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昌一年的中央党校生活结束了,离开时他感慨万千。市驻京办全体处以上干部到首都机场送张副市长,丁能通更是亲自送张国昌到飞机上。飞机抵达东州机场时,迎接的队伍更是宏大壮观。张国昌主管的五十五个局级单位的一把手几乎都到齐了,市政府秘书长佟广真带队,朱玉林、刘本山等紧随其后,还有一些企业的老板。
站在廊桥队伍第一位的是张国昌的夫人孟丽华,她手捧鲜花,满脸幸福。张国昌满面春风地走出机舱时,接过孟丽华献上的鲜花,然后一一与迎接的人握手,众人随着张国昌来到贵宾室。
贵宾室挤满了人,简直成了市长办公会。丁仁杰汇报了银环路建设和市府广场改造情况,佟广真汇报了政务公开情况。
在贵宾室大约坐了四五十分钟,众人才簇拥着张国昌和孟丽华走下机场大厅滚梯,来到出港大厅门口,张国昌向大家抱了拳后上了车,孟丽华并未上马厚的车,而是上了自己的林肯,我心里纳闷,这两口子怎么分开了?
车驶上机场高速公路时,张国昌才告诉我,先不回家,直接去安乐窝看老书记袁伯守。我心里感佩张国昌这一招,去中央党校学习,老书记为张国昌操了不少心,张国昌学成归来,一下飞机就去看老书记,传将出去,会增加张国昌的美誉度。
奥迪车驶入安乐窝大门,停在老书记家的法式小楼前,张国昌下了车,一个人走进老书记家。老书记袁伯守坐在书房沙发上正在看书,老伴通报国昌来了,老书记放下书起身迎接。老爷子拉着张国昌的手迎进书房。
“国昌,你这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袁伯守坐在沙发上关切地问。
“老书记,我刚下飞机,想向您汇报汇报学习情况。”张国昌毕恭毕敬地坐在一把椅子上说。
“好啊,好啊,”袁伯守很欣慰地说,“我早就听说你的学习成绩不错,入学考试全班第一,哲学作业全班第一,党性分析报告成了全校的范文,毕业论文是优秀论文,不容易,不容易呀!”
“老书记,”张国昌得意地说,“劳您惦记,总算没给您老人家丢脸。”
“哎,”袁伯守摆了摆手说,“国昌,给我丢脸不要紧,关键是别给党丢脸啊!”
“那是,那是。”张国昌连连点头。
“国昌,银环路干得还是很漂亮的,”袁伯守赞许地说,“我知道你在这个工程上是有功的,下一步的工作重点是什么?”
“下一步准备与香港新世纪集团开发刘家屯地区,同时抓紧完成‘三四三’工程。”
“好啊,”袁伯守语重心长地说,“国昌,我最近看一本《官箴》,其中收入了清世祖顺治皇帝的《御制人臣儆心录》,我读了它后,有四点体会,做官要有四戒。一戒贪。《御制人臣儆心录》特别强调贪婪的危害性:‘大臣不廉,无以率下,则小臣必污。小臣不廉,无以治民,则风俗必坏。层累而下,诛求勿己,害必加于百姓,而患仍中于邦家。欲冀太平之理,不可得矣!’二曰戒伪。这个‘伪’说的是,捏饰诓骗,弄虚作假。对于为政而言,‘一诚有余,百伪不足’,因为一有所伪之心,‘小则挟术以文奸’,‘大则蔑欺以误国’啊!三曰戒骄。‘骄’是为官的大忌。《儆心录》归纳了导致骄傲的几种根源:有的是‘矜夫才学者’,再就是‘挟夫权势者’,特别是这‘挟夫权势者’,自以为位高权重,‘习为倨傲’,不免‘颐指当世,凌轹百僚’,甚至一手遮天,指鹿为马,擅权枉法,胡作非为,实在是值得为官者时刻警惕啊。四曰戒怠。这个怠指的是‘縻禄素餐,尸位溺职’,玩忽职守,敷衍塞责。顺治帝慨叹,‘得百庸臣,不如得一能臣;得百能臣,不如得一尽心之臣’,因为只有尽心尽职,才能有所作为啊!常言道,政声人去后,国昌啊,一旦自省,方可思过改进,矫正官德啊!”袁伯守说完一阵猛烈的咳嗽。
张国昌一边给老书记捶背一边说:“老书记,您的话我记下了,不过,您也得多保重身体呀!”
“老了,”袁伯守止住咳嗽后呷了一口茶,有气无力地说,“老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你们年轻人也要注意身体,身体是一,政绩、家庭、知识、财富都是零,后面的零越多,成绩就越大,但是没有了一,再多的零也都是零啊!”
