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天子初长成
元宏三年四月,春。
汉朝汉宏帝在这年岁及弱冠,束发加冠,行成人礼。
这三年来在汉室的带领下,全社会一起休养生息。
朝廷减免郡县内的赋税,给与农民耕田,眼下皇帝还正值青壮年雄心勃勃,加上朝廷里贤臣云集人才鼎沸,对比晚年的征元来说是个好兆头。
至少汉民的发展比之前更蒸蒸日上了,也为后续的元宏盛世拉开了一点序幕。
宏元次年重点便是擦征元的屁股,治理黄河愈演愈烈的水患。
每到仲春河流的冰面融化,北方曹阳的一条黄河便会自东而西渐渐沸腾,直到夏季逢上漂泊雨季便有决堤溃泛的危险。
每次淹没农田庄家,都会致使数万人无家可归,财政损失不计其数。
为此宏帝广纳世间的治水人才,劳力不够便让朝廷派出了几只军队着手加固堤坝,并在曹阳和黄河中下游各据点依次设立治水所河堤府,亲立治水官河堤走使,有配玉璞留待朝中上朝汇报的权利。
这日过朝,窦玥照例进宫拜。
闻得几人都在宫内骑射场内作比试射箭,进了射场,迎面是一块浅木铺就的遮蔽看台。
有女子静静地跪坐于一侧,着了身浅蓝碎叶渐紫挑花的轻薄直裾,露出的一段脖颈修长洁白。
她所面之处便是前方粗泥扑就的靶场。
窦玥悄悄观察了一圈场内,捕捉到什么,然后才轻笑着唤坐着的那娇小背影,“女君子。”
长幸转过头,脸上略施粉黛。
三年来她也长开了不少,越发亭亭玉立了。
先是往她身后左右瞧了瞧,请她坐,“嗳?小翁主这次还没跟你一块来么?”
去岁传出窦玥和驸马不和,争吵后怒使其迁出大长公主府的流言,不久窦玥有孕并生下了一个女儿,封号真宁翁主。
翁主多病体弱,长幸也只在去大长公主府时见过,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了,窦玥上回还说要带她进宫。
“袅袅好容易睡得香甜,我不忍心吵醒便就未曾带上了,你呢,最近如何?”
见她一闪而过的蹙眉,侃道,“是不是又同陛下吵架了?”
她忽然屏住了呼吸,一时不答。
窦玥也被吸引住了目光。
靶场上到了窦矜和李凉比试的时候。
窦矜左边已经射完在放弦的男子,就是最近被举荐的治水官魏延。
朝上窦矜赐官让他拜浏阳河堤走使,听得他在被窦矜发现前,为了谋生还投过军当过箭手,邀请他下朝后来射场一试。
且为凑场,除了平日经常与他一同炼体格耍搏斗的六郡良家子们,还将已经调入内廷军一年的左旗营副使李凉,和升迁至宣义小将军的孟常都叫过来陪从魏延。
长幸仍为御尚,每日按规矩都要跟在他身旁。
因此虽然两人才因为公事拌完嘴,今日她仍旧娴静地坐在这里旁观等候。
射礼这种活动既有闲情雅致又不乏君臣相怡的豪爽,在崇尚武力之风的新朝颇为流行。
窦矜同其他人一样,在射箭前已经将衣袖用护臂扎紧,外衣半脱余一只空袖甩在腰下,穿箭拉弓时也勾勒出衣衫里头的肌肉。
他双腿大开,将那张犀角做的红弓崩紧了s,微微闭起眼。
不待三秒,白羽尾巴的长箭嗖的一下猛然发射了出去。
长幸和窦玥的眼光也跟着箭在动。
箭如破竹,立马射透了靶心中央的红点。
判分的侍官举了小旗,“中红环,满——”
其余人等拍手叫好。
战局紧张,她们一边看戏的人都呼出了一口气,长幸勾了勾唇角,扬起手到窦玥的耳边小声嘀咕,“别看他读书写文总是牛马不通的,舞刀弄枪倒是没话讲。”
李凉也是同时中了他前边的靶心,也过来恭贺。
窦矜表情未变,仍旧把弄箭翎,一副未曾想要就此打住的样子,“既然打了平局,就增加一下难度。蒙着眼盲射如何?”
