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希望是本无所谓有,也无所谓无的。这正如地上的路。
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鲁迅
我赞美
祖国的
现在,
但三倍地赞美——
祖国的将来
——弗·马雅可夫斯基《好》
一、宇空中的意外
“生活号”星际航船在返航途中,乘员们全在焦急地等待和太空加油车的会合,制动航行的燃料得由加油车提供。直到临近太阳系,也没有能检收到加油车发出的信号。
阿尔谢尼焦虑地把指令长图查请到无线电室交谈了一下,后者随即把全体乘员召集到公共起坐舱内。
“大概应该用超高定位器搜寻它。”阿尔谢尼·拉托夫说。
“搜寻什么?!为什么搜寻?!”卡斯帕亮怒气冲冲地嚷道,“我不是早就说过!耽搁了三分钟,拉下的这段距离,任它什么无线电定位仪都是白搭。针尖儿丢进了宇宙的大草垛。”
“我个人认为,预定的会合定能实现。至于航船启程延迟造成的失误,是会有补救办法的。”卡尔·什瓦尔兹认认真真地说道。
“怎么补救?”卡斯帕亮双手一挥,“在列勒星附近,我们就该赶上加油车了。现在,早就错过了航程表上的会合点。三分钟等于一个五百万公里,亲爱的教授!”
“我个人还是想听一听天文航行家的意见,他的计算才能是非常出名的。”
“我倒想用千百万倍的时间去换取天文航行家耽搁了的一百八十秒。”
“你们原来就不该在岛上等我。”拉托夫冷峻地说。
“还说这种话里”卡斯帕亮更加恼怒了,“扔下你不管,去跟加油车会合,你说的是这意思吗?”
“那其他的出路何在呢?”什瓦尔兹教授感到兴趣。
“很简单。”生物学家库兹涅佐夫插言道,“余剩下的燃料全部用来供应‘食品制造机’。”
“我们也进入了失去归宿的航程?”阿尔谢尼阴郁地问。
“其名称为特艾勒航程。”卡斯帕亮插了一旬。
“你快变成特艾姆了,”库兹涅佐夫反击了一句,“世界上根本不存在失去归宿的事物!但是航期自然要延长,生活中常有的事。”
“亲爱的,生活中这样的事——在星际航行中更加容易发生。”图查应声说,“不管怎么说吧,航行日程表以及随之而行的航程已经全部中断了。”
“也就是说,完了!”库兹涅佐夫唩然叹息了一声:“难不成我们就不活了吗?要活下去!”
图查发出简短的命令:“亲爱的,我们应该活下去。莱依耶,请立即关闭中微子推进器,节约燃料!拉托夫,你固定在无线电室值班,负责定位仪。发现加油车之后,哪怕相距百万公里,我们再开动推进器。”
“但愿如此!”卡斯帕亮叹出一口气来。散会之后,他跟阿尔谢尼并排走着,笑了一下,说道:你的姓——拉托夫真是不朽。”
“为什么不朽?”阿尔谢尼惊异地问。
“拉托夫一旦起飞——就得准备给他树纪念碑。”
“又开玩笑了,卡斯帕亮。”拉托夫摇摇头,“你们完全不该在岛上等候我。”
“这才是开玩笑,十分可恶的玩笑!”卡斯帕亮又生起气来。
“这一下,玩笑话付出大代价。”托里亚·库兹涅佐夫赶上两位伙伴,“我的任务是去制定最近的一个星球‘五年计划计口授粮分配方案’。我安排了如下食品:摩尔奈调味汤、奶酪、牛犊肉丸、波尔多风味的烤炙羊肉、酸奶油渍蘑菇仔鸡。这分菜单将提交即将荣任‘食品制造机’厨师的中微子工程师。”
“本人的手艺保证赛过法国名厨。”黝黑的工程师莱依耶答应着,一面戏谑地手捻着胡须转了儿圈。
“六个人——这就是整整一个世界了。”卡尔·什瓦尔兹意味深长地说道。
托里亚·库兹涅佐夫一直是以这位德国教授的比人家大两倍的下巴颌,来解释其令人惊异的稳健的。
“可以把‘生活号’作为一颗行星……,不过,就缺一个‘太阳’”,库兹涅佐夫说。
“会有‘太阳’的,”阿尔谢尼说得很有信心,并且又加上一句:“在不久的将来。”
按照地球上的时间计算,一年半之后,另一艘星际航船——“生活二号”飞返太阳系了,这艘航船上谁也不知道前艘船上的宇航员的命运……
“警报!警报!警报!”
宇航员们跳上走道,冲进升降器,升入中心指令舱。
指令舱位于“生活二号”主体的中心轴上,象是连接着许多条对称管道的巨形圆鼓,这些管道本身也在自转着。
艾当诺星人安诺也到了指令舱。他正由于制动而引起的超重感到难受。
安诺透过宽大的防护眼罩审视着人们的面孔。大家正惊惶困惑地紧盯着定位仪屏幕。
“不知名飞行物正沿着我们的航线运动。我们赶上它去!”维琳娜向威耶夫建议,思索了一下以后,又说,“若是要避开它,可以朝太阳系一侧运行,航向不变。”
“活见鬼!”地质学家米哈连卡叫出声来,地球靠他愈近,“宇航思乡病”也就离他愈远,他又变成原来的那种热情洋溢、行动果断的人物了:“最后一轮的太空加油车已经跟我们会合过了,不会再有其他约会了。所以,航程中一旦出现危险的障碍,就该用激光器去消灭,不费吹灰之力!”
“消灭?!”威耶夫车转身子半朝向他,两眼仍然盯视着屏幕:“还是请您,教授,”他向阿尼西莫夫说,“请您用电子计算机分析测定一下这个宇宙怪物的规模,它的外形使我觉得极其象‘机械结构’。”
“没有什么异怪!’米哈连卡回答说,“球形的行星,天然的产物。”
“行星不会象我们的星际航船这么一点儿大,”威耶夫反诘地说,“在决定消灭宇宙空间的某种物体之前,先得认定,对方是不是地外行星的航船。”
“简直是胡说八道!”米哈连卡叫唤了一声,然后又轻声说了句:“不由叫人想起地球上远古年代曾有宇宙来客光临的种种神话。”
“请原谅,”被米哈连卡的语调激怒起来的松村博士忿然而起地来保卫自己的信念了——这位博士对于古代地外来客的光临是坚信不疑的,“是不是也算是种种神话呢,我们把这位新朋友从艾当诺星上带往地球?请原谅。”
米哈连卡看了艾当诺星人一眼,惶然了,住了口。
威耶夫研究着屏幕上的图形。
“此刻,飞行物不是球形了,成了匀称的长圆形。”他在判断着,“象是两个相连的物体构成的,也象是在会合中的宇宙航船。”
“拓扑分析会得出确切的答案的。”阿尼西莫夫教授很有信心地说。他向维琳娜索取了全部必需的资料以及出现在“生活二号”航线上的神秘障碍物的全部照片。
“他以为是什么?他估猜是什么?我说的是这位天文学家。”艾当诺星人安诺也感到兴趣。
“生活二号”航船上的地球人为这位特客制造了一台机器,使他的高频振荡声波变换为人耳能够接收的音响,于是人们能听到他的话音,加之他又掌握了地球的语言,所以,人们能听懂他的意思,这种变换装置,使他也能听见航船上伙伴的语言。
阿尼西莫夫跟安诺一道乘升降器回舱,在途中向他解释:“细心的安诺,我们还是在二十世纪时,就有不少学者研究以数学分析的方法来确定自然物和人工制品在几何图形上的细微区别。”
安诺点点头,表示他已经懂得人们在忙些什么事了。阿尼西莫夫走在前面,安诺扶着人们专为他安装起来的扶手栏杆跟随在后,松村伊卫助博士在旁边关切地照料着他。
“博士,”安诺对他说,“指令长耽心误伤其他星球的飞船,天文学者在计算遇到的物体会不会是一种制品。难道可以估猜、推测、相信宇宙间还会有其他居民吗?甚而至于,我们在太空还会碰上其他智慧生物吗?”
“当我们到达地球之后,”松村发出邀请,“我会请你去参观许多遗迹,那全是地外智慧生物不知在什么年代访问地球时留下来的。”
“我觉得你很有意思,很有信心,很吸引人。善良的博士。”
“我因为相信地外来客确实来到过我们的星球上,所以,我才飞向你们的艾当诺星,我还预想到您会飞往我们的地球。”
“啊啊,善心的博上啊,艾当诺星上过去从来没有谁飞向任何星外空间。我们的长生不老的文明社会是过分地自顾自,过分地深沉,过分地与外界的一切隔绝了……”
威耶夫再次召唤全体乘员集中到公共起坐舱听取阿尼西莫夫汇报。
“拓扑分析已经进行过了。”教授用一种庄重的语调说道,“结论是:出现在我们航线上的飞行物体只可能是制造而成的飞行器。”
“请原谅,”松村伊卫助打断了对方的话,“是不是可以说,这是一艘地外文明星球的飞船?”
“为了证实这种假定,”阿尼西莫夫接下去说道,“我使用电子计算机分析了这艘陌生航船的航向及航行意念。它正以‘生活二号’的相同方式向太阳系运行。此外——它还将飞向地球。我们和它的航线完全相同。”
“怪事。”米哈连卡说。
“不仅是怪事,而且是大事。”威耶夫作出小结。“还有一句话……,请允许我说完,指令长。他们不可能不发现我们的航船。”
“那么……您是说,他们正寻求和我们会合。”威耶夫皱了皱眉头。
“真是大喜事,我高兴得气都透不过来了。”维琳娜忍不住地说道。
“请原谅我打断了你的话,”日本人插嘴道,“先得跟对方联系上,既然它寻求跟我们会合。”
“留点神!”米哈连卡叫出声来,“万一碰上太空的飞盗!”
“高度发展的智慧,必然具有仁爱精神。”松村伊卫助也叫出声来。
“吹,仁爱也罢,不仁爱也罢,鄙人决不想落进某种太空恶霸的动物园的兽栏里。”
“哎,伊戈尔,怎么好这样说,”维琳娜有点愠怒了,“我们,连你在内,星际航行究竟是为什么来着?……为的是访问一颗地外文明星球,航程中恰恰又遇上另一个文明星球的代表——这不是天大的运气吗?”
“星外女客的话对。”艾当诺星人安诺说,“很难预想、挑选、估猜这种重大收获。”
“留点神,我要求诸位谨慎行事!”米哈连卡再一次叫道:“就算不会碰上太空飞盗或者宇宙霸王……,但是,有谁能保证,这航行器不是来自于反物质构成的星体呢?要是跟这种‘文明兄弟’亲切拥抱,后果则是爆炸和湮灭。”
“谢谢细心的安诺,也谢谢伊戈尔的提醒。”威耶夫缓声说道,“我们先跟‘飞行的神秘人物’建立无线电联系。不管怎么说,这样总不会有引起爆炸的危险。”说着,他略带揶揄意味地笑望了一下米哈连卡。
宇航员们走出起坐舱,各回自已的住处,心情无比地激奋。地外星球航船的临近,触发了每个人的思绪,每个人都按自己的想象去描绘未来的会合时的情景。
米哈连卡走到维琳娜身旁,突然嗫嚅着向她说道:“喏,会不会是从列勒星返航的‘生活号’航船,它们在宇宙空间走了点弯路?会吗?”