“老书记说的是。”张国昌谦恭地说。
“你的糖尿病怎么样了?”袁伯守关心地问。
“控制得很好,托丽华是医生的福了。”张国昌微笑着说。
“好,控制住就好,”袁伯守欣慰地说,“你们这届政府班子有些急,我听说李国藩经常一言堂,这不好,要稳健决策,不能拍脑门,决策要科学、要*,要经得住历史的检验。决不能留后遗症,这方面的教训太深刻了,决策正确,是造福百姓,否则,就是造祸百姓,绍光的政声不错,你要多向他学习,只可惜……”老书记说到这儿长长地叹了口气。
“只可惜什么?”张国昌好奇地问。
“绍光自从做了结肠癌手术后,不注意劳逸结合,工作起来忘了自己是个癌症患者,近来身体状况令人担忧啊!”
老书记对李绍光身体的担忧,既让张国昌嫉妒,又让张国昌有些窃喜,因为在东州政治舞台上,将来能与自己竞争的只有李绍光,一个身体不健康的人,当然就竞争力不足了。
离开安乐窝,张国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想不到奥迪车刚驶出安乐窝大院,车载电话响了,我拿起电话接听,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小雷吗?我是李绍光,国昌同志和你在一起吗?”
我连忙说在一起,随手将电话递给张国昌,张国昌大概没想到李绍光会给他打电话,接听电话时显得有些兴奋。两个人互致问候后,我听出来李绍光的意思,他是想为张国昌接风洗尘,这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因为李绍光从不吃请,如今张国昌从中央党校毕业刚下飞机,还未到家,李绍光就亲自来电话,要为张国昌接风洗尘,我猜想这顿饭必大有深意!
果然张国昌挂断电话后说:“晚上李书记在好世界请我吃饭,你们俩先送我回家,傍晚再来接我。”
傍晚我和马厚将张国昌送到好世界门前时,李绍光正站在门前等候,我发现李绍光的脸色非常不好,发黑,而且身体也瘦了许多。张国昌一下车,李绍光便迎上来握手。
“国昌,我今天一是为你接风洗尘,你在中央党校学习一年必大有收获,这第二层意思就是向你讨教一些问题啊!”李绍光风趣地说。
“绍光,”张国昌毫不示弱地说,“讨教不敢当,在东州市级领导中,要论理论水平,你李绍光是最高的,但是要讲实践,我张国昌也是当仁不让。”
“那好,”李绍光做了个请的手势,“国昌,那咱俩今晚就来个煮酒论信仰怎么样?”
张国昌哈哈大笑。
两个人并肩走进包房,酒菜已经上桌,李绍光亲自为张国昌斟满一杯红酒,然后举起自己的酒杯深情地说:“国昌,我们认识多年了,这大概是第一次坐在一起喝酒,来,为我们的第一次先干一杯!”说完,李绍光先干为敬一饮而尽。
张国昌被李绍光的真情所感染,也一仰脖子干了,放下杯开玩笑地说:“绍光,看你这架势是要给我上党课呀!”
李绍光摆了摆手,微笑着说:“国昌,你错了,你在北京学习一年,必有心得,我是来听党课的。”
张国昌掏出烟递给李绍光一支,李绍光示意不要,张国昌便自己点上火深吸一口问:“绍光,信仰和宗教是不是一回事?”
“信仰的本质是有限生命向无限生命的提升,信仰可以通过宗教的途径也可以通过哲学的途径达成。我们共产党人的信仰当然是共产主义信仰,但绝不会通过宗教达成,只能通过*主义哲学。”李绍光目光炯炯地说。
“这么说,你认为共产主义是信仰不是宗教?”张国昌用质疑的目光问,“那么为什么*没有把共产主义当做信仰?只当做信念,当做对未来的一种坚信?”
“这是因为*并没有把共产主义当做彼岸的东西,他认为很快就能实现。*是反对宗教的,他认为‘宗教是人民的鸦片’。*并没有对共产主义设计什么制度,他的共产主义就是为工人阶级争取自由,是‘自由人的联合体’,这是很抽象的,他相信人会越来越自由。当然,从信仰角度,可以当做彼岸的东西,追求自由,追求‘自由人的联合体’,实际上就是对人类本性的追求。”李绍光深刻地说。
“可信仰是明明知道追求不到还去追求的行为,你不觉得虚无缥缈吗?”张国昌用怀疑的口气说。
“虚无缥缈?”李绍光毫不犹豫地说,“我倒觉得共产主义信仰是最实际、最现实、最真实的信仰。要知道建国前,中国基本上是个没有统一信仰的国家,让中国人拥有信仰,这是共产党用牺牲换来的。建国初期,我党面对的几乎是废墟的国家,大部分人不仅不知道信仰,而且还是文盲,共产党带给中国的巨大进步之一,就是用实践告诉人民信仰是多么重要!中国今天成为社会主义国家是中国人民通过牺牲选择的,实践证明,只有这种制度可以让每个人都有饭吃,让每个人都不为明天担心,都能过上小康生活,这是改革开放的奇迹,更是共产主义信仰的奇迹。如果全体共产党员都是坚定信仰的一群大公无私的人,会产生*吗?”
