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争是生存的条件,斗争如果终结,生存也无法继续。
——弗·格·别林斯基
一、故障
舷窗外,暗黑的天幕上闪耀着一个新的、另外的“太阳”。
维琳娜焦急得有些坐立不安。她把咬合着的手紧抵下颌,在熟悉得已经腻烦了的金属走廊上漫步。走廊的两壁有几道无意中擦碰出来的划痕。
漫长的航天岁月,“早晨”,“白昼”和“夜晚”。维琳娜看到的总是眼前的那些星星;星际航船就象是根本不在航行,而是无可奈何地吊挂在空中。这样的一月复一月,一年复一年……只有精密仪器显示出航船在星座之间的位移。单调的生活是对自制能力的沉重的考验。维琳娜在地球上的时候曾经表现出自己的坚强,此刻她仍然是这方面的榜样。她作为中微子物理工程师,当航船增速航行的时候,她要照料好推进器。太空加油车和航船会合时,她要负责燃料的转载。但是,她仍然有足够的时间回顾地球上的生活和剖析自己。她有时觉得自己在生活的途程中有了很大变化,从一个在体育馆内弹奏钢琴的女孩到临起飞前获得物理—数学博士学衔的科学家,其间,丝毫没有改变的只有对阿尔谢尼的爱情。这种爱情使得维琳娜在飞向宇宙的途程中百折不回。为人类献身的崇高志向,自觉的责任感,制约着新的维琳娜的行动。她心头的一种坚韧和刚毅、顽强和无畏的理念仿佛被唤醒了,就象传说中的那个投身于尼亚加拉瀑布中的印第安女人一样,维琳娜曾经想以她为榜样。
威耶夫担任了原定由兹汪采夫负责的天文领航员的任务。他认定,当地的“太阳’附近分布着一系列行星,正象地球所在的太阳系一样。早在阿尔谢尼·拉托夫收录到智慧生物的信息时,重演性法则就得到又一次有力的证实。
克拉托夫,是位着名的航天飞行员。他原定和阿尔谢尼一道航行,由于没有能及时从海王星返回脱了班,此刻他正在公共起坐舱内发表意见:
“相似——不等于模式。恒星必定带有行星,而且象电码那样的排列。这是拉托夫的扯淡。事实如此。茫茫宇宙之间主要是分成巨大的气流体和坚实的天体两种类型。”
维琳娜入神地注视着他。发言人是体格匀称的美男子,有双浓密的眉毛……瓦夏·克拉托夫在这航船上不仅是一名驾驶员,而且是“一号男子汉”——他常常寻觅维琳娜的目光,此刻,他一双眼睛望着桌上。
“进一步的观察会证明,‘这是拉托夫的扯淡’,还是不。”维琳娜很含蓄地说了一句。
瓦夏·克拉托夫的浓眉跳动了一下,脸上绯红了——维琳娜不仅是他的,而且也是其他儿位宇航员的崇拜对象和天使。
“生活二号”的乘员中间尽管极为仔细地保持“协调互助”的气氛,但航行中宇航员们之间仍然免不了经常发生摩擦。诸多的原因之中,有一个就是维琳娜。当然,不论克拉托夫或是其他人全都没有承认过这一点。各人找出话题来跟维琳娜交谈,并且为她亲切的语句而欣慰。维琳娜也发现了这个情况,就力求做到一视同仁,不管是对年轻的地质学家米哈连卡,还是对年长的语言学教授阿尼西莫夫,以及对那位一贯彬彬有礼、心情舒畅的医学博士松村先生——这位古文明的鉴赏家,入迷于考证几万年之前光临地球的宇宙来客的遗迹。当然,众人当中克拉托夫的表现最显眼。只有威耶夫对维琳娜带着一种父爱……可是这种生活中的琐碎之事很快被抛开、被忘却了。“生活二号”星际航船收到艾当诺星球的回电。
航船进入这一行星系后,威耶夫发出无线电呼号。呼号中引用了兹汪采夫从全球天线中收录下的艾当诺星发来的电讯。根据朗斯柯依教授的破译,这分电讯是邀请文明兄弟光临的请贴。
智慧生物对威耶夫电讯呼号的回应,使得来客有可能确定行星系中有居民生活的是哪颗星球。这原来是第二颗行星,相当于太阳系中的金星。当然这两颗星球是处于完全不同的发展水平,由此也可以证实自然发展的基本法则不仅具有重演性,而且具有多样性。艾当诺星上没有碳化大气层。跟地球的近星以及地球本身的发展初期一样,没有稠密绵厚的云层,以及与此相关联的温床的效能。所以,星球的表面温度极高。
星际航船上的语言学专家阿尼西莫夫教授,整整两天两夜没有走出工作室。看来,他按照地球上破译地外文明星球来电的电码,完成任务并不困难。可是智慧生物的回电,使教授不大相信自己,甚至对朗斯柯依也怀疑起来:朗斯柯依对地球上第一次收录到的艾当诺星来电的破译是正确的吗?
终于,阿尼西莫夫眼窝深陷着,手捻着胡须,来到威耶夫面前把译稿递给对方:“文明星球对飞来客奉复如下:从未向你们发出邀请。”
“这是什么意思?”阿尼西莫夫双手一摊,问道。
威耶夫脸色阴沉。
星际探测组负责人召集了全体乘员,连患病的地质学家伊戈尔·米哈连卡也出席了。近几个月来,他失却了自己的地球上生活的乐趣,常常沮丧地躺在吊床上。阿尼西莫夫教授跟他同住一舱,这一回是教授使劲地把他拽到公共休息舱来的。
于是,地质学家立即宣称:“应当立即返航!尽快回转,一分钟也不要耽搁。难道还不清楚吗?艾当诺星的这份回电是表示谢绝。谢绝,如果不算是威吓的话。”
“回转?”克拉托夫气愤地问,他的浓眉又动了一下。这双浓眉被同伴们戏谑地称之为一对田鼠。“可耻……我们飞来是干什么的?是为了来证实自己的懦怯的?”
“本人决不同意任何轻率的决定。”阿尼西莫夫教授说。“本人谨提醒诸位:谨慎行事十分重要。我们航天飞行的成果应该说是相当巨大的。以宇宙的规模来证实了重演性和多样性法则,研究了相当于我们的另一个行星系。不能说我们是空手而回。”
“那么,我们告别了自己的同时代的人们、亲戚和朋友,究竟是为什么呢?”维琳娜有些愤懑地诘问:“是为了可以靠近些观察纷繁的天体?至于地外智慧生物嘛,不见面?能吗?不,不能。地外智慧生物的知识,有可能丰富我们地球上的科学。他们的生物学、物理学……”
“很难说,艾当诺星上物理学的水平会不会高于,比仿说吧,高于您,维琳娜·尤莉耶芙娜。”生病的地质学家滔滔不绝地说道,“在我看来,回转是没有疑义的。我们是人,所以应当生活在地球上。不受欢迎,就不该硬闯。至于物理学,我们在座的不少都是门外汉。”
“在预定的航行日程之前返航是不可能的事。”威耶夫指出说,“在‘彗星轨道’上等候我们并给航船添加最后一次燃料的太空加油车的航行日程早就制定好了,无法提前或推迟。”
“那在这个期限就应该环绕当地的亮星运行,研究这些行星。不要冒险。”
“为什么这样做?”克拉托夫光火了,“冒险对于我们来说——这是正常活动。”
“我只是表达一下自己的忧虑。”阿尼西莫夫教授说,“这里有个道德问题:如果对方并不需要,我们怎能跟地外智慧生物强行联系呢!宇宙中的基本准则,按照本人的观点,应该是——互不干涉。”说完,瘦骨嶙峋的教授挺身站起,有种抗议的意味。
“不完全是这样,”维琳娜提出不同看法,“互不干涉并不是一道隔墙,不让人们接近。从地球上的发展史上我们早就认识到这一点。况且,是艾当诺‘人’邀请我们来的,他们发了邀请电。”
“别忘记,我们航行中,艾当诺星上新一代人已经长成。时间反常规律!”阿尼西莫夫振振有辞。
“请原谅,航天飞行的诸君,何必争吵呢。”谦逊有礼的松村博士劝解地说。这位日本博士个头不高,身体结实。“不能排除下列可能,这星球上布列着各种敌对国家,如同早先地球上一样。我们何不这样来思考一下,既然当年地外星球来客,能够在那种条件下访问地球,今日我们又为何不能也去试探一下呢?”
“您想象中的故事,”地质学家回答日本人说,“是发生在远古时代的地球上。可是,在此后一段时期内,比方说吧,在二十世纪,是否曾经有过某一艘地外航船,向地球上发出征询的电讯,探问一声是否允许降落呢?”
“我们无权踏上他人的星球,”阿尼西莫夫教授说道,“假使我们会引起那里的某种冲突和纷扰的话。”
会议快要结束了,克拉托夫心头一阵阵的愤怒,使他紧锁的浓眉下面射出一道道电闪。
威耶夫默默地听着,最后宣布说:“就讨论到这儿吧。苏亚西里人有一句出色的谚语,‘虎头蛇尾,终将一事无成’。我们一无所得地飞回,也就等于根本没有飞来。我们将把开始的事情作完。”
于是,决定登临艾当诺星,并尽一切可能与发生过邀请电的那一部分智慧生物建立联系。
阿尼西莫夫和米哈连卡表示不同意,受到其他四名宇航员的一致反对,且还不说,探测组负责人也下了决心。
维琳娜想尽可能地安慰一下对方:“联系嘛,说不上是干涉,不过是互相认识认识。”她亲柔地说。
阿尼西莫夫教授以酸楚的微笑相答,米哈连卡的恼怒达于极点,他躇珊地迈步回到自己的住舱。
维琳娜觉得,两小时的争论使她对同伴们的了解,远远胜过一道儿飞行许多年。她为阿尼西莫夫教授的懦怯而忧虑,为米哈连卡的病体而担心,对满怀冒险精神的克拉托夫更加友善,对乐观而谦和的日本同伴十分赞赏。
从此,维琳娜在天文望远镜旁又待了许多时光,观察着眼前这个神秘的天球仪——远望镜的反射镜上,艾当诺行星活象是一个天球仪。那上面可以明晰地看出一个两端是锐角的菱形,仿佛是画出来的。维琳娜认定这是菱形大海——海上映射出当地光星的粼波。
“毫无疑问,这是‘人造海’。”阿尼西莫夫教授同意维琳娜的意见。
病中的地质学家也来到了天文望远镜前,淡漠地看了一眼,随口说了几句有关地质结晶体的假定,然后一挥手,又回舱躺倒。他的语言能够流畅而连贯地表达的,只能是有关返回地球的内容,另外,只有当维琳娜约请他去公共起坐舱欣赏她的演奏时,地质学家这才略微显出一些生气。
菱形大海很快进入视力范围。“生活二”号进入了近星运行轨道,并不断地发出电讯呼号,重复着艾当诺星上发出的两份电文,地球上收录到的一份以及不久前使全体航船乘员晕头转向的一份。
智慧生物缄默不理,令人十分惊异。星球上不断地散射着电波,仿佛有“人”正用无线电相互通讯。可是,决不答理来访者。
克拉托夫要求立即降落。
阿尼西莫夫坚决不同意:“不能排除下列可能:这星球上曾经邀请我们的和现在拒绝我们的生物间正进行着战争。照俄罗斯的说法,来得既不是时候,就得在门外等候。”
“你这位地质学家!”克拉托夫向米哈连卡愤然说道,“怎么星球上的大海成了菱形?就凭这一点,就够使我惊喜的了!”