维琳娜转身向着他,射出的两道眼光使他惊惧。这位地质学家大概永远无法估量出,这句话在维琳娜的心头激起了何等的狂涛。
过了一些时,星际航船上又一次发出全体集合的信号。于是,舱门猛然开启,急剧的脚步声顿时轰响,升降器猝然飞腾……
威耶夫最后一个走进指令舱。
“收到一份无线电报。”维琳娜说着,把纸头递给威耶夫。
“教授,”威耶夫转身向着阿尼西莫夫,“请你立即用电子翻译器破译一下。”
“不需要破译了。”维琳娜嗓音瘖哑地说。
“怎么呢?”威耶夫感到惶惑。
“我把电文读出来吧:‘生活二号’星际航船请即向本油槽船提取补充燃料。航船无需近地环形运转,径向极地宇航站着陆,届时当由助降器迎接。星际航船将交付博物馆。”
威耶夫颓然跌坐到椅上。
安诺紧瞅着每一个人的脸,一肚子的疑问。他一点儿也不明白,能够控制人们的这种情绪简直是个谜。
“总而言之,地球向我们表示了欢迎!”米哈连卡轻松地舒了一口气,“这是主要的……,嘿嘿……,如释重负了。”
“交付博物馆!”威耶夫凄然地复述了一句。
“请原谅,指令长,”松村伊卫助说,“真想象不出,我们的地球,现在是一种什么模样。但是,博物馆终究是历史长河的一个缩影。”
“对的。”威耶夫沉重地叹息了一声,“我们全成了历史人物了。这也是宇宙的真缔……”
“我们是在创造历史!”阿尼西莫夫插嘴道,“我向你们担保,指令长,地球上的人们正在等待我们的详细报告。”
维琳娜默然不语,她的脸似乎凝固了,木然了……,就象那些古老的歌曲中咏唱哀叹的传说中的渔夫的妻子。
突然,指令舱里响起一个十分陌生的、但又十分关切的嗓音:“‘生活二号’星际航船请即向本油槽船提取补充燃料。航船无需近地环形运转,径向极地宇航站着陆,届时当由助降器迎接。星际航船将交付博物馆。”
“大概这份电讯呼号在航线上重复呼叫了多少年了吧?”米哈连卡问。
“应该这样来考虑,是维琳娜从我们航船上发出的信号,开启了‘飞行的荷兰水桶’的电讯发射装置。’阿尼西莫夫发表了一个可供参考的意见。
“可是为什么交付博物馆?为什么把我们的航船交付博物馆?”维琳娜圆睁的双眼凝视着屏幕,神情仿佛是在关注着浩茫的宇宙,“在我们跟地球建立直接联系之前,就向我们发出这个指令……”
“我们的星际航船在科技发展史上会引起无可置疑的广泛的兴趣,”阿尼西莫夫嘟嘟哝哝地说着,他不知怎么地也心慌意乱起来,“您是会理解这个的。”
“可是,您会理解这个吗?”维琳娜阴郁地说,“为什么要保存我们这艘航船,而不保存‘生活号’呢?‘已在我们之前启程,而且早就该返航了。为什么?很清楚,’生活号’失踪了!他们牺牲了!……我的阿尔谢尼!”
“呶,您该知道,”阿尼西莫夫两手一摊,“我从来不认为预言可以代替结论。”
“怎么是预言?”维琳娜激动地说着,“很明确的结论:博物馆需要陈列过时的航天设备。相同型号的星际航船有两艘,如果要求第二艘着陆,那就是说,第一艘星际航船没有能返航。”
确实,“生活号”星际航船没有在预定时间返回地球,而且已经无法返回。航船缺乏足够的然料,只得在原先的运行轨道上,无休无止地作环状飞行。
太阳在起初是一颗亮星,而后变成光耀夺日的火球,然后又成了毛茸茸的小圆盘。它既使阿尔谢尼·拉托夫和他的伙伴们喜悦,也使他们更加思念地球。
跟地球上建立起无线电联系是十分困难的。地球上的人们谁也料想不到,航船会提前半年发来信号。“生活号”发出的信号终于被一些无线电短波通讯的业余爱好者检收到了。起先他们把航船发回的通告当作人们乱开玩笑,但后来全球都轰动起来。
星际航船的运行速度惊人,简直很难给予救助。地球上也还没有在速度上超过星际航船的宇宙飞船。人们也计议过,能否派一艘太空油船追踪而去。但是计算的结果并没有给人们以慰藉——它要赶上“生活号”要经过二十七个年头。当然,太空油船还是紧急地装备着。可是,油槽船能够携带给星际航船的燃料,也仅仅只够航船用于制动运行。那么,就得要求航船在返回太阳系后,然后再和另一辆太空油船会合、转载。
衰老年迈的沃勒杰马尔·巴甫洛维奇·阿尔希斯一直活到这令人焦急不安的时光。他从床上爬起身来,想拿出点主见……可是,由于脑溢血突然发作,病死在办公台前。
救援星际航船的专门机构仍然在紧张地工作。可是,按照地球上通用的时间计算法及“生活号”的航程,要使航船返回地球,四十年时间不够用。
后来,阿尔谢尼突然收录到电讯通知:太阳系外的宇宙空间还有一艘“地球号”星际航船,它还没有飞离盖雅星。唯有这艘航船可能追上“生活号”,因为它不受燃料储备的限制。
“怎么叫做‘不受燃料储备的限制’?”阿尔谢尼问。
对于他的问题的答复要经过几个小时之后才能传送到——星际航船离地球太遥远了。
答复的内容使阿尔谢尼愈来愈惊愕,简直不敢相信——诸如可供人类移居的行星及其微型世界,或者直接从宇宙真空中取得能源的星际航船……
“怎么叫做‘直接从宇宙真空中取得能源’?”阿尔谢尼惶惑不解,连声问道。
尽管他的话语不能立即传送到地球上,但是,人们已经猜到,所以没有等阿尔谢尼的问题传到地球,回答倒传送来了:“真空是物质,它是物质存在的一种形式,并且可以提供能量。这是半个世纪之前,我们地球上的伟大物理学家维琳娜·朗斯卡娅·拉托挂的发现。”
“什么?”阿尔谢尼两手使劲地抓头,“梦话吗?维琳娜是物理学家?她——只会弹钢琴!”
阿尔谢尼经图查同意后向地球上有关部门提出要求,希望在“生活号”星际航船临近太阳时,能够安排一次他跟维琳娜的屏幕上的会晤。
阿尔谢尼等待答复时,心头忐忑不安。他回想起跟维琳娜的最后一次的屏幕上的会晤……这回,他将见到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一位卓越的女学者,很出名,很苍老,压根儿忘却了音乐以及他、阿尔谢尼……她的外貌将变成什么样呢?要是“生活号”能返回地球,她将怎样来迎接自己呢?
这时,一个新的消息击昏了阿尔谢尼。原来“地球号”星际航船的指令长竟然是他的父亲。……
“喂,伙计!如果令尊大人能够从失去归宿的航程中返航,那末,我们也准定能够飞回。”库兹涅佐夫从另一个方面作出结论。
电报又到——是对阿尔谢尼要求的回答。
“深表遗憾,跟维琳娜·朗斯卡娅的屏幕会晤无法安排……”
“为什么?为什么无法安排?”拉托夫禁不住唤出声来。
“……因为,维琳娜·朗斯卡娅·拉托娃,”来自地球的声音从容不迫地继续说道,“作为一位天文航行学家参加了“生活二号”的星际航行。”
“真弄不懂,”拉托夫唤道,“我为什么没有想到让她跟我们一道飞?”
“那么,现在就不会有真空能星际航船来救援我们了。”卡斯帕亮的这句话使阿尔谢尼吓呆了。
“生活号”如同迷途中的彗星,继续无目的地运行。
地球已经在望。
大家望着这颗牵心挂肠的星球,不由一阵阵心疼……开始了电视联系。荧光屏上可以看到人们在说话,这些人谁也认不得——他们是“生活号”离开地球之后才出生的。
宇航员们要求看一看地球风光。
于是,他们在远离自己星球千百万公里的航行中,看到了家乡星球大大改变了的景色画,可以想象得出改造工程的巨大,工程开始时,他们已经远飞了。这时阿尔谢尼理解了一切,包括对他的维琳娜……
然后,地球的形象模糊了……;屏幕上的图象走形了……;然后,电视联系中断了。无线电讯的联系继续维持了一段时同,但是电波耽延的间隔越来越大了。
“生活号”离开了太阳系。不论宇航员们如何强自振作,可是,沮丧的情绪仍然笼罩了“生活号”航船。
渴念中的地球愈来愈远了。渴望中的“地球号”还没有从盖雅星返航,还没有伸来救援之手,是不是准能来,也还不清楚。
二、时间的失常
维琳娜在航船和“飞行的荷兰水桶”会合之后神情全变了。她两眉间平添了痛苦的竖纹,绿宝石的眼眸黯淡无光。
松村常在公共起坐舱内挨近她坐下,想用倾心长谈来排遣她的愁绪。他认为让她独自浸沉在苦痛的哀伤中是最糟糕的事。
“请原谅,维琳娜,”他说,“我呢,不过是向你们,航船的同人们表示自己诚挚的感情。所以,我想请你告诉我,是什么使你这样苦恼的呢?”
“唉,博士啊博士!”她低声回答,“您真是个亲切和善的人。我只是有种傻想,在回到地球之后……那里,可能一个亲人也没有了……,该死的时间反常!当然,一切都无法改变。可是,我,你们当中唯一的一个女人,有自己的特殊的处境——我一直等待并且渴望看到自己的阿尔谢尼。我爱他,但是,宇宙惩罚了我……,无情地惩罚……”
“请原谅,维琳娜,不管怎么说,您在地球上不会孤独的。难道我们,您飞行的同伴,会丢下您吗?”
“唉,博士啊博士!”维琳娜只说得出这一句话。然后又说了一句:“该死的时间反常!”
