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芝洗了澡,换上房东家姑娘给的衣服,一身紫花布。她个子高,裤管吊在脚踝上,徐仲九见了便笑,“好个俏皮的小姑娘。”
他的伤口也重新包过,注意到明芝的目光,徐仲九特意说明,“我自己包的,你别多想。”
明芝脸一热,头一低却又看到绣着鸳鸯戏水的枕套。她被刺了下似的移开视线,越发讷讷地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徐仲九拉过她的手,从头到脚仔细审视,“有没有伤到哪里?”
明芝抽出手,“有一点擦伤,没关系。”她想徐仲九这个人在别人面前没有一句实在话,居然告诉别人她嫌脏才跑出去,还不知道在背后怎么说她呢。
徐仲九指指凳子,“坐。”他略提高声音,露出了一点凶相,“你刚才想做什么?”
“我?”明芝不明白他的意思,茫然地问道,“我做什么了?”
“刚才,你想跳河?”
这下明芝的脸涨得通红,连说话都打着顿,“没……没有。”想必他和那位姑娘都看见她被欺负的样子了,热泪在眼眶打了个转,又被她硬生生地吞了回去,“是的,那又怎么样!”
徐仲九叹了口气,“真的还是个小姑娘。要是跳进去,还有命吗?”
明芝侧过脸,“死了就死了。”
“我舍不得。”他突然一伸手,又握住她的手,“活着才有翻盘的机会,”他想了想,“至于那种都是小事,只当被狗咬了一口。”
说得倒轻松,要是当真发生了什么,只怕他就不这么说了,明芝心里想着,脸上立刻摆了出来,鼻子里出气地哼了一声。
徐仲九摇了摇她的手掌,见她僵着张脸无动于衷的样子,又伸指挠了挠她的掌心,“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他像孩子般央求道,“什么时候都别死。”明芝终于忍不住开口驳道,“谁想死了。”她怕还来不及,所谓千古艰难唯一死,读来不觉得,死到临头就知道了。“你又比我懂多少。”
“我么……”徐仲九沉吟着,又是一笑,“总比你懂得多些。对了,听初芝说县长帮忙还清了五表哥的赌债?”
明芝把那天发生的事告诉他,说到最后迟疑了,“我有些怕他。”
“他骂你了?”
“没有。”
“我觉得他对你挺好的。”
“是。但是……”
“他这个人光明磊落,但是也不会轻轻饶过谁。”徐仲九帮她接下去。明芝打了个寒颤,他却毫无察觉地仍在说,“你怕哪天他知道你跟他说的谎,会想办法治你。”
明芝瞪着他,“我没说谎。”
徐仲九的目光透着戏谑,“对,你诚心诚意嫁给他,以他为天,从此做一个好妻子,再也不会想别的男人,更不会因为关心别的男人导致自己差点……”
“啪!”明芝重重地甩了他一个耳光。
徐仲九摸了摸脸,若无其事地继续说,“差点连自己的小命都不要了。”
太过分了!明芝腾地站起来,却被徐仲九一把拽住。他用另一只手解开衣襟,解开绷带的结,一层层解开绷带,露出血肉模糊的伤口。
明芝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那里新绽开的地方在往外渗血和组织液。
“明芝,我是为了你。”他语声低沉。明芝下意识地看向房门,房门紧闭,隐约传来院中房东家女儿喂鸡的声音。徐仲九轻轻移过她的脸,让她的视线无处可避,“你怕什么?”
明芝看着他,她怎么敢,小心翼翼过了十七年,好不容易眼前有一线曙光。他是很好,可反反复复,来来回回,不知多少个夜晚她衡量过,她终究更喜欢把握得住的现在。
她看着他的眼睛,这双眼会说话,诉说着许多无法用言语表达的东西。也许他也孤单,所以才一次又一次跟她说那么多,为她做那么多。她知道,所以她跑过来见他。
“等我好了,我们离开这里,我有钱,够我们生活。我们去上海……”上海离这里也太近了,明芝想。“我们可以去香港,去南洋,干脆再远些,美国怎么样?我出去工作,你在家带孩子,我们要生两三个孩子,每一个我们都要好好对待,不让他们受我们遭过的罪。他们不需要懂得看脸色,只要健健康康的就好。”
明芝听到自己的声音,“你不做人上人了?”
“不做了。刚刚差点失去你,吓得我去掉半条老命。”
“那这里,怎么办?”
“不管了,随他们去。”
“他那里……”
“不是负你就是负他,我也不知道怎么选择,直到刚才……”
他的话没能说完,明芝用力甩开他,几乎咬牙切齿地说,“刚才是你安排的是不是?!你就想我感恩回报帮你做事,是不是!好!徐仲九,这次我帮你,不过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我绝不会再劳烦你做任何事。你若是再来跟我说些乱七八糟,我立马告诉沈凤书,让他知道你的真面目。”
徐仲九一愣。他一番表白,确实想打动明芝替他做事,至于以后,哪个女子不为情误。没想到她居然想到别处去了。看来她跟他还真是一路人,宁可负别人也不愿被别人所负,若想她付出,先得送上自己真正的诚意。
他一耽搁,明芝已经扬长而去。这次她为了稳妥,叫上了房东女儿送她出村。
片刻后徐仲九听到院门上锁的声音,想必她俩已经走了。
没想到日日射雁,今朝被雁啄。他苦笑着绑好绷带,这一回,苦肉计用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