地质学家用一种纯系病态的固执,坚持己见。发射出的探测器,测定大气成分为中和的瓦斯、二氧化碳以及少量氧气。
威耶夫再次亲自作出决定:派运载火箭把三名宇航员送达星球,探测行星各地,寻觅发出邀请电的文明友人。
火箭运走三人之后,航船上留下的也正是三人。乘员中按照本人志愿留下的一名是生病的地质学家,第二名应该是克拉托夫,因为他担任宇航驾驶员及威耶夫助手的职务,万一有什么情况,他得负责把星际探测组成员运送回地球。
他和威耶夫一道儿研究,第三名应该留下谁。
“伊凡·谢苗诺维奇,这跟天上的星光一样明确,当然应该留下维琳娜。何等重要的物理学家!再说,留在运行中的航船里,才能利用时间反常的规律。她可以按照事先计算好的时光,年岁相仿地回到自己丈夫身边。应该如此!”
威耶夫深思地望望卡拉托夫,后者粗犷的双眉跳动了一下,眼光垂落到舱板上。
“要另作考虑,原因你是知道的。”威耶夫说,“语言学家阿尼西莫夫应该留下。至少说,他本人不愿意介入智慧生物的事务中去。”
卡拉托夫勃然地大声叫唤起来:“那末我也不留下来。这原因您也是知道的。就让松村博士留下吧,请允许我……分担维琳娜的危厄。”
威耶夫点点头:“好吧。跟你们一道乘火箭登上星球的第三名探测组员则是我。可是,我们要特别地谨慎,如果我们两人全完蛋,那其他人就无法返回地球了。”
“我们一定会返回地球的。”卡拉托夫坚定地说道。
星际航船就象滞留在行星空间停泊场上的一艘巨轮。威耶夫给航船制定的运行轨道,使其能与星球同步等速运转。这样,“生活二号”便总是悬停在附近菱形大海的中线上空。威耶夫的火箭则将降落在菱形大海的岸畔。
二、钢铁机器人世界
维琳娜如同阿尔谢尼登临列勒星一样,就此开始了使她很快就神往的新生活。
她站在海岸边,凝望着色泽如同熔化了的金属似的、引伸到尽头的红色沙地。
降落在艾当诺星上的火箭,在这个星球的光照中,成了一座用红宝石雕成的高塔,凸现在湛蓝的天幕上。火箭的背后是一片忧郁的、很不平整的、没有坡岗和树木的旷野。
“这里也有阳光普照的道路。”维琳娜思素着,通过头盔扬声器说道。
“您看,”克拉托夫应声说,“细细地看!”
维琳娜也正独自观察着奇怪的海岸,海岸象地球上的公路:笔直。
“就象花岗石砌成的堤岸,我去用小锤子敲敲看!”维琳娜盯视着这位宇航员粗笨的身影,盯视着他一脚高一脚低地跳动前进的躯体,不出暗想:“这样的来客会得到当地主人的欣赏吗?”
卡拉托夫急匆匆地转回来,并且每跨一步都耸身一跳,——他开始适应这个行星上的较小的地心引力了。
“我们到达的是何处?请猜猜看!”他老远就叫唤起来。
“什么何处?”站在靠后一点的威耶夫诧异地说,“降落的方位在这个星球的赤道附近。”
“那末,请收下这一小块海堤石,把地理常识作一番订正。”
晶绿色的石块在威耶夫的手套上迅速地缩小了。
“气温高达摄氏60度,它当然立即融化。因为,这是冰块。”
“冰造的堤坝!”维琳娜叫唤了一声,不由想起那位荷兰工程师金·卡切。跟金·卡切的相遇简直是恍如隔世了。
“大概,不仅是堤坝,整个陆洲全是冰冻而成的。”
“不可能,”威耶夫说,“若是这样,会使整个尾球的气温变得极为反常,地球上如果失去海洋,将会成为什么情况?”
“不知道当地人需要怎样的气温。”克拉托夫回答说。
大海似乎沉睡着,只是一种隐约的均匀的机械的喧响一刻儿也不停歇,头盔的传声器里老是这种声音,仿佛这颗星球正在呼吸。
“没有‘人’。”威耶夫向四周环顾以后说。
“当真吗?”克拉托夫说了一句,便又出发去侦察。
维琳娜警惕地从扬声器里叫唤了他一声,
“真得感谢您,”克拉托夫朗声回答,“多亏您唤了一声,我差点儿就跌进地狱的大门了。真的。我寻着了地狱的洞口。嗡嗡直响,象是配电房里的变压器。”
“你在哪里?用无线电报告一下方位,”威耶夫要求。
克拉托夫走了半公里,来到一口巨大的水井上方。“正在吐气哩。”他指着井下说。
晶绿色的井壁平整溜滑。
“也是冰块,真的。”
一股强劲的风从井下直吹上来。维琳娜用分析器测定这气流中的二氧化碳比大气中的含量多,温度仅有摄氏四度。”
“通风设备。”卡拉托夫立即作出判断。
“是一氧化碳、硫磺和阿摩尼亚的混合气体吗?”威耶夫感到惊异。
“还发现了铯分子,无线电放射性增强了。”维琳娜补充了一句。
“很可能,这井下正生产着什么玩意。”航船指令长提出看法。
“古地狱的劳动作坊。硫磺和阿摩尼亚气味是全体奴隶的享受,并且维护着地狱的劳动纪律。煤气——来自大煎锅下的熊熊燃烧的煤块。”
不远处又发现两口垂直的竖井。
“怪物们大概用这井来排气,好让自己的住处通风……大概!”
克拉托夫又发现一个微微倾斜向下的隧道口。海上吹来的风直扑向这道口。
“有门儿!”
克拉托夫头一个走进隧道。如果他收下头盔上的金属天线杆的话,他完全可以直着身子在里面走。至子维琳娜和威耶夫两位,不收下天线杆也用不着弯腰前行。
隧道的墙壁也是冰块。克拉托夫用小锤敲了敲:“这里面的管道里大概有制冷液。你们看,这里的‘人’真会节约金属材料。这星球上的能源价格一定便宜。是不是,维琳娜,他们已经掌握了您发现的真空能?”
威耶夫携带了一合电子通话器,型号跟维琳娜使用的那台一样。他们两人便用艾当诺星上的语言不停地发送出无线电信号,要求为了科学知识而会晤。
但是,没有答复。
“我从来没有读过伟大的诗人但丁①的着作,一直感到遗憾。现在总算读到了,现实高于描述。”克拉托夫说着笑话。
扑进隧道的海风,催赶着侦察员们。前面的喧声更强烈了,就象是几千台机器同时启动而又同时停息。
【①但丁所作《神曲》中的《地狱篇》描述的地狱第九圈即冰冻圈,从井口出入。——译者注】
沿着隧道,侦察员们走进一座庞然的大厅,或者是一个巨大的岩洞,它的拱形圆顶直插高空。从顶端洞口射下的光芒照在晶莹平滑、可能也是冰块的四壁上,漾起异怪的彩色。
一行行排列整齐的奇特的机器,延伸得很远很远。每台机器都有自己的节律,所有这些声响聚拢起来,汇成了隆隆的机器轰鸣,声音一直传送到岩顶。
“地下工厂。真的,大概,是军工厂。”
“难道真是这样码?这儿正在打仗?可是,一个‘人’也见不到。可能,这儿的‘人’全死光了?”维琳娜不由回想起一部陈旧的科幻小说,小说描写的是许多家全部自动化的机器人工厂,工厂里成批制造原子弹。机器人把原子弹安装到自动化轰炸机的机翼上,轰炸机便按预定的航线,根据早就腐烂发臭了的死人的生前意志,疯狂地投下这毁灭性的货色,于是炸弹纷纷落进当年的都市、如今散发着放射性射线的火山口里。
“看!”突然,威耶夫警觉地叫唤了一声。
长长的机器行列中有了动静。
“真在打仗!多象坦克车。沉住气!多想跟您吻别一下,就是头盔碍事。”卡拉托夫对维琳娜说。
“别出声,您早……”
威耶夫对准挪动过来的机器,使劲儿地发出无线电信号。这机器很象坦克,只不过是装着轮盘,没有履带。
“轮盘决不会是自然生长出来的,所以这决不是动物,真的。”
“可能,有动物坐在机器里面。”维琳娜在推测。
“动物驾驶这种大家伙有什么用处,不如自个儿爬起来爽快。”
此时,威耶夫想以扬声器里的巨大声响引起开动着的机器的注意。
坦克直朝侦察员们驶来,全不把他们放在眼中。侦察员们连连退进喧响着的机器行列中。
轮盘疾转的庞然大物从旁边飞驶过去了。
“这种四十条腿的轮盘怪物,跑起来多滑溜,看样子,机件灵光。”
侦察员们这才从机器行列中走了出来,望着庞然大物远去的背影。怪物在侦察员们走进来的隧道入口处停下。
“这一下,我们的退路可算是切断了。那位但丁阁下为什么没有描写到轮盘怪物的呢?”