这时,伊戈尔,米哈连卡突然朝她身前一站,“时间反常?……纯属理论性的胡扯。我知道,您作为一位杰出的物理学家,会嗤笑我。不过,这一刻,您在我眼里首先是一位女人……,呶,遭受到不幸的女人……,尽管这种不幸可能并未发生……,甚至任何意外也没有发生……”
“亲爱的伊戈尔,任何安慰的话我都不想听。”
维琳娜回想到,航船启程之前,柯斯嘉·兹汪采夫曾经告诉她说,“生活号”和她的阿尔谢尼决定提前返航,而且即将回到原地,尽管按照航天物理学的规律,这是完全不可能的。
米哈连卡仿佛看到了她的思路,说:
“您比我更懂得相对论,也更知道人们成千上万次地力图推翻这种理论。迈克耳逊的实验无休无止地进行着……”
“亲爱的孩子,”维琳娜叹了口气,“我的外婆也想叫我相信,压根儿没有时间反常这回事。”
“所以,您还可以会到外婆!当您跟她会面的时候,必定会想:我怎么就信上这个鬼相对论的呢?再说,茫茫宇宙中飞速运行的如果不是星际航船,而是地球及其全部居民呢?难道不会有这种事吗?何谓运动体,何谓静止体?!于是,星际宇航员在航行中变成了老家伙,而地球上的人连眨眨眼还没有来得及呢……”
维琳娜不再反驳了。她十分了解,二十世纪中赫伯特·丁格里就试图以此来推翻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但是,这位学者没有考虑到在宇宙的引力场中有可能达到亚光速运行的是星际航船,而不是地球本身。两者无法互换位置。维琳娜没有则吱声,她茫然地望望伊戈尔,心头翻腾着一句话:“地球上再没有阿尔谢尼了……”
威耶夫在航船和地球上建立起联系之后,第一个知道了一切有关情况。他认为“生活号”的不幸遭遇现在还不能告诉大家。宇航员们在和“飞行中的荷兰水桶”会合提取燃料时,一个个使劲装成无所谓的样子,但是心情却都十分沮丧。威耶夫知道大家习惯于以维琳娜为榜样;维琳娜呢,又有其特殊的理由为这个消息难受……
于是,威耶夫扮演起一个专横跋扈的指令长的脚色来了。他宣布,与地球上的一切联系由他本人亲自办理。他什么问题也不向地球上提出,甚而至于,也不问一声地球上现在到了哪一年(时间反常呢,还是正常?)维琳娜接受了一项计算任务,计算出以彗星轨道运行的“飞行中的荷兰水桶”的发射时间。
维琳娜在进行了必要的计算之后,稍许定下心来。提供补充燃料的太空油船发射的时间,是在“生活号”航船预定返航的限期之前。她希望自己相信阿尔谢尼正等待着她……而她也相信了……
维琳娜的计算是对的,如果她自己没有发现真空能源的话。但在使用了真空能源之后,发射“飞行中的荷兰水桶”进入“生活二号”星际航程运行轨道的时间,比她计算的结果要推迟了许多。“飞行中的荷兰水桶”经过制动运行而后不断增速,正好达到迎上从艾当诺星返回的星际航船的速度。“飞行中的荷兰水桶”的发射是在之后,是在得知“生活号”无法返航之后。
维琳娜不知道这一切,也正是这种无知使她心情平静下来。
维琳娜的心情平静,对于星际航船来说是十分必需的,因为她兼代着驾驶员卡拉托夫的职务,全艇乘员的旅途安危系在她身上。
控制自己的能力又回到堆琳娜的心头,她觉得一股新的力量在奔涌,专心一意地计算着航船的航程,忙碌在电子计算机和多能仪器前。降落场上建起许多复杂装置,必须善于使用地球上发射的减速火箭;进入降落的最后阶段,大气层中还有一种新颖的、从未见到过的给星际航船助降的飞行吊车。
维琳娜迷茫的双眼前跃动着几百面显示各种仪器工作情况的字盘。到了这时,缭绕着地球的云海已经进入视野,云海隙缝中显出了一线深黑色的亲爱的地球!……
“生活二号”上的天文航行学家兼驾驶员在整个航程中第一次使用了手帕,她用手帕揩着双眼。
星际航船格栅型长条状尾部,被飞行吊车仔细地拆卸下来落进云层,然后停放到岩岛上。接着船体主结构,“辊轴”式的船体开始降落云天之中,这种“辊轴”式的航天器总算滚压出一条通向星星之路。
对星际航船的助降,安排得精确、周到、顺当。
“生活二号”逶迤几公里长的精致的船体平卧到专门建造在这里的支架上。船体上的部分“管道”、“辊轴”以及装里在里面的乘员住舱正好通连到地面上。
宇航员们出舱之前,早就急不可待地挤在一道,互相重复着共同的话语,说自己在这里已经无事可做。等待舱门自动开启的时间,漫长得象是没有尽头。但是,自动装置终于发出最后一次轻响,舱门打开了。
宇航员和艾当诺星人看到蓝苍苍的天空。蓝天之下,海水澄碧清澈得失了真。这显得有些奇怪,因为降落场位于极地宇航站……,但是这一刻谁也顾不得去想这些。
威耶夫第一个走了出来,然后帮助惊愕不已的艾当诺星人安诺走下船舱。他是宇航员中唯一穿着密闭飞行衣、戴着头盔的一个,样子象一位忘记更衣的宇航员。
维琳娜轻盈地跳上宇航站的茂密草地上。她扯起一束小草贴到自己的面颊上、双眼上。透过簇集的草茎,看到欢迎的人群走近了。她的心蹦跳着,双唇干涩了。
急匆匆向星际航船赶来的人们的面孔,一时还不能看清。有种奇异的、难以想象的神秘感觉使维琳娜眩晕……跑在最前面的一个是谁?一个发辫摇曳的姑娘!……
这正是阿文诺莉!……
维琳娜窒息住了,她张开嘴吸着气,两眼一眯缝,然后又睁得滴溜圆。眼前的景象并没有消失:妹妹,她的亲爱的小妹妹,正推翻了一切的相对论,朝着自己奔来。如此欢悦,满脸绯红,比起当年跟着维琳娜去宇航城经受电子机器的考试时来,只稍稍显得成熟一点。
那里是外婆,索菲娅·尼古拉耶芙娜象是有点腼腆似地迈着小步,想不露出急迫的情绪来……唉唉,外婆啊,好外婆!……站在外婆旁边的是……就是那位弗拉基米尔·拉夫仑契维奇·罗登柯院士!
但是,爸爸妈妈在哪里呢?
突然——维琳娜的心猛一收缩。她看到一个健壮的身形,亲切的、心爱的脸庞……;但是,是谁呢?阿尔谢尼不会这样苍老。
所有这一切怎么样理解呢?
但是,维琳娜不仅是远游归来的宇航员,同时还是位物理学家。所以,她一面迎向奔跑而来的阿文诺莉,一面头脑里升腾起种种思考:相对论及随之而来的时间反常说发生在“知识转变”时期。物理学似乎帮助人们理解了许多现象,但是经过一段时期,却发现按照定律,这许多现象仍然解释不清,从而,认识又有了新的进展。但现在呢?地球上科学技术取得新成就,使人们不再衰老——这些人并没有参与亚光速的航天飞行呀?但可能吗?一切取决于计算之基点,大概,宇宙间还有一个相对于银河系的、正以亚光速运行着的点。而整个银河也正以这种速度忘乎所以地狂飞。
但阿尔谢尼呢?为什么在这种条件下,他变得如此苍老?这也得想想清楚。看来,他的星际航船的航向恰恰是朝着宇宙中的这个点,而地球却从亚光速飞离这个点……因此,在他的维琳娜还有阿文诺莉面貌依然的时光中,阿尔谢尼却苍老了。
维琳娜抬起一只手,叫道:“拉托夫,拉托夫!”
“花白头发的阿尔谢尼”也挥手致意了。
“有什么关系呢,头发花白,”维琳娜继续想,这已经不是学者的想法,而是一个女人的想法了,“主要的是,是他活着,是他飞回来了,是他将永远和我在一道了!说实话,我完全可以不必航天远飞的?万——她向自己提出一个奇怪的问题,立即自己又回答:“不,不!我的飞航不是为自己,不是为自己!”
垂晃着长长发辫的姑娘奔到维琳娜面前,不知怎么略有点羞涩地把一束鲜花递向维琳娜。
维琳娜亲切地拥抱过她以后,满喻着泪水向走到前面的外婆扑去。
“外婆,亲爱的!好外婆!有你在这里,我多幸福!”维琳娜偎倚到她身边说,“可是,爸爸妈妈呢?”这时,她才听见一个完全不同于外婆的陌生的老妇人的嗓音:“维琳娜,我的维琳娜!我总算等到你啦!”
长辫子姑娘羞怯地微微一笑,把鲜花终于递到维琳娜手中。
老妇人指着姑娘说:“认识一下吧,维琳娜,这是你的外孙女儿。我跟万尼亚为纪念你,给她取了个名字——维琳诺莉。”
维琳娜昏乱了,失神地摇着头,象是想驱赶走眼前的幻景,让自己清醒过来。
“你不是阿文诺莉?”她直向姑娘问道,而且预先就不打算相信对方的答话,也不愿意相信对方的答话。
姑娘嫣然地微笑了一下,用眼神指向老妇人:“这是阿文诺莉祖母,我叫维琳诺莉·波列娃。”
血液顿时涌上维琳娜的面颊,立即又消褪干净。苍白的维琳娜紧张地盯视着眼前,头脑中对初见的一切的“科学性”解释倏忽不见了。可是,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她在惊恐中凝望着正向她缓步走来的身体健壮、头发花白的那位。“可能,他不是阿尔谢尼?”若是的话,早就会奔过来了。
“拉托夫·罗曼·华西里耶维奇!代表自己的儿子向您表示欢迎。”苍白头发的男人说着,向维琳娜伸出了一只大手。
“什么?”维琳娜惶惑地小声说道。她立即想起那大理石坐椅上的大理石飞行员纪念像,“航船不是失去归宿了吗?”
“失去归宿的航程已成为过去的事。现在正筹备伟大的飞往盖雅星的航天工程。”
“阿尔谢尼在哪儿呢?”维琳娜祈求地追问着。眼光一会儿射向老妇人,一会儿射向罗曼·华西里耶维奇·拉托夫。
后者谨慎地挑选着字眼:“噢,是这样……你的阿尔谢尼乘着第一批定型星际航船,作一次‘旅游’,跟‘生活号’全体乘员一道儿……”
“试验性飞航?”维琳娜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问道:“是真的吗?”
“真在试验。”拉托夫嘟哝了一句,眼睛看着别的地方。
“头有点晕。”维琳娜说着,看到迎过来的人群中的罗登柯院士,便唤道,“这位是弗拉基米尔·拉夫仑契维奇吗?要不然是他的儿子。”
银须白发的老人走过来,拥抱了维琳娜:“总算把我认出来了,认出来了。我可是一眼就认出了您,我亲爱的维琳娜,银色的外衣穿在您身上还是那样地合适。”
“这么说来,您也航天飞行了一趟了?”
