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打开门,客厅一道浅弱的光照得苏苏心上一惊。
她看过去,只见沙发上坐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舅舅,他身上只披了一件单薄的外套,电视机的荧光因为周围的昏暗显得有些刺眼。
“舅舅……”苏苏不知道舅舅是什么时候发现她外出见游令的,甚至在想舅舅是不是很早之前就发现了,她有点心虚,同时也庆幸她和游令今晚除了短暂地抱了一次没有做出什么离谱的行为。
舅舅闻声看过来,声音刻意地压得很低,“回来了。”
小时候苏苏就总听邻居亲戚夸赞他们苏家人,好像骨子里天生识大体,有可以迎风破浪的坚韧,也有过日子的理性和温顺。
舅舅也是苏家人。
苏苏抿唇,垂下眼眸。
地面一层摇曳的光影,从她的眼睛里照进心里,让她的心七上八下,慌乱如麻。
连一句得体的解释都张不开嘴。
最终还是舅舅先开的口,“苏苏。”
苏苏轻轻眨了下眼睛,听到舅舅语气不轻不重地说一句:“这不合适。”
可能于常人而言,学生早恋是过错,可苏苏不想认下这个错。
她没有道歉,只是说:“嗯,以后不会了。”
“真的?”舅舅问。
苏苏擡起头,看着舅舅的眼睛,点头,“嗯。”
“好,”舅舅起身,他关了电视,客厅瞬间漆黑一片,走到苏苏旁边,他摁了摁苏苏的肩膀,“舅舅相信你。”
进屋前,舅舅又说:“过两天可以去看看爸爸妈妈了。”
苏苏这才恍惚意识到,游令的生日,是七月半。
中元节。
日子实在太特殊,苏苏只能在头一天晚上给游令发消息,跟他说生日礼物开学再给他。
游令回了好。
收到答复的苏苏,很难描述自己的心情,没有庆幸,庆幸游令不再来纠缠她,也没有失落,失落游令对这份礼物的期待也不过如此。
她就算再强撑理智,也不过才走过十几年的光景,人生里经由的大事除了一刀立斩的生死两茫茫,没有其他跌宕起伏的波折。
所以也不会有东升西落里沉淀下来的沉稳和周全。
她很茫然。
她蹲在父母的碑前,看大雨在上面冲刷过留下的深深浅浅的痕迹。
一道一道,是他们分离那么多年的印记。
良久,她才垂下眼眸,眼睫扑朔间,透明的泪珠滚落。
声音是难以抑制的颤抖。
“好想你们。”她说。
其实苏苏知道舅舅那天那句话的用意,她做了出格的事情,不该跟舅舅舅妈认错,该跟父母认个错。
但是她知道父母不会怪她,因为她的父母当年也是早恋在一起的。
只是他们比较幸运,从一见钟情到两情相悦,再到举案齐眉,一路都顺顺利利。
不像她,从开始就走在一条错误的道路上。
如果真要认错,大概也还是要认一个。
父母对她那么好,给她富足的物质和自由的精神,总不是要她上赶着踏上一条倒贴的路。
她倒是无所谓,熬一熬,总会过去的。
可他们,该心疼了。
一想到这里,苏苏眼泪就掉得更凶。
她蹲不稳,便破罐子破摔地坐在地上。
那么多年没那么崩溃地哭过,自己也觉得丢人,所以便拿手捂住脸,任由眼泪从指缝溢出来一汩又一汩。
她想了又想,她不怪游令,甚至也不怪当初那个有点廉价的自己。
她怪的是在一个月节点时,居然在明知游令脾性以后,还妄想得到好结局的自己。
她那么难过,那么失落,还不是因为……
她有过期待的啊。
她可以为自己的廉价买单。
谁来为她曾经满腹涌出的的期待买单呢?
年年回去都是在外面吃,今年也不例外。
舅舅舅妈带苏苏和苏煜找了家随处可见的面馆,苏苏吃不下去,就简单要了碗免费的紫菜蛋汤,舅妈如往年惯例一般,脾气很好地没说什么。
倒是苏煜很担心。
因为在他印象里,苏苏已经有几年不会在这一天哭成这样了。
她垂着眼眸,眼皮红肿得不堪入目,眼睑也一层被揉擦过的痕迹,隐隐有破皮的迹象。
天气转凉以后舅舅舅妈工作就恢复正常了,从面馆出去他们就直奔工厂,苏苏和苏煜打车回去。
回去的路上,苏苏疲累地靠在一旁,眼睛半闭不闭,时不时视线模糊地看一眼窗外。
到家以后,苏煜忍不住在苏苏要回屋的前一刻拉住她问:“你怎么了?”
苏苏哭得凶,感冒还没完全好,脑袋有点蒙。
她慢半拍地扭头,反问苏煜,“什么怎么了?”
苏煜见状眉头拧得更深,“你是不是跟游令吵架了?”
苏苏叹气,“没有。”
“你别瞎操心了,”苏苏扯开话题,“马上开学了,你作业写完了吗?”
“你别操心我。”苏煜说。
苏苏点头,“好的,那我们都放过彼此好不好?让我回去躺会儿?”