“最好还是问一问,为什么轮盘坦克对我们的无线电信号毫无反应的呢?”维琳娜接着说。
“大概,没有装置这类信号程序。”威耶夫安详地回答,“您认为,这是他们装置的机器人?”
“果真如此,那就好了。”
“还可能是别的吗?”维琳娜觉得奇怪。
“如果它本身不正是行星居民的话。”
“钢铁机器人世界?是吗?”
“跟它们不必讲礼貌了。”克拉托夫一边说一边在激光手枪上拍了拍:“若是它们没有学会待客之道,我来给它们‘装置’上这程序。”
“把枪交来。”威耶夫要求,“我们到这里来是作容的。”
“到机器人世界作客?还得跟他们接吻吗?让我马上脱下头盔来。”
“交枪不是丢人的事。如果这些机器也有类似行动的话,那么我们就会看到一个新的境界。机器的‘后裔’们也不比我们这些达尔文进化论的产物逊色了。”
“本人一直希望和自行车结拜兄弟,因为它也是某一位星球来客丢失在我们行星上的。”卡拉托夫嘟哝着交出了武器。
机器的行列里又有一辆坦克在走道上疾驶起来。
“注意。”维琳娜悄声提醒道。
“我们礼貌些,孩子们。给这位老汉让一让路。”侦察员们又藏身到狭窄的机器行列之间。
坦克跟上一辆一样,喧嚣着从来客身旁疾驰而过。
“老汉?”维琳娜问,“您以为它们很老吗?如果说……”
第二辆坦克开到通道尽头,停到第一辆旁边——它们似乎磋商了一下。对于机器人来说这大概也是需要的。然后,两辆坦克掉转头来,沿着两边的走道开动,那架势是认认真真地包围来访者了。
三、长生老人
卡拉托夫渗渗的汗水顺着浓密的双眉流进眼里。他拧紧眉头,眨着眼,攀登上平滑的井壁。鞋底上尖利的棘刺,使他能撑持住,背后的氧气瓶紧紧抵住了后壁,他正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公分一公分地向上挪动。这位登山运动的能手创造出了前所未有的新成绩:采用这样的方式攀登上陡直的岩壁。当然,这里的地心引力小于地球,从下到上又有一股强劲的风,不能不算是对他的帮助。更主要的是,一种近乎盲目性的狂热可能创造出不可能的业绩……他认为:一切全决定于这每一瞬间……
卡拉托夫并不是从井口爬出来的,而是耸身蹿跳到地面上。他看到停在原地的红宝石般的火箭,刚才,他们还是三个人,现在只有他一个人蹦跳着奔向火箭。
他忘记使用开启舱门的机械装置,慌乱地旋扭着舱门把手,想要开门。当闸门过道从火箭内开始注入地球上的空气时,这几秒钟工夫,卡拉托夫的心脏则不知跳动了几百次了。
唉,威耶夫,威耶夫,你为什么要从他手里取去激光手枪呢?!……
舱前过道门自动开启了,这里和火箭内部的气压相等。他得立即曳住把手爬上顶舱,那里有备用武器。卡拉托夫从箱子里取出一柄激光手枪,这跟威耶夫从他手上取去的那柄手枪一式一样。
为什么不论威耶夫还是维琳娜全都没有使用武器?吓慌了?
卡拉托夫牵动了一下自己的双肩,他又记起了刚才发生的情景。
坦克从两边逼近了,根本不理睬威耶夫发出的无线电信号。
威耶夫下令快跑开,快躲进机器行列中去。
一辆坦克追上了维琳娜,另一辆赶上了威耶夫。想到这里,卡拉托夫耳衅就回响起维琳娜尖厉的号叫声。真正是千钧一发的时刻啊!要是用上激光手枪该多好!……
唉!威耶夫,威耶夫!当他头朝下脚朝天地倒悬在半空中的时候,他是怎样理解智慧生物的仁义道德的呢?!
一辆坦克的控制器,象一柄巨钳把维琳娜钳到半空中——仿佛打量着一只昆虫似地,转眼间就能扯下这捕获物的脚爪和翅膀。这时,她忍不住地尖声叫唤起来……
克拉托夫的幸免是由于两辆坦克追逐着三个对手,当然,他的脱生决不是单纯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
如果此刻不去救援自己的同伴,那真是卑鄙,可耻!决不能宽恕那些不动脑筋却又残暴冷酷的怪物!
卡拉托夫待枪的右手猛然一挥。
冰冻的堤坝上,一整块岩岸颓然坠落大海,掀起了浪花飞溅的水柱。
卡拉托夫猛然冲向并口,跳身下井。他用脊背和双脚撑持着从竖井上加速坠落。他决心用激光枪横扫一切,决不留下任何一只转动的轮盘:不论是机器上的还是那胆敢加害自己同伴的该死的坦克上的。
维琳娜发觉自己的身体在半空中车转成头手倒立的姿势后便尖叫起来。惊吓和恐惧,人类感情中通常的惊恐的情绪控制了这个女人。
她为了能参加航天飞行,曾经毫不迟疑地准备进行休眠的试验,她分明知道,很有可能一眠不醒……她是坚定地战胜种种惊恐之后才得以参加星际航行的。她以坚毅的步伐跨过了星际探险的门坎,进入以光年计算的迢远的航程。她能毫不迟疑地献身于自己选定的事业。但是,突如其来的威吓以及对危险的本能的恐怖感觉,则是另一回事。所以当强大的控制器在撕扯她的手脚前,折断她的天线杆、打翻了她的氧气瓶时,她便发出尖厉的叫声。
维琳娜的知觉迷糊了,嗓音失岔了。任何的界限都是有可能超越的。确实也超越了,那就是唤叫声超出了人的耳朵所能接受的听觉振频。
威耶夫听到最后几声断续的叫唤时,拉杰尔激光枪正握在手中。他离坦克比维琳娜略远一些,稍后一刻才发觉控制器把自己也凌空举起。他紧紧地盯望着机器怪物,完全能用激光束把怪物劈成两半,正象卡拉托夫对他叫唤的那样:“把它劈开!劈开!”
很可能,大多数人会出于本能,扣动扳机。但是,威耶夫有着特殊的气质。甚至在极端危险的情况下,他仍然记住自己的使命;来到地外星球是为了与能够思维的智慧生物建立联系。为此,他才收交了克拉托夫的激光手枪——任何人无权使用它。
维琳娜的尖叫声消失为颤音的一刹那,威耶夫觉得正把他头脚倒转的控制器略一震动。
威耶夫突然想到:“该用超声波!机器怪物上没有装置无线电设备,但是有可能听到高频振荡的音波。它们一定听到了维琳娜的叫唤!”
维耶夫摸到胸前的电子翻译器,把音响频率调到最高挡:振频100,000周/秒,超出了人们听觉上限。但是,海豚的耳朵可以听到。艾当诺星上的生物呢?
纯粹是无意地,就象地球上人们遇难时那样,威耶夫以莫尔斯电码发出超声波信号——三短声,三长声,然后又是三短声,接着又重复了这一组信号:“SOS!SOS!SOS!②”
【②SOS。国际通用的(船舶、飞机等)的呼救信号(···–––···)。——译者注】
艾当诺星上决不会理解这种信号,但它成了一种可以理解的数字结构:“3+111+3”“3+111+3”……无疑地,这是可以理解的了。
有思维能力的生物听懂了,他们并不是纯粹的机械人,而是智慧生物!……
两辆坦克同时把地球来客放置到地上。失去了知觉的维琳娜跌倒在地。威耶夫离她太远,而且又在另一辆坦克的控制之下,所以没有能立即赶去救助维琳娜,于是他跟坐在坦克里的智慧生物进行联系了。
真幸运!跟第一批星际探测人员不同的是,威耶夫及其同伴,每个人都配备了电子翻译器和多能联络仪。
所以,威耶夫便能用超声波向藏身在坦克中的智慧生物,发出原先用无线电波发射的信号。
他们全懂!……甚至还作了回答!……
电子翻译器给威耶夫翻译出来:“飞来者之一:预先答复过你们,智慧世界从未邀请,你怎么仍然来到此处?”
这句话使威耶夫受到的惊吓,并不亚于刚才经受到的死亡的危险。
“我们到这里,为的是寻求智慧,智慧会把我们联系起来。”威耶夫通过电子翻译器用超声波迅速回答:“也正是由于你们的理智,我和同伴被保全了生命。”
“生存的愿望把一切智慧生物联合起来了。”
“生的权利——是一切活着的人的最高权利。”
“你也是智慧生物,丑陋的来客?真怪。”
“只有高度的智慧才能引领星际航船从这个星球飞向另一个星球。”
“最高的智慧——在于求得长生。”
威耶夫跟坦克交换着几句简短的对答的时候,竭力想照料一下偃卧在吓人的轮盘前的维琳娜。
但是,控制器已经轻缓地把她从地上扶起,维琳娜的身子微微颤抖着,显然已经恢复了知觉。
威耶夫轻松地吐出了一口气,交谈应答自如得多了。
“智慈,由于代代相传,所以是永生的。”
“你太无知、粗鲁、而又野蛮。”电子翻译器向威耶夫报着译文。
“我们正是来学习的。”
“把大海冻结成陆洲的星球上,没有容纳你们的地方。”
“你们把海洋变成大陆的方法,将是对我们世界的一种帮助。在我们的世界上,居民正逐年增加。”
“只有不知耻的野蛮生物才会增加自己的同类。”
“难道在你们的星球上智慧生物不繁衍后代吗?”
“睿智者永生不死。”
威耶夫这时不由担忧地想起卡拉托夫。头盔里的无线电通话设备没法开启,他无法跟卡拉托夫联系,如果后者返回火箭取来武器?他会在这个不知道死亡的世界里闯出什么乱子来呢?!威耶夫强令自己继续这种人类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对话:
“我能不能瞻仰一下你战胜了衰老的容貌?”