“哪儿也没有去。”老人挥了挥手,“有谁肯带上我飞航。我不过是比拉达运气好些罢了。”
“冬眠法?”维琳娜猜对了。
“只好这样,既然我们过去那个年代里,医学上还没有达到现有的水平,还不能保证老年人能够等得到您远航归来。”
“您是怎样飞回来的呢?罗曼·华西里耶维奇。”维琳娜转身向着拉托夫。
“‘飞碟’作业。我们现在也采用了这种作业法。我没有衰老是因为飞航到盖雅星上去了一趟。最近正在开始向盖雅星球移民的工程。那里离列勒星和艾当诺星更加近了。到盖雅星的远航是由‘地球号’真空能星际航船完成的。我们以您而自豪。这是您的发现。”
“妈妈,爸爸呢?”维琳娜没有听完拉托天的话,回头询问年老的阿文诺莉。
阴郁的暗影罩上了老妇人的面庞,这就是对维琳娜的回答。
“我们可以乘车上他们那儿去看望。”阿文诺莉黯然回答。
欢迎的人群把宇航员们团团围住。他们在讲说个不停,一面互相抢着打断对方的话头。
维琳娜听见人们的话音,感到这些人有着永远说不完的话,而她却觉得自己正置身在空旷的荒原上,禁不住的泪水簌簌而下。她经历了地球上的、艾当诺星上的以及星际航船上的种种生活之后面临着这样的境地……
年老的阿文诺莉和年轻的维琳诺莉搀着维琳娜的两只手,领着她在宇航站散步。
刚刚相互拥抱过的威耶夫和拉托夫站在一旁。
维琳娜耳边传来她的指令长嗓音干涩的沉重的字句:“就是说,我正该随同那艘星际航船飞航……”
紧紧靠着这两人的是不停地环顾四周的安诺,他正贪婪地欣赏着从未见到过的景色,并通过音波变频器仔细凝听威耶夫断断续续的语句。
艾当诺星人受到大家的关顾,但人们尽量不在地外来客面前表露出特殊的好奇心来。
三、隔阂
老阿文诺莉把年轻的姐姐带领到一幢林边住屋里。
在这之前,她们拜谒了年代已久但修茸得很整洁的双亲的墓地以及外祖母索非娅·尼古拉耶芙娜的坟墓。
维琳娜无法摆脱自己的下述感觉:她的作为女演员索·尼·伊洛温娜(这是沿用的着名表演家曾祖母的艺名)的外婆并没有安息在墓穴里,而是站在自己的身旁,完全跟当年一模一样……妈妈呢?……她为了维琳娜把心操碎了……爸爸!……他留下了一部着作,是她跟爸爸合作的有关真空论的着作,出版在四十五年之前……
这幢住屋里有两间工作室。维琳娜走进其中的一间……室内的装置全是供双人使用的——供她和阿尔谢尼使用。
维琳娜真以为阿尔谢尼是接受了一项飞航的新任务,就象他父亲所说的那样。星际航船的试航,又是试航!应该说,“生活号”的航行,其实质也是一种试航……试验——就得冒险。
难道她本人在艾当诺星上的生活不也是极大的冒险吗?
阿文诺莉绝口不提阿尔谢尼,这表明,应当如此!也表明,“他们”互相约定了……
维琳娜也不再问,但是,这个没有提出口的问题的答案,存在于住房的安排中,存在于房屋的陈设中,所有的一切全表现出维琳娜是回到阿尔谢尼的身边来了……她甚至发现了自己钟爱过的一些物件,也被关切地安置到这里来了。这,当然是阿文诺莉的主意。只有她一个人还能记住这些!而且记得这么久!想想都觉得怕人。
维琳娜惶恐地翻阅着有关真空论的这本书籍。
现在,物理学又已经发展到何等地步?这本专论在当代的学者乃至维琳娜眼中能不显得陈腐、古旧、过时吗?
维琳娜走进另一个房问,这屋里放着一架钢琴。老阿文诺莉用一块特制的小抹布揩拭上面的灰尘。……维琳娜正是在这架钢琴上弹奏过李斯特及拉赫·马尼诺夫乐曲……还弹奏得起来吗?而且,这个新世界里,新的这一代人中,还需要这个吗?
维琳娜透过通向露台的玻璃门突然看到一副金属杠铃。胸口立即象被什么东西猛然压住。她走向钢琴弹击起琴键来,这是当年在体育馆内曾经帮助阿尔谢尼突破举重纪录的那首乐曲。
阿文诺莉以一种略带惊异的眼光望了她一下,然后全都理解了:当年她也在场。只是这一切对她来说已经是极其久远的往事了。
维琳娜从钢琴前立起身来以后,老阿文诺莉便仔细地教她如何操作使用“远控窗”购买商品。原来,现在全球都实行了运输管道化,一种电磁邮箱!如同当年通向朗斯柯依教授家里的一样,但是现在——不管距离多远也可使用。
朗斯柯依的旧宅已不复存在。宅基已修成了林间小花园。阿文诺莉如同当年大多数的首都居民一样,也住在郊外。“这样习惯了”——阿文诺莉说。维琳娜已经发觉这句话里的一种神妙的力量。从中可以看出正是这种风尚的神妙力量逐步取代了过去的一些带强制性的法规。至于运输管道,大概,是十分出色的!这种运输的管道也供旅客交通使用。只要十分钟——你就能到达市中心。其基本原理是,旅客车厢顺着一定坡度的管道,加快到难以想象的高速,然后制动停车,上升……消耗的能量极少……城市街道上也没有车辆行驶,人们全在步行……“这样习惯了”……
单轨高架铁道呢?从那车厢里可以观赏奇妙的景色,现在也没有了,唉……
维琳娜走向“远控窗”,按照阿文诺莉指点的方法,接通一家饭店。她向一位令人起敬的老年服务员定购了一份晚餐。老人家就象是从窗外向屋里看了一眼。
“我给您准备两份一式一样的晚餐,只是用料不同:一份是自然食物;一份是合成制品。”他说着,大概从图象中认出她来了。
“您认为辨别不出来吗?”维琳娜微微一笑。
“希望如此,”老人家说着又补充了一句,“我还是孩子的时候,就听过您的音乐会。”
老人的图象消失了。
姐妹俩外出散步。看来,她和阿文诺莉都在一个劲儿的说,说。但是,却不容易说到一起去。那些存在于维琳娜记忆中的一切,老阿文诺莉已经很淡漠、陌生了。只有当阿文诺莉谈到她跟万尼亚·波列夫共同生活的情况(可以想象一下,是跟那个头发披垂到肩头,爱写温柔的诗篇的万尼亚),谈到万尼亚常常会想起维琳娜的时候,阿文诺莉的语调中约略有一种隐秘的委曲(她还全然不知道那只用于应考的特制电子夹带小箱子的故事,这只小箱子曾向维琳娜泄露了万尼亚内心的秘密)。
阿文诺莉曾经献身于海洋深处。她曾在水下生活了很久,甚至于她的孩子也是出生在水下的小屋里。孩子现在已成了维琳诺莉的父亲,他此时不在地球上,和妻子一道在月球上工作。他们在那里研究如何造成适合人们生活需要的大气层。
阿文诺莉在叙述自己水力应用专家的生活时,神情活跃起来,显现出当年的风采,回复成维琳娜航天远行之前的妹妹了,可是,时间造成了多大的后果里……想起来不由心惊。
维琳娜折转身朝回走了。
住屋和丛林之间挺立着一株巨大的云杉。这棵树是如此地葱郁富丽,因此,任何修饰也增添不了它的健美的丰姿。草原那边有一条婉蜒曲折的翠绿色的河岸。由于不少画家的描绘,使得这条河很有些名气。
从林尽头,一排排工厂的窗玻璃闪闪发光。工厂的工作人员就住在拉托夫单幢住屋的附近。
阿文诺利在回住屋的途中告诉姐姐说,现在劳动的场地得迎合劳动的人们:工厂车间往往分布在由安适的住屋组成的广大的住宅区内。工厂之间则通过地下管道的电磁运输系统交往。铁路油槽车早就被石油管道代替了。现在的计算结果表明,工厂采用目前的方式运送零件和产品,要比使用成千上万辆列车往返运输节约得多。
“当然,‘他们’是高明得多,”维琳娜微笑着想,“但是,‘他们’为什么把她安置到这里,林边小屋里?是不是‘他们’认为置身在阿尔谢尼珍爱的物件中等待他,维娜琳的心情会轻松一些?要不然,这又是具有无限权威的‘这样习惯了’吗?”
维琳娜向阿文诺莉转过身来,说:“我甚至都不清楚,现在时兴的衣着该是什么式样?”
话说得有点半开玩笑半认真,但话语里蕴含着说话人的满腔凄楚。
“我们认为这没有什么意义。”阿文诺莉老太太漫不经心地回答。
“我们”,“他们”,那我跟阿尔谢尼算是谁呢?——维琳娜思想中飞闪过这个念头。她决心一定要探问一下阿尔谢尼的情况,究竟还得忍受多少时间呢?
“我什么时候可以知道阿尔谢尼的全部情况?”她说,“为什么偏偏要选他去试航?”
“是呀……他在试航……”阿文诺莉语意含糊地应声说着,突然,不知为什么欣喜起来,指着一条小径叫维琳娜看。
“生活号”星际航船上编制了一份独特的日历,记载逐步推迟的来自地球的电磁信息。信息的传送从经过几小时、一昼夜,到后来的经过几个星期……
电磁波要追赶上星际航船得经过好几个星期了。焦急期待中的“地球号”——唯一可能赶来救援的星际航船,大概还滞留在盖雅星上。
如果“地球号”按预定日程飞返,那么……于是,阿尔谢尼经常计算,他还得经过多少年,就可以见到维琳娜。她该在自己之前飞返地球……在地球上等候自己?等多少时间?
终于,渴望的无线电报从“地球号”上发来了。电报通知“生活号”说,“地球号”开始追赶浪迹太空的同行们了。无线电信号穿越茫茫宇空,给宇航员们送来欢乐的消息,他们即将摆脱灾难,转危为安。
终于,“生活号”无线电定位器屏幕上显现出轮廓新颖的航天器了。这时,宇航员们运用电子计算机进行拓扑分析,根据飞行物的规模和外形作出鉴定:飞来的确是人工制造的航天设备。于是图查连连发出命令:“亲爱的!扩音器呢?给我!阿尔谢尼,调整一下频率,让对方能立即听到我们的话音!”
他不断地重复着下面的句子:“你们是谁?你们是谁?我们的航船因缺乏燃料失控了!”
卡斯帕亮把这句话译成六种地球上常用的语言,并也在扩音器前不断地叫唤,嘴角上还特地带上一点柔和的笑意,尽管谁都知道,根本无此必要。
法国人莱依耶对卡斯帕亮进行了评价:“我从来没有想到他会是如此风趣可爱的人物。”
略带点书生气的卡尔·什瓦尔兹建议卡斯帕亮,向对方播送“三”、“四”和“五”这一组数字最为可靠。
“这相当于直角三角形的三个边。三的平方加四的平方等于五的平方。毕达哥拉斯定理!任何智慧生物都能理解的定理。”教授说得十分肯定。
突然,星际航船的无线电室里响起了阿尔谢尼十分熟悉的柯斯嘉·兹汪采夫的嗓音:“你们在我们的脑袋瓜里搅和什么,当我们是个菜盆子?我早就许下愿了,一定得赶上诸位……我们立即快马加鞭,很快地追到你们身边,但愿你们在马上坐稳。你们的阿尔谢尼怎么样啦?还举杠铃吗?……”
原来,兹汪采夫的这份慰问信,也得在茫茫宇空中飞行好一阵,最后才到达“生活号”星际航船。
航船之间的联系建立起来了。无线电对答之间的间隔缩短了。
“生活号”的乘员们全知道,奇异的“地球号”星际航船使用的是宇宙真空能,驾驶航船的只有三人:天文航行家柯斯嘉·兹汪采夫;航船指令长卡拉通以及夏娃·库尔德娃诺芙斯卡娅。他们全都到达过盖雅星,开发人类的又一新家园。
“大家不让你父亲来追赶你,阿尔谢尼!他本人提了几次要求。现在派他负责一次规模宏大的宇宙航行。要派出宇宙舰队飞向盖雅星,参加的人数有可能是一百万。你料得到吗?我们跟你们可干的活儿太多啦。”
“我认为,当务之急是回到地球。”德国教授意味深长地插了一句嘴,“做到这一步,需要……”教授陷入繁复的计算中了。
“回地球吗?请!我们马上向你们的航船靠拢。请准备换乘。‘地球号’上座席有的是,空舱位多得数不过来!”
