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手下去把他们的杯子倒满,等她坐好开始小口呷酒时,他知道自己的下一步该怎么做。
“嗯,所以我想你可以说也在寻找丈夫,对吧,宝贝。”他说,“那当然可以理解,我想让你知道我希望我可以——你知道——向你求婚,可是事实是我不能,真的不能。”
“没错。”她平静地说,一边在低头看着她手指捏的一根没有点燃的香烟。“没关系,别提了。”
他对两人最后这样说了几句话而感到高兴——即使在他这一方,说了“希望”这样的大谎话。他往这个陌生女孩生活中令人困惑、不无危险的涉足结束了,他现在可以准备有条不紊地撤退。“我知道你会找到合适的人,克丽斯汀,”他跟她说,他话说得好心好意,让自己也感觉暖洋洋的。“肯定很快就会实现,因为你是个很好的女孩。同时呢,我想你知道我会永远……”
“哎,我说过别提了,好吗?天哪,你以为我会在乎吗?你以为我他妈在乎你吗?听着。”她站了起来,赤身裸体,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强壮。她晃动一个伸得直直的手指,差一英寸就戳到他往后避开的脸上。“听着,瘦鬼。我想找谁都能找到,无论什么时候,你最好搞清楚了。你在这儿,只是因为我可怜你,你最好把这点也搞清楚。”
“可怜我?”
“哼,没错,都是因为你的老婆和你的小女孩那些惨兮兮的破事儿,我可怜你,我想哎,干吗不这样做呢?我就是这个毛病,从来不长记性,我总是迟早会想,干吗不这样做呢?然后我他妈就倒霉了。听着:你究竟知不知道这段时间我能挣多少钱?呃?不,你从来根本没想过那方面,对吧。噢,不,你总是好心好意,花言巧语,不是吗。哼,你知道我怎么看你吗?我看你是个‘庞斯’。”
“什么叫‘庞斯?’”
“我不知道你们那儿叫什么。”她说,‘不过在这里,指的是靠一个那什么样的女人挣钱而生活的男的——咳,算了,管他妈的,操,我累了。过去一点,好吗?因为我是说只能睡觉的话,那就睡吧。”
可是他没有挪过去,而是不出声站了起来,像个受到侮辱的男人一样,气得发抖开始穿衣服。她扑通一下又坐到床上时,似乎没有注意或者不关心他在干吗,但是没过多久,他在扣衬衫扣子时,他知道她在看着他,准备跟他道歉。
“沃伦?”她用害怕的声音低低地说,“别走,对不起我那样叫你,我再也不说了。请过来跟我在一起,好吗?”
那足以让他的手指正在扣上衬衫时停了下来,然后很快,就足以让他开始再次解开扣子。现在走,什么都没解决,很有可能比留下来更糟糕。再说,给人看成一个胸怀够宽广、能宽恕的男人无疑是不错的。
“……哦,”他又回到床上后,她说,“哦,这样好点了,哦,再靠近点,让我——对了,对了,哦,哦,我想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想夜里一个人。你呢?”
这是一次脆弱而愉快的停战,一直持续到第二天上午较晚时候,当时他走得尽管紧张,但还是挺愉快。
然而在坐地铁回去的一路上,他后悔没有跟她说出最后的话。坐车时,他在脑子里想了几种最后宣言的开头——“你看,克丽斯汀,我看这样下去根本不行……”或者“宝贝,要是你想把我看成一个‘庞斯’什么的,我想我们该……”——直到他从这节车厢里别的乘客扫他一眼就躲开的不自然眼神中,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嘴唇在动,还在用手做相应的小小手势。
“沃伦?”那天下午,电话上传来了朱迪思老年人的悦耳声音,她是从苏塞克斯打过来的。“我想我有可能星期二去市里,住上一两个星期。会给你添很大麻烦吗?”
他说不要这样说,并说他很盼望她回来,可是他刚放下电话,电话又响了,克丽斯汀说:“嗨,亲爱的。”
“哦,嗨,你好吗?”
“嗯,还行,只是昨天晚上我对你不是很好,我有时候会那样的。我知道挺糟糕,可是我真的会。不过我能给你弥补一下吗?星期二你可以过来吗?”
