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一盏引路灯
长幸做了许久的梦魇。
梦中光怪陆离,各种繁杂细碎的片段打破了时间和空间,在她的身边刮起一阵参天的黑色风暴。
她站在风暴中心想要大声尖叫,又被什么紧紧压迫住了,迟迟发不出声。
一会儿到了前世周家看见了自己的葬礼,舅舅周成盯着她尸体,一会儿是在长信宫里耳边听得皇后银铃般的笑语,一会儿她又拼命地想要逃脱高铎的手臂。
结果立马从荒芜的悬崖马上要掉下去,置身火烧火燎的灼热火海
睁开眼时是个白天,一身的冷汗淋漓。
她缓缓呼吸,四周安静极了,只听得有几声幽远的鸟啼。
长幸自己坐起身观察了一周,案几炉子里的安神香烧着,青白的烟丝正自绣炉中飘出,她擡手抚额上的冷汗,却发现手上系了根极细的红绳这是哪里?
“神女醒了?”长幸被这突然的声音吓了一吓,发现是一个在角落里守着的女道士。
她面色略喜,未有多说便立即起了身走出去,脚步虽然轻缓但看得出有些匆忙,又是一阵隔岸的细碎低语之后,几人步履轻缓地进了门内。
是姜皇后,窦矜,还有一个她不认识的中年道士。
她下意识想要喊他,又不知道是什么情势遂忍住了,只拿一双眼来回打量着几人,像个警惕的小狐貍。
那道长率先过来给她把脉,长幸偷偷撇了几次窦矜。
他换了身素色衣装站在姜皇后旁边,眼下有些明显的青乌,回应她的目光很独特。
幽深幽深的,像一种深山中的冷泉,叫她莫名有些心悸。
“陛下,她已无大碍。”道士为她下了诊断,“只是七窍才归体内尚且空损,待日后慢慢恢复元气,不适之处也会消减。”
姜皇后面上微笑,但那笑容很淡,“有劳师尊,弟子想借一步说话。”说罢,将他请了出去。
待二人一走,长幸连忙让窦矜过来。
他动作轻缓地跪坐在她榻边,抚平衣袖上的褶皱,就是不看她。
长幸瘪瘪嘴,将他的袖子拽过来破坏它的平整,这下才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你如何要这般轻手轻脚的呢,我已经醒了,不怕你吵。”
窦矜听她说醒了,唇动了动,而后才干巴巴道,“你病了,需要静养。”
她联想起方才,便一股脑将疑问倒出来,“我只记得自己在你跟前晕倒了,是你带了我到姜皇后这里治病?我确实从半年前就一直不太舒服,大夫也找不出原因,窦咕咕,我到底是怎么了,那位道士又是何方神圣。”
“你的体质异常,"窦矜从复述给无宗法师的话里捡了几句给她听,隐去了关键,“冬至是一年四季里寒气最重的一日,岑大夫提醒我注意。”
“所日你冬至那天过来找我?”她心情低落而复杂,“原来你一直瞒着我。”
“长幸,你的身体非寻常药可医,得另辟蹊径——”窦矜有些罕见的无奈,耐着性子给她解释,“方才那位便是此处的开辟人,昆仑山道长无宗法师,我母亲现已拜在了他门下,是他救了你。”
“哦,我知道他。”她垂下头,片刻后轻轻拉了拉他尚在她手上的那截灰色衣袖,“窦咕咕,此处甚偏远,你赶了多久的路?总之,谢谢你了。”
衣服拉扯之间闪过一丝红色入眼,“咦。”
她正要看清,就被窦矜一把将衣袖夺了回去,“你睡了两天了,有什么不舒服么。”
长幸摇摇头,“就是做了梦。”
“梦见了什么?”
他神色如常,语气亦很淡,还板着一张脸。
但长幸觉得他和她之间有什么不一样了。
按捺住那种异常的情愫,歪了歪头,“一会上山,一会下海,反正走的挺累的。”
他没有立刻说话,又露出那种幽深如井水的目光。
在他的目光下,她苍白如纸的两边面颊慢慢晕开了淡粉,如一只冬日春花,总算有了些血气。
他看出这变化,弯了唇,“明日随我一道回宫。”
“聒儿——”
这时姜皇后将他喊去。
在窦矜起身时,姜皇后无意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凉凉,像细针根根扎到她皮肤上。
待他们去隔壁谈话,姜皇后身边的小道士来让她躺下,她躺了一会儿便找了个理由将人支开了,自己蹑手蹑脚得过去将耳贴在墙壁。
他们谈论的声音很低,断断续续的。
“好了,不必多说。你将她留在我这。待她痊愈了随她是去是留。”
“她明日要跟我一道回宫。”
“聒儿,她不可傍在你身,我会派人照顾她。”
“她在昆仑山是好不了的。”
“聒儿此女甚娇美,才慧也得当,母亲心亦悦之,可惜了,她来路不明,道长说邪门得很,你为了她以身作法已经于自身不益,长久以往必定损害你的寿长。”
这端的长幸蓦然愣住了。
“儿自有分寸。”
姜皇后的声线略激动起来,“什么分寸?拿你的阳寿去换她的吗,道长都说了——”
侍女端着水盆回来,长幸忙回到床上装作没睡醒的样子,紧闭的双眼下心如捣鼓。
那香有安神催眠的功效,她在纷乱的思绪中虽然不想就此昏睡,还是抵不过药性睡了过去。
这次睁开眼,她不再是一个人了。
窦s矜坐在床边。
他似乎就这样一直在一边等着她睡醒。
见她怔怔得,一双滴溜溜的眼盯着自己,“起来收拾一下,回去了。”
她坐起了身来,看到外面天色将黑,正飘着鹅毛大雪,“不是明天走吗?”