“维琳娜情况怎样?”阿尔谢尼通过无线电询问。
“我想,她会在地球上迎接我们的,不会是我们迎接她。当然,如果她没有再飞入茫茫太空中的话。”
通向维琳娜伫立着的露台的小路上,垂着长辫子的姑娘洒脱俊逸地走过来,她微昂着头,象是仰视着天空中的什么东西。身后,跟着一个步履有点迟疑的青年人。
“呶,这才是你哩,阿文诺莉!这是当年的你!”维琳娜叫唤起来。
老阿文诺莉微微一笑。
她的孙女儿轻盈地奔上露台。
“这是彼捷尔,或者干脆叫他彼嘉。”维琳诺莉亲吻了一下维琳娜的面颊后,跟她说。
“彼捷尔?难道是金·卡切家的?”维琳娜打量着来客:“工程师吗?抑或是工程师的孙子?”
“不,不是孙子,是儿子。他祖父是脑神经学专家。”
“所以,我能猜得出,我亲爱的维琳诺莉,我认识他父亲和祖父。”
“可是,您还不认识他。彼嘉,过来,”维琳诺莉半开玩笑地下着命令,“把小手伸给姨祖母。”
年轻人笑着伸出一只手来。
维琳娜细细端详着对方额角凸起的面容。不,他跟维琳娜熟悉的那两位容貌并不太相象。
“怎么称呼您呢,彼嘉?小彼捷尔·金·卡切?当年我是这样称呼您爸爸的。”
“爸爸现在已经很老了,祖父……早就没了……今年,世界科学院举办了纪念我祖父诞生125周年的各项活动。”
他们走进屋里,维琳娜把客人领进了客厅。
“唷,钢琴!”姑娘赞叹了一声,“您给我们弹一曲吗,姨婆?”
维琳娜否定地摇摇头:“我还得抉择一下自己的方向——看一看应当回到何处:物理学还是音乐演奏。”
“每个人都得是个艺术家,”姑娘说得很决断,“这跟参加体育活动一样,每个人都得运动。”
“每个人吗?”维琳娜问,“不过,不是每个人都能登上技艺的高峰,都能创造出运动的新纪录的。”
“新纪录?那干什么用?”
“用来表示人类一部分躯体的最大动能。”维琳娜解释说。
“运动是每个人的需要——这是无疑的。肌肉必须锻炼。您讲述的长生老者的情况引起大家很好的联想。但是,为什么要使运动职业化呢?”姑娘怀着一种天真的信念说。
维琳娜思绪有些惶乱,也可能是陷入了深思。她满有兴趣地注视着新的年轻一代的代表:这个蕴含着巨大生命活力和年轻人率直神态的维琳诺莉。
大概,维琳诺莉也略微感觉到了这一点。
“不过,您并不仅仅是位钢琴家,姨婆。您还是——物理学家!而且是星际宇航员。我们这个时代里,每个人都应该多才多艺,就象您……”
“多才多艺?”维琳娜惊异地说,“发展着的科技成果是不是需要学习掌握?专业划分的趋向只可能越来越细,越来越专,怎么能多方面掌握呢?”
姑娘惋然地叹息一声,转脸向着自己的朋友求助。
“维琳诺莉指的是每个人都应该有越来越广泛的才能和兴趣。当然,人们也总是把基本的精力用在一个专门的领域里……”彼嘉·金·卡切说。
“每天用上三至四个小时。”维琳娜提示了对方一句。
“对的。每天三四小时……但是,如果入迷的时候,他们也可以在一昼夜中用上二十四小时,谁也不会去责备他。”
“一昼夜二十四小时!”维琳娜悄声重复了一句,回想起自己那一段用二十四小时来学习都嫌少的日子。
“人们为之贡献出基本精力的领域,”这位年轻的工程师说话一字一板,“人们当然力求其更加专业化,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得到更大效益。”
“为什么你们不费成艺术的职业化呢?”维琳娜说着,尽量地掩饰着自已的激动和委屈,“难道艺术低于技术?或者现在大家习惯致力于物质财富的创造。”
两个青年人耸耸肩头,并且互相对看了一眼。“不,姨婆,您说到哪里去了——大概,我没能说清楚……我还是童年时就保存起您的全部乐谱。当然,我也还没有想清楚……运动场上一公分一公分的新纪录跟卓越的音乐家的技艺,大概,并不是一回事……”
客人们准备回家的时候,维琳娜按动电钮,一扇屋墙徐缓升起。人家走上露台。
难以理解!维琳娜能把地外行星上的一切认为是十分自然的,但是在自己的星球上!……
她默默地望着渐渐远去的背影。
当然,这是在地球上!她的地球,她亲近的人们的地球!维琳诺莉难道不可爱吗?还有她的那个朋友?为什么在艾当诺星上能够容忍智慧生物的任何眼神,任何举动,而在这里……难道她,维琳娜,无法消除掉这种上下代之间的隔阂吗?难道对她,对维琳娜来说,新时代的所有人都只是“他们”吗?那么,阿尔谢尼呢?
维琳娜感到有一道目光向她射来,便一侧身,看到出神凝视着她的阿文诺莉。
“我不能再瞒着你了,”维琳娜听见妹妹的嗓音,“你的阿尔谢尼,那个‘生活号’航船没有能跟最后一轮太空加油车会合,只能在太阳系中游荡……”
维琳娜紧紧咬着嘴唇,瞪望着阿文诺莉。
终于,原先只是出现在无线电定位器屏幕上的奇异的航船,现在可以从舷窗上亲眼见到了。但是,由于“生活号”航船巨型圆鼓筒的主体旋转不停(造成与地引力相等的离心力),舷窗外的航船便忽隐忽现。看来,航船正围绕“生活号”环飞,但是还没有能靠近它。
为着观赏“地球号”宇航员们就得乘升降器登上指令舱。宇航员们全神贯注地盯视着了望窗外时,怀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从雪茄形航船母舰上飞出两只“飞碟”径向“生活号”而来。
但是,它们没有排列成顶罩的式样前来制动“生活号”,老拉托夫的航船在失去归宿的航船中是被这种方式搭救出险的。
“飞碟”飞向“生活号”的中心船舱,并且紧挨在舱前。
“亲爱的!”指令长图查叹出一口气来,“快穿上飞行衣,伙计们!准备进入宇宙空间。我,按照船长的传统规则,要最后一个出舱。我们全得当一回……流星。”他在说到这里的时候,想到二十世纪第一个进入宇宙空间的俄国人。
“真正不忍心丢弃掉这个由人类的双手制造出来的这样的设备,”卡尔·什瓦尔兹叹息了一声,“这是我个人的想法。”
“当然。”,托里亚·库兹涅佐夫表示同意,“同时,我们也就不能欣赏工程师的高明手艺了,尝不到波尔多风味的烤炙羊肉以及酸奶油渍蘑菇仔鸡。”
“若是我们的工程师有足够燃料,那就根本无需任何救援了,”卡斯帕亮说,“对吗,你说呢?”
“反正很可惜,让第一艘地球星际航船浪游太空,可是别无办法。都穿好了吗?亲爱的!”
宇航员们一个跟着一个进入太空,他们用手枪式自动喷气器行动着。六个人分成两组,分别浮游向碟形航天器的舱口。
“飞碟”入口舱门前装有过渡闸。柯斯嘉·兹汪采夫和夏娃·库尔德娃诺芙斯卡娅分别在飞碟内迎接来宾。
阿尔谢尼跟随着托里亚·库兹涅佐夫和卡斯帕亮进入过渡闸,并在那里脱下密闭飞行衣,眼前出现了一位地球宇宙航行女飞行员,阿尔谢尼欣喜地打量着对方完全没有女人气质的面孔。
“我是以您的维琳娜作为榜样的,亲爱的阿尔谢尼!”她颇有男性气概地紧握了一下拉托夫的手,然后说道。
阿尔谢尼把这位年青女人一把抱到怀里,作为回答。
“哎哎!”托里亚·库兹涅佐夫叫唤了一声,“首先,当心他把您的骨头扭伤,其次,您并没有长着翅膀,如同那位特艾勒……”
“什么特艾勒?”夏娃微微一蹙额,从阿尔谢尼的怀里挣了出来。
四、成熟的标志
几乎地球上所有的人都在焦急地等待“飞碟”作业情况的通报……以及艾当诺星来客安诺健康状况的消息。
维琳娜来到莫斯科近郊她十分熟悉的宇航中心。在这里,她不止一次迎接过载送阿尔谢尼从全球天线值班归来的火箭,在这里,她在阴沉的秋雨中目送阿尔谢尼飞往列勒星。那时,满天乌云,仿佛烟灰和尘埃一般垂落到地面,光秃的树木和潮退的枝干则伸向天空。她跟阿尔谢尼分别了,相约在……五十年后。如今,维琳娜前来迎接自己的阿尔谢尼。
既没有浑浊纷乱的雨水,也没有雷鸣电闪。天空万里无云,清彻深邃,就象苍茫的无垠宇宙……阳光分外璀灿……
但是,不知怎么的,相会的喜悦中竟掺杂进对于安诺健康情况的一丝忧虑。是不是人们的喜悦从来不会是十全十美的?为了这一天的到来,维琳娜经受了何等的考验——而此刻。……
湛蓝的天际,一列银白色的蝶形飞行器以异常优雅的姿势轻盈地飞来,到达地面上空,平稳地降落在宇航中心的草地上。“地球号”真空能星际航船则留在近地轨道上。维琳娜奔向一台碟形飞行器,她并不知道,阿尔谢尼是否正在其中。
但是,恰恰被维琳娜迎上了。
他第一个走出舱门。
阿尔谢尼和维琳娜默默地拥抱在一起,仿佛化成了一对石像,如同古老的歌曲里歌唱的一对渔民夫妇。
“你是在哪里的,我的心肝,你是在哪里的,我的苦命人!”维琳娜喃喃地说着自已也不知道内容的话。把自己的脸紧贴在阿尔谢尼的胸口上。
此刻,这个人既不是着名的女宇航员,也不是伟大的物理学家,更不是出色的音乐家,只是一个纯粹的纤弱的极度幸福的女人。
阿尔谢尼问道:“情况怎样了,那个安诺,你们的艾当诺星人?这件事你们做得对!……”
“那人真可怜。”维琳娜说了一句,又把脸贴到阿尔谢尼脚前,他的双肩微微颤动。
宇航中心的墙璧上挂出了全球最高学术委员会专门小组刚刚发出的公告:
“艾当诺星人安诺病况继续恶化。由于其单个肾体病变引起急性中毒,体温升至病危限度(按地外星球人的体温极限)呼吸急促,神志模糊。
院士罗登柯
教授莱道夫
主治医师昌扎”
“我急迫地要给我亲爱的艾当诺星写封信,是因为我发觉、预见、感受到无可挽回的结局。生活在青春岛上的那些还没有置换成长生老者的同伴们,应当知道我在地球上的经历、我的期望和我的理想,这理想是我们永志不忘的战斗的女首领安娜为我建立起来的。
“一位十分苍老的老者向我走来了,他是医生、院士。院士是地球上的人们对于极有学问的人的称呼。他并不象我们那里的长生老者。他为了研究医学,曾经使自己在睡梦中度过五十年,现在又开始进行当初的科学研究的题目,推翻了那种认为‘几代人之间必有一种隔阂’的错误假定。过去的优秀人物,各方面都不比当代社会的人差。我从罗登柯院士那里知道,自己已经病危……
“罪过在我,完全在我!不乐意,不次迎、不习惯于那种密闭头盔,它把我跟新世界隔开。不合我的心意。我多想置身于人群之中,至少,外形要跟他们相象。我如愿了,给我安装了一个电滤器,我可以通过电滤器吸取到适量的氧气。于是,我轻松愉快地脱下密闭头盔,但是……
“不仅有一种压迫我的重力使我不能跟人们同样地步行,也不仅大气中的压力使我难受,而且致病的细菌伤害了我,伤害了我的没有抵抗力、没有免疫力的躯体。因此,我支持不住了……
“这时,一位美妙的地球姑娘来到我面前,豪爽地说:
“‘亲爱的安诺,你只有一个肾,我呢,有两个……你的肾脏全毁了。我们地球上的科学技术界突破了生物体中排异反应的禁区。’
“我惊愣、失措、慌乱地叫道:
“‘不,地球姑娘。我不接受你的牺牲。’
“‘根本不是牺牲。’她反驳道,‘我只是将会成为你的不同星球的妹妹。这有什么奇怪的呢,如果你身体里有一个对你是必不可少,而对我则是备用的器官在活动的话。我们这里患者的母亲、兄弟、姊妹常常这样做的。’
“我已经是如此地‘人化’了!真心诚意地想从灵魂深处来了解人们!……青春岛上的生活者有没有谁能够跨出同样的一步呢?我们能够冰冻大洋、制造备用器官,使头脑长生不死!但是难道这就是高度的文明,是有不朽和永存价值的文明吗?
