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三四三”工程的重点工程——市政府广场改造工程终于竣工。六万平方米的广场宏大庄严美丽,广场左侧一座巨大的金色雕塑巍峨矗立。雕塑的主体是三只交错拥立的似鸟非鸟、似翼非翼的图腾权杖,由花岗岩石镶成的一轮金黄色的太阳将之缓缓托起。权杖的头部有三只眼睛炯炯发光,大有俯视东州之意。权杖上下披金,金光灿烂,尤其是长羽拖曳、昂首向天、势欲冲天的神姿更令人叹为观止。这座鎏金不锈钢雕塑就是东州市的象征——凤凰翼。离凤凰翼三十米远处二十一米高的国旗杆直矗云霄。
张国昌与李国藩暗自较劲的市政府原正门由于被保留了下来,在竣工典礼上终于派上了用场,成为武警国旗班从市政府正步走出升国旗的通道。
竣工典礼场面宏大,市政府广场上空彩球飘浮,广场四周彩旗飞场。主席台就设在凤凰翼的前面,李国藩背靠金光闪闪的凤凰翼,仿佛背负着一根巨大的权杖,威风八面,慷慨激昂。
国旗班的战士们踏着庄严的步伐,从市政府正门走出,然后正步走到国旗杆前,在庄严的国歌声中缓缓升起了五星红旗。
李国藩望着自己亲手缔造的凤凰翼心中兴奋不已,仿佛凤凰翼在升腾,东州市在升腾,自己的事业也在升腾。只是后来我听何进川的秘书说,当时何进川私下里说了几句颇为耐人寻味的话:“善使刀者死于刀下,善使剑者必死于剑下。”
一个星期后的上午,张国昌在办公室批阅文件,朱玉林闲庭信步地走了进来。
“张市长,”朱玉林笑呵呵地汇报说,“市政府办公楼接了两层正式完工了,明天起可以正式启用了,下午往楼上搬,所有市长、秘书长、厅主任和办公厅各处室都升了两层,这回,办公条件上了一个台阶,张市长,你中午休息再也不用睡沙发了,每位市长的办公室里都有一个休息间,专门配了床。”
“玉林,”张国昌不动声色地问,“我的办公室在哪边呀?”
我一听张副市长的问话就知道他考虑的是风水。
“张市长,”朱玉林一脸谄笑地说,“你的办公室还在现在的位置,只是高升了两层,步步高嘛。”
张国昌听罢哈哈大笑,起身拍了拍朱玉林的肩膀和蔼地说:“玉林,你忙了两三个月了,辛苦了!”
公务班的小伙子用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将我和张副市长的办公室升了两层,我和张副市长的办公室都比以前大了,档次也高了,特别是大红地毯,鲜红鲜红的,踩上去非常有弹性。
我先收拾了张国昌的办公桌,接着收拾我自己的办公桌,收拾完后,又打了一盆水,当我回到办公室门前时,门被锁上了,我记着自己没关门,即使门被风带上了,也不可能锁上,我心里纳闷,随手掏出钥匙开门。
一进屋我吃了一惊,只见张国昌在自己的办公室正舞着中央党校颁发的短剑,像跳大神的神汉一样手舞足蹈,嘴里还振振有词,好像念的是什么经文,我只听清了“天灵灵,地灵灵”什么的,我连忙把门反锁上,心中无比震撼!
“雷默,”张国昌见我进来停住舞蹈说,“新房间,我驱驱邪,这把短剑我已经找雍和宫的活佛开过光了。有这柄剑在办公室镇着,什么邪魔鬼怪也别想害咱们。”
我哭笑不得地听着,脸上却未动任何声色,这时有人敲门,张国昌连忙短剑归鞘,放进了保险柜里。我开开门,肖继文迈着八字步走了进来。
“雷默,张市长在吗?”肖继文神情怡然地问。
“在,在里面呢。”我点着头说。
“国昌啊,”肖继文提高嗓门说,“办公桌是怎么摆的?我给你看看风水。”
张国昌连忙迎出来满脸堆笑地说:“我正想请你老兄过来看看呢,你快给看看,这么摆行不行?”
