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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门山一带全是崇山峻岭,老爷子这万余兵马虽然距离雁门关还有二十里地之遥,其实已经走在了狭长的山道之中,四面望去全是山,只有脚下这一条路连通代、应两县,再无别的近路可走。
天未大亮,伙房那边已经传来了早饭的香气,一架架大锅大灶搭起,伙夫们烙了一锅又一锅的杂粮饼,也煮了一锅又一锅的粟米粥。
将士们分批去吃饭,早饭是一碗粥两张饼,然后每个人可以分到两张饼随身携带,那便是晌午饭了,到了晚上再起炉灶。
老爷子等人跟将士们吃一样的大锅饭,只是伙房会把粥饼送到大帐。
萧延起来后去营中四处巡视一番,折回中军大帐的路上,瞥见佟穗背着弓箭带着几个近卫从右边的山上下来了,索性站在原地,等她一起。
“一大早上的,饭都没吃,你去山上干啥?”萧延问。
佟穗:“我试试能不能看见雁门关。”
萧延笑:“看见没?”
佟穗抿唇。
老爷子早就给她讲过,说朔州、雁门这边有一条内长城,也给佟穗看过舆图,可当佟穗站在山腰之上,亲眼目睹那一条绵延不绝的城墙,才真正感受到了雁门关的易守难攻。
萧延:“是不是被吓到了?”
佟穗听出他对此地的熟悉,反问:“你以前来过这边?”
萧延:“那当然,十几岁的时候我们兄弟就把周围这一带逛了个遍。”
那时候家里有闲钱,不需要他们种地,老爷子也鼓励他们多出去看看,别闯祸就行。
两人说着话,前后脚进了大帐。
萧穆、萧守义刚刚吃上,佟穗坐到老爷子身边,低头吃了起来。
萧穆道:“据先前哨兵所报,反王派了一万兵马驻守雁门关,守将乃是代王的亲叔叔施光磊,说服他投降这条路应该是行不通了,强攻也不可,只能智取,你们都有什么主意?”
萧守义:“诱敌出城?到了关前叫将士们破口大骂,看看能不能激施光磊出关。”
萧穆点头,看向萧延。
萧延:“打这样的险关,要么诱敌出来要么趁他们疏于戒备半夜偷袭,白天试试我爹的法子,不行晚上再夜袭他们,两样我都打头阵。”
萧穆最后看向佟穗。
佟穗道:“二叔的法子肯定要试的,可如果施光磊没有中计,说明他胸中也有谋略,而且今天是第一晚,夜里他们肯定会严加防备,今晚绝非夜袭的最佳时机。”
萧延:“等他们松懈要等到啥时候?万一韩将军都打到池县了咱们还在这卡着,那多丢人,雁门关虽然难打,可守城的只是一群乌合之众,我带头冲锋,保证今晚能够登上城门。”
萧守义:“不可,强行攻城伤亡太大,咱们宁可晚几日过关也不能白白叫将士们送命,钓鱼尚且需要耐心,诱敌出关更不能操之过急。”
萧延好歹跟着二哥在外面打过六年仗,大大小小的教训吃了一箩筐,知道一家人比试谋略的话他大概只能胜过五弟,这会儿便不争辩,爽快道:“行吧,你们商量如何打,我只管出力。”
吃过早饭,粮草辎重缓行在后,八千先锋军先来到了雁门关外。
城墙之上,施光磊命弓箭手做好准备,一旦萧家兵马进入射程便放箭。
萧穆勒马,仰面朝城墙上问道:“城上守将何人,可敢报上名来?”
老爷子声音如哄,抑扬顿挫的,带着浓浓的轻蔑嘲弄之意。
佟穗见多了老爷子在何连庆面前的圆滑世故、在韩宗平面前的诚恳敬重,还是第一次见到老爷子的这一面。
施光磊居高临下,正色回道:“本将施光磊,代王之叔,早闻萧老将军威名,在此奉劝老将军一句,韩宗平与朝中的窦国舅乃一丘之貉,老将军既有仁义之名,不如顺应民意趁早投靠代王,莫要再做韩宗平手下鹰犬。”
萧穆闻言,放声大笑:“原来你就是施光磊?听闻谭家乃代县义商,你施光磊虽然是他们买下的奴仆,谭家却不曾苛待过你半分,供你吃供你穿教你读书授你本事,你在谭家习得一身好功夫,却为一己私利将屠刀对向善主一家,名为光磊却专做杀主夺财、背恩忘义的阴狠毒辣之事,可对得起你爹给你起的好名?”
