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过去同护士说:“我便是乔硕人,谭世民在哪里?”
“啊,他现在昏迷,你坐到那边去等一等,我同医生说去。”
我只好坐在那个呼天抢地的母亲身边去。
大悲伤到这个时候才到达我的神经系统。我可能要失去世民了,前两日他才嚷着要为我出气,叫我供出南星的名字来,如今因为车祸,他脆弱的生命要离我而去。
留都留不住,时间不能倒退事情发生了就已发生,没有谁可以力挽狂澜。
我的嘴唇不住的抖,双手紧握拳头,愤怒多于伤心。
医生出来,大家站起。
“谁是谭世民的父母?”
两位老人家连忙跟进去。
一位白衣天使问我:“你就是那位乔硕人?伤者一直叫我们去找你。”
我整张脸都紫青色,独独一双眼睛红了。
“伤得怎么样?”
“没有表面伤痕,但是头骨破裂,脑部受损,就算救回,恐怕要做植物人。”
“不!”我如万箭穿心。
护士喟然,不出声。
没一会儿,谭氏夫妇出来,老泪纵横。
医生又向我招手。
我象行尸走肉般跟着他进病房,轮到我来看世民最后一面。
世民躺在床上,头上都是罩子管子,四周围的仪器闪烁亮光,我根本无法走近。
“世民。”我轻轻叫他。
“他听不见你。”医生说。
我只好握住他的手,冰冷,人气都没有了。
医生责备的说:“飞车!”
我彷徨求助地看牢医生,希望他不要再说下去。
医生忍不住加一句:“身边的人也不劝劝他。”
护士说:“当心脏停止跳动,他的生命便告结束。”
“不会的。”我喃喃的说:“不会的,不可能这样的,一个人的生命不是这样简单的。”
护士说:“生命的奥秘,没有人明白,我们如何来,如何去,都没有人知道。”
我含泪说:“上帝是知道的。”
护士苦笑。
我低下头,到那一日,我们如在黑暗里穿过玻璃,一切明了。
仪表上面显示的暗绿色曲线忽然变为直条子,我胸中如中了一刀,世民死了。
我刚想站起来走开,忽然之间,看到世民的身体轻微扭动。
我张大嘴,以为眼花,扶住墙壁,瞪着病床。
医生比我还震惊,眼睛睁得象铜铃,大声喘息。
护士气急败坏,“怎么会?怎么会?”看着医生听候指示。
这时候仪表上的绿线又开始活泼的跳动。
“怎么可能!他脑部早已死亡。”
我可没有空与他们讨论这么学术性的问题,我走近病床,只见世民的双手蠕动得更厉害。
我紧握他的手,大声叫他:“世民,世民。”
医生按铃,不一会儿脚步声喋喋传来,病房门被推开,一大堆穿白制服的人冲进来。
“什么事?凌医生?”
“病人,病人活转来了。”凌医生指着病床上。
诸医生围上来,全部露出不置信神色。
我泪流满面,“世民,世民。”大声号叫,如果他会活转来,我真愿一生一世陪伴他。
“拉开这个神经女人!”其中一个灰白头发的医生吩咐。
护士拉开我。
我看到世民的眼皮跳动。
“不,”另外一个年轻的医生说:“让她在这里,也许对病人苏醒又益。”
那凌医生怪叫起来:“他还会苏醒?”
可是事实证明世民正在苏醒中,他竟微微睁开了眼睛。
那十多个医护人员发出嗡嗡的不置信的声音,齐齐扑过去观察。
世民痛苦的转动头部,象是要把所有的管子挣脱,同难过得叫出来。
护士按住我的嘴。
医生们七手八脚的检查他,十分钟后,每个人的下巴象是要掉下来似的,面面相觑。
我高声问:“怎么样?怎么样?”
凌医生说:“他没有事了。”
连我都呆住:没有事?什么意思?