“绍光,你太理想化了,让每个共产党员都大公无私,除非他们真的成为特殊材料制成的,你别忘了,*认为推动发展的原动力不是精神,而是物质,*是讲唯物主义的,他的哲学脱胎于黑格尔,黑格尔认为,真和假并非绝然对立的,没有任何事完全是假的,我们能认识的事物也不完全是真的,我非常欣赏他的那句名言:现实的就是合理的,合理的就是现实的。”张国昌说完目光凝聚起来,得意地看着李绍光。
“恩格斯认为,黑格尔这句话显然把现存的一切神圣化了,你这是在为*分子找借口。”李绍光尖锐地说。
张国昌突然大笑起来,他脸色异样地问:“绍光,你说的*分子不会是指我吧,我知道你收到不少告我的信。”
李绍光也大笑起来:“怎么,国昌,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你心虚什么?”
“心虚?”张国昌轻蔑地说,“我是怕有些居心叵测的人打着反*的旗帜打压对手,排斥异己,为自己的仕途之路扫清障碍,以实现自己欲壑难填的政治野心!这样的例子还少吗?”
李绍光想不到张国昌会说出这么阴损甚至无耻的话来,简直是猪八戒倒打一耙,一股火一下子蹿到了脑门,顿时觉得腹部一阵剧痛,虚汗顺着两鬓流了下来,他左手捂着肚子,右手一拍桌子,提高声音语重心长地说:“国昌,赌博犹如吸毒,一旦上了瘾那才是欲壑难填呢!有一天,释迦牟尼佛正在林里禅坐,忽然听到一对男女争吵的声音,随后就看到一个女子躲入林中,一个男子随后追逐而来。当他发现佛陀时,连忙问:‘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女子?她偷了我的钱。’佛陀却反问他:‘你有没有看到自己?寻找一个不知去向的女子重要,还是寻找自己重要?’男子被这个出乎意料的反问震慑了,竟然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佛陀再次说道:‘你有没有看到自己?寻找一个不知去向的女子重要,还是寻找自己重要?’那男子终于醒悟了,他赫然发现自己是多么愚蠢啊,竟然迷失了自己。国昌,这就是‘逐物迷己’啊!”
张国昌摇摇头冷笑道:“绍光,你不是信共产主义吗?怎么又改成信佛了?你别忘了*主义哲学认为物质是第一性的,物质决定精神。在这物欲横流的社会,仅靠道德修养把持自己,有几个人能做到?乾隆皇帝游江南,见樯橹如林,舟船似梭,对随侍的圆空和尚说:‘好多的船,都航到哪里去呢?’圆空回答说:‘老衲在此,每日只见两条船,一条名船,一条利船。’常言道,‘天下熙熙皆为名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名利从古到今有几个人不为它折腰呢?不错,我是喜欢打打麻将,玩玩扑克,有些人就血口喷人诬蔑我赌博。绍光,在老百姓中,你的口碑确实比我响亮,这恰恰说明你的所作所为是有所图的。你就是那种为名而赌的人,你不贪钱,不贪利,但你贪的是名,你想名垂青史,万古流芳。我如果*了,只能算肉体上*了,你如果*了,却是灵魂的。因此,在共产党队伍中,最可怕的是你这种人,你虽然标榜自己信仰共产主义,其实,是制度的崇拜者,体制的崇拜者,但是你别忘了现有的制度和体制是不完善的,这些年那些所谓的*分子很多是被有缺陷的制度和体制推下深渊的。不要把责任都推到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上,这些都是精神上的东西,别忘了我们只信仰唯物主义!”
“张国昌,这么说,你对我们的党已经绝望了?”李绍光冷冷地质问道。
“恰恰相反,我认为共产党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党,因为既然共产主义是唯物的,就不可能是彼岸的东西,既然是此岸的东西,就不要当成精神安慰,要不怎么说发展才是硬道理呢?”张国昌诡辩道。
李绍光望着张国昌得意洋洋的表情彻底失望了,此时此刻他恨不得拍案而起振聋发聩地说:“共产主义学说不是脱离实际的空想,而是经过一百年无产阶级革命实践检验的科学真理;不是代表少数人的利益,而是无产阶级和全人类长远利益的集中表现。因此,共产主义信仰是一种科学信仰,是有史以来最崇高的信仰,是共产党人的精神依托和行动指南。”然而,李绍光认为,面对眼前这个灵魂已经朽化为赌徒的张国昌没有必要了,此时的张国昌在他眼里俨然一具行尸。
“国昌,”李绍光轻蔑地笑道,“我今天摆酒为你接风是假,想挽救你是真,但是现在看来已经没有必要了,因为你骨子里早就不是共产党员了。张国昌,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你就不怕船毁人亡吗?”
张国昌冷冷地笑道:“我倒觉得我比你像共产党员,起码我比你演得像。我现在既然是党员,既然是常务副市长,就代表党的形象,代表政府的形象,党和政府当然也就得维护我的利益,维护我的形象。对于党来说,老百姓永远是水,党是舟。对于我和你来说,党是水,我们是舟;绍光,我们站在一条船上!”
“张国昌,”李绍光几乎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你记住,只要我李绍光还活着,就一定会将你清除出党,绝不允许你这种人钻制度的空子,大搞*,损毁党和政府的形象!”
张国昌猛然大笑起来,笑得猖狂,笑得目空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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