“你不是已经看到了吗?”坦克回答。
“难道你离不开机器?”
“抬起头来,你头上那根吓了我一跳的金属刺针被我摘掉了。”
“这并不是我的头,是头盔,里面装有接受电磁振荡的设备。”
“你们造的这头盔——有点象我们曾经有过的器官,在这类器官损坏之前,我们就置换过了。”
威耶夫这才懂得。“假体的文明社会”。他面前的智慧生物不知什么时候把自己的器官用机械假体改装过了。
“你生活了很久了吧,睿智者?”威耶夫问。
“还不很久。电磁光在这段时间里只向星河中心挪动了一点,当它挪动到目的地,我还得活上十二倍的时间。”
“照射到银河系中心,”威耶夫不出声地给对方加上注释,“难道这老家伙已经活了一万岁了。他那个古旧的头脑生活在制造出来的假体中?”
威耶夫看到维琳娜正偎倚在关切地支撑着她的控制器上,站立在自己那辆“坦克”前。指令长无法进行无线电联系,便通过扬声器叫唤着,要维琳娜把自己的电子翻译器调拨到超声波的振频。
维琳娜听清了,她在受惊之后好不容易才恢复了知觉。
果然,这个装在轮盘上的怪物确实就是智慧生物。
如果维琳娜的思想准备不足,没有经受过足够的考验,很有可能,她不会如此迅速地利用眼前的形势。但是,她鼓起了勇气,丢开了惧怯。
她眼前的智慧生物是何等地怪异,毫无人形,却又能思维。她得跟这种智慧生物交谈,应当这样。
她在把电子翻译器拨弄到高频振荡时,手有点抖。
不,不简单,和这个怪物交谈很不简单。维琳娜若是没有发觉“怪物”对自己有种亲柔的关切,用自己的控制器挽扶过她的话,也很难开始这种交谈。此外,她在头盔的活筒里听到威耶夫和那边的“坦克”正在谈个不停。
“你是谁,智慧生物?”终于,维琳娜提问了,“怎么你的双脚变成了轮盘,任何生物也长不出轮盘来的。是不是你把腿脚置换成车轮了?”
“难道你不需要这样吗,来访者?”
“坦克”用问题回答问题,一面仍旧扶着维琳娜。
“我们不换装自己的器官!”维琳娜几乎是微愠地唤道。
“难道你们的文明社会这样落后?”
维琳娜为自己亲爱的世界感到委屈,于是她就进攻了:“难道你,智慧生物,就从来没有想起过,自己是由轮盘、杆件换装成的?难道你已经忘却了那种天然的美丽?”
“为了不至于感到时间的重负,过去的一切都该忘记。睿智之人都是这样做的,除去长生,其他一切都不去想。至于我,当我给予的新生命开始生活时,我置换成这样也有不少时间了。”
“你是女人?”维琳娜叫出声来,“跟我一样!”
“难道,繁育生命的生物就得飞到其他星球上去?”
“我还没有繁育过新的生命。但是我想望着这一天。”
“高度智慧的世界里没有这种想望。”
当然,维琳娜不能亲耳听出超声波,得通过仪器和翻译器,这些仪器还不能传达出说话者的语音语调。但是维琳娜以其精微的女性的敏感觉察出(或者说,她以为自己听出了)对方话音中的一种哀恸,不由流露出对这个从未见面的生物的真挚的同情。
突然,她也想到克拉托夫。这个人的性格!若是他带着激光武器赶到这里来可怎么办?怎么能拦阻他?怎么能及时防止他的不正当的行为?!
这时威耶夫也正凝视着眼前结构复杂的机器。机器里显然配置着各种灵便的机件,这些机件具有摹拟当年各种原生的器官的功能。它具有机械的肌肉,机械的心脏、肝脏,机械的营养系统以及使脑体永存的人造血液系统。地球上罗登柯院士的生命研究所里。他曾看到人工心脏、肺、肝、肾等等类似生化机械工厂制作出来的闪闪发光的镍制部件,这些设备放满了那里的几间屋子。这些“坦克”的庞大,是不是同样的原因?但是,为什么要把人体的全部器官都置换掉呢(如果这些生物过去也类同于人类的话)?看来,这里生产了足够的混合营养液供应头脑以及巨型的运转系统。但是,威耶夫又立即推翻了自己的设想:不,不对!显然他们不仅保存着脑体的寿命,而且本身也是(尽管依靠假器官的帮助)具有劳动能力的生物。
可是,如果“假体文明社会”的建设者们能用这种文明战胜了死亡,尽管是借助于庞大的机器吧,终究能使漫长生命得以无穷无尽地延续,那么,这个社会的技术成就又是何等巨大。他们冰冻了大海,扩大了陆洲的面积。研究这个星球的文明,将会见识到多么令人意外的新事物!不过一定要制止住克拉托夫的行动。人类将会感谢自己的使者。
维琳娜向惊异的对方询问:“这一切,”她手指着排成长长的行列的机器,“全是用来生产你们生活必需品的?”
“为要长生不死,就得经常关心并换装磨损了的部件。一切都得预先制备,供应大家。在有权长生者之间没有任何差异了。”
“你们是借助于机器进行新陈代谢。我们人类也新陈代谢,不过只是代代相传。在你一生的时光里,智慧者,我们的躯体会整个儿地新陈代谢千百次。”
“那是说,你们也就象我们一样,不是原来的自身了。”
“不,生存者只是外貌略有变换,而他的自身——存在于生物发展的规律和法则之中,存在了对前人的忆念之中,存在于所掌握的知识之中——所以,他还是原先的自身。”
“前人的忆念!睿智者只考虑如何长生,早就毁灭了这种记忆。”
“祖先的记忆,正是我们人类长生的证明。”维琳娜叫唤了一声。但是用假体置换成的智慧生物显然无法理解她的意思。
“祖先?对我们长生老者来说,这是句空话。”
“但是,难道这星球上所有的智慧生物都象你一样?难道就没有还未换装成机器的吗?难道你们全都忘记了自己的亲属吗?”
“你问的是那些无智慧生物?那些成熟之后便得来央求置换自己衰亡器官的生物?”
“对,对!你们这里该会有这类生物的。”
“他们只有来到这里,在冰冻陆洲上,才有可能换去衰亡的器官而装上机械器官。这样,就迫使他们必须遵守规则。”
“什么规则?”
“长生的规则,唯一的和水恒的规则。”
“他们住在哪里,他们?”
“青春岛上。他们剩得越来越少了,其中一个一个地及时地装成我们这样的了。”
“特区!”维琳娜唤出声来:“青春的特区!”
卡拉托夫暴怒得四肢冰凉,从通风洞口落了下来,最后几米,他象飞行一样,猛然跳进摆满机器的厅堂。如果在地球上,他的脚脖子可能早就扭断了。但在这里他却安然无恙。
卡拉托夫环顾了一下。他听到的还是那种有节律的机器喧声。当然,他无法听到他的同伴和星球居民高频振荡的交谈。
他眼光巡视着,没有能立即发现坦克。可能,“坦克”们还没有来得及加害维琳娜和威耶夫……
这时,卡拉托夫听见身后一阵沙沙声,他猛一转身,看到似乎有一台机器悄悄地挨近了他。虽然当这台机器潜行时,其他停歇着的机器的控制器曾经加以阻止。但是卡拉托夫顾不上这些,他面前的是敌人。
他挥动了一下激光枪,这台可恶的机器顿时被劈割成两半。
于是,卡拉托夫沿着走道狂奔,激光横扫着眼前的一切。他行踪所至,地下生产的有节律的声音立即静息下来。机器大厅的呼吸窒息了。
这当儿,卡拉托夫看到那两辆该死的“坦克”。他没有挥枪,得等它挨近一些……
四、青春岛
“用我不熟悉的人类语言来表达一个地外行星人的认识和感情,是很困难的。所以,很可能,我的自我描述是如此地拙劣、苍白、无力。
“事情发生在最近一次我在青春岛上狩猎的时候。我发现、追踪并且一定要扑灭一只嗜血成性的赫鳄。我紧紧追赶着,我的武器,跟大伙儿一样,只是自己尖利的爪子。这些尖爪在搏斗中虽然不能占上风,但也能使我和巨大的猛兽实力相当。生命应当长生的伟大法则被破坏了。凶恶卑劣的赫鳄咬死了岛上的一个小居民——尽管这小孩得到在岛上出生的权利。野兽必须消灭。该当如此此!
“如果万恶的赫鳄在搏斗中取胜,那么,世界上就可以再生育一个新生命……代替我。
“我的可怜的安娜!我们俩能够等到可以有个孩子的一天吗?