“我应该回顾、复述、描写一下我跟地球姑娘的上述的会面情况。那时,她圆睁的双眼,跟我们的视觉器官很相象。
“尽管如此,我们之间的区别还是很多的。尽管我们全用上肢拿取物品而不用于行走,但是,使我觉得惊奇的是他们的手上居然有五个手指,并不是三个手指。大概,五个手指对于劳动有很大的促进因素,提高了灵敏度和技能。人们计数的基础建立在两只手的手指数上,尽管十这个数字并不方便,只能除以二和五,这个计数系统给他们的科学文明打下了基础。按照三个手指乘以四肢来算,等于一打,十二!这个数目能够除以二、三、四……以及六。古代的人们也是用十二来计数的,就是现在,他们把一昼夜时间的一半分成十二个小时,一年分成十二个月。但这并不是受我们的影响,因为我们星球上的智慧生物从来没有访问过其他星球。
“再没有不能跟人们一样地走路使我更加伤心的事了。唉,要是他们曾经看到过我是那样子跟踪、追逐、击败凶残的赫鳄该多好!但是,我在地球上用自己纤细的腿脚走动时,简直是种痛苦。人们行走时却是种快乐享受。他们很早就发明了轮盘,制造了使用轮盘的机车,不很久之前,他们还到处在用轮盘车来往。可是,近来人们自觉地停止在城市住屋之间使用各种轮盘车代步。它们现在只是用作运一点货,或者运送病员。其他情况之下——人们一律步行!……
“他们相信,如果丢弃掉器官的习惯功能,必然会导致肌肉的萎缩和血管的脆化和硬化,引起病态的早哀。过去很早的年代里,有种希望脱离体力劳动的愿望,因此产生了社会性的压迫和邪恶。现在的人们下决心步行,以帮助身体各部分恢复到正常情况。为要叙述现在的人们和徒步行走的关系,我得记下步行的节奏,甚至于自己亲身经历一下。身体的一部分肌肉和包括脑神经中枢在内的各个器官无不参与人们的这项体育活动。
“我第一次看到上文述及的那位姑娘时,她正跟自己的男朋友,沿着林丛通向河岸的小路奔跑,我常在河岸上欣赏这座古老城市的风光。
“奔跑的人使劲儿地跑着——他们并不急于赶路,而是在奔跑中感到力量、勇气和欢乐……看到我之后,他们跑到我身前,坐到我旁边的一张长椅上。我们开始交谈,我叙述了我对这个世界的理解(他们一下子就认出我来了,并且借助于音波变频装置和电子翻译器跟我交谈)。我问,是什么办法迫使人们变成如今的样子,相互之间和谐地生存下去:各尽所能,按需分配:关心别人。胜于自已。
“‘为什么要迫使?我们地球上现在不存在暴力了。’姑娘的朋友说。
“‘好象是,只有恐怖才能保证社会秩序的正常。但是,你们这里有没有恐怖?’
“‘恐怖是没有的,主要靠自觉。’年轻人回答。‘自觉?’我感到兴趣,便请他们解释一下,这个自觉怎么运用到相互之间的关系上。
“‘人们有这祥的口头语:不是因为惧怯,而是由于自觉!’姑娘说道。
“‘这个自觉是怎样产生、形成和发展的呢?’我追问了一句。
“‘培养——这是当前的主要任务,’姑娘解释道。
“‘每当文化知识的学习超越了思想意识的培养的时候,事情就难办了。’青年人插了一向话,他的名字叫彼嘉。
“‘请解释一下!’我要求。
“‘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不一定就是一个很有修养的人,也不一定具有必要的社会品质。’
“‘我很想多知道一些你们的社会情况。你们的社会是不是象一个能自动调节的躯体一样地产生、发展、完善起来的呢?’
“‘不是自发地进行的,不是!’彼嘉答道,‘过去的年代里有着资本主义,当时也有人认为,社会上的一切都是自动调节的。’
“‘那是什么情况呢?照他们的说法,是不是有种自动控制器?’
“‘恐怖!’姑娘叫唤了一声,她叫维琳诺莉。
“‘怎么?生产和需要的平衡也能依靠恐怖吗?’我回想起我们那里生活者和长生老者之间的关系,生活者是生活在当不上长生老者就得死亡的恐怖之中的。
“是的。当时没有谁去安排这种平衡,’彼嘉回答说,‘这种平衡是在自发的竞争过程中得到的。’
“‘谁的生产超过了需要,’维琳诺莉补充说,‘或者产品被竞争者所淘汰,他就破产、垮台。为求自身生存的斗争和恐怖维系着社会。’
“‘你讲得真好,通晓往事的姑娘!但是,难道你的身体的自动调节,不也是由于细胞之间的斗争吗了’
“‘我的身体?’维琳诺莉惊讶地说,‘当然,它是自动调节的,但是不能算是细胞之间的斗争。’
“‘正常情况下,细胞是按规律新陈代谢的。’彼嘉说,‘我们认为这也是基于一种自觉。’
“‘身体器官的自觉行动?’
“‘对的,’姑娘表示支持,‘如果我们的手指头割破了,血液顿时就会涌向创口,起到治疗的作用,用不着头脑下达任何命令。你们不也是这样吗了’
“‘对的,是这样。头脑中心不可能干预、影响和参加身体的全部生存活动。’
“‘地球上有过一个过渡时期——叫做社会主义建设时期,那时候真艰难啦!’维琳诺莉叹息了一声。‘人们力求消除掉恐怖的胁迫,代之以自觉,这就需要进行培养。’
“‘难道在这之前没有进行这种培养吗?’
“‘当然,进行过。但追求的是什么目的呢?’姑娘说得越发入神了,‘每一代人都在培养自己的后代,使得孩子们在成年之前就熟悉自己行动的准则。压迫者拼命地培养新一代的压迫者。不能说这些人没有才能,他们设计了荣誉称号和礼仪规则(人们在他们的眼中只是自己的奴仆!),甚至有一门说明种族优越的学问。压迫者是在对其适宜的气候土壤中培养出来的。宗教也在一边帮忙。它要人们笃信,有一种万世长存的上帝的神力,以此来威吓并训导人们顺从,并应允人们长生不死。’
“‘怎么?你们这里也会长生不死,象我们那里的长生老者一样?’
“‘不,这是关于上帝的一种幼稚的想法。’
“‘现在,人们总该学会培养的方法了?’
“‘你看见了的,安诺,’彼嘉说,‘在我们当代社会里开始生活的是我们这样年岁的青年,而不是那些具有许多世纪经验的地球长生老者。所以,当人们还是幼小婴儿的时候,就应该把可以带来明晰的理性的道理贯输到他头脑中去。要知道,人们在投入社会生活之前,进行必要的准备的时间是十分短促的,因此一定要使培养的方法更加完善。如果过去的教育仅仅是借助于语言、威吓和惩罚,那么,现在的培养艺术——也就是道德观念的传授,主要是学习英雄的榜样,习惯于传统的风尚,最后,还有种暗示疗法。这种疗法是用现代化的仪器,作用于儿童接受影响的脑神经部位。睡眠中给以影响,白天则通过逻辑分析,使其信服,触发他的感情。所以,现在的人们从小时候起,不仅学会正直无私,而且彬彬有札。服从社会准则变为自觉行动后就不会在实践中违背。’
“‘那末,一个人要到什么时候才会被认为已经作好充分准备,可以投入社会生活呢?’
“当他越过成熟的关口时!’维琳诺莉唤道,‘我就面临着这个关口。我要有自己思想成熟的标志。’
“‘什么样的行为算得上这种标志呢?’
“‘各人自选。但是从中要能显示出作为一个人的本质特征,他的性格、信念和力量。’
“‘你打算做件什么事呢?地球姑娘!’
