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赵德发和他妻子朱哲艳闹离婚是在去年春天。那时春光明媚,正是一对对小夫小妻老夫老妻老夫少妻正相约着去踏青的好时候,生活对他们而言是多么的美好啊,我真想不通,如果要离,到夏天再说不行吗。赵说他的妻子在外面已经有人,所以他要主动提出这个窝囊的想法(他是这样对我说的)。我这种人喜好充当救世主,特别是想充当人家家庭矛盾的调解员,其实我的婚姻生活也不尽人意,只是我这种人比较善于遮掩家丑而已。那晚我陷在他家那张舒服的沙发里听着他们夫妻俩向我汇报各自的行为不禁暗暗发笑,后来我实在忍不住了就用手死死按住我那张大嘴装着咳嗽几声,脸胀得通红。赵说:“你不舒服吗,要不要喝口水?”他老婆说:“喝吧,都是自己人别客气。”赵对他老婆说:“你还愣着干什么,他是客人呢。”我终于忍不住了就奋不顾身向卫生间冲去,但还是泄出了很尖细的声音。我听到赵的老婆背着我悄悄说:“他好像有肺痨。”赵却提高音量说:“你才有肺痨。”等我从卫生间里出来时,我看到了这样一幅令人惊讶的景象,他们夫妇睁圆着眼正起劲地瞪着对方,像一对准备干仗的公牛一样。我故意咳嗽几声,看到他们立即各自端正了坐姿,笑着说:“你们看春色好好的,闹什么离婚嘛。”朱哲艳立即用手指着赵的鼻子嚷道:“你有什么证据说明我有外遇?”赵愣了那么一下旋即破口大骂:“你为什么一个月睡觉不给我近你?你为什么近段老是出去?你为什么……”赵还想一路为什么下去,但他瞧见朱哲艳瞪着眼转向我,就停了下来。朱的意思可能是,你这个调解员应讲点什么了。过后赵直夸我那晚讲得太妙了,不然他们也不这么快就离婚了,还问我什么时候练得这种能把双方的怨恨煽到恰如其分的本事?我努力想了半天,确实想不出那晚我到底讲了些什么。
我经常在赵德发这个笨蛋面前陈述我们夫妻俩的感情如何如何地糟糕,他听到这种话很来劲,他一般问我的情形是这样的:他两眼发亮用两只巴掌支着他那张猫脸面无表情地盯着我说:“还有吗,好好向我泼出你的苦水吧,等一下你就轻松了。”当他对我的婚姻幸灾乐祸的时候,他怎么也料不到他会有今天!我对赵说:“我一般每周过一次性生活甚至半个月,那么再减去那几天的例假,一个月实际上我最多三次。”我又极其痛苦地说:“结婚三年来,我那婆娘从来没主动过。”我问赵:“难道这床上事也和尊严扯上吗,你的那位是不是这样?”赵说:“我老婆一到晚上就犯性亢奋,几乎晚晚来邀请我,有时我很烦,就说整天搞这种我没死吗。”当他讲完这句话时,我的目光对着他那光亮的头顶明显地发直了,我也不知我的嘴角是不是流出了口水?我忘记交待了一点,那就是朱哲艳相当的漂亮,相当的性感,可就是没有孩子,也不知他们哪一方有了问题。我不敢对赵讲,我只在心里坏坏地想,有这种优秀的老婆,做牛做马我都愿。赵说他老婆经常看不三不四的碟片,以不断地激起性兴奋,他老婆说看看那些碟胜过吃药。赵说现在即使有美女引诱他,他也不为所动。他使劲地摇摇头,然后把头垂到两腿间说:“我实在是太饱了。”为此我非常同情赵德发。
我还对赵说出1991年9月我在雷山教书时和一个女孩子私通的事。我读师范时因为谈恋爱闹得满城风雨,北京风波期间我又偷听台湾电台,一到下午就溜进阅览室或者图书馆,下午的课从没上过,惹得老师们对我这种傲慢的行为耿耿于怀,在学校名声不大理想。所以1991年7月份毕业分配时上级故意搞我到七弄八弄那种地方是很正常的。从山外开始爬山,要爬两个小时六座大山才能到达弄赔小学,那是我任教之地,那学校只有一间教室,紧挨着一间小房,那是我的卧室兼厨房。本来雷山也有一所完小,那里有三个老师,在这种荒凉之地勉强凑合着过,但是那位学区校长对我说,准备重用我,所以要我去磨炼过着非人的生活,过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可是一直到1998年8月底,我从未被他们重用过,也没有人把我从那里调走。但是谁也不知,我在山弄里过着神仙般的生活,乐不思蜀,这些都源于一个女孩子,她的名字就叫朱哲艳。
