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着酒杯走出房间。谁发烧还喝酒呢?他们在一起的这些个周末他极力控制自己不喝酒。他不想让她看到他在午夜的前几个小时里狂饮一厚纸板箱的酒,就像他在平时私下里在孤独的夜晚那样——还有其它一些他不想叫詹妮弗知道的事情。他没有把失去工作这件事的原委如实告诉她,在他们在艾美家睡在一起的第一个夜晚他把这件事搪塞过去了。他对她说了慌吗?他没说某些细节。她不需要听到他解释生病的原因或没有定期送交客户收款单,或者他经受的丢人现眼的事。有一天他偷偷溜下楼来在办公楼走廊里的饭店里喝了杯啤酒,一个合伙人站在吧台边因一些小事而大声责备他,然后就骂他是酒鬼。还有一些别的事情可能詹妮弗知道也不会开心的:他近来一直在中央公园散步,在绵羊草原和大草坪附近的树下寻找她的踪影。散步时,他变得鬼鬼祟祟,神经兮兮;他想假如他能看到她在画架边,手里拿着画笔,画着一幅世界名画,他可能——他可能会怎样?藏在一个树后,像个入侵者样一时激动得蹦蹦跳跳着,观看她吗?用手机给她打个电话,佯装没在附近,跟她聊会儿天吗?
他为她倒上酒,随手把软木塞塞上酒瓶。他很得意自己这时没有沾上酒精。在卧室里,他说,“给你。”
她接过酒杯。她靠着枕头坐着。她说,“一小口就会帮助我睡觉。”
“好吧。”
“睡觉前喝点酒会起作用,你知道吗?”
“知道。”
“怎么了?”她问道,因为他听出他的语调。
“不是。我猜不是。没什么。”他看着她那毯子下面身体的轮廓。他怎么能告诉他出什么事了呢?问题出在哪儿呢?仅仅是因为他没在意地观察她重演他的故技吗?他为她感到害怕——害怕什么呢?“没什么,我很好,”他说,她喝着酒。但之后,那天晚上他睡不着了。他起身去了厨房,在炉灶上的碗橱里找到了丹尼的酒。他进了客厅,坐着喝苏格兰威士忌,一直到凌晨三点钟。他的思绪又回到了老路上去:第二杯酒下肚,他知道他的生活很美好——他是个幸运儿。每样东西,甚至手上的酒杯——尤其是手上的水晶制的、底部重重的酒杯,在手里捧着变得温暖了——感觉特惬意。在他喝酒时,他的感情热烈地奔放起来,他不知是怎么的,把周围这些昂贵的设施看成是他自己的了,或者更恰当地说,他将来有那么一天他一定会拥有这些的。但又喝了几杯之后,他的思想就回到了原有的思路。谁在愚弄他吗?他怎么会拥有这些呢?他为什么不能把这个世界慷慨的赐予据为己有呢?看在老天的份上,为什么他和詹妮弗不曾跳场舞呢?他们有何打算啊?他们相遇了,爬到床上,跳下床来,说声再见——他在恋爱吗?她也是吗?或者他们只是性的接触?他们有许多事情值得庆幸,有许多啊。他们拥有彼此呀。
他的表情木然。他又喝了些酒,收拾好丹尼的酒瓶,把酒杯洗了,暗中在大厅里摸索着回到卧室,他穿着短裤站在床边。百叶窗拉下了,窗户漆黑。就在克里斯托弗调整眼睛适应黑暗时,他看到每扇窗户——有三扇——都照上一层光环,城市夜间暗淡的光从玻璃和窗帘之间狭窄的细缝渗了进来。他感觉有中冲动要叫醒詹妮弗,想叫她看看这发光的窗户,好像这一现象像日全食样千载难逢而值得经历似的。在她熟睡时,有三颗恒星徘徊在她的头上。算上塞拉星,共有四颗。
第二天下午,他在她身边醒来。她今天感觉怎样了?好些了,她告诉他。他,当然因为昨夜饮酒浑身感到不适。但那算不上什么生死攸关的问题,对吧?她想知道是否什么小蚊虫叮咬了她后她把这病菌传染给了他,他向她保证说她没有传染给他,接着跟她说——他没那想法;那正是他想说的——她是否会考虑给他看看她画的画,就是那幅他们见面后那些日子里她开始着手画的画。他口舌干燥地又说,“别担心。”
在这之后,他们聚到一起时他继续跟她喝起酒来。谁在这个新规矩上破了例呢?是她,并没有对喝杯酒这种事情上显得大惊小怪的。若按照他的老习惯,他会等到吃过晚饭后才来上一杯,以便间隔这么短的时间适当地饮点酒好不至于晚上醉醺醺的。他喝酒时她也喝,有时她还吸烟。她喜欢站在窗前透过纱帘呼吸。当夜晚变得暖和的时候,她就会打开纱帘,斜靠在窗边。
六月底,一场热浪袭来。白天天空由于空气滞留在城市的上空而变成白色。隐约可听到雷声,但却从不见暴雨,也不见阵雨下来。在那个夏至的夜晚,克里斯托弗和詹妮弗拖着手提箱,随身用品和她的油画——用泡沫和平纹细布包裹好以免碰坏——爬上六层楼梯到伯特和露西住的最高层的公寓。他们往上爬楼梯时,气温变得越来越高。到达楼梯平台时他们停下来休息。她靠在墙上恢复体力,他则将身体的重心斜靠在球形门拉手上,然后打开门锁,他们跌跌撞撞地进了屋。她径直去了盥洗室,打开冷水浴盆,他在厨房里把托盘里的冰块倒进玻璃杯内。他站在打开的冰箱前,让那雾气拂面扑来。他能听到她在盥洗室里泼水的声音,而且还听到了客厅里伯特的鱼缸咕嘟咕嘟冒气泡的声响。伯特和露西在冰箱里都存放些什么了?那不是从两个冰激凌盒的下面伸出来的瓶盖吗?他拽出杜松子酒瓶,拧开盖,用擦碟巾摸一把脸,又把那冰块盘灌上水。灯还没点亮。喂食人鱼的说明留在洗碗槽边的柜台上。克里斯托弗拿着酒杯去了大厅,朝鱼缸里盯着看。他轻轻敲打着鱼缸玻璃。
“出来一下,出来一下啊,你在哪儿呢?”
