方还得在人家的食堂里干活儿。”
魏赫招呼着他们两个坐下,又去张罗着倒水,看着小孩儿的背影,陆辛压低了声音对他妈说:
“您放心,事情了结了我就走,保准不给您添麻烦。”
说完,他看向了沈小甜,因为沈小甜突然握住了他的手。
“你怎么了?”
女孩儿慢悠悠地说:“我想吃烤鸭了。”
陆辛有些困惑,却只能由得她这么握着。
却没想到,沈小甜突然看向魏赫的妈妈,然后慢条斯理地说:“全聚德的,大董的,利群的,便宜坊的……我什么时候吃完了烤鸭,再说走不走。”
这话意有所指,魏赫的妈妈瞬间变了脸色,可她儿子端着水回来了,她也不能再说什么。
陆辛反过来握住沈小甜的手,另一只手拍拍她的肩膀,小声说:“小甜儿老师,你也太聪明了。”
沈小甜也小声说:“不聪明怎么当老师呢。”
房间里的气氛很尴尬,或者说,魏赫的妈妈很尴尬,沈小甜是从来不会尴尬的,脸上挂着特别标准的笑,她问起了魏赫的学业,听说他是高二在读,她的笑容更是含有充分的愉悦。
“我记得北京明年就文理不分科了,你有选修化学么?”
魏赫点了点头,然后在三分钟内被问成了魏蔫。
魏赫的姐姐刚刚看见沈小甜怼了自己的妈,现在又在“欺负”自己的弟弟,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说:“我还忘了问,请问您是?”
“哦,我姓沈,是个化学老师,陆辛说他要来北京一趟,我正好也回来看看。”
面对沈小甜无懈可击的微笑,对方竟然酝酿不出什么词儿来。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钥匙开门的声音,一个高大的男人走了进来,侧着身子换鞋,就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两个人。
“陆辛?!你怎么来了?”
话是这么问,他看向自己的妻儿,心里又哪儿还有不明白的,把脱下来的外套扔在椅子上,他说:
“是你们把他找来的?”
声音里隐隐藏着怒气。
陆辛已经站了起来,他还拉着沈小甜,说:“我交了个女朋友,是带来给你看看。”
哗!瞬间雨过天晴!
男人瞪大了眼睛,看着沈小甜。
“好啊你小子!不声不响就有女朋友了!我去给你做几个菜,咱俩晚上开瓶酒好好聊聊!”
他走过来,拍了拍陆辛的肩膀,又满是笑容地看着沈小甜。
像个父亲。
沈小甜顿时就明白了这个人是谁――他应该就是陆辛曾经的师父,他和老元师傅说过的“魏师傅”。
陆辛说:“不应该是我做菜给你吃么?”
魏师傅一下子就更高兴了:“六个菜,你做三个,我做三个!”
这个看着有些年头的房子格局也不大,就算厨房和餐厅打通了,两个大男人站在里面还是显得逼仄。
魏家其他人都各自进了屋,故意想让他们两个说话,只有沈小甜坐在餐厅里,听着他们两个一边洗菜一边闲聊。
魏师傅择着芹菜,问:“你这几年浪哪儿去了?”
陆辛的手里在剥蒜,不是一粒一粒蒜米的剥,而是用刀切了蒜屁股,拇指和食指的指节一扣,一粒蒜就出来了。
“读了个大学,出来了就到处转呗,缺钱了就找个饭馆儿干一气,饿不死就行。”
“我还以为你读了书就不当厨子了呢,怎么还浪荡着?”
“野惯了。”
魏师傅扭头看了眼正在外面坐着的沈小甜,对陆辛说:
“这个姑娘不错呀,人家跟了你,你可得好好待人家,总在外面浪着可不行,好歹有份儿自己的家业。”
陆辛只是笑。
“臭小子,笑什么?我还说错了?”
“没有,我就是想起来我遇见您那年的事儿了。”
魏师傅沉默了一会儿,手里的一把芹菜叶子扔进垃圾桶里,他叹了一口气,说:
“你那时候就是个皮猴子,怎么都管不听,现在也长成了个大男人了。”
陆辛把剥好的蒜洗净,在案板上快刀切碎,又拿起了一块牛肉,说:
“我是想着,那时候的您。”
魏师傅站了起来,他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脊背不那么笔直,在这一瞬间更显出了一点颓唐。
“我知道你小子要说什么。”魏师傅开始是水池里洗西红柿,“陆辛啊,吃完这顿饭你就走吧,别的也别说了。”
“您什么都知道,当然因为知道我是肯定闭不上这张嘴的。”
刀横着从肉上一点点片着,陆辛的手很稳,说话的声音也很稳,他说了一声:
“师父。”
当啷。
西红柿掉进了洗菜池子的铝盆里。
“许建昌就真把您逼的心里头一点儿热气儿都没了么?许清淮的大徒弟,鹤来楼的前总厨,您就愿意一直在这窝着,在食堂里当个炒大锅菜的厨子,等着一身手艺都荒废完了,这辈子就这么了账了?”
“陆!辛!”
“脑子里有个影子怕什么?反正早也是死,晚也是死,骨气散尽了活着跟死了区别也不大了,是不是?
“自己一不小心把自己半辈子的辛苦都填进去了最后什么也没了,活着意思也不大了对不对?家里人的担心就担心着吧,虽然不是鹤来楼的总厨了总还是家里挑大梁的,窝在这个小破房子里爱怎么撒气就怎么撒气,总之别人是决不能多嘴的是不是?
“你有这个威风怎么当初不直接一刀劈了许建昌那龟孙子呢?早死几年你还能带了条人命走呢!怎么也不亏!”
厨房外面,沈小甜瞪大了眼睛,她还真是第一看见陆辛这么怼人,不仅字字带着刀子,手里居然还是很稳当,一气儿把巴掌厚的牛肉都打成了薄片。
卧室的房门打开了,魏师傅的妻子要冲出来,被她女儿和儿子一起拉住了。
牛肉片儿放在碗里,加了一点小苏打和料酒,直接手指一调,陆辛一擡手,果然从一个柜子里摸出了一包淀粉。
“水淀粉你要用么?”
他居然还在有条不紊地做菜?
看着被气到站不稳的魏师傅,沈小甜觉得自己家课代表这个一边做菜一边骂人的功夫可真是绝了。
终于缓过一口气来,魏师傅转身就要往外走。
陆辛背对着他说:“这些年您也不是没长进啊,弃灶的本事是越来越高了。”
沈小甜就看着魏师傅呆了半晌,慢慢转过身,竟然又一步一步走回了厨房。
所以课代表一开始那么好说话,就是为了把人骗进厨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