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青靠海,每次一到雨季就会断崖式降温,秋天好像只是携风路过,并不停留。
往后更长的是漫漫冬季。
老小区隔温差,一出家门便感觉楼道里全是风。
这一点点老旧的墙根本抵挡不住。
衣服穿再多也没用。
苏苏忍不住吸了口气,擡手把门关上,手摸到门把手觉得门把手都是冰的。
她又忍不住缩缩脖子,原地站了两三秒才踩着阶梯往楼下去。
下到二楼风更烈,到一楼,风已经能直接吹到人脸上。
雨还在下,苏苏手里拿着雨伞,一拐弯看到楼道口旁停放电动车的地方蹲着一个人。
他没玩手机,指尖有星火,一地烟头。
他一直扭头看着一处,侧脸线条清晰深刻。
只是看不到他的眼睛,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看什么。
苏苏抿抿唇,小声唤:“游令。”
游令身子一僵,下意识扭过头,恰好一滴雨水被风吹着斜到他指尖,星火很快灭掉。
最后一丝光也消失不见。
苏苏步子轻,楼道的应急灯没亮,黑夜里,他们无声对视。
最后游令先站起来,苏苏垂眸,看到他裤子下半截已经湿透。
隐约可见的还有苍白的面孔。
脸上一层明显的水汽。
不知道在这里等了多久。
短暂地扫过去一眼,苏苏收回目光,“你过来这边吧。”
好歹能挡着点风。
比站在风口强。
“哦。”游令沉闷一声,迈步过来。
大概是蹲得久了,他姿势有些僵硬,靠过来的一瞬苏苏能直面感受到他身上的冷气。
她忍不住蹙了蹙眉,但是最终什么也没说。
没有光,游令并不能捕捉到她脸上发生过的细微变化。
只是觉得,她看过来的眼睛,很冷漠。
游令过来全凭一腔冲动,到这儿以后得知苏苏在睡觉,一句怨言也没有地待着。
他甚至有点庆幸,庆幸苏苏在睡觉。
因为他还没想好要说什么。
他只是想见她。
想见一见。
她不出现,他就可以等着,等着一会儿见。
一会儿之于此刻而言是以后。
没有什么比以后还能见到更好了。
但他忘了,以后,总会成为此刻。
此刻。
此刻。
只有风雨。
游令脸上沾了水,眼睫也湿了一层,显得一双眼睛像掺了墨。
比天还黑。
他直勾勾盯着苏苏,试图想要从她脸上看出什么。
但是只有冷漠,和平静。
她太平静了,口吻也如常一般,甚至愿意和他闲聊两句。
“你不冷吗?”她问。
一段关系里,爱恨都不是最疼的。
游令吹了一晚上风都没觉得冷,这一刻忽然觉得骨头都冒出了冰碴子。
他盯着苏苏,两腮紧了又紧,牙都快咬碎了,才用尽全力让自己尽量像她一样平静。
他问:“你什么意思。”
苏苏一下子默然。
粉饰太平这招好像用不到游令身上。
他不屑于和任何人保持虚伪的和平,他的世界里也只有自己的想与不想。
可她不是。
她寄人篱下,没有退路,常年察言观色,学了一身若无其事的好本领。
也许他们不单单只是不适合谈恋爱。
忽然迎面一股冷风掀来,吹得苏苏失声呛气。
这几天堵在心口的那团气莫名就全泄了出去。
算了。
她垂眸,拎起手里的东西递给游令。
游令不接,仍然盯着她。
似乎执拗地要一个答案。
苏苏只能回答:“没什么意思。”
“这个你拿回去吧。”刚看到视频那两天,苏苏一直在想,如果忽然结束,这份礼物是不是送不出去了,后来真的分开了,她又在想,这份礼物该不该送出去,如今忽然想明白了。
一份礼物而已。
准备了,就可以送出去。
哪怕不是女朋友,同学也可以吧。
毕竟最初的最初,她就是以同学的身份准备这份礼物的。
游令这才垂眸。
苏苏说:“你快过生日了对吧,给你的生日礼物。”
话落,隐忍许久的酸楚从鼻腔迸发。
