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一晚上风,会发烧是意料之中的。
游令用被子把自己卷起来,头脑昏沉间,耳边模模糊糊响起温柔的声音。
她轻拍他的后背,轻声说:“我们uu什么时候都有人喜欢。”
又一道柔和的声音响起。
——“只要你不想,就可以。”
——“反正是你的,又没人规定一定要让给别人。”
转瞬间,一切温柔被刻薄取代。
他们扎堆议论,声音并不刻意压低。
恶意直接又明显。
——“反正大家都不喜欢他。”
——“根本不会有人喜欢他这种人。”
——“他活该被那么多人讨厌。”
忽远忽近里,头顶重重压过来一句。
——“游令,不要让我讨厌你。”
游令在恍惚中蓦地惊醒,他浑身冷汗,坐起身时,被子滑落,冷空气一贴,周身皮肤上仿佛结了一层冰。
他扭头看窗外。
又在下雨。
淅淅沥沥,连绵不断。
敲门声不轻不重地响起,游令眼皮沉沉,咳了一声才回头问:“谁。”
“小少爷,车到了。”阿姨说。
游令晃了一下神,拿起手机,看到时间,农历十四了。
微信消息只有一条。
熟悉他的人都会在最近消失在他的生活里。
只有苏煜的微信发来一条消息。
手机荧光照在脸上,比窗外的夜还冷,简短一句:我有事,不去找你了,开学再把东西给你。
宛若死刑缓期。
游令回:好。
随后直接把手机关机,扔进抽屉里,头重脚轻地开门离开。
阿姨一眼看出他脸色不对,在他上车后还追出来,从窗口把水和药一起送进来。
“难得见面,好好地见面。”阿姨说。
游令闻声没有拒绝她的好意。
车子缓缓驶进茫茫夜色,一路直抵邻市。
药是加量的,游令睡了一路,到地方的时候还没下车就看到老宅门口站着一道笔直的身影。
他穿着规矩的中山服,头发花白却茂密。
游令下车,上前唤:“外公。”
外公瞧着他点头,“吃饭了吗?”
游令诚实摇头。
外公转身进门,“正好你外婆做了汤,你喝点暖暖身子。”
游令:“好。”
一老一少,穿过院子抵达堂屋,餐桌还没收起来,饭菜都热着,两个人各自安静吃完。
外公先起身离开,不用叮嘱游令自己也知道收拾东西。
零点,门外忽然传来声响。
游令一直没睡,听到动静就开门出去,迎面撞上披着衣服要往外走的外婆。她嘴里还念念有词,“来不及了来不及了,乖乖要饿了。”
身后外公追着出来,“还早!还早!天都没亮呢。”
外婆挣开他,“乖乖嫁得远你忘啦?哎呀,那个时候都说不要嫁那么远啦!”
外公叹气,“不远,现在有车,有车快。”
说着,外婆忽然注意到了对面的游令,她愣一下,眯着眼瞅了瞅,上前问:“你谁家小伙子啊,怎么那么晚不回家?”
“哦哟,你别不是来找我家乖乖的吧?她已经嫁人啦,你来晚啦!”她说着又笑,“你瞧瞧你,来得也太晚了,长得倒是很周正啊。”
“没缘分没缘分。”外婆摆摆手,眉开眼笑。
游令张了张嘴,最后也只是笑笑,说句:“嗯,没缘分。”
外公闻言瞧过来一眼,游令主动走过去,扶着外婆说:“我送您回去。”
外婆拍拍他的手,“哎哟,好小伙哦,好小伙。”
游令知道外婆不清醒,但听了这话还是忍不住问:“您觉得我很好是吗?”
他个子高,说话的时候微微弯腰,眼睛看着外婆。
外婆笑:“不错呀,又帅又高,你别说,你和我们家乖乖长得挺像,尤其这双眼睛哦,好看的。”
游令不自觉弯了弯唇,“是么。”
“好了,快回去睡吧,”外公说,“明天别起不来。”
“知道了知道了,好啰嗦的人,”外婆说着还跟游令告状,“这人哦,一天天净瞎操心,你看年纪轻轻的,头发都白了。”
“看着像个老头,”外婆说着,忽然愣了下,盯着外公认认真真地看,“你怎么那么老了?”
“你今年多大了?”她追问。
游令一听就知道外婆意识又混了。
妈妈刚去世的那两年,外婆精神状态不好,反反复复进出医院,三五年就确诊了阿兹海默症。
这几年越来越严重。
偶尔意识也会回到当下,但是情绪会控制不住。
因为所谓的当下,于她而言是一场悲剧。
“不对,你怎么会那么老了?”外婆忽然开始焦躁,“镜子呢!镜子呢!”
“外婆……”游令抓着她唤了一声。
外婆忽然一滞,三五秒后猛地扭头看向游令,“你怎么来了!”
她恶狠狠看着游令,脸上全是厌恶,“滚!滚出去!谁让你来的!”
游令哑声。
外婆用力一推,他没站稳,踉跄一步,退后。
外公忙不叠拉住她说:“好了,回去了,我们先回去。”
外婆咬牙切齿,“让他滚!让他滚!”
“好,好,”外公哄,“我们先回去好不好?”
外婆气得好像要喘不过气来。
他们老两口互相搀扶着回屋,游令看着他们蹒跚的步伐,也忽然开始喘不过气来。
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久,外公才一身疲累地出来。
他叹气,“行了,你也去睡吧。”
游令沙哑着嗓音“嗯”一声。
但是没动。
外公也没着急回屋。
好一会儿,外公才问:“你身体怎么样了?”
游令说:“还行。”
外公重重地叹气,“要注意身体,年纪轻轻的,别把身子骨造塌了。”
游令说:“好。”
回屋前,外公又解释一句:“小游啊。”
每一句,游令都有应有答:“嗯。”
“你外婆,她只记得以前那些事,这几年的都不记得,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
游令说:“知道。”
“很晚了,您去睡吧。”
外公回屋,堂屋只亮一盏小夜灯,照得地面一道晃影。
回屋后,游令一直睡不着。
往年的这两天,他没什么心思,不是不分昼夜地睡,就是不清醒地发呆,今年却忽然有点不知所措。
他想打个电话,一摸口袋才想起来手机被他扔在家里了。
但是无所谓。
因为他知道,即便手机就在身边,他大概也很难拨通电话。
那么多年。
那么多年。
他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巧舌如簧都是骗人的。
面对想爱的人,他一如既往,只会张口结舌,失言又沉默。
作者有话说:
六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