“从来没有想到、没有考虑到、没有预料到,凶顽的猛兽竟会如此地懦怯。它一发觉受到追击便溜跑,如同一只快脚鹿,色厉内荏的特性跟它的贪婪、狰狞和凶残的祖先一样。
“丑陋的赫鳄不同于快脚鹿的是,它能爬树,从一个树枝跳向另一个树枝,从一棵树跳向另一棵树,而且在乱石丛中狂奔。
“我爬树的本领,大概并不亚于赫鳄,而且擅长利用攀缘植物的藤干,能够拽住悬垂着的藤梢,飞腾很远,追逐赫鳄。
“我可以向上苍发誓,那种认为我们是赫鳄后代的说法是错误的。尽管星球上生命发展的演变过程无法再见到,可是,青春岛居民的身上决无嗜血、凶残、诡谲的影迹,这些却正是赫鳄的特性。如果我们的某个居民跟赫鳄一对一地交手,那只是由于当地的风尚,连胜三只赫鳄的居民将被赋予一种权利,可以指望繁衍后代、建立家庭和得到幸福。
“如果不按规定生育了第二代,新生者及其双亲都将被处死。
“安娜,可怜的、亲爱的安娜,轻柔、温存、充满了母性的安娜,她对上述规定的恐惧、青年时代的温顺以及火热的母性的忧虑使得她不敢……不!——正是她要我、送我、促使我开始进行这第一次的狩猎,后来,却成为最后一次……
“安娜未必能够跟那些长生老者一道观察我的追逐搏斗,暗设在树丛中的电眼能使那些长生老者看得见赫鳄的每一跳跃,看得见我的每一跨步以及我们道路上的每一弯拐。
“青春岛上,我们原始的生活方式却又和高度的技术联系在一起。高度文明的技术装备又全是陆洲方面来安装的。情况大致是,行星上的生命形成之后,发展进化,变成了青春岛上我们居民的形态,成为智慧生物。在历史的进程中,我们的祖先由原始野人。逐步形成、锻炼和完善了我们的各项器官,并使其具有最好的效能,一直到掌握高度的技术。青春期的生物则应该在自己的岛上准备和充实自己的头脑,以便将来去睿智者的陆洲,置换成长生不死的生物。
“这一刻,我没去想监视我的人。我正满怀着狂热、豪勇、愤恨追逐那只嗜血的赫鳄。
“我的纤弱的安娜刚刚进行了一次艰难的旅游,此刻正回到山里去。她为了赶来与幸福的配偶相会,从来不惜体力。全岛的女性全聚居在山里,她们有着可以托在手臂上的、纤弱的、温存的、亲柔的身躯,是些可爱的、和善的、无助的生物。按照‘生命——长生不死’的法则,她们将永远活着。只是,……只是她们在成熟之后,必须没有破坏规定,没有生育无权出生的新生命。当然,我们差不多全都没有决心去破坏上述的规定。
“差不多全都没有决心……可能,安娜是个例外。她象是什么意外的事也能做出来。但是,我应该爱惜、防卫和救助她,使她免受诱惑。
“我追上了赫鳄。野兽在水里跟在陆地上一样凶恶。大概它是吓昏了头,所以才敢跳进邻近瀑布源头的水里。
“我很熟悉这里的地形。安娜曾经在这儿用花枝给我编结了环箍,表达她自己的选择。青春岛上得由女性选择配偶。眼前的流水喧嚣、急腾,向着深渊猛泻。连成巨幅水帘的水柱一绺绺地绞结成发辫形,就象是安娜身后精巧地编结成的发辫一样。山岩底下蒸腾而起的云集的水沫,象是色彩绚丽的秋雾。世界上没有比这更美的景色!也没有比这更悲凉、遥远和荒芜的地方。
“我正是在这里跟安娜亲眼看到过一只赫鳄迫逐克列卡,把它逼赶到水中,克列卡在水中奋力地游着。凶残的追逐者也得这样做,于是,它纵身跃进水中,使劲追赶克列卡。克列卡慌乱地潜进了急流,顺流漂游起来。赫鳄发出一声盖过水流喧响的狂吼,惊吓慌张地回头向岸边游来。看来,克列卡可以幸免了。但是……它已经无法离开飞泻而下的水帘了。它的鲜艳的黄色的双角在飞旋的水流中一忽闪,身躯在飞泻的爆布中连连转动,猝然地坠落着,摔到岩底潮湿乌暗的石块上。
“赫鲜却早已爬上了岸,抖落了毛皮上的水珠,攀拽着树枝纵跳奔窜在岩石之间,沿着爆布的流向,追踪到山岩下,从飞抹四溅的谷底攫取到摔死了的克列卡。当时我如果有一双利爪,我定准要收拾掉这只凶残的赫鳄。所以,我跟安娜商量,按照我们的习俗,我要磨练自己的爪,为我们有权生育一个小孩去搏斗。我们俩个同声地说:应当如此!
“此刻,我正把赫鳄赶到水里,就如当年它赶克列卡下水一样,而且地点也同于当年,邻近瀑布的水流中。
“我不能中断追逐,因为这就等于败给赫鳄了。我跃入水中奋游起来。可能,那些断定我们是赫鳄后代的说法是正确的:我游泳的本领简直跟赫鳄一样。
“赫鳄立即跳到岸上,但急流把我涌向瀑布边沿,水流从那里跌落岩底,在深渊里飞溅起水沫的云彩,升腾向上,如蒸气,如彩霞,如森林火灾的浓烟。
“我使足全身劲头挣扎着,如果安娜看到我这一刻的处境,她一定会吓昏过去。
“我这样想,正好是想错了。猛跳上岸之后,我呆然不动,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了。我眼前挺立着的正是我的安娜,安详、美丽、高傲……,一朵蓝眼睛的花儿开放在纤秀的茎干上。
“她并不是独自一个。在她身旁踞立着一个金属的长生老者的庞然的身躯,笨重而又丑陋。可恨的长生老者,当然罗,他是来检查我们是否遵章守纪的。他还要对那些年岁已大的威吓一番,说他们不可能到陆洲去得到长生,假如……
“安娜用手势叫我停下来,按照她的意愿,狩猎宣告暂停。赫鳄没有受到处治,逃脱了,幸免了。
“到这时,我才发现庞大的长生老者旁边还有两个丑陋程度相等的身影。他们带有讽刺意味地仿效着我们青春岛的居民:身躯直立,两只后爪行走,还有两只不是用于行走的前爪。顶上端是圆状物——中心脑体结构,不知为什么象是上下两层的圆盒,仿佛他们并不是长生者而是生活者。
“于是,我在青春岛上第一次遇到了人类。
“‘这是另一个世界的居民。他们收听到我们的父辈发往星球世界的召唤,飞到我们这儿来的’。安娜说。
“经历一场狂热的追击之后,我的头脑一时难以冷静下来。我急切地、茫然地、痴呆地打量着星球来客。
“其中的一个看来是女性,象安娜一样。
“矛盾的情绪控制着我。我还记得几轮十二场大雨之前,青春岛上最大胆的居民,没有得到陆洲上长生老者的许可便向星球世界发出召唤的呼号。长生老者以强力辐射器处死了这些父辈。勇敢的父辈们指望的是什么呢?来自其他星球的使者将如何来帮助我们,生活在可以不死却又不准生育的世界上的我们呢?
“此刻,他们飞来了。
“我惊愣住了,因为安娜竟然当着长生老者的面公开地谈论起发自我们岛上的的召唤。
“原来,这个在机器中得以长生的老者,当年也是个妇女。她生活过、恋爱过、生育过……飞来客唤她叫妲娜,唤我叫安诺,我的配偶叫安娜。这些名字是从他们给我们的星球所取的名称——艾当诺星派生出来的。我们真正的名字,大概,在他们的语言中无法发音。
“飞来客跟我们交谈中使用着随身携带的设备。我们的话音经过那种设备就变成我们无法听见的低音。此外,他们在地球上破译出我们电磁波的呼唤;他们根据破译出的电码,能在电子翻译器上译出我们的语言。我们在准备去陆洲求得长生的同时,也自己动手收集、安装和试制了类似的设备。这是过去几次大雨之前的事。所以,来客的设备并不使我们惊异。若是他们没有携带这类仪器,我们可以使用自己的设备译出他们的语言。
“星外来客竟然是妲娜用自己的飞行器运载到春青岛上来的。妲娜以此对星外妇女奋不顾身的救命恩情表示答谢。陆洲的冰冻地下工厂差点儿发生这样的祸事,因为星外来客之一用能够熔化任何金属的热光破坏、摧毁、消灭了运行中的机器,甚至把负责机械管理的自控机械‘人’劈成两平。两个长生老者也险些儿送命,如果不是星外妇女用自己的身躯遮护住妲娜的金属结构的话。这位星外来客和我的安娜多相似呵!
“忿激的来访者看到自已同伴奋不顾身的情最,猛然醒悟了。长生老者得救了。一位长生老者和第三位来访客,也是来客中最年长的,留在那里,由长生老者向他介绍我们机械文明的成就。
“另外两个来客则和妲娜飞来青春岛。
“我跟安娜便得以和来访者畅谈。
“此刻,当熟悉了他们的语言之后,我就竭力想充分理解这种独具风格的语言的全部涵义,于是,……于是感到了许多不可理解的,古怪乃至荒诞的事物。大概,他们看待我们也是这样。”
“来访者中的男性,在我看来,很怪。后来才弄清楚,他从来没有追逐赫鳄这类猛兽以争取做父亲的权利。他打猎只不过是为了开心。追踪、赶上、击毙猎物。从中得到乐趣,这就叫我惊异万分。
“大概,我也会使他惊异得跟我差不多。
“‘你说,你们艾当诺人(他是这样称呼我们的)随着年岁的增长,便把病弱的器官换成假体?’
“‘难道你们不这样做?’
“也换装一些。比如,蛀牙就常常换装成假牙。手臂和腿脚有时也置换成假肢,如果它们被机器割断了,或者——象过去,在战争中丧失了。仅此而已。’
“‘战争?多可怕!’我仍然在惊讶中,‘战争在我们星球上已是无限久远的往事了。创伤、杀戮、消灭自己的同类。即使对待狠毒的赫鳄,也不采用这种处治方法。’
“‘那么,请问,你们是不是通常首先置换心脏呢?我们的人也常会受心脏的牵累。’
“‘你指的是强使血液循环的主要器官?’
“‘是的。我们以及你们都有血液。’
“‘呼吸气体的器官,看来,我们也差不多。可能,还有营养器官。所有这些器官随后都要逐步改制、拆除、换装。’
“‘这就引不起我的羡慕之情了。饮食毕竟是种享受。’
“‘那我就用不着跟你,星外来客,再谈论那些完全不相同的器官了。’
“‘那么。在把肠子和心脏换装成同桶和管道之后,活着的人也就不再是一般的活人了,就变成一个长生老者了,是吗?’
“透过对方头脑装置外壳上的透明孔洞,可以发觉来访者视觉器官上长着窄长的两道细密纤毛,就跟赫鳄一样。两丛细窄的纤毛受控于来访者的思绪,一会儿连结在一起,一会儿高高地扬起。之后我才晓得,这叫眉毛,眉毛的运动常常可以表达人们的情绪。
“‘岛上的居民只是在遵守我们的基本法则:生命——长生不死的情况下,才会被接纳到陆洲去。’
“‘他们是在欺压你们。长生老者是些可恶的家伙。他们活着不死就算了。但是,他们禁止活人养育后代。真的!’
“‘不,不是这回事。有时,生活者还没有来得及置换为长生老者,就死在岛上了。那时,便可以准许有一个代替者出生、生活、长大。’
“呶,荣幸之至,本人可不需要这种优待。’
“我不懂来访者的话。这时,他又问我,为什么长生老者需要使用那些庞大的机器:
“‘是不是无法制造出与原型相似的器官?在你们这里——心脏要装在轮盘上?’