周围人都来了兴趣,纷纷起哄要他们比赛分个胜负。
盲射是较高难度的射法,发箭的人目不能视物,只能凭经验和感官来判断箭的方向能否正中目标。
窦玥微笑,“我朝军人都有受过这种训练,就是为了应对恶劣天气,还有天黑时发起的战争。陛下师从孟老将军,技艺精湛,应该很有把握。”
侍官立马按全则的吩咐找来黑色布条,为二位主子蒙住眼睛。
长幸眼仁雪亮,狡黠道,“我还未曾亲眼见过盲射,那就拭目以待一下吧,且看他们能玩出什么花样。”
于是将目光又放到了场上。
场面在李凉这时还一切正常,他的箭只射偏了一点点,出了红心但仍在中央,而到了窦矜这里,他不知吃错了什么药,正常拉弓之后,竟忽然调转了半边方向,直直朝李凉所在的站位射了出去。
窦玥被吓得一下子站了起来,面色煞白。
长幸亦站了起来,却是去扶住软了身子快要瘫倒的窦玥,她将窦玥搀扶好了,凝着眉头往场内看去。
刚刚那一箭几乎擦过李凉的耳朵飞过去,削下李凉一缕耳边的散发下了地,周围人亦反应不过来这意外的发生,场内松快的氛围顷刻静可掉针。
李凉如石化久久僵在原地,直到窦矜摘下布条他才连忙半跪卧倒。
其余人等也迅速下跪卧倒,生怕触怒了天子发威。
窦矜看了眼他的箭靶,持弓走近仍战战兢兢的他,只说了凉凉的一句话,“我若是如你的这般准头,此时你就没命了。”
李凉将头垂得更低,眉头紧皱,下牙打上牙,就是不发一词。
他让其余人等都散了,大家都是面面惊疑,其中只有孟常看李凉的眼神颇为复杂,上前几步似乎想要为李凉求情,被窦矜擡手拦下。
他叹了口气,只好先回身离开。
李凉就这样一直跪在站在的窦矜身后,窦矜忽然往这边看来,神色不可捉摸。
他在看窦玥长幸愣了良久,看看副使李凉,又看看自己扶着缓气的大长公主,脑中火花霹雳,忽然明白过来什么
窦玥被人带回宫外的府邸,李凉未曾治罪。
及至殿内屏退众人,长幸在后脱了鞋,便一路在他跟头后边追问,“大长公主和李副使有私情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他一概不理,只管大步向前。
走的愈快她就似一游草跟的愈紧。
直到他忽然停下来害她额头撞了他的背,生疼地吆喝了一声,“你干什么?”
窦矜板着一张脸,干巴巴地坐下,举起案牍上的书简看,”因为我到了。“
拿腔拿调的,她一凝神,将他的书抽出来扔到地上去。窦矜皱着眉看了眼那地上的书,口腔里啧了一声,“你干什么?”
“你将大长公主软禁,却释放了李副使。”她心有疑。
看她不弄清楚便不肯罢休的样,窦矜开了口,“你想知道吗?”
