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温暖的咖啡屋的灯光照射下他的头发显得多么红啊。他望着她就像一个瘦骨嶙峋、满脸雀斑的苏格兰孤儿。“你可以给我讲个笑话,”她说。
“你不会喜欢的。”
“我会的。”
“我的笑话不滑稽。”
“请讲一个吧,”她说。
笑话讲的是一匹马,一根胡萝卜和一个戴着帽子的人。他断开字符,略去了三分之一的笑话,说,“戴帽子的那家伙是个挪威人。我忘记说了。”他重新说,过了一会儿,说话前又停了下来——说给自己听?还有她呢?“是根胡萝卜吗?指定是胡萝卜,那是匹马。”通过他们之间的小桌子看过去,他看到她的眼睛眯缝起来。他叹口气——他现在心里感到惶恐——说,“问题是那匹马不叫那个挪威人骑,他很沮丧。那匹马很沮丧,不是那个人。”这时他乱了头绪。他到底在干什么呢?他没法容忍长毛狗的喜剧。他说,“咖啡怎样?”
“很好。很好喝。”
他付了帐,他们走出来站在人行道上,有些人穿着风雪大衣、头戴帽子形色匆匆走过。她看到他的手插在衣兜里站在黑暗的街道上,十分惊异。他是个体面的人,一个严肃的男人,她想跟他上床,但这也有点太块了,另外她不知道怎样邀请他到她的家去,苏珊无疑会被安置到客厅沙发上去睡觉了——那折叠沙发是詹妮弗睡的地方——穿着运动衫看电视。詹妮弗还不知道克里斯托弗身遭同样的境遇,在他那百老汇住宅区的家里,另一个苏珊下班回到了家,一边忙着吸烟,一边给那些生长很快的花卉浇水,还扯着傲慢而目中无人的嗓子打着电话。
她说,“你要往哪儿走?”
他说,“你要往哪儿走?”
“你个头好高哦,”他们朝西走去时她说。然而,克里斯托弗没弄明白,她的恭维话也等于是请求。他没有放慢脚步。
他们坐在一张俯瞰着哈德逊河的凳子上,凝视着河水。她的嘴隐约品味到他身上金属的气味,他奇怪这是否说明了他们都有同样的化学反映。她误解了他不成?一阵风从河面吹来,他们彼此慢慢靠近些,借着这阵冷风一起挤在长条板凳上。他的手伸进她的大衣里。他没理睬那些纽扣。他发现在两个紧扣着的纽扣之间有个能伸进手去的地方,而且感到他的手指在毛衣下的一个乳房的下面折腾着。他要这样把手指伸进她的衬衫里去吗?他听到有人在身边走过或小跑过去。她用劲亲了他,他用另一只手,没有埋在兜里的那只,碰了一下她的脸颊。
“噢!好凉的手哦!”她从凳子上蹦了起来,整理下衣服,说——他认为她或多或少说了些不大可能的建议,以为那座城市的灯火,以及穿越过哈德逊河并点缀着新泽西州的市区里的群山,整个夜里不停地燃烧着——“哦,天色渐渐暗下来了!”
两天后,她给他去了电话,告诉他说她的一个朋友周末要出城旅行去,她得照看她那几只猫。在朋友的家里吃晚饭怎么样?这样好吗?她会做什么吃呢?她需要知道他有没有食物过敏的毛病吗?“吃点甲壳类食物?巧克力行吗?吃坚果吗?”