“我跟这个来自其他星球的蛮货解释,我们的文明并不是一味地模仿自然,而是按照自己的途径发展,以便重制、改善和取代自然物。这表现在一切方面,从生活器官的运用到把海洋冰冻到底形成新的陆洲。
“‘你们这方面干得很出色!可是,你们破坏了原来的气候条件,真的。可惜,冰冻陆洲的构成,仅仅是为了当机械库使用。当然,气候对于它们就等于灰尘之于我们的密闭飞行衣。’
“显然,他是在议论长生老者的住处。其实,住处内部条件如何,对长生老者根本无所谓。
“‘那么,生活着也只是在不断地维修、更新部件——并没有任何思想感情、任何乐趣,是吗?’
“我耐心地解释,只有我们青春岛还停留在初始阶段。我们在岛上生活,并且使自己的头脑发展成熟,以便它将来长生不死,并能适应我们高度文明的基本法则。我们生活在岛上可以充分利用的时间,不少于一轮十二场大雨的期限。
“所以,你们用每场大雨来计算时间,是吗?但是冰冻的陆洲上、机械库里,长生老者是以星球接近银河系中心的距离来计算时间的。’
“‘是的,那里计时的方法是根据星星的运动来计算的。’
“‘捱日子混时光,一言不发,事实如此。对吗?长生老者成了机器之后,不论是手还是脚,一动也不能动了吧?’
“‘他们没有这个需要,为他效劳的有飞转的轮盘、录像的视力,那强大的控制器比我们前肢的力气不知大多少倍。’
“‘不光是力气,其关丽的程度也够受的了。’来访者说,话音里有种特别的味道。
“我把换装的轮盘指给他看,这种轮盘转速极快,连赫鳄也休想赶上。
“你们在追逐赫鳄的时候,为什么不用上这种轮盘的呢?’
“‘用轮盘?在这里?’我觉得惊奇,‘你该懂得,换装上轮盘之后就表示生存的原型结束了。’
“‘原来如此,承蒙指教。’
“‘用上了轮盘之后就会入迷了,’我解释说,‘置换了轮盘的生活者起先总是沉醉于这种高速度,后来,便有因此而丧生的。’
“‘因而也就准许生育新的生命以代替他们,对吗?’
“‘正是了。’我证实了这一点。
“‘那么,机器中的长生老者是完全不能动作的了?因而他们的肌肉也就萎缩了。’
“我给他解释:长生老者残存器官的肌肉是逐渐萎缩的,而后便脱落掉,就象是创口的脓头以及普通的伤疤一样。经过一轮或者两轮十二场大雨之后,机器内剩下的仅是一个完整的头脑及其丰富的思想、效能和记忆。这些正是每个生物个体特征的成分。
“‘极其痛苦的记忆。当他回想起自己当年活人的情景时,该是多么痛苦了’
“‘等到第三轮十二场大雨的开头,便会把往事记忆的细胞加工处理掉。’
“‘为的是使那些忙于改装部件及给自己的假体添注润滑剂的长生老者不至于心头准过。倒也想得周到。这是对祖先意志的背叛。’
“我又不懂交谈者说的什么了,显然,翻译的电玛还不完备。
“‘长生老者的头脑又怎么能保存得这祥久远呢?’
“‘它能活动、思考,能保存得十分久远,乃至于永存。’我解释说,‘它的衰退的细胞由机械系统加以更新’。
“‘原来如此!你们哪里有地方可以容纳新出生的生命呢?……建造再多的陆洲也无济于事。所以,只能建造一些机械仓库了,真的!’
“我们终究不大能做到相互了解,我们中间总有一个太蒙昧无知了。
“两个不同星球的女人之间事情就顺当得多了。她们的天性使她们有更多的共同点。安娜把她们交谈的内容转告给我。
“‘是幸福的,但不象是真实的世界。’我的安娜在谈论来访者的星球,并问:‘你们那里,每对配偶都可以有自己的孩子?’”
“‘当然。’星外女人回答安娜。
“‘你们不害怕死亡?’
“‘我们已经习惯于这种规律。人们只是逐步地老死。代代相传之中,我们的种族是不会消亡的。’
“‘野蛮的世界,’妲娜插话说,‘如果每个生命都不能亲身经历一轮十二场大雨的全部阶段,你们凭什么说种族不会消亡呢?’
“‘那是过去的事。’星外妇女说,‘正是由我开始了一种新的试验,它使我能够回忆许多先人的经历。另外,还有记录在书本上的先人的思想,使其得到真正的永生,渊博的知识使后代人能够奋勇前进。’
“‘这是蠢事。再没有比记忆往事更加痛苦的了。我正是如此痛苦地想到一轮十二场大雨之前的情景,那时我就生活在这个岛上,我有着和蓝眼晴安娜一样纤秀美丽的身材,而且,跟她一样地渴望有个孩子。再没有比生育一个孩子到世界上来更大的愿望、更大的欢乐和幸福了……’
“安娜叹息了一声:
“‘我好象觉得,这一切想法在我心头似乎也有了一轮十二场大雨的时间了。’
“‘再过一轮十二场大雨之后,我就得去除往事记忆的细胞。那时,我的生活中除去无休无止的单调的机器活动之外,再也没有其他了。修理、润滑、换装零件、添注姗料……别无它事……你们多幸福,来访客,你们还没有制造出跟我们一样的这类器官,变成我们这种长生老者。’
“‘你过去是很美的吗?’安娜向。
“‘岛上所有的男性部希望能成为我的孩子的父亲。他们为此消灭了将近十头凶猛的赫鳄。’安装成机器的当年的女人答道。
“‘你别为这种回忆感到难受。妲娜!’星外女客说。
“‘你,星外飞来的客人,你美丽吗?’
“‘我不敢这祥来形容自已。美丽不仅在于容貌,美丽还在于感情。这种感情使我们飞向你们这里。’
“‘怎么理解你的意思呢?星外女人,你指望到我们这里来给自己找个配偶?你们星球上男性太少吗?’安娜幼稚地问。
“‘不,美丽的安娜!我深爱的那个人已经飞向另外的星球,等他返回,如果按照你们的算法,还得经过大半轮十二场大雨的时间。’
“‘难道你把器官置换成假体之后就再不能等到他啦?’
“难道你,妲娜,成为活在机器中的长生者之后,还能跟青年人约会吗?比如说,象刚才那个在这里追逐赫鳄飞离瀑布的青年人?’星外女人指的是我。
“我的安娜为这几句话十分感谢来客。
“‘你使我更加相信,星外女客,我应当尽快地去除掉自己的记忆细胞。’机器的话音十分忧伤。
“‘你刚才说,在你身上试验了能有什么样的记忆,星外女客?’安娜问。
“‘祖先的记忆。我象那些出生在我之前并且给了我生命的人们一样生活,尽管经历了他们生活的片断,但是比起妲娜对一轮十二场大雨之前的生活的回想来,感受到的未必会少些。’
“‘就是说,可以象你一样具有体型地永远生活,而并不象妲娜是一部机器?!’安娜叫唤起来。一种大胆的意念使她奋激,这也是此后震撼了整个艾当诺星球事件的起因。
“‘是的,’星外女人证实道,‘过去多少代人的记忆可以在每个活体生物中催醒。’
“‘你说的是,生物在给它的同类以生命时,能够把自己的记忆也同时遗传给它?’安娜激动地问。
“我们人类在你们艾当诺星上可以学会许多东西,但是,催醒祖先记忆的方法,你们可以仿用我们的。’
“星外女人!你给我们活着的青春岛居民打开了眼界。生命——长生不死的法则对于我们有什么意义,如果我们用以下的法则来代替它的话:生命存在于永恒的记忆中——因而长生不死!’