“嗯,我不知道,克丽斯汀,我在想。也许我们最好可以说——”
她换了语气:“你来还是不来?”
他沉默了一两秒,她在等着,然后才同意去——他当时之所以同意,只是因为他知道当面说最后的话,要比在电话上说好。
他不会整个晚上都待在那里,而会把自己的意思讲清楚就走;如果那幢座房子里人很多,他会带她去酒馆,他们可以在那儿不受打扰地谈谈。他决定不再排练怎么说话:到时间他自然会找到正确的用词和正确的语气。
但是他要说的除了得是最后的话,最重要的一点——也是最让人头痛的一点——是一定得说得讲究,不然会给她留下怨恨,可能在电话上有很多麻烦——朱迪思在家,不能再冒这种险——甚至有可能出现比那更糟糕的时候。他能想象他和克丽斯汀下午茶时去朱迪思那里做客,在她的客厅里(“一定把你年轻的朋友带来啊,沃伦”),就像他和卡罗尔以前经常那样做的一样。他能想象出克丽斯汀等到聊天不活跃时,把杯子和盘子用力放下以加强语气,会说:“哎,太太,我要跟你说件新闻。你知道你这位可爱的大侄子是个什么角色吗?呃?嗯,我告诉你,他是个‘庞斯’。”
他本来计划晚餐后过了很久才到,可是这天晚上他们肯定开饭开得晚,因为当时都还坐在餐桌前,格雷丝·阿诺德递给他一个盘子。
“不,谢谢了。”他说,可是不管怎样,他还是坐到了克丽斯汀旁边,因为不那样会显得不礼貌。
“克丽斯汀?”他说,“吃完饭你跟我去酒馆坐一会儿好吗?”
“干吗?”她嘴里噙了一嘴食物说。
“因为我想跟你聊聊。”
“我们可以在这儿聊。”
“不,我们没法聊。”
“有什么大不了的事?那我们可以晚点聊嘛。”
沃伦觉得自己的计划开始像沙子一样散开了。
艾米那天晚上似乎情绪很好。不管阿尔弗雷德和格雷丝说什么,都能让她放声大笑;她唱了《难以忘记》中的一段副歌,至少跟克丽斯汀唱那首歌时所带的感情一样丰富;她退到房间中央,脱掉鞋子,伴随着电影《红魔坊》的主题曲,轻轻扭动屁股,为观众跳了一段漂亮的舞蹈。
“你今天晚上干吗不出去,艾米?”克丽斯汀问。
“哦,我不知道;我不想吧。有时候,我只想安安静静待在家里。”
“阿尔弗雷德?”格雷丝叫道,“看看还有没有青柠汁,有的话,我们可以喝金青柠酒了。”
他们在收音机上找到了舞曲,格雷丝的身子软绵绵地靠在阿尔弗雷德的怀里,跳一曲老式的华尔兹。“我喜欢跳华尔兹。”她解释道,“我一直喜欢跳华尔兹。”——可是他们碰到熨衣板并把它撞翻时,突然就停下来了,大家觉得这件事再滑稽不过。
克丽斯汀想证明自己会跳吉特巴,也许是想跟艾米比一比,可是跟她跳,沃伦是个动作笨拙的舞伴:他单脚跳起来,拖着脚步,跳出了汗,也不是真正知道该怎样让她旋出到两人一臂之远,然后再让她旋回来,所以他们的表演也变得难看,让大家哈哈大笑。
“……哦,真好啊,我们都是这么好的朋友。”格雷丝·阿诺德说,一边迫不及待地又打开一瓶杜松子酒。“我们今天晚上只是在这儿开开心心的,世界上没有任何别的要紧事,对吗?”
对。过了一会儿,阿尔弗雷德和沃伦一块儿坐在沙发上讨论英国和美国的军队,这是和平时期的一对老兵;后来阿尔弗雷德起身再去喝一杯,艾米微笑着坐到他留下的地方,轻轻用指尖碰了碰沃伦的大腿,来新开个头跟他聊天。
“艾米。”克丽斯汀在房间那头说,“你手别碰沃伦,要不我杀了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