她这么说,苏煜只能放人走。
等人进屋了,苏煜盯着紧闭的房门,没忍住给游令拨了一通电话。
响了很久。
没人接。
苏煜皱眉,想到最近通话里还有一通电话,翻出来,打过去。
这个倒是接了。
“苏苏?”对方一张口苏煜就知道自己没找错人。
“我不是,”苏煜不废话,直接问,“除了打电话还能怎么联系游令?”
“你找游令?”对方问,“今天?”
苏煜脾气很不好地说:“不然呢?”
对方难得没计较,“今天找不到他,大后天不就开学了?他会去的。”
苏煜拧眉,“为什么?”
“没为什么,找不到就是找不到,挂了。”
说挂就挂。
再打过去也直接被挂断。
苏煜气得咬牙,恨不得现在就把游令揪出来质问一番。
他也想抽时间再问问苏苏,但是苏苏老以快开学了为理由,各种找借口收拾东西避开他的询问。
很快就开学了。
苏煜只能放弃,准备再找其他合适的契机。
高中开学从晚自习开始,苏苏在家吃了饭才去学校,一踏进学校门就感觉这两个月的暑假过于漫长了。
学校里迎来了新生,她也从踏进校门那一刻成了高二的学姐。
还没进教室就被周雨拦截,热情似火地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苏苏看她都要亲上来了,才伸手推开,“玩得开心吗?”
周雨“嘿嘿”一笑,“还不错,看了海,还看了日出和落日,真好看呀,比学校好看一百倍,一千倍!”
苏苏被她逗笑,和她边说边往教室走。
班长安排了值日生打扫卫生,教室到处都还算干净,所有人都归了原位,又给人一种,这两个月快如两天的错觉。
苏苏拿卫生纸把桌椅都擦干净,脏掉的纸团成团的时候正要转身去找垃圾桶,目光扫到旁边的桌椅。
上面明显一层浮灰。
但是苏苏也只是轻描淡写地看了一眼,径直走向垃圾桶把纸团扔掉。
周雨忙活完自己的事情过来找苏苏聊天,不经意瞥见游令脏乱差的桌椅,“啧”了一声道:“你俩这感情进展得不行啊,俩月了,你都不想着给人家擦擦桌子?”
周雨没在重逢第一刻就提起游令已经在苏苏意料之外了,所以苏苏应付得很游刃有余。
“我又不是保姆。”
周雨立刻举起赞同的大拇指,“这才是我们新时代女性该有的意识!”
苏苏连连失笑,等有人说张彩霞来了才催促周雨回去。
周雨走之前还念叨,“你对象怎么还没来?开学第一天就逃课,真是不愧是他。”
苏苏没回答。
周雨也没多问,转身走了。
许奕然和周任在张彩霞进教室前一刻坐到各自座位上,两个月过去,周任头发长了一点,但和许奕然对比,仍然算短的。
因为许奕然好像烫头发了。
他头发一直都不算特别短的,这两个月又长长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烫了卷毛。
他皮肤白净,一张娃娃脸,搭配这样的卷毛发型,显得有点乖。
“好像泰迪。”苏苏在许奕然寻求评价的时候说。
许奕然从一脸期待变成一脸失语。
苏苏笑说:“你先祈祷班主任能让你多留几天吧。”
许奕然翻白眼,“才不管她。”
话刚说完,张彩霞就进来了。
她一进门就扫了眼游令的空位,然后才上台简单交代几句话。
高二了,课程进度紧张,以后每个月都会有月考,考试成绩也是全校排挡,每一次进步或退步都清清楚楚贴在大字报上。
所有人不由自主屏住呼吸,本能地紧张起来。
好在张彩霞没有说更多,只让大家今晚先自习,等一个小时后让班长安排人搬书发书。
搬书的地方在图书馆,教室外的走廊人来人往,直到前门被敲响,苏苏才擡头,看到站在门口的陆宇舟。
苏苏愣了下,没想到陆宇舟会来。
“方便出来吗?”陆宇舟问。
他没说什么,但只是出现一下,班里就已经起了议论声。
苏苏只能起身,跟他一起离开。
她前脚离开,许奕然就问周任:“什么情况?”
周任耸肩,显然不知。
许奕然挠了挠下巴,又问:“游少呢?”
周任这次没不知,说:“他不是有事?”
许奕然迟钝一下才想起来什么事,连连:“哦哦哦哦,是是是,那这怎么办?”
周任摇头,忽然想起来一个事,“哦,对了,昨天肖晚和柯柯去我家了。”
许奕然点头,示意:然后呢?
周任说:“柯柯要转学过来。”
“哦,”许奕然停顿一下,猛地扭头问,“什么?”
周任已经震惊过了,所以此刻能面不改色地说:“她说‘我行我上’。”
许奕然愣了愣,想起来曾经柯羽鸢质问他们怎么看游令时,他们共同反驳过一句“你行你上啊”,愣了好一会儿才拧眉,神态有些严肃,“什么意思?”
周任没说话,只是擡头看向苏苏和陆宇舟一起离开的方向。
而许奕然则是把视线落在自己前排空荡荡的桌椅上。
那总是干净得有些夸张的地方,此刻处处都蒙了一层灰尘。
像被人遗弃很久。
作者有话说:
六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