“住口!你疯了!’妲娜喝叫了一声,‘你这种话会使青春岛居民全部死亡。长生老者决不会接纳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到陆洲去。’
“‘心甘情愿!’安娜悲愤地叫了一声,‘那总比用金属唧筒换装自己的心脏要好过些,总比象妲娜那样以整整一轮十二场大雨的时间用回忆来折磨自己要好过些。’
“当然,安娜的失常是由于一种母性的渴望。她常在黑暗的夜晚一字一句地跟我诉说一切,并且吐露自己可怕的打算。我听呆了,不由地打起寒颤,簌簌发抖。我从不害怕凶狠的赫鳄,但是,现在我感到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惊俱……
“只有伟大的感情才能建立功勋,才能取得伟大的成就。之后,我才知道地球上有位思想家说过,在他们的星球上,如果没有激情,任何伟大的事业都是不能完成的。安娜满怀着激情,并且能够以激情感染我。
“我们的行动一点儿也不能鲁莽。为了实现这个计划,就要打破所有生活者对于生命的实质、形成及目的等种种概念。安娜负责这项工作。我呢,听从她的指挥,在岛上热烈地传布她的主张。
“我们受到威吓、奚落、责备,说我们是在重复星外来客的煽动。当然,这不是事实……,星外来客从来没有鼓动我们去造长生老者的反。他们不过是帮安娜打开了眼界,使她懂得在金属的假体之中,并不是一个不幸的生物由此得到永生。只有蕴含着祖先的记忆的代代相传,才是真正的永生,而且是那样地青春焕发,那样地美丽娇妍。但是,长生老者是决不准许我们这样做的,他们决不肯挪出自己冰冻的机械库。
“我们甚至从妲娜的慌乱的反对中也能看出苗头来。她比起那些经过许多轮十二场大雨、全然不知生活者的痛苦和欢乐的长生老人来,和我们相近得多。可是,妲娜毕竟是在机器中长生了。她不期望、也无法抉择、更不能做到和我们在一起。她是属于长生老者那边的……
“安娜称他们是活着的死者,并且发动我们与对方开战。伟大的生活者的起义就此开始了。安娜制定了一个切实可行的、宏伟的、大胆而又狡猾的计划,在这计划中仿佛反映了赫鳄所有的狡猾和凶残。
“我们遵照她的命令夺下了妲娜的飞行器。
“为了免得妲娜碍事,我们暂时拆卸下她的轮盘。
五、生活者的起义
“艾特背叛了起义者,长生老者穿过艾特秘密地给他们打开的通道,用控制器摧毁了我们以石块堆建成的壁垒,冲进了行星中心泵站。
“我们占领了‘行星心脏’,并且几乎一直可以坚持到又一场大雨时节。温热的雨水该当彻底消触、毁坏、消灭冰冻的陆洲以及长生老者的可恶的机械库。
“我真不懂,艾特为什么会背叛我们。他是年长的同伴中第一个站出来和我们一道战斗的。
“勇敢的艾特在当年不止击败过一只赫鳄,所以有了个儿子,这儿子和我同年,是我的朋友。这是个耽于理想的青年,他的体格使他可以适应其他星球上的生活,但适应不了艾当诺星上的岁月。他自己不能追逐赫鳄,但是以自己的父亲而自豪,为父亲的力气、勇敢、匀称的体材以及艾当诺居民特有的狭长脸庞和高耸的额角而感到自豪。
“艾特第一个表示支持安娜,支持安娜夺取‘行星心脏’的计划。他赞佩安娜,说自然界中没有比保卫自己幼婴的母亲的愤怒更加可惊叹的了。安娜保卫的是还没有出生到世界上来的幼婴。但是,在我们的世界上,这就更加可怖。于是,安娜以愤怒的母亲的坚毅劲头,对准‘行星心脏’进击。
“艾特帮我们操纵飞行器,它取自了卸下轮盘的长生老者妲娜。
“艾特和我们一道儿飞往中心泵站。按照安娜的计划,关闭上这里的全部唧筒,以此来中断行星的血液循环,停止供应陆洲的强烈制冷液。
“艾特坚持要把星外来客带在身边。他们自己也不希望留在岛上,因为在那里与他们的火箭之间相隔着大海。当然,艾特并不是为他们着想。他需要的是来客的热光武器。
“革命爆发了——这话是我后来才理解的,或者说,对中心泵站的突击使我们首战告捷。
“我们冲进了中心机械库。厅堂内宽阔的通道里调动机器时十分方便。这通道一直延伸到地平线上,仿佛是穿透拱形圆顶的上壁通向外界。沿通道两边耸立着使用量子涡旋效应为动能的机器,制冷剂从这里沿着管道流向赤道陆洲,在那里散发出冷气后流向寒极——星球制冷场。极地是建造成的金属山的陡削的岩坡,这种岩坡上大雪无法堆积。坡面上密布着网形孔道,制冷液流过这里,被极地的寒风弄得更加寒冷。
“这种使海洋冰冻的方法有深刻的道理。海洋在不需要冰冻机械不停地发挥效能的条件下冷冻起来(如果不算制冷剂的巡回运行的话)。这个星球接受的亮星的均衡能量是没有变化的。如果按照另一种方式(比如说,用核能或者真空能来制冷的话)在经过千万年之后,星球由于制冷的同时机械散热的过度,它本身也会暖热起来。
“我们攻占中心泵站之后,制冷剂的运转就中止了。管道里再也不从寒极把冷气带到‘建造’成的冰冻陆洲上来。
“巨大的厅堂里噤噎住声息。机器有节奏的暄响中断以后的静谧是如此地沉重、阴郁、死寂。‘行星心脏’停止了跳动。
“艾特欢欣鼓舞。胜利得来如此容易!……
“他在静息下来的机器中间踱来踱去,对紧紧追随着他的我们描述着陆洲被摧毁的凄惨场面。
“在此之前,我们只是从电子‘观察窗’里见到过冰冻陆洲。整齐的冰冻堤坝包围着死沉的平坦的水面。长生老者决不栽种林木,森林对他们没有用处。因此在最近许多轮十二场大雨之后,我们行星的大气中的氧气减少了。
“艾特搓着三个指头的手掌,浮想联翩,津津有味地咀嚼着胜利早实,欢庆大动乱的开始。
“在他的意念中,平滑爽洁的冰原,成了多孔的疏松的新翻耕的田垄,上面满是大水洼,如同充满生气的沼泽地。冰冻的堤坝在激浪拍打下,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孔洞,越来越支撑不住了。堤坝上大块大块的冰冻进裂开来坠落到水中,象白色的斑点一样飘浮在海浪上,而激浪翻着泡沫拍打着,越来越深地咬蚀着整块的冻坝,冰坝下面还有更热的暖流冲刷着。
“深深的裂缝把正在下沉的陆洲劈开。冰冻的堤坝最终必将与冻结的底部脱开,漂浮,并被压碎。任何地震都不能与这种制造出来的碎裂相比拟。陆洲在漂浮中分裂成了几部分。
“陆洲上的裂缝穿透无数的机械库,一直延展到庞然的机器大厅里。大厅的冰冻的拱形圆顶坍塌下来,无数的机器被活埋在废墟之下。任何人、任何时候都不会找到、不会发现、不会见识这些丑陋的机制长生老者。行星中心不再提供润滑剂及燃料,结果是各项仪器设备融化了、毁坏了和消失了。可以说,谁也不再需要这种玩意儿了。
“即将开始温热的雨水季节。这种雨水就跟我们岛上的瀑布一样,它将最终完成我们开始了的事业。彻底消灭冰冻陆洲和全部活着的僵尸,这些个违反自然的根本法则匿居在机器中的货色。
“‘把一切颠倒自然法则的事物重新颠倒过来。’艾特重复着安娜的说法,描绘着冰冻陆洲彻底崩溃的前景。
“安娜也欢欣鼓舞,但她略有一种抑郁的情绪。她不象艾特对长生老者的溃亡感到其乐无穷。她把自己的计划称为‘伟大的葬礼’,她只是安葬那些实际上早就物化了的死者。
“当然,匿居在机器中的僵尸,还想活,还想长生不死!
“雨水季节到来前的时限,还没有过去一半,长生老者已从慌乱中镇定下来。其中的睿智者向同类暗示了行动方法。他们懂得,母性的疯狂的渴念是无法对抗年老者对延长寿命的需求的。
“许许多多,以十二台为一组的多轮机器离开了自己的机械库,向极圈包围过来。我们占领的中心泵站就在行星极圈。
“电动设备还在运转,我们从电子‘观察窗’里看到那些长生老者有的沿着大路,有的急不择路,直向我们逼近。
“不论是他们或是我们,都没有武器。武器早就被忘记了,它和行星上遥远古代发生的最后几场战争一道儿被忘记了。
“艾特向进犯的敌人发出电磁信号,瞥告对方不要贸然临近,因为我们阵地里有星外来访者的热光武器。
“艾特撤谎了。
“我在为未来的战斗担忧的时候,曾经跟星外来访者商谈过,指望他帮助我们。那位来访者的答话有他自己的风味:
“‘亲爱的,我没带激光枪,我把它交给指令长了,免得无意中干预了你们的事。真的。’
“艾特是撤谎。长生老者并不知道他撒谎,但是也没有停止进攻。他们没有其他出路,等待着他们的总是一死:或者是死于来访者发射的热光之下,或者死于我们的亮星的光照之下。亮星此刻正炙烤着他们的冰冻陆洲,使之恢复为当年的海洋。
“于是,机器长生老者进攻了。他们的坚决劲头十分吓人。
“就在这时,艾特怯阵了。恐惧,泄气的、痛苦的、卑贱的恐惧。谁有这种恐惧的心情,在我们岛上必将永远失去做父亲的权利,此刻,恐惧压倒了艾特。多么奇怪,正是这个艾特,当年战胜过不止一头凶猛的赫鳄。……
“我强令他卧倒在厅堂的地面上。艾特有着我们艾当诺星上通常的瘦削身材,此刻,显得特别细长。机器声停息后的静寂中,只听得他的重浊的、喧响的、慌乱的呼吸声。在他没有毛发的长圆形脑袋下,有人放上一圈电线。
“安娜正屈膝跪到他身边来,医治他的心绞痛。她用上许多早已失传了的过去年代的疗法。在那种年代,我们星球上还采用医疗手术,而不是单纯地置换患病的器官。
“艾特睁开眼看了看我们,神情象一头受迫害的野兽。然后,他用衰竭细微的嗓音说,有个什么象赫鳄的东西,正用利爪抓挠他的心脏,说着,疼得昏厥过去。
“一般认为,这便是死亡……但是,艾特又清醒过来了。
“这通常是衰老的先兆。过去生活者有了这种症兆之后便得求助于长生老者,老者便把患者带上陆洲。在陆洲,他们的心脏便被置换成预制件,使生活者开始变为长生者。当艾特狭长的额头上满是汗水的时候,他在想什么呢?知道死期临近,便更想活——不加思索地、热切地、极其需要地想活……
“能给他帮助的只有长生老者。他决定用叛卖为代价来换取这种救援。他忘记了那些关于自然规律的不可违背、关于为未来的后代争取生存权利的种种高谈阔论,他叛卖了母亲们的保护人安娜,叛卖了我们,甚至叛卖了自己的儿子和星球上一切不准出生的幼婴……
“长生老者的多轮机器穿过艾特打开的道口,冲进了中心泵站。
“唉!若是星外来访者能发射出热光来就好了。
“机器轰隆叮当地颤动作响,奔驰在泵站前的空地上,追逐着生活者。
“控制器不断给生活者以致命的打击。
“这一来,岛上可以有不少婴儿得到出生的权利以代替殉难者了……
“星外来访者惊惶地注视着屠杀的场面,他们正和安娜一伙起义者躲藏在机器厅堂里。
“一台多轮机器追上了艾特。艾特吓得尖声狂叫,扯开两条长腿直奔,在空地的块石上乱跳,不住声地央求饶命,叫嚷着。是他,是他把长生老者机器大军放进来的。
“机器猛然刹住,艾特在这台机器的轮盘前摔倒。并没有什么碰撞到他身上。可是,他僵卧着。心脏病的再次发作,赶在他置换心脏预制件之前,夺去了他的生命。
“之后发生的最可怕的一幕,使我精神错乱、永世难忘、气息奄奄,失去了生的愿望。
“机器厅堂的门扇轰然倒塌,多轮机器冲进了过道。
“安娜是第一批倒下的一个,仿佛只是一只机器轮盘碾了她一下,但是……对我的蓝眼睛的花儿来说,要折断她的茎干,就这一下也就足够了……
“我两手抱住安娜撞碎了的头颅。她的头磕碰到该死的机器底座上,就是这台机器输送制冷剂到可恶的冰冻陆洲上去的。
“我既然失去了我的安娜,我还呆在这个世界上干什么?!她没有能成为我们的婴儿的母亲,她也没有能证实生活者的代代相传是真正的长生不死。
“暴怒使得睿智者迷乱。长生老者的头脑里早就被去除掉的战争的回忆又复现了,他们猛然冲向星外来访者,把他们当作叛乱的祸首。
“这时,星外来客正向我的安娜奔过来,好象能有什么抢救她的办法。
“我不知道,另一位星外来客是从哪里出现的。直到后来,我才听说,他们的祖先正是这样扑身到敌人的战车下面的。可能,他身上那件连带着气体瓶的外衣会引起爆炸?