施光磊万万没想到自己好言劝降竟换来如此一番毫不留情的辱骂,当即一掌拍在城墙之上:“老匹夫,给我放箭!”
城墙上的弓弩手立即射出一波箭雨。
奈何萧穆等人都在射程之外,这波箭雨除了发./泄怒气没有任何作用。
萧穆拍拍坐骑,继续道:“怎么,你施光磊有胆量残杀主人,却没脸听我当众宣扬此事吗?城关内的将士们,我知道你们都曾身受贪官恶霸的迫害,误信施家叔侄能带你们过上安稳日子才效忠于他们,可你们仔细想想,施光磊连无辜善主都能杀害,这等心狠手辣之人,又怎会真心爱护百姓将士?”
“现在施家叔侄需要你们夺取地盘,才满嘴假仁假义,一旦他们站稳脚跟,便会成为新的贪官恶霸,而韩将军三十年来戍卫边疆善待蓟州百姓,此事北地人人皆知,所以我萧家甘愿臣服韩将军而非与施家勾结成王,将士们,你们何不杀了施光磊,趁早弃暗投明?”
施光磊:“放屁!你萧家才是假仁假义……”
萧延:“你才是放屁,屁味都顺着风飘过来了!里面的兄弟们听着,我们萧家给七县百姓分田分地,还给贫户发放粮种供应春耕,只要你们投降我们,七县百姓什么待遇你们便是什么待遇,施家给你们什么了?到底谁是假仁假义,你们心里清楚!”
施光磊一边恨,一边警惕地打量城墙上的将士们。
几个将领跟着施家吃香喝辣肯定都忠心施家,小兵们被他们虎视眈眈,又岂敢露出任何异样?
施光磊恨了一会儿,突然大笑:“男子汉大丈夫,我不跟你们斗嘴皮子,城门在此,有本事你们来闯,没本事早早回家种地去吧!”
说完,施光磊自去里面休息了。
萧穆也带着萧守义、佟穗回去了,留萧延带着将士们继续破口大骂。
早在萧家才只接管卫县一县时,老爷子就叫暗哨把周边几股势力的情况都摸清楚了,今早又特意指点了萧延如何骂在点子上。
一骂施家五代无能,把祖宗留下的万贯家财都败光了,二骂施光磊忘恩负义杀主夺财,三骂施毅积财吝赏,先靠卖身给顺王当女婿结盟顺王,后欲卖女进萧家与萧家联手,这等一毛不拔的王爷又怎么可能为身边的将士百姓谋福祉?
萧延:“幸好我们没答应啊,看施光磊那贼眉鼠眼的样,他侄女肯定也是个丑八怪,连那狗屁反王身边的邓军师都不好意思夸,只会拿“娶妻娶贤”的大话糊弄我们!”
萧家大军哄堂大笑。
里面的施光磊虽然知道萧家是在故意诱他杀出去,还是被那种种骂词气得不轻,好不容易盼到天黑,结果萧延又冲过来骂了一波,顺便捡走了地上的一片利箭。
夜里,萧家每隔一个时辰派出十个弓箭手,远远地往城墙上射出一波,箭上绑着一张张劝降的纸条,弄得施光磊既担心外面敌军夜袭,又怕里面出现叛徒,看谁都防贼一样。
萧家这一骂一劝就是三天。
第四天早上,施光磊忍不住嘲笑道:“老匹夫就这点能耐了是吗?有本事你来攻城!”
老爷子根本没露面。
萧延笑道:“你还没看出来吗,我们是在拖延功夫啊,韩将军已经率领十万大军往南去了,一路包抄你们南面的几县,再从池县的定武关杀进朔州,反正雁门关之险天下皆知,我们僵持在这儿韩将军也不会怪罪,不如舒舒服服等上几日,待韩将军的援兵从里面杀过来,跟我们来个里应外合。”
施光磊:……
萧延吆喝左右:“来啊,兄弟们继续骂,能把施黑磊骂吐血的记头功!”