游令喉咙哽住,眼眶忍得通红。
他伸手要接礼物,却在即将触碰手提袋的瞬间一把攥住苏苏的手腕,用力将她拽进自己怀里。
太冷了。
两个人都很冷。
即便抱在一起也无法触及彼此身上的温度。
游令几乎想把苏苏揉进自己骨头里,他紧紧得抱着,脸往苏苏肩窝里埋。
很久,才磕磕绊绊说一句:“对不起。”
他说:“我错了。”
“对不起,我真的知道错了。”他反反复复地道歉。
苏苏被迫擡头仰面,她看着大雨从高空断线落下,声势浩大,仿佛要淹没整个城市。
可是所有人都知道,等太阳一出,万物被大雨侵略的所有痕迹都会消失。
过程也许很煎熬。
但总会过去的。
于是苏苏伸手抱住了游令,像在哄一个闹脾气的小朋友一样,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好了。”她说。
就那么轻飘飘两个字,直接逼出了游令的眼泪。
这几天的大雨好像下进了他的心里,好不容易抓到一个可以冒头的机会,便争先恐后地全从眼睛里溢出来。
以前胡闹的时候,他总觉得苏苏的脾性怎么能好成这样。
这会儿又害怕她那么好。
她那么好。
他总觉得他要抓不住了。
“好了。”苏苏又轻轻一声。
她甚至踮脚摸了摸游令的后脑勺,“你以前没被分手过,第一次这样,会难受很正常。”
不等她继续说下去,游令直接哑着嗓音打断,“不分手。”
真的倔得像个没长大的小孩。
但是苏苏很多年前就长大了。
她闭了闭眼睛,松开手。
游令察觉,将她抱得更紧。
快把苏苏勒得喘不过气。
她艰难开口,“你走吧。”
游令不为所动。
苏苏开始推他。
游令力气比她大得多,怎么是她能推得开的。
他们在风雨里挣扎。
又各自挣扎。
直到苏苏累了,“游令,真的,你走吧。”
游令还是不动。
苏苏这才说:“我感冒了,再吹头疼。”
游令一下子僵住,两三秒,忽然手脚无措地放开她。
一瞬间不知是该帮她挡风,还是该放她走。
“我、我不知道……”他干巴巴地说。
苏苏摇头,“没事。”
她重新把东西递给游令,“快走吧,很晚了。”
游令垂眸看着她手中的东西,短暂两三秒,擡头,“那么想给我,就在我生日那天再给我。”
苏苏抿唇,看着他不说话。
游令偏开脸,小孩一样用手背擦了下眼睛,才说:“你回去吧。”
苏苏说好。
她把手里的伞给他。
游令没接。
苏苏自顾自打开,拿起他的手,交到他手里,“别淋雨了,感冒又不好受。”
她这么说,游令心里更难受。
他好像忽然变得什么都不会,察觉不到她感冒,也不知该怎么应对她的情绪变化。
她明明那么温柔,他却只觉得难受。
“你要打我吗?”他忽然开口。
苏苏笑了,“我打你做什么?”
“那你要什么?”
苏苏收声。
她静静地看着游令。
游令在她开口前说:“分手不行。”
苏苏没再和他争论要不要分手,好像已经懒地争论这个事情。
“回去吧。”她说。
游令“嗯”一声,又强调一遍:“不分手。”
苏苏没说话,只是安静地目送他离开。
少年身影在大雨里莫名显得渺小,苏苏是经历过长大的人,她知道游令此刻是真的难受,他在经历属于自己的大雨。
可是他不知道,这场大雨早已在她心里下了数月。
她已经被淹过一次,在逼近窒息中独自熬过一夜又一夜。
她不想再熬了。
哪怕此刻的他已经懂得交付真心。
可是然后呢。
不合适的路,即便捧着真心,也走不到尽头。
更何况,她已经看不到真心与否。
她胸腔被雨水浇灌,心口荒草丛生。
她被堵在最中央,找不到回头路,也望不到新的路。
他难过。
她又哪里比他好过了呢。
作者有话说:
六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