“为了救援安娜,我怎么没有采取同样的行动的呢?
“轮盘碾扁了来访者,可是并没有引起爆炸。
“大概,所有在场的全部清楚,发生了星际之间的惨案!
“所有的长生老者以及幸存的生活者,除去正在肇事地点旁边的我,全都急忙赶向压翻在地的来访者。
“这一下,看得很清楚了,被碾死的来访者手中有着一柄激光枪。他头盔上的透明洞孔中可以看见,紧闭的视觉器官上面两道细长的纤毛似乎颤抖了几下。
“长生老者大概具有立即理解达一事件的智慧:来访者为什么有武器不用?我在当时远远没有想通。他不向其他星球居民动武,可是他们……碾死了他!
“星外来客用自己的行为保全了我们幸存的生活者的生命,以及那位星外女客的性命。此刻,她正跪在自己同伴的身旁。我们谁也听不见她的低频的嗓音,但是,大概,她正表达着一种痛苦、哀惜、悲伤的情绪,就象我……
“这时,长生老者妲娜走到跟前来了——她的同类帮她安装了轮盘。
“‘为什么你这样难过呢?星外来客?’她问,‘你不是说,你爱的那个人已经飞向别的星球去了吗?’”
“真不容易理解这些星外来访者。原来,引得她这样悲恸的死者,却原来并不是她的爱人。
“星外女客正是这样答复的,她又补充说:
“‘我爱的并不是他,但是,他……’
“怪事,真弄不懂其他星球生物之间的关系。
“妲娜并没有迷乱,她向其他比生老者证实,星外来客跟生活者的起义无关。
“长生老者是睿智的。……也仁慈。他们保卫自己长生的权利,对于他‘人’的这种权利也不反对。
“来访者的罹难引发了积久未泯的思虑。过去多少轮十二场大雨期间,这种种思虑全用在关顾自己上面了。
“我们,幸存者全部受到宽恕,允许我们回青春岛。许多对配偶自此可以生育婴儿。
“但这一切对我已经失去任何意义。我的蓝眼睛的花朵,我的安娜永远消失了。她是母亲们的首领,可是,她并没有能成为一个母亲……
“我利用已经沿着星球动脉流动的制冷剂,使我的安娜冻卧在墓地里。我在寒冰制成的坟前伫立了良久,凝望着安息在里面的、我无限珍爱的、变得模糊不清的身形。以我真想跟她一起在冰穴里长眠。正当我下了这样的决心时,遇见了星外女客。
“她也为自己的同伴营建了一个晶莹透明的半球形的冰坟。从外面可以看见死者。死者身上脱去了那件难看的飞行衣。我惊愣了了难道自然界高度发展的生物,竞在外形上也是极其相似的吗?安息在冰坟里的来访者,简直会被误当成艾当诺星球居民!……莫非这其中还有深刻的道理?
“我神思恍惚地看见自已正睡在冰块里……于是,便不由想到来访者的飞行衣。来访者和我既然如此相象,他的外衣我大概也穿得上?
“新的念头点然起我的心火。
“我向星外女客打着手势,她随即打开了自己的电子翻译器。我胆怯地央求她,让我穿上死者的外衣。
“她凝视着我,问道:
“‘为什么你要穿一这飞行衣?勇敢的安诺。’她总是这样唤我,瀑布旁边的场景绘了她深刻印象。
“使用你们的仪器,我能呼吸、活动、生存下去吗?这种仪器能不能调整成类同于我们星球的大气成分?’
“星外女客又看了我一眼。看样子,她已经猜想到我的心事。
“但是,我没有向她吐露隐藏在心中的渴念。那位死去了的来访者的话,我记得特别清楚,他们不该‘介入我们的事务’。他一直没有介入,直到死去……
“星外女客不大懂得幸存的生活者的情绪。艾特自个儿死去了,可是他散布的毒素还在。他在叛卖前后掇弄大家,说星外女人根本不会有祖先的记忆,说谁也不该相信这些胡话,说我们生活者的起义是无望的、是自取灭亡的、是毫无道理的事情。因为不论何时,祖先决不会永远活在自己的后代中。
“现在,如果要重新点燃生活者起义的火焰,就必须首先证实确有祖先的记忆的存在,并且证卖这些记忆保存在后代当中。所以,我得亲自去地球,学会那里催醒记忆的方法,并且运用到我们的星球上来。
“不能让星外女客知道这些,否则的话,我的愿望就不能实现。
“来访者的外衣我穿得正合身。星外女客把呼吸用的仪器调弄得正合适,尽管外衣使我和我们星球的外界完全隔绝,但是我觉得很舒坦。
“‘你以为,我们还会再飞上你们的星球吗?’她问。穿上密闭飞行衣后,通过电磁装置交谈,只有我一个可以听到。
“‘难道你不想回到自己的星球上去吗了’我支吾搪塞地反问一句,说话中已经透露出我隐秘的要求。
“星外女客了解我的心意。我想回来,我不能不想。可是,目前我的行止要按来客的意愿决定。
“我们,幸存的生活者应该乘妲娜的飞行器回到青春岛。飞行器还得把星外女客送到火箭停放处。
“她飞离我们星球的限期已到。来访者的首领一直用电磁振荡跟星外女客联系,现在正催她返回。
“因此,妲娜决定先送星外女客到火箭停放处,然后再送我们的幸存者回青春岛。
“我们能在生活的进程之中,亲身来到冰冻陆洲,看到而且接触了这个陆洲。在过去,这是不可能的。活着的僵尸的陆洲留给我沉重、阴郁、冷峻的印象。他们不需要森林、草原、空地……可以说,苟活在机器中的死者,冰冻陆洲本身该算是第一名。陆洲没有来得及发生象艾特律津有味地描绘的那种变化,可是昔日沿海的堤坝已被暖热的浪头融蚀了不少,陆洲的表面也出现了一些坑坑洼洼,显然冰层下的圆形拱顶也坍塌了好几处。
“高高耸立的星外火箭,就象死寂荒原上唯一的一株被风吹弯了的大树,随时有倒塌的危险。火箭下冻结的冰层微微有些下沉。
“这跟我们鲜花怒放的岛上风光相比,差别惊人。我认为在这死寂的、非自然的环境中长生,在冰冻的机械库的机器轰鸣声中不死,是多么无聊!……
“来访者的首领正在等候自己的同伴。他身边也有个形影不离的长生老者,这是他初次相遇的那位。
“我们当中准也听不见来访者的话音。当他们开始交谈的时候,我们却能懂得、猜出、理解他们讲的什么,为谁而悲恸。
“于是,星外女客指指我。
“来访者的首领感到兴趣,他通过翻泽器问我:
“‘你是不是想乘我们的航船,飞向其他星球?’
“‘星外女客对我的愿望猜准了、懂得了、理解了。’我回答。
“‘为什么你要这样做呢?’
“长生老者听得见也能懂得我们的交谈。我不该撒谎,可是在那一刻,我也不能表露出隐藏在心头的想望。
“‘我失去了我爱的安娜,原来我指望跟她一道长生不死。而现在,我想让出一个位置,使青春岛上能多繁育、成长、生存一个新的居民以代替我。’
“显然,长生老者的无情无义的智能是无法估量我对安娜的爱情的,从而也猜不出我的行动不仅是出于对爱情的忠诚,而且出于对安娜的生活者应该代代相传的思想的忠贞。
“长生老者没有表示任何异议。
“我们无法保证一定能送你回返自己的星球。’来访者的首领说。
“我当然同意、高兴,而且准备应付一切事件。
“然后,他们用低频的声音相互交谈了几句,我们全无法听清。
“之后我才知道,他们讨论的结果是,带同我航行决不等于介入我们星球的事务,因为我在自己的星球上已无足轻重。他们把我的地球之行,看成是两个文明世界的友谊的象征。于是,他们把我安排在空了下来的那个位置上。
“但是,我思想深处在期望、希冀、而且相信,地球来客在这条航线上必然会有多次往返。
“我告别了自己行星的居民,告别了生活者,告别了机器长生老者。从火箭上看去,他们显得既渺小又可怜。
“进入火箭之后,来访者立即脱下密闭飞行衣,那体形变得很象艾当诺星上的居民。我仍然穿着他们的那种外衣,希望不要脱掉它……永远?谁知道……不……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脱下密闭飞行衣,重返青春岛,去召唤、鼓动、带领他们随我去战斗。
“我透过头盔上那块透明的硬片,又看了看冰冻陆洲这阴沉的荒原。我象坐在一棵大树的顶梢。大树震动了一下,就象被陡起的飓风括起,腾飞空中。
“突然象有一头凶悍的赫鳄压到我身上来了,想把我挤压在艾当诺星上。可是,立即又有一股超越一切想象的强力撕掳开赫鳄的脚爪,我浑身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轻松和无力,象梦幻中一般,我整个身子飘浮起来,游荡在操纵台的上空。
“朝下看,可以看到菱形大海。我们正是从这海边腾飞而起的。
“再见了,艾当诺!我用来访者给你起的名称呼唤你。我一定要回来的。我回来为的是向伙伴们证实,他们,人类保存有过去多少代的记忆;为的是向他们证实,未来的生活者必然会取得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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