“现在就走。”
话毕,让那些伺候姜皇后的女婢进来为她换衣梳妆。
昆仑山地势险峻,在无追观三字牌坊的门阙前有一条极其陡峭的云梯,两百步长,车马和侍卫先行,已经在平地等候。
侍卫举着火把,李凉接过油纸伞,为他们撑开。
窦矜像来时那般将人一打横抱了起来,步履不停的往风雪里走去。
长幸裹在厚实的披风中,只露出一双小鹿般的眼睛,视线还被窦矜的身体和风雪挡住了大半,为防跌落,她只好用两手抱着窦矜的脖颈。
快要下山时她努力地擡了一下头,想要看清姜皇后和旁人的神情。
但距离太远天色昏暗,她们如这片苍山老林里几道静默的影子,屹立在门阙下,那穿道服的轮廓高寒森冷,在黑夜里暗流涌动。
在古代交通远不发达,为防意外一般不会在雪夜这种恶劣天气赶路,她心里猜到是因为那段谈话,姜皇后对她的存在有了敌意。
他抱她上了车,驾车的侍卫立马一提缰绳,车轮滚动了起来。
车内以皮草铺就木板,还有一些热水和滚烫的吃食,燃了上好的贡炭,整个车内是暖热的,与车马之外的天寒地冻隔开了一方天地。
长幸问他,“我睡下那会儿,你同姜皇后所谈为何?”
“不重要的事。”
她默了默,忽然抓住他的手将袖子一掀,下午一掠而过的红色就是这根红绳,跟自己手上的的一模一样。
她从他身上起来坐到一边。
身体尚未恢复又没进食,还远远没什么力气,窦矜就一直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依仗,此时退到了一个与他较远的马车角落,端坐在那里。
“我留在你身边,是不是会对你的寿命有损?”
“没有。”
“你骗我。我听到了你和姜皇后的对话,你在骗我。”说话说的急了,她拍拍胸脯,喘喘气缓了缓。
掀开衣袖露出自己的那根红绳,“你还要瞒着我?在西市我就说了,有任何困难和隐情你该告诉我的。”
手指了指窗外,帘布飞起,飞掠过去的都是银白雪地,她一脸坚决,“你若是现在不说,我就立刻跳下车去。”
他看着她苍白的脸,好似一抹天边的幻象,一不注意便再也找不到了。
长幸为极阴之质,采聚的是夜间光华所成,阴阳相生,窦矜又为极阳之体,人间罕见的内热多灶,长幸是依畔他的阳气所长所化来稳定住心神,阴差阳错成了人。
窦矜对无宗的这个说法毫无意外,还觉出几分婉转的道理来。
最初便是只有他能看见她,后面和他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她才没了灯,也渐渐变了实样。
她托在他身,养在他身,因他成人。
一切都有迹可循,
只是全无声无息。
而无宗法师的办法是将她的三魂七魄系在他那里。
窦矜能镇住她的元神,但这样做的后果便是她活一时,也消耗他一时。
越亲密,越长久,这消耗也越大。
这是一个很毒辣刁钻、很邪门歪道的法子,却也是唯一能留住她的办法。
姜皇后当时就不同意,既然阳寿已尽就随她消失好了,奈何拗不过窦矜。
他反对姜皇后,一意孤行要扭转乾坤,强行与天夺命留住她。
于是无宗法师还是做了法,她也成功醒来了。
窦矜在车内转述完这些。
她错开了视线去掀开在那侧的窗布,夜的寒气冲鼻,冲红了她的鼻尖。
车在不断摇晃,她将一颗心放到被摇晃的有了涟漪的湖底,沉下去,尽量以一种很平淡的语气对着窗外的风雪说,“你让我走吧。”
“不必。”窦矜斩钉截铁。
她耳边的发被风吹的凌乱,回过头已经红了眼圈,“你是最清楚的,我出生在别世,且在那世已经死了,还能多看两度四季已经算是庆幸,何苦为了强留人世而去害你折寿呢?”
窦矜双手拢膝,言语间还带着一丝他独有的阴柔和傲气。
“长幸,我不在乎生死,不在乎长不长寿,一个人能活几时自有定数,我当太子时在东宫遇到了你是一个定数,你助我登基还是一个定数,事到如今,没有分开的必要。”
“命都不在乎,那你还在乎什么?”她诧道。
窦矜一瞬不舜地盯着她,“。”
刻骨的寂静围绕在暖炉左右的两个人。
良久,她轻笑了两下,滚出一颗晶莹的热泪,“窦咕咕,你真的是太坏了。”
飞腾在雪地的马车将她的身体颠歪在左,窦矜眼疾手快,起身越过暖炉去扶住了她。
长幸在此时擡起头,于他的唇上落下一个温柔的轻吻。
她的唇柔软而微凉,散着安神的香,被他唇上的热融化。
手上是一截软腰,面前是一位佳人,天地之内只有他和她。
窦矜俯下身去,手扣住她的脑袋加深了这个吻。
一鼓作气将她唇齿撬开,滚烫的舌卷进去扫荡,他火热的气息和温暖的身体一下将她苍白如纸的脸庞点燃,散出两抹情动的粉红来。
他将她的手握住带到了自己的后腰,“抱住我。”
无垠雪地疾驰着一屏车驾,冷风透过丝锦的翻飞灌进室内,窥得这对被宿命绑了在一起的动情男女。
深吻持续许久,他吻够了,将她抱起坐在自己身上。
以身挡住风雪,侧过头去含咬她的下巴,脖颈和锁骨的细腻肌肤,力气霸道,似要生吞活剥。
所及之处遍布情欲,也成了元宏元年的冬至前后最热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