只不过我向赵叙述我的那些破事时,我把朱哲艳的名字改成了小丽。事隔多年,我坐在L城我的家里,一张柔软的皮椅里,向赵德发恬不知耻地诉说着当年的风流韵事,而他竟不知当年和我过着近乎神仙般的生活的这个女孩子就是他现在的妻子。我对赵说在1991年9月份的某个晚上,初中毕业不久的朱哲艳从山外窜回山里,也就是那晚,她跨进我的房门时神态是那样的严肃,她一进门来就坐下和我吃老鼠肉,我们吃得满身是汗。我问她:“中考弄得怎样?”小丽说:“我考上大学也不去读,读书读得人都丑了。”那晚小丽还逞能喝下了半杯白酒,结果她醉眼朦胧地看着我说:“我们为什么不去泉边洗澡呢?”我看着她只是微笑不语。她霍地站起来,胡乱地把上衣扣子解开,当她解到一半时,突然把那盏煤油灯吹灭,说:“你到底去不去。”微明的月光斜斜地从门口照进来,把寂静铺得满地都是。小丽把衣服扔满一地,她就是这样光着身子走了出去,她倚在门框等我,月光把她的像青苹果一样结实的小乳房的侧面勾勒出动人的轮廓。就这样,在1991年9月份的某个晚上,一个小学青年男教师和一个刚刚初中毕业的女学生,光着身子,勾肩搭背地走向了寂静的山林,开始了他们野战的序曲。
赵是这样向他的妻子朱哲艳描述的:1991年9月份的某一天,小学教师覃庸把赤身裸体的初中女学生小丽抱着走向了淙淙流淌的山涧边,把小丽直截了当地塞进清凉的泉水里,小丽尖叫一声,迅速伸出近似莲藕一样的双臂吊住覃庸的脖子。小丽用手指头钻着覃庸的乳房说:“你想把我淹死呀!”覃庸张开飘着鼠肉香的大嘴迅速盖住了小丽少女娇嫩的嘴唇,最后他们双双把欲火中烧的身子滚进了水里。就在那一晚,小丽把十五岁的身子交给了覃庸。那晚上弦月把林间照得相当虚幻,只有两户人家的弄赔,小丽趁着大人们出一趟远门,就在那一晚抓紧把情窦初开的身子献了出去。覃庸把小丽从泉边抱回来时,山里隐隐约约叫起了寂寞的狗吠声,小丽突然心血来潮,叫覃庸把自已压到树干上,过了一会,小丽尖锐的叫喊声久远地在山间回荡。覃庸再次把小丽抱到泉边。等到覃庸把小丽洗净以后,小丽已经在他的怀里近乎昏厥了过去。
朱哲艳听完赵的陈述以后,就打电话把我约了出来。我们面对面地坐在一间长久租用的套房里,朱说那晚凌晨三点钟,也就在那一刻,小丽初步尝到了第一次欢愉。从那以后,小丽一次次和覃庸在那间小屋里达到了人生幸福的巅峰。
那晚朱把我约了出去。“我们要想办法在一起生活,我一定要离那个狗娘养的”,她咬牙切齿地说,“你在我心目中相当透明,世上再没有哪个男人比你更透明的了。你敢在我面前放肆地放屁,还厚颜无耻地评论着屁们的质量,自己的面容却无动于衷。”朱打了我一个嘴巴,又气喘吁吁地喊道:“你听到没有,你这个家伙!”我睁开眼说:“我听着,小妖精。”
那晚我和我的旧日情人朱哲艳在租房里还回忆到当年的一幕:有一个星期天,我和她上山打柴,正准备捆好柴火时,忽然天下起了大暴雨,我们不得不躲到岩洞里。那时已接近傍晚,我们带来的东西已经吃完。洞外雨声淹没了我们说话的声音,望着洞外越下越来劲的大雨和高耸入云的山峰,十五岁的少女朱哲艳禁不住放声大哭起来。那时我们的衣服已经湿透,饿意在肚子里正慢慢扩散开来。后来她哆嗦着把自己的衣服脱掉,我也随后脱掉,我把我们的衣服拧出了很多水,然后铺到岩石上,做完这些事以后,我们就紧紧拥抱在一起取暖。但是少女朱哲艳最后挺不住了,她大叫一声,用整洁细密的牙齿狠狠咬住了我的肩头。