肖继文双手一背,一边踱步一边半仙儿似的说:“国昌,这么摆可不行,你是属蛇的,喜阴,应该面北背南,而且面北背南面对的是市政府大门,四通八达,聚势、聚财。”
张国昌一副洗耳恭听的表情,连忙说:“雷默,赶紧让公务班来几个人,重新摆一下。”
我答应着去打内线电话,抓起电话,心灵有一种被扭曲了的酸楚。
张国昌的办公桌重新摆好后,已经到了午饭时间,张国昌望着自己崭新的办公室,心里很满意。
中午,张国昌第一次在休息间的床上睡了一觉,醒后,我投了一把毛巾递给他,他擦着脸,我冒失地问:“张市长,肖继文一向以神算子自居,大家私下里都叫他‘肖半仙’,他那一套准吗?”
张国昌轻蔑地说:“准个屁,他要是肖半仙,我就是张神仙,我不过是给他一个面子,那么大岁数了,让他觉得我拿他当回事儿。”
“张市长,”我谨慎地提示道,“他排在你后面,对他要多当心!”
“雷默,你能想到这一层我很高兴,这说明你进步了,”张国昌露出欣慰的表情,“不过,这老小子还不至于是咱们的政治对手,我们应该尽量团结每一个人,建立咱们自己的统一战线。”
“张市长,”我觉得张国昌过于轻敌,进一步提醒道,“据说,市政府改大门就是肖继文的主意,我觉得这个人太阴,不是心术正的那种人。”
“我心里有数,”张国昌点了点头说,“雷默,咱下午放放假,我带你见见真正的高人。”
“什么高人?”我新奇地问。
“天柱山白云观的五虚道长是我的朋友,很长时间没去看这个牛鼻子老道了,今天下午你就陪我找老道聊聊天。”张国昌一本正经地说。
自从我当上市长秘书以来,从未听张国昌提起过这位五虚道长,天柱山位于东州东郊,东州人无人不知。白云观在天柱山顶,东州人也无人不晓,只是五虚道长却从未听说过,想不到张国昌还有这种世外的朋友。
天柱山不高,却草木苍翠,清新秀逸,这里是东州城消暑的胜地,有天然氧吧的美誉。
奥迪车停在天柱山脚下,我陪张国昌下了车,沿着狭长的山道往上走,山道是用石阶铺成的,山道两侧树木茂盛,蝉声争鸣,好不幽静。路边尽是嶙峋的怪石。不远处,可以看到涓涓的山泉,流过长满青苔的泉槽,一簇簇弱小的野草在石缝间开着,天很热,但空气却有股甜香。
“雷默,”张国昌一边气喘吁吁地走着一边问,“你说人生的最高境界是什么?”
“大概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吧。”我饶有兴趣地回答。
“这算什么最高境界,陶渊明当年在南山种*,那也只是退下来后没事干,胡乱打发日子罢了。其实,人生最高境界是‘烽火戏诸侯’。”张国昌戏谑地说。
“要这么说,古来也只有周幽王一个人了。”我敷衍道。
“何止一个人,唐明皇左拥右抱看霓裳羽衣舞,还有那个明朝的正德皇帝,也不知是谁跟他讲苏州女人长得漂亮,立即兴师动众找到苏州,用李渔的话讲,这才叫‘人皇可比玉皇,俗吏竟成仙吏’。”
我没接茬儿,只是暗想,李渔倒是一生占尽艳福,深谙性贿赂在政治生活中的妙用,同时运作得天衣无缝的人,一生可谓养尊处优,左右逢源,妻妾成群,名利双收,快活得一塌糊涂,要说快活是人生最高境界,人皇、玉皇都比不了人家李渔啊。
爬完石阶,前边古松翠柏间显出一处道院,道院并不宏伟,但很肃穆。我们跨进道院的门,一个眉清目秀的小道士迎了上来。
“小师父,五虚道长可在观内?”我微笑着问。
“道长说今日有贵客来访,果不其然。请随我来吧。”
我们随着小道士往里走,迎面一位白发苍苍的老道士沿着石子甬道迎了过来,这位道士有七十岁上下,鹤发童颜,步履稳健,穿着蓝不蓝、灰不灰的八卦长衫,手里摇着一把羽毛扇,仙风道骨,和蔼可亲。
“今天一大早就有喜鹊枝头嬉闹,我预感要有贵客造访,原来是张市长,欢迎,欢迎!”老道士合掌揖道。
“道长,早就想来看你了,太忙了,一直抽不开身。”张国昌爽朗地说。
五虚道长一边前面引路,一边说:“烦劳张市长挂念,多谢,多谢!”