长幸点点头。
“因为李凉是真宁的生父。”他擡首,将她额前的一缕飞絮拈走,“所以我不杀他。”
她只是短暂地惊讶了一下。
驸马和公主没有感情基础,书法大家生性风流,窦玥温婉克制,藏而不露。
两人性情各异,难以结合是可想而知的,窦玥的婚姻生活并不愉快,但见她很快就放下了,将重心转在其他事上。
长幸犹记得,三年前西市窦玥带着小公主们出游时,一双眼已经频频看顾当时还是骑兵侍郎的李凉。
直至窦矜带她回宫,窦玥与李凉在宫内碰面,更引起了她的这种感觉。
后面才得知,李凉与和窦玥未能善终的那个敌国质子,长相有五六分相似。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昨天。她将真宁偷偷带去见他。她有孕时已经与驸马分居良久,孩子出生时还尚不足月,我早就起疑,派人偷偷跟着。”
“她只道是早产儿多病,不爱示人。”长幸低语。
抛开世俗伦理不谈,李凉平日举止进退得宜彬彬有礼,公主会喜欢他也情有可原。
可皇室宗亲闹出了一点丑闻都非同小可,更何况他们如今还偷偷孕育了一个养在驸马名下,姓公孙的翁主,如若揭露,李凉私通汉朝的大长公主,行事荒淫,连坐三族,毁掉的是整个陇北李家。
窦矜今日一举,不过是警告。
“你打算怎么办。”
“将李凉发配西济山永不得入朝。不过在那之前,他还要随我一同讨伐袁启,将功赎罪。”
窦矜让李凉离开,也是保护窦玥和翁主。
三年来汉宫的风雨她看了太多,将一颗发红的良心炼成黑铁,但还是不敢想象窦玥的执念被再一次毁掉时的心情。
而且听他说起讨伐袁启,她的面色变得更加灰白,这也是他们之前吵架的原因。
去年正月,几车赈灾的官粮在途经关山的路中被不明盗贼所截杀,那粮官与衙役夜扣关山门求助,门内有人却故意闭而不开,致使粮官等人全部被杀,尸体横陈关山门下曝晒,及至后来的一批朝廷官员发现时,尸体已经晒成了肉干。
关山一带常年被袁军占据,征元换宏元时,关山王袁启割据自立,一直不肯朝纳汉室。
三年前国尚初使,如今治军规模扩大已经有了发兵讨伐的基本,相安无事也倒还好,但这件事直接惹怒了窦矜。
在他的王土之下,他不允许还有他的臣民不能踏入,不能受保护的地方。
在朝廷上大发怒火摔了呈报的文简,要出兵踏平关山门,派出二将军,却迟迟攻不下来。
窦矜决定亲自讨伐。
长幸当晚便觉得他还是太年轻,过于冲动了。
“如今治水尚进行了一半,你这时候抽掉兵力发起征战,引男儿入军,水不治了?你自己去,不危险吗?”
窦矜回她,“并不使用治水的军队。”
“我已跟张丞相和司马等人商榷过,调配新军,如今入了仲春,士兵没了霜冻病,粮草也可行水陆两道,胜算翻了一番。
待我拿下关山,那张立允也会不战而降,国土坦途,南北迁徙过江,远远比现在要好。”他心中有一张蓝图。
“关山地势险峻,易守难攻,你没有十分的把握,是不能轻易去前锋的。”
谁知窦矜只说,“我心意已决。你也随我一道。”
她知道是因为自己身体的原因,但心中有气断然拒绝,二人闹了别扭,不欢而散。
此时说完窦玥和李凉的事,他捡起被扔在地上的书,又问她去不去。
长幸漠然摇摇头,漠然中尚带着一丝不满,“谁爱上前锋那谁去好了,反正我不去。”
话没说完忽然被他抱过去,不管她的挣扎,他将人抱到了自己的腿上。
她将手抵在他胸膛上。
窗外露一丝阳光进来,光线下的两人一个推一个迎,就这样弄成了一个别扭的姿势。
两相相视。
她很快被他弄得败下阵来,转而搂住他脖子,“算了,我跟你好好说。”
“嗯。”
“我就不跟你走了,我在那儿你还要分心看顾。
只要按时喝药,不超过半年也不会有事的。你若真的关心我,就半年内将关山收复。
届时南北通彻了你就回来吧,我会在这里等你。”
说话时无意揪扯着他胸前的交领,类似撒娇,“可以吗?”
“我真的会按时服药。”她强调。
窦矜没有出声。
她按照对他的了解,知道这是默许了,奖励他一个腮边的轻吻。
靠在他身上,“我还可以再提一件事吗?”
“……说。”
“李副使走前,让他与公主和小翁主见一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