朱哲艳还补充:也就是那晚,我笔直地躺到岩洞里细碎的干土上,她就睡到我的身上,躺下才十把分钟而已,她就呼呼大睡了。其实那晚她比我还受冻,我身体的一半陷入干土里,而上面又有她的身肌挡着,因此她不停地催我擦她的背部,最后我们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以下这件事我印象不太深刻,也就是那晚,当朱哲艳从睡梦中醒过来时,感到体内有一团热气把她蒸腾得飘飘欲仙,但是奇怪的是,直到天亮,我们一点过激的动作也没有。对于这件事,我好像一点印象没有,我只记得她一直在我身上睡到天亮,但是那晚我们都很饿,夜里又凉,我应当没有这么睡熟吧,对此我真地一点也想不起了。为此,朱哲艳对我很有意见,她说,在那么美好的夜晚,洞外雨声密不可透,洞内漆黑一片,我们赤身裸体地搂在一起,发生那点小事是理所当然的。她说什么都可以忘掉,唯独这件事是不能忘掉的,而我却真地忘掉啦(如果真有那么回事的话)。她说,我这个人她什么都满意,唯独这点却叫她感到很失望。
也就是在那间套房里,那晚我还对朱哲艳回忆起这样的一件事:1991年9月,我刚到弄赔小学上课不久的一天,朱哲艳来向我借书,我问她:“你怎么知道我有书?”她说:“听我爸讲的,我爸说也不知你带来了一箱什么样的书。”我随手扔出英国作家奈保尔的一本小说集给她,懒洋洋地说:“看吧丫头,等你看完这本书以后,你就觉得你所读的学校书本一点价值都没有啦!”那时我发觉少女朱哲艳有点像香港影星张曼玉。用赵德发的话讲,青年教师覃庸在被分配的阴云覆盖近两个月以后,随着少女朱哲艳的出现,他的心空瞬间艳阳高照。
九月的山弄里果实累累。那天山弄里那两户人家全家到山外去吃喜酒,早上我等他们全部上路以后,就偷了我的学生李文他家的十只香蕉后便匆匆往山外赶路。我每个月必须要到山外一次,去乡邮电所领取我上师范时的同学也是我的初恋情人韦美那四封火烧火燎的情书。韦美虽然是在体育班,人也长得牛高马大,但她的脸色不像那些搞体育的女孩子那样黑不溜秋的,甚至比舞蹈班的女孩子还要白一些。早上她去训练,在那一堆人当中是非常显眼的。到现在我还没弄清楚,她怎么会看上我这个一到体育课就想办法溜走,而且是个弱不禁风目中无人头发是干性的小个子?当时很多人都以为我是个恋爱高手,地区高中就有一个老乡专门请教过我。在校时我被韦美同学追得无处躲藏时,就质问她:“我有什么值得你这样来爱?”韦美同学全然不顾她是个搞体育的,竟泪眼汪汪地说:“就爱你不跟女孩子说话。”我的天!!
那天我领回韦美的信以后,顾不上在街上吃东西,就急匆匆往山里赶。我抓紧在下午三点之前赶到第五条坳顶。那顶上有一块光滑的大石板,午后的阳光从细密的榕树叶子间隙坚定不移地射下来,山风习习,我一直奢望能在那块青石板上读读韦美那种诗情画意的情书。那天我没有把那四封信读完,就呼呼大睡起来,山风把信笺吹得一地都是,这是朱哲艳后来告诉我的。那天当我醒来时,看见朱哲艳津津有味地读信的背影,我却没有多大的惊慌。朱转过身来说:“搞体育的有什么好?五大三粗的能温柔得起吗?”我看着她一言不发!那天我们就又说说笑笑地下坳去了。那天我很惊诧朱哲艳怎么不对我说“你玩弄了我”(这是很多恋爱中的女青年的口头禅)!她小小年纪,就让我肃然起敬。
后来我和赵德发谈话时,那些信我像避瘟疫似的不愿说出。人们不都说初恋很美好吗,我虽然对韦美写了六年的信,虽然我们没能在一起,我也没有丝毫的遗憾,就更谈不上什么美好了。想想看,两个不经风雨的黄毛人儿能谈出什么?到目前我仍摸不清朱哲艳的底细,我怎么也想不通,在弄赔小学教书时,我一边和她鬼混,一边和韦美通信,她怎么一点醋劲也没有?她越这样,我越不敢惹她生气,真不知她葫芦里卖什么药。我之所以不向赵说出那些信,是因为它们在我心目中根本不占有什么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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