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本催眠读者于一个噩梦中的小说——温度接近冰点空荡黑暗的无涯旷野,贴在你背后的土地坚硬干坼,冷是绵里藏针的冷,不至于冻得你睡不着,只是间或倏地用细密的寒气刺你一个激灵……半眠半醒时的梦最逼真,你会在执拗地辨析自己的神智状态直到答案不果之后,开始怀疑或者开始相信一切,都是真实。
所以,这个名叫迈克尔·克莱顿的男人绝对是当之无愧的催眠大师。在芝加哥出生,先进哈佛读文学,后转入考古人类学系,接着又攻读医学,最后还拿到了医学博士学位。有了这些渊源,他小说中那些跨度极大的跳跃和布局极密的逻辑也就顺理成章了。所以,我觉得应该用这样两句话形容克莱顿的文学做派:他是科学家中最会写小说的,小说家中最懂得科学的。
风靡世界且激活了我们对科技发展的有限理解和无限忧思的《侏罗纪公园》《终端人》《刚果惊魂》和《神秘之球》,无一不印证这一点。
同他以前写过的那些销量全部超过一百万册的小说一样,这本博得了《纽约时报》一片赞誉的《喀迈拉的世界》(原书名《NEXT下一个》),同样是在帮助我们对人类有可能面临的各种各样的未来做好心理上的准备,以便我们能够提前预防,或至少是从容面对一切的迷茫和灾祸。在阅读这本书的过程中,我数度怀疑:上帝可能是一位科幻小说家,因为科幻小说的任务就是创造一个个不同的世界,尽管这些世界暂时仅能存在于想像之中,但是无论是从机理上还是思维中,我们都无法不相信或许这个世界就是明天我们醒来后拉开窗帘所看到的那个。
而这,和造物那只翻云覆雨的大手何其相似。
喀迈拉——或许这个名字你早已不陌生,对,它就是希腊神话中那只生于利西亚喷火的妖怪——狮头,羊身,蛇尾,最终凌虐了生养自己的家园。
喀迈拉——这个词或许有个用途是我们不知晓的,它是生物学上非常常用的一个术语,意译成“嵌合体”,指的是来自不同个体的生物分子、细胞或组织被结合成为一个生物体。比如人与人之间的器官移植,甚至,不同物种之间的嫁接。
多么契合我前面的怀疑,2000多年前,就有人知道生灵的构造也是可以MIX&MATCH的。在明尼苏达,一些血管中流淌着人类血液的猪麻木地咀嚼着饲料;在内华达,一些拥有人类肝脏和心脏的绵羊茫然地等待被解剖;在加利福尼亚,一些头颅中装着人类脑细胞的老鼠从笼中向外窥望……
这样的新闻岂止仅是让我们不寒而栗。
当人的器官在动物的体内生长,他们是不是会像人类一样思考,却如动物一般行事?《喀迈拉的世界》试图对这种恐慌做一个回答,并且通过作者丰富的想象力、娴熟的叙事技巧、跌宕的情节设置,拿捏自如的科普教化,加上深刻的思辨自省,几近完美地给予了我们完美解释。这个被命名为“喀迈拉”的世界,带给我们的恐惧,虽未超越了人类认知的界限,但是却超越了人类对科学的接纳空间。科学几乎是万能的,但是却不是上帝,不应成为代替自然进行生物甄选的主宰。这个想象中,不,或者称之为预测中的世界之所以吸引我,是因为它的疏离感是建立在真实感之上的,因此,可以轻易感受到它广漠幽深的寒意。如果这个世界被喀迈拉主宰,那么除了等待传说中杀死喀迈拉的英雄柏勒洛丰降临之外,大约是别无他法了。
我很想称克莱顿为升级版卡夫卡,因为《喀迈拉的世界》和《变形记》一样诱发了我对明天的恐惧还有关心,同时,敦促我抓紧一切时间在可以把握的现在,做好迎接不可以预知的下一个清晨的准备。
读完书,我对着扉页上那张黑白小照琢磨了半天,克莱顿是1942年出生的,算算已经过了七十,而像中那个笑容新鲜饱和的男人看起来似乎太过年轻,不过,想想他写过的那些故事,忽然觉得这样小小的匪夷所思,实在是无须惊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