盥洗室的门开了又关上。“我给你弄杯酒!在厨房呢!”他喊道,听到她在那边的走动声。没过多久,他闻到香烟味儿。他来到大厅,见她弯腰站在窗沿旁,她的头探出窗外,背朝他。她裸露着身体,湿乎乎的;潮湿的发梢粘在肩上。他心想,她的头发飘落在背后,乳房得意地高高耸起着,很像经海水喷溅过的船头雕像。克里斯托弗总是回忆起这一景象——詹妮弗翘起屁股,构想着伯特和露西家后面那座楼的画面,那座楼的上面的烟筒和地平线上一层高过一层的水塔——很久以后他才把他们在那些在一起搭伙生活的房间里说的话给忘记的。
他说,“天太热了,都不想吃饭了。”晚餐放在地板上的一个袋子里。支在墙上的是她的油画。
“别开玩笑了。”一缕香烟从她嘴里飘出。
他靠在门框上,晃动他的酒杯,冰块发出叮当声。“我们将不得不设法应付一下了。”他在开玩笑吗?坦白讲,他也不肯定。
她把身体的重心移到另一只脚上。她的脚因洗过澡而变成粉色。她说,“那好吧。这是夏天啊,”好像就在这个时候,他打个喷嚏。
“长命百岁,”她说,他告诉她说,“嗯,但愿长生不老。”
她弹掉烟灰,从窗台那里回身进了大厅。她经过他身旁进入卧室时打个喷嚏。残阳映在地板上的一个角落和那幅油画边的墙上。天不久就黑下来。她回去穿上露西的一件透明的睡衣。
他又倒上酒。
“为了家外之家干杯。”
“干杯,”她说。
在那酷热的天气里,他们还没吃什么东西,很快就筋疲力尽了。他抓住她的睡衣系带,像个跳康茄舞的人,紧紧抓住领舞人以保持节拍,跟随她在大厅一路小跑着。在客厅她打开灯,他们俩都一头载到伯特和露西的沙发上,望着那个食人鱼缸,好像那是台电视机似的,播报着茂密的野草,发光的岩石和气泡,但却没有鱼。
他要去看看那幅油画吗?他会发表点意见吗?他可能会说什么?他想再倒些酒喝。
他说,“干这个值吗?”
“什么?”她说,“什么值不值的?”
“艺术。绘画。你知道。”
这话使她放声大笑起来。
“你做的事儿就有道理啊。真是笑话。我不知道你为何反对我画画,”她跟他说。
她拉过他的手放在她的手里,他转过脸来望着她。她把他拉进到她坐的沙发前。他把手放在她的大腿上。他那样坐了一会儿,问她是否要给他看看那幅画。她站起身,光着脚,摇摇晃晃地朝厨房走去,把那幅画拿过来,提醒说,“画可能没完工呢,就这么着好了,”打开画。
不行。她一会儿就会站起身,他会说,“你不介意的话,”然后把她的杯子递给他,她会到厨房去,给他新倒一杯加冰的酒,并把那幅画跟酒杯一道拿给他。他会小心评价她的作品,避免言过其实的赞誉。然而,他不希望她怀疑他那基本的热情或她自己的承诺。如果这幅画画完还是没画完,他都会找出和欣赏到它的某个方面——典型部分的现实创作技法和艺术的选定题材,一个笔画的增减表明那些光秃秃树后面的灰色光的强度,也就是说,自从她冬天开始着手画画以来。或者她可能便换了画中的季节,以象征着春天的淡绿和蛋壳兰描绘了冬天的银色。油画里还可能有个人物,是个快速走过公园的男人,就像他自己曾经走过公园那样,出来是寻找着在作画的她,也许,如果这幅画给一个人看过,一个像他这样、站在某一棵树、一块岩石或一张长条凳子旁的人,附近一条小径蜿蜒穿行于一个熟悉的池塘边,他可能会认出那个地貌,信心十足地讲出了她对那些景物的处理意见,并且正是以那种笔法,正是在那个地方,光线是如何映在水面上。
就在他详细地描述他对她那幅油画的看法时,她又点燃一只香烟。虽然他看不到香烟的火苗,但他却看到那火苗映在玻璃鱼缸上,忽明忽暗的,还感觉到她的手和胳膊在他的头上方舞动着。他听到火柴被划响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