“‘我自己也不知道。好心的安诺。人们常说,姑娘们总有一段时间自己也不知道需要什么,也不知道能做什么。应该在使得自己入迷的那个领域里完成自己的功绩。’
“‘我知道,你对你们星球的历史很入迷。’
“‘我的理想——完成一项历史的考证。我想当一名考古学家,参加古文物的发掘……但是,我最感兴趣的是伟大的创业年代,再现这一伟大英勇的年代的图景给了我无法形容的喜悦。’
“‘噢,’我不由一惊,‘那年代不是野蛮、阴森、粗鲁的吗?人们互相仇恨、残杀自己的同类。’
“是的,这是个艰难的年代。一些人压迫着其他人。人类的大多数生活在地狱般的昏暗中。正因为是这样的年代,所以出现了在历史的一瞬间能够预见到今天的许多伟人,他们使得那个年代具有重大的意义,并使得许多人为了未来的今天投入战斗,完成了伟大的革命。’
“‘伟大的十月革命。’我补充了一句。
“维琳诺莉和彼嘉都很高兴。
“‘地球上的人们已经跟你谈过这些事啦?’维琳诺莉高声问。
“‘很早之前,就有人告诉、讲解、描绘过这一切了——在我们生活者悲剧式的起义之后……’
“我知道,你在战斗中失去了亲爱的妻子。’
“‘也是我们起义的首领。我一定要接着干下去。’
“‘接着干下去?’维琳诺莉由于欣悦和赞佩,脸颊绯红。
“‘难道你们的这一切成就,不正是一代一代的英雄们前仆后继的结果吗?艾当诺星上,安娜带领过我们……只要我活着,我就要领着大家干。’
“‘你会活着的,好心的安诺。’
“那时,这位姑娘就是这样说的。后来,她到生命研究所看望我,研究所里的地球上的学者正竭尽全力抢救我。”
……
关于地外行星人安诺的病况公告
“全球最高学术委员会医治地外行星人安诺专门小组确认必须立即置换患者病变肾脏。报名为地外行星人提供自己肾脏的志愿者众多。经化验分析以志愿者维琳诺莉·波列娃较为理想。艾当诺星人安诺现仍在病危中。手术准备工作业已就绪。
院士罗登柯
教授莱道夫
主治医师昌扎”
“我很快地半点儿力气也没有了。暗夜的幻景把我载回青春岛,我在岛上追逐凶残的赫鳄。我双手托起一个幼小的、细柔的、温热的幼儿的身体,这是安娜递给我的。她正用那双很大的、湿润的眼睛凝望着我……当我刚恢复知觉、睁开眼睛时,看到的是站在我病床旁边的维琳诺莉。
“有一次,我醒来时,觉得自己象是换了一个人。我准备跳身下床,狂奔起来,沿着树丛去捕获赫鳄。我没有能很快并清楚事情的经过。原来,为保全我的生命而战斗的人们设计了、准备了、并且完成了一次大胆的实验性手术,将两个不同星球的生物躯体装置成一个共生体,一个是我,一个便是地球姑娘维琳诺莉。
“在细胞共生体中起着决定作用的是分隔细胞的、承担与外界一切联系功能的细胞膜。人们掌握了将其他器官移植到身体内的方法,在器官附近组成新的细胞膜,解决了置入新器官时的排异反应。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跟维琳诺莉生活在共同的新陈代谢中,进行着同一的血液循环!我们的血液成分和人类相似!我们仿佛是一个双生体(当然,来自不同星球)。地球上有这种形态的双生体。我们的两颗心脏同时跳动。装置了一种专门的辐射线贯穿、照射、改造着我们两个。此后,进行了手术,手术在冰雪封冻的极地进行。到这时,才在机器的取代下摘除了我的病变的肾脏,移植进地球姑娘的活的肾脏。”
关于艾当诺星人安诺健康情况的公告
“手术顺利。地球少女的肾脏已移植进地外行星人的体内。双方自我感觉良好。体温、脉搏、呼吸正常。未发生任何并发症。委员会认为维琳诺莉·波列娃的这一自觉行动是其思想品德成熟的表现。因此同意维琳诺莉在记忆手术的帮助下,催醒其记忆中自行选定的祖先之经历。
院士罗登柯
教授莱道夫
主治医师昌扎”
“总之,我是由于地球上这位美好的姑娘的自我牺牲精神而活下来了。我不知怎样来报答这位姑娘,不仅是由于她献出了自己的一部分器官,而且由于她献出了自己的一部分高贵的心灵。
“今天地球上的人是这样的奇妙、不凡、感人。他们能够把自己培养成这样!
“我们的长生老者的思想有多狭窄,他们浸沉在只求自已长生不死的忧虑中。真正的永生在于可以看到人们的无尽无穷的代代相传;真正的永生还在于能够培养出后代人的纯正的爱情和公正的精神品德。
“如果美好的维琳诺莉以自我牺牲的行动表现了她的‘思想的成熟’,挽救了我的性命,那么,整个人类,按照我的感受、估计和顶见,必将在苍茫的宇宙中,用自己的行动表现出‘思想的成熟’。
“上述一切,是当我重新活下来的时候,想转达给艾当诺星上的心声。”
五、越过了好几代
维琳诺莉在生命研究所经受了“记忆手术”,此刻正在等候朋友们——他们答应会议一散立即到研究所来。全球最高学术委员会的例会,这次正好在莫斯科举行。
研究所的花园里弥漫一种春日特有的静谧。维琳诺莉站在露台的玻璃门内凝视着花园。苹果树花繁叶茂,把略带一丝苦味儿的馨香散发到傍晚的空气中。灰白色的枝干葱笼蓬松,几乎遮没了露台和维琳诺莉。
突然,篱栅外传来一阵欢乐的话音,人们热切地谈论着、欢笑着走进花园,直向露台走过来。这座露台可以通向院士办公室。
彼嘉·金·卡切走在最前面,他身后——维琳娜,阿尔谢尼,阿文诺莉。
彼嘉在一株苹果树下站定了,折下一根花枝。
“礼物,求爱的礼物?”维琳娜微微一笑。
“为什么攀折树木?”阿文诺莉威严地制止。
“为的是爱情,阿文诺莉祖母,不过是为了爱情和幸福。”彼嘉自我辩解。
“你不害怕?”维琳娜既是逗弄彼嘉,又是说出自己的担心,“要是一位老太太代替了美丽的维琳诺莉前来迎接你的话。”
“您怎么这样说,维琳娜,您可并没有因为梦中记忆变成老太太哇!”
“瞧!”维琳娜伸出一个手指吓唬彼嘉。
“你的‘老太婆’正在那里哩!”阿尔谢尼笑着,指指露台的门。
彼嘉加快了步子。
维琳诺莉凝立不动。
彼嘉走近露台,一看维琳诺莉的脸色立刻愣住了。这是她,又不象她!一双眉毛愤怒地高高扬起,眼睛里迸发出令人目眩的光芒,嘴角却悲戚地微微下垂着。
“我不想看到你。”维琳诺莉说。
“你身体怎么样了?”彼嘉急切地问。
“你是个叛徒!”维琳诺莉朝着他的脸责难地点点头,“你怎么能叛卖了友谊、叛卖了我,还算是一个……你的未婚妻?”
“原琼我,维琳诺莉,可是我真不明白,我做了什么叛卖的事?”
“他还不明白!”维琳诺莉悲怆地唤道,“他不明白,他在用高利贷者的盘算,来破坏我亲切的人们的英雄主义的热情!我不想看到你!”
维琳诺莉身后现出了艾当诺星人安诺的身影,他跟维琳诺莉一样,也住在生命研究所,人们在观察他的健康恢复的情况。
“原谅我,人们。不是我想干预人类的事务,但是我是一个见证,我可以证明我这位星球妹妹在听你这位地球工程师演讲的时候,有多难受、激动、愤怒。可能我们的长生老者都不会理解她的,但是,我认为她是对的。”
彼嘉神情沮丧地站在艾当诺星人的面前,凝望着对方粗大的瞳仁,尽力想弄懂自己无法理解的东西……
艾当诺星人安诺被安置在生命研究所,不仅是由于他的健康情况需要继续观察,而且还由于他本人有个设想:要把人类发明的催醒祖先经历记忆的方法带回自己的星球,所以,他成了罗登柯院士的学生。
院士进行“记忆手术”时安诺就充当助手。给维琳诺莉进行的这次手术,不仅要催醒她的记忆,而且还要她亲历一下外曾祖母——当年的伟大的表演家安娜·伊洛温娜的生活。弗拉基米尔·拉夫仑契维奇对自己这位助手很满意,说他一生中难得遇到如此能干的学生。
老院士在使用键控定向辐射仪刺激过对方头脑上的择定部位之后,向半躺在安乐椅上的维琳诺莉走去,问道:“感觉怎么样,姑娘?”
“谢谢,弗拉基米尔·拉夫仑契维奇。我眩晕的感觉已经过去了。”
“说一说你的姓名。”
“维琳诺莉·波列娃。”
“你记得最清楚的是什么事?”
“扮演安娜·卡列尼娜。”
“难道你扮演过这个角色吗?”
“是的。在艺术大剧院。”
“什么时候?”
“我答不上来。但是,我记得演出的一切细节。阿拉·康斯坦丁诺芙娜,这个角色的第一位扮演者向我走来,吻了我一下。”
“你能回想出来的最近的事是什么?”
“是我跟地外行星人的共生体。那个宇宙来客是个好人。能帮助他在地球上活下去,我很高兴。”
在给维琳诺莉脱下头盔之后,她神采奕奕,喜气洋洋地向罗登柯院士和安诺伸出手来。
她在完成了“思想上的成熟”的功绩之后,进入了社会生活,但过的是当年具有丰富特色的、伟大的天才女表演艺术家的生活。
“我的姑娘,”罗登柯向她说道,“你可以在生命研究所再住几天。将由安诺来照看你。我呢……还得去完成几项有关地球人类生活的任务。”说着,含意深长地微微一笑。
维琳诺莉知道,弗拉基米尔·拉夫仑契维奇·罗登柯将要主持全球最高学术委员会的本届例会,会上要讨论几项意义重大的问题。
罗登柯应允维琳诺莉和安诺,让他们不离开研究所而“列席”最高学术会议。办公室里的电视荧光屏为他们提供方便。
会议在半圆形大厦举行,会场能够容纳几十万人。但是通过电视“列席”会议的何止千万!
来宾们在围绕会场中心的环形台阶式的席位上就座。会场中心坐着最高学术委员会全体成员。
维琳诺莉细致地对安诺解释说,提交会议讨论的问题全是早就使人类为之激动的问题。不知什么时候起,人类的人口学研究中产生了一种惊恐的预测,据人口学的统计,地球居民在越来越短的年份里成倍地增长,所以必将导致“人口爆炸”——那时候,地球将无法养活自己的居民。
“对的。我的地球上的妹妹!你们跟我们艾当诺星上遇到的问题一样。”安诺回答说:“宇宙中发展的道路都差不多。”
“在地球上,这个问题的解决首先是通过社会结构的改革。新社会以高度发展的科学技术帮助人们广泛使用人工合成食品。这类工厂占地很少,跟过去耕种的土地面积简直没法儿比。逐渐休耕的土地可供人们居住,地下完善的管道设备可供人们使用。”
“我们艾当诺星上的长生老者只需要合成燃料,说得准确些,需要的是动能。当然罗,因为他们是机器。”
“人们对合成食物也不是一下子就能接受的,这类事历来如此。很早很早之前,一种植物——马铃薯从这个陆洲传到另外一个陆洲上了。记得吗,你赞赏过这种‘大地的果实’?可是,人们决不想用它当食物,历史上称之为‘土豆暴动’年代。后来呢,暴动者的后代子孙没有马铃薯简直就不能过日子了。这情况也出现在开始使用合成衣料的时候,人们的衣服原来是完全来之于自然——植物的纤维、死去的动物毛皮。但到了后来,人们逐步用上人工合成织物、人造革……”
“很有意思。但是请你说明、叙述、揭示一下,为什么在这之后地球上的居民问题又尖锐起来的呢?为什么全地球的睿智人物汇集到这儿来讨论这件事呢?难道说,人们会走我们艾当诺星上的老路吗?那个星球上,婴儿出生,新生者及其双亲都要被判死刊。”
“这不符合我们的道德观念,我们这里根本不是这个问题,细心的安诺!地球上能够容纳比现在多得多的人生活。食物制造工厂能养活无计其数的人口。但是,追求知识和发展未来的渴念总是在激励着人们,所以我们习惯于考虑到一百、两百年之后的事。”
阿尔谢尼和维琳娜坐在环形台阶式大厅的高处,他们从安装在前座椅背上的电视屏幕上,或者直接俯视,都可以看到离得很远的罗登柯,他正坐在环状会议桌前。
环状会议桌的两边满坐着来自世界各地的学者,他们并不全是白发苍苍的老人,其中有些人看上去还很年轻。
这些人的肤色和服饰并不相同。尽管还有其他方面的不同,但是他们的脸上却有着某一种相同的特点。可能,是他们全有着高高的额角和专注的眼光,或者可能还有,究竟有什么,维琳娜没有能捉摸出来。
这些学者中不少人,当科学家罗登柯名闻遐迩的时候,还没有出世。因此,年高望重的院士当选为本届全球学术委员会执行主席,就毫不奇怪了。
有位来宾把坐满客人的环形台阶式大厅比作为一座活火山,那么放在场中心的环形会议桌就是喷火口,眼看着这里将要喷涌出“伟大的思想”的火焰。
罗登柯院士为这次全球最高学术委员会议致了开幕词。致词中提到当代社会结构的基本思想,以及奠定这一思想基础的巨人卡尔·马克思、弗里德利希·恩格斯和弗拉基米尔·列宁。他们的理论指出了人类进步的必由之路,同时也给后代人留下新的课题,需要用无限的智慧在征服自然的过程中解决的课题。
会议一开头,各大洲许多着名学者就开始争论有关文明社会各种不同的发展道路的问题。当讨论到人类飞往宇宙、飞往遥远的星球时,全球最高学术委员会主席团按原定程序,请宇航员罗曼·华西列耶维奇·拉托夫发言。
维琳娜看到电视屏幕上显现出头发花白的父亲的面容,便轻轻碰了一下阿尔谢尼——记得吗,她天外归来的那一刻曾经把屏幕上的这位当作阿尔谢尼了。
罗曼·华西列维奇发言支持罗登柯阐述的马克思和列宁的思想,并且向全球最高学术委员会复述了伟大的科学家齐奥尔科夫斯基的名言:“人类应当进入宇宙。地球只不过是人类的摇篮,但是人不能永远生活在摇篮里。”发言人提出盖雅星完全适宜人类移居,一百万人迁居盖雅星的伟大航行计划正在草拟中。当然,这并不能解决地球人口递增的问题,由于地球文明社会其他方面的成就,使得这一问题也已失去了威胁性。这样做,可以为人类进入宇宙开辟道路,盖雅星上会出现地球人类的分系。这一次伟大的航行需要建立一支由若干联队组成的星际航船舰队。每一联队则将由曾经参加过星际航行、具有实际经验的宇航员领航。地球的科学技术成就、真空能的利用以及多次星际航行的经验加强了我们的信心。这一理想必然会实现。人类飞向星球,并在那里定居!