跟城墙上时时担心萧家攻城的守军相比,萧家这边的将士们确实过得十分舒服,一个个放下兵器坐在日头晒不到的阴凉之中,骂累了喝口水休息,有精神了再继续骂,仿佛这样便能在韩将军面前证明他们t都为此战出了力。
施光磊又恨又急,先派人去朔州知会侄子,让侄子往池县的定武关增派兵马。
“将军,再让萧家这么骂下去,我怕咱们的人会军心动摇。”
几个武官来找施光磊商量对策。
施光磊:“我何尝不知,可他们不肯攻城,我难道还要放弃天险屏障出去打他们?”
一个武官道:“为何不能?他们只有一万刚操./练半年的新兵,咱们这边既有三千原来的正规守城军,又有跟着咱们攻打朔州各县历练出来的七千悍勇之兵,萧老头狡猾,舍不得自己的新兵送死,专等着跟随韩总兵蹭战功,一万多兵毫无斗志,只要咱们半夜偷袭,他们手忙脚乱必然大败!”
另一人激动地拍手:“是啊,萧老头自负盛名,笃定咱们不敢出关,入夜后营中一定松懈。”
施光磊听了,眼中也射出一道精光:“对,趁军心尚稳,今晚咱们就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只要拿下老匹夫,萧家其他三万多兵马立即会投降咱们,韩家军那边士气大挫,久攻不下关口自会离去。”
以一万精兵对一万新兵,本来就没啥好怕的!
施光磊将守关的将士们叫到一处,如此这般地分析一通,激励过士气,便只留五十弓箭手继续站在城墙上,其他人都回营休息,为今晚的夜袭养精蓄锐。
到了半夜子时,雁门关的城门悄然打开,施光磊亲率一万步军训练有素地朝萧家大营奔去。
距离大营还有百步时,施光磊擡手,与几个武官隐藏在山壁后观察萧家大营的情况。
月光皎洁,营前站着两个哨兵,左边那个瞧着还算精神,右边的不时点点头,显然已经困得不行了。
营内有两队士兵交替巡夜,其余营帐全部静悄悄的。
施光磊大喜,举起手中长刀,带着一百骑兵率先冲杀而去!
两个守营小兵一边惊叫示警一边躲进了营内。
施光磊为首的骑兵们没有理睬门口这几个零散小兵,一队直奔中军大帐,其他四队分散开来,好阻止萧家兵马顺利集结。
因为距离很短,当施光磊发现营中过于死寂意识到不对时,后面的一万步兵也都冲进了萧家营地。
就在此时,营地左右的山腰间突然亮起火光,第一波“火头箭”箭雨如流星陨落般呼啸而来。
施光磊急忙调转马头往外奔去:“中埋伏了,快撤!”
有人身中利箭倒在地上,有人正庆幸避开了火箭,却见那箭扎在地上后居然引燃起一片大火,竟是营地四处早被泼洒了桐油,惊恐之际他正要换个方向逃跑,一只利箭突然没入胸口。
火光四起,里面乱成一团,靠近营门入口的反王小兵们刚逃出来,却骇然发现外面早被堵了一支兵马,为首一人手持长枪,面容被火光映照得如同凶神恶煞。
萧延看向正往这边逃的施光磊,笑道:“萧家不杀降兵!不怕死的尽管来!”
施光磊怕死,可他自信武艺,并未把一个二十来岁的萧家子孙放在眼中。
“萧家小儿,纳命来!”
距离逼近,施光磊一刀扫向萧延胸口。
萧延挥枪挡住,快速过了三个回合之后,萧延刺向施光磊面部的枪尖亦被施光磊举刀拦截,眼看又是一场僵持,萧延突然松手,失去主人的长枪自然下落,几乎才落半掌距离,又被主人猛地一抄一刺,深深没入了施光磊胸口。
施光磊双手还举着刀,难以置信地往下看。
萧延狞笑,一枪将人甩落马下,继续去杀其他敌兵。
萧守义带兵堵在大营的另一头,这才是一场真正的瓮中捉鼈。
山腰之上,萧穆看看奋勇杀敌的儿孙,再看看带着弓箭手居高临下远程射杀敌兵的孙媳妇,摸着胡子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