我们随着老道士走进客堂,小道士沏了茶,退了出去。我坐在下首的一个凳子上。
“张市长,”老道士慈眉善目地说,“尝尝我这茶,这可是云南道友给我捎来的高原野玫瑰,甘甜纯美,利肝去火呀。”
张国昌呷了一口茶,似笑非笑地品道:“嗯,果然不错,道长的清雅让人羡慕啊!”
五虚道长莞尔一笑说:“我们道家讲究无欲无为,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意自得。”
“道长,”张国昌用求教的口吻说,“老子说,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田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这无欲无为谈何容易?”
五虚道长淡然一笑,手捋长髯说:“这无欲乃大欲,无为乃大为,为而不为,不为而为,是为也。人生贪图过盛,不如适可而止;锐意进取不等于锋芒过利;富贵而又骄纵者大多招厄,只有无欲无为,才合乎自然大道。”
张国昌又呷了一口茶沉思片刻说:“不过,红尘犹如大海,个人不过是一滴水,太阳也烈得很啊。”
五虚道长轻摇羽扇说:“为什么非要融入欲望之海呢?融入青山绿水不是更逍遥?”
“好个青山绿水,”张国昌微微一笑说,“每次与五虚道长攀谈,我都获益匪浅啊!”
老道士摇了摇头笑道:“张市长客气了。贫道说的不过是山野之言。”
“在青山绿水之间,只有山野之言才更相配,”张国昌起身笑道,“谢谢道长的茶,我去给玉皇大帝上炷香。”
“好,贫道陪张市长去。”五虚说完起身带路。
张国昌半真半假地笑道:“道长,这一天到晚难得有个清净,我真想到你这儿清修几天啊!”
老道长呵呵一笑:“张市长开玩笑了,不过清修修的是心,修心修的是一个‘戒’字,贫道劝张市长就不要到玉皇殿上香了,还是去救苦殿拜拜太乙救苦天尊吧,到那里许一个‘戒’字的愿,便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张国昌不以为然地说:“道长,天上有玉帝,地下有皇帝,这玉帝是天上的皇帝,是管官的,官场中人还是拜拜玉皇大帝吧。”
五虚道长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说:“悉听尊便!”
从白云观出来,我陪张国昌沿石阶缓步而下,张国昌在玉皇殿上了香许了愿,心情不错,他一边走一边问:“雷默,五虚道长所言你有何见解?”
“张市长,”我思忖道,“老道无非告诉我们凡事要掌握个度,天下事最难把握的就是个度。道人何以游朱门?答曰:君自见其朱门,贫道如游篷户,如此而已。”
“雷默,”张国昌感叹地说,“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官场上最是如此啊!”
“张市长,”我若有所思地说,“日中则移,月满则亏,老道送你一个‘戒’字怕是大有深意。”
“雷默,”张国昌不屑地说,“出家之人讲戒律,红尘中人讲戒心、戒备,戒备什么?就是戒备对手,你没到我这个位置,到了这个位置,你就知道应该戒什么了。老弟,这就叫高处不胜寒啊。对了,银环路的港资还差三分之一没到账,李国藩让我再去香港催一催,明天是周末,我想带你大嫂去,你回去让杨娜订三张去广州的飞机票。千万别和任何人说我和你大嫂一起去,你陪我们去广州后,先不要回东州,在广州好好玩一玩,等我们从香港回到广州后一起回东州。”
我不知道张国昌带着孟丽华去香港干什么,我也不想知道,我已经跟了他一年了,心中暗下决心再熬一年就提出离开他,这是潘文言一再嘱咐我的,潘文言一直认为张国昌是个靠不住的人,我也觉得跟他时间越长,越觉得靠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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