维琳娜和阿尔谢尼的邻座是彼嘉·金·卡切。老拉托夫发言的时候,彼嘉显得非常激动。等到罗登柯院士宣布,有关地球能源使用及在地球上为人类探求更多的生存空间问题请彼捷尔·金·卡切工程师发言时,彼嘉猛然跳身站起,沿着向下的通道直奔。
维琳娜和阿尔谢尼惊异地对望了一下。他们知道,大会安排的发言人是彼嘉的父亲,着名工程师彼捷尔·金·卡切,一位利用冰冻堤坝围造出不少沿海滩地的学者。
罗登柯院士也大出意外,被邀请到讲台上的竟然是年轻的工程师彼嘉·金·卡切,而不是那位老者。其实,老者正迟缓地从座位间挤了出来,他头发灰白、身体虚胖,受着哮喘病的折磨。
彼嘉奔上讲台。立即说:“我马上就把讲台让给我父亲。他太谦和客气,绝不肯以十分重要和必需的直率态度表达意见。我计算过,运载一百万人飞往盖雅星的代价,以及每运送一个人的代价。就在过去野蛮的战争年代,每一次大规模的战役前也都得先计算出伤亡的代价,算一算实现这类反人道主义的计划要挥霍掉多少物资。现在当然是另一回事,问题不在于要花费多少金钱——这在联合世界的大部分地区早就失去意义;问题在于要耗费掉多少劳动,很明显,建造飞往盖雅星的星际舰队,所需要的耗费简直象我们的祖先在疯狂的军备竞赛中一样的骇人听闻。”
“这真是帮了个大忙了。”阿尔谢尼对维琳娜嘀咕了一句。
“我们完全可以这样认为,这种耗费无法与使人类可以自由舒畅地生活的工程相比,无法与建造人工陆洲、改造海洋的工程相比。我们可以集中地球上已有的经验建造冰冻堤坝,我父亲正从事这项工作,另外也可用‘生活二号’宇航参加人员从艾当诺星上带给我们的方法,就是说,用上其他文明星球的经验,办好这项事业。我说完了。结论是:伟大的星际航行没有什么必要。”
彼嘉·金·卡切回到紧挨着阿尔谢尼夫妇旁边的自己的座位上。和善的、总算赶到台前的彼捷尔·金·卡切老人登上了讲台。
彼嘉在维琳娜身旁坐了下来,神采焕发地朝阿尔谢尼微微一笑,就象刚才发言否定地球居民飞迁盖雅星的必要性的并不是他。
阿尔谢尼垂下了眼睛,他在听彼嘉的父亲发言。
彼捷尔·金·卡切老人谦逊地叙述了建造冰冻堤坝的经过,采用这种方法可以使许多沿海国家的陆地面积有所扩大。接着,他谈到把海洋连底冻结的计划——建成大块的冰面,这样就可把它们变成新的陆洲。计划中的主要之点——也是与长生老者采用的方法所不同之处——就是将部分洋面冻结成拱形屋顶,而不是冻成一整块。拱形屋顶的下沿一直连接到洋底,半圆形屋顶下遮覆着的水流和大洋隔开,这样它就不会漂浮起来。两种方法的区别还在于,陆洲的表面不是象艾当诺星上那样的冰冻层,而是在一层不传热的物质上覆盖起深海软泥。大洋底下挖上来的深海软泥内蕴含着几百万年以来的丰富的蛋白质和其他有机物,构成极其丰饶的耕地。人工陆洲上将会鲜花盛开,丛林茂密,有田野,有河流,人们可以在这上面自由欢畅地生活。结果,人类并无必要去考虑危险的迁居,哪怕是很少一部分的人类,也没有必要去到茫茫宇宙之中的遥远星球上去。
维琳娜一会儿望一望彼嘉,一会儿望一望阿尔谢尼,心中思忖:如今使地球上的人们感到兴趣的问题和过去大不相同了。每个人都在考虑全球性的课题。维琳娜航天之前的年代里,这类问题全是由少数专家去探讨的。现在,每个人的一切都更加和社会交织在一起。很难说,此刻使彼嘉·金·卡切最激动的是什么:是宣战反对去盖雅星的伟大航行,还是维琳诺莉经历了“记忆手术”之后的身体情况。
阿尔谢尼给彼嘉以必要的回击。他用微型电话向罗登柯院士请准发言之后,便朝下面的讲台走去。
“为什么我们会提出伟大的航行计划的呢?”阿尔谢尼满有信心地说,“因为我们的星球丑陋不美吗?我们的星球上一切都跟大自然密切联系着。冰冻海洋会使地球失去原有的蒸发面,原来的陆上植物就会受到干旱的威胁,现在的鲜花盛开的地区将会变成荒芜人烟的沙漠。文明的发展不应该危害大自然。我们不妨回想一下大气的污染和水源的毒化。多少代人竭尽心力来纠正我们祖先的失策,我们现在该做些什么呢?不按自然地理的特点来修改地图吗?不,理想的方法是依据齐奥尔科夫斯基的原则,建造出超越尘世的空中城市,进入辽阔无垠的宇宙空间中去。那里有许多美妙的无‘人’居住的行星在等待着人们。艾当诺星上有记不得自己出生年月的长生老者;列勒星上有仿佛幼虫蜕变的艾姆,多有意思!我们,热爱自己星球的人们,那就只能同意,它原来是何等美丽,将来还应该是那样美丽!”阿尔谢尼回到了维琳娜身旁。
出乎大家意料的是老阿文诺莉走上了讲台。
她击败了两方面的“设计专家。”
“难道地球上人口过剩的问题又使大家不安了吗?”她问,“人人都会回答:没有。需要更为广阔的生存空间吗?那为什么不想到海洋呢?它占有地球的四分之三的面积。为什么只想从地球上跑开,或者想消灭海洋?恰恰相反,应当考虑的是利用海洋为人类生活建造起新的区域。根本用不着几十年的航天远行,也用不着冰冻大洋。当代科学完全有能力制成一种过滤装置,从水中过滤出人们需要的氧气。置身在水下的人们借助于过滤膜,以呼吸水中滤出的氧气。后代人的广阔天地——就在可以供人居住的浩渺苍茫的水域,既不要星际航船,也无需制冷装置。我已经是个老太婆了,但我的大半生是在水下度过的。让现在正听我发言的全世界的青年人都相信这点:在大洋中可以生活,而且十分幸福。”
其他的发言人继续就人类发展的各种途径提出看法。发言人中也有松村伊卫助。尽管他本人是位航天飞行者,但是他首先想到的是自己是个日本群岛的居民。根据他的看法,这些群岛首先应该连接成一片陆洲,部分是利用自然地形,部分可采用冰冻的方式。他建议工程第一阶段先使日本海冰冻起来,照他的看法,这样不会引起地球上的气候变化,却能使整个人类更为幸福。
全球最高学术委员会建立了几个常设办公室,其中包括负责全面研究星际航行的宇宙开发办公室。
参加宇宙开发办公室工作的除罗曼·华西里耶维奇·拉托夫及伊凡·谢苗诺维奇·威耶夫以外,还有阿尔谢尼和维琳娜以及弗朗士·莱依耶、卡尔·什瓦尔兹、阿勒贝尔达·罗斯·路易利、松村等航天飞行员。
彼嘉及其父亲参加新陆洲办公室工作,阿文诺莉参加了海洋办公室。
花园里,繁花似锦的苹果树丛之中有一株稠李树也悄然地开花了。维琳娜寻视着这株李树,彼嘉辨别出略带苦涩味儿的清香,立即找到了它。
刚出全球最高学术委员会议的会场,就来到这里,他们的心情何等欢悦坦适,刚才的争论早就丢在脑后,而且丝毫没有影响他们的友情。人们因为对于问题的看法不同就此影响到相互间的亲密正常的关系,这对于当代人们来说,一致认为是种异怪的现象。
维琳娜还逗乐地吓唬彼嘉,说他现在只得跟一位很老很老的老太婆结婚了,因为这老太婆正匿居在维琳诺莉的知觉之中。彼嘉哈哈大笑,跟阿尔谢尼你一拳我一拳地笑闹着。
阿文诺莉带着微笑,欣赏着这伙嬉戏的青年人。
他们正就是这样进入生命研究所,向露台走去的。彼嘉心里奇怪,维琳诺莉没有奔出来迎接他们——她不可能没有听到他们欢乐的喧声。况且,露台上的玻璃门上露出了她的清晰的侧景。
他们走向维琳诺莉,她失神地僵立着,她背后露出了艾诺的身影。
维琳诺莉跟彼嘉说,自己不希望再看到他。
彼嘉惊惶地木立着,整个儿地僵住了。
他恍惚中听见艾当诺星人的话语,地外来客是站在“星球妹妹”一条战线上的。
彼嘉简直莫名其妙了,难道他坚持自己的信念,竟然是干了一桩蠢事吗?!
“我不想再听你说!”维琳诺莉的嗓音从露台深处传来。她的嗓音也几乎变成另外一个人的了。
怎么回事呢?维琳诺莉变成另外一个人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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