“我喜欢坚果,”他说,她告诉他说自从见到他以来她已着手画了一幅新油画,比她过去更加大胆地使用的更为醒目的颜色,他说她画完后他愿意欣赏,她紧张兮兮地说,“恐怕得等一等才行,”然后他们聊起了过去几天的事情。她每天早晨做些校对工作,接着下午画画或去上绘画课,而他几乎从不离开他的苏珊家的小房间,他在房间里一坐就坐到深夜,喝着酒——这件事他没有跟詹妮弗透露过。不管怎么说,她告诉他要记下她朋友家的地址,他们通了电话,那个星期五晚上他过去吃了晚饭。那个小公寓只有一个房间,里面没有多少家当,只有一对缅因猫和一张堆着枕头的大号双人床。
“你好你好,”她开门时他说。
“小心,小心,”她说,意思是别把猫给放出去。他看到它们在她的脚后,准备逃出去,用那巨大的带毛的零乱的爪子乱碰乱撞着。“这是齐格弗里德。这是布兰海尔德。”她用一只脚把一只猫挡在一边。她说,“快进来,”接着她又说,“艾美”——他们要吃饭的这个朋友的家像个汽车旅馆的房间——“是缅因州人。”
她很快把门关上。
这两只猫比他所见到过的任何家猫都大许多。“你看上去气色棒极了,”他对詹妮弗说,心里琢磨着怎么没给她带束花来。她看上去的确很美。他没想到她竟穿上了方格花纹的迷你裙了。她已经解开头发,把头发散落下来,先前她的表情无论多么冷酷,现在都彻底缓和下来了。他在小屋里绕了一圈。每样东西——床上的棉被,枕头饰套,箱子,床头板,靠近前门的小碗柜以及电话——清一色都是白的。甚至还有台白色的电视机。房间在高层,面朝东的大型落地窗俯瞰着帝国大厦,顶部映上白紫色的光。什么节日要衬托紫色?复活节吗?但离复活节还有几个星期。他坐在床垫边上,然后把头放在两个膝盖上面,望着夹在箱子弹簧底下的一个大头虫。“在这儿呢,小猫。”
“它们想玩玩,”她说。
“哪个是布兰海尔德?”
“这只,”手指着。“那个母的。”
然后她说,“我猜我们不得不在床上吃饭了。”没错,连坐的地方都没有。
他说。“或者在地板上吃,”尽管地板上可用的空间还不如围绕着床(几乎没有打开橱柜的空间)的镶木地板那么大的地方和凹进墙里的厨房面积那样大的地方。“要么在洗手间吃吧?”他又说。
为了庆祝他们的相会她买了一条大比目鱼。他们已经建立了友谊。当他在地板上来回拖着一根被猫咬烂了的线绳逗弄猫时,她在艾美的白色微型炉灶上用艾美白色的搪瓷平底锅做了那条鱼。他们挤坐在床和窗户之间的地板上,膝盖上平放着吃盘。纸做的毛巾权当餐巾纸。他吃了一口说,“味道棒极了。”
“真的吗?你是真心说的吗?我很高兴。吃色拉吗?”
“一会儿吃。谢谢。”
一只猫撞在他的胳膊上,他放下叉子,把它用力推开。
“别让它们烦你。”
“没关系。我喜欢猫。”其实他对猫过敏。他扫视一眼房间,通过泪溢他看到了一个白色的宇宙。他说,“我想我该喝点牛奶。”
“我想冰箱里有点吧,”她说,他说,“不用了,我不是当真说的,”这话使她琢磨起来,他是不是指的那两条猫——果真是吗?——而他想到了他们先前的谈话。她真的没有想象力吗?他见她很困惑的样子,就像每次他想说点幽默话时他感觉的那样。这两只猫不断过来用鼻子嗅他们的大腿,撞击他们的食物,他或者她好像总得举起一只猫抛到一边去吗?
“滚。齐格弗里德。滚,”克里斯托弗呵斥道。他的窦道涌出鼻涕。詹妮弗把布兰海尔德扔到床上,告诉他说通过训练画画她知道她认为在一定程度上现实的——她知道,通过努力去诠释生活,她在偷偷摸摸地攻击她的母亲,她称她母亲的世界观是醉薰薰的世界观,一个有着相当精确插图的世界观,她感觉,她母亲就像从没画完的六十年代风格的抽象派油画,或者是她完成的那些画但却在行将画完的时候气急败坏地被毁坏了。“她毁了她自己的作品,”詹妮弗说,并又继续说道,她詹妮弗近来开始意识到她个人能够画出更加具有代表性的油画,不仅可以否定、而且可以逃避开她母亲的影响,她企图以油画去反映一些表明她决定想过一种有尊严的生活的现实作品。她相信她可以做到。或者希望做到。她说,“当我研究我画的东西时,我感觉没受到绘画的影响。”
他没有问她的话是什么意思。他说,“你画的是什么?”
“我是一个站在中央公园画架后面的那种人。”
“真的吗?”
“这似乎很古怪,但也不全是。是认真的。”
“不。我的意思不。。。我不是那个。。。我,”他说,而这时——她因为使他困惑不解她也很困惑——她笑起来。她怎么能不笑呢?情侣不是应该在一起大笑吗?他抽下鼻子说,“我怎么知道呢?对不起。”
“不必抱歉,”她声音很小地抚慰道,“没什么。没什么。”接着她吐露说,“我戴一顶贝雷帽。”
“不,你没戴。”
“不,我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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