凌医生如踩在云里,以梦游者的表情及姿势说:“他只需要修养,一个月左右便可出院。”他双目定定的走出去。
其他的医生垂头丧气。
“怎么可能!”他们大惑不解。
“十分钟前他已经死亡。”完全不明所以。
“脑部在一个小时前已失去功能。”全不置信。
我气得说不出话来,“活着不比死亡好吗?你们留待稍后开会再研究吧。”
护士重新替世民整理被褥,轻轻为他拆除管子。
世民并不很清醒,又睡着了。
我问医生:“我可以留下来吗?”
医生们窃窃私议,陆续散去,根本不理会我。
一会儿世民的父母也进来,嚷着感谢上帝。
世民均匀的呼吸,安宁的躺着。
护士为他注射,他居然发出呜呜声。
“死人复活”这消息一下子传遍了整个医院。
当世民可以说话,我一定要好好问他,在死亡的数分钟内,有无经过一条白光隧道,看到上帝的真颜。
谭老太问我:“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吓唬我们,说世民不行了?”
“也许是……诊断错误。”
“我要控告这间医院!”谭老先生很生气。
谭老太见儿子没问题,马上转移目标,“你——是哪一位?”她拉住我的手,细细打量我。
“我是世民的朋友。”
“很相熟的朋友吧?”老太问。
“妈妈,”谭老先生说:“还不过来看世民。”
我很喜欢谭老太,充满人性,一知道儿子可以痊愈,立刻想抱孙子,从变成灰到充满希望,只需要十来分钟,了不起。
护士说:“病人没事,你们可以回去休息。”
谭老太说:“总要看他清醒过来,才可以放心。”
我蹲在床边,轻轻叫世民。
护士说:“我看你们也不要太过骚扰他。”
“那我先回去。”
我向两位老人家告辞。
回到家里,筋疲力尽,只要世民无恙,再累些也是值得的。
许是仪器出了毛病,造成适才的惊险,我想,医院实在太恶作剧。
玛丽电话追踪而至。
“硕人?谭公子如何?不行了?”
“掌你的嘴!谁说的?吐口水讲过。”
“怎么?不是说垂危?”
“哪里,休养一下就没事。”
“嘎?”玛丽说:“太好了,我还担心他小命不保。”
“开头传错消息,吓坏人。”
“你的老板很不满意你。”
“我已决定辞职,谁理他是否爱上我。”
“也好。”玛丽说:“想做时再觅新职。”
“你以前不是不赞成?”我问。
“以前我不知道人们那么小器,不肯原谅别人的过失。”
“我想好好的照顾世民。”我说:“暂时不想上班。”
“会不会旧情复炽?”她笑。
“我同他,根本不是那回事。”
“硕人,我看你要否认到几时,那些女孩子说你听到谭世民出事,七魂轰出了三魂似的。”
“是,连我自己都觉得象在阴间兜了个圈子回来,分外珍惜一切。”
“好好利用这一段日子。”
第二日我到医院去,谭老太比我早到。
“醒过来没有?”我切切的问。
“醒了。”谭老太拉住我的手,“一时间没认出我们,后来才叫爸爸妈妈,可怜的孩子,凌医生同院长开过三小时会议,都说世民这次是奇迹中的奇迹。”
我完全放下心来。
“世民问你在哪里呢。”谭老太喜孜孜的说。
我感动得很,把话题岔开来,“他伤势如何?”
“要好好休养,医生用钢骨把头骨箍起来。”谭伯母说,“想想都害怕,我问他说,看你还敢不敢开快车。”
我笑。
“他醒了。”
我走过去,情不自禁,握住他的手,“世民。”
他睁开眼来,目光晶莹有神,宝光灿烂。
我心一突,世民的眼神并不是这样的。
他深情款款的凝视我。
“世民。”我轻唤他。
“硕人?”他出声。
我松出一口气。
谭伯母搭讪说:“我出去一会儿。”
我很感激她。
没想到世民会问:“我们几时结婚?”
“病愈后才讨论这种问题好不好?”
“不,”他很固执,“现在答复我,很重要。”
不知恁地,他声音有种权威,叫我不得不答复他。
“世民,别叫我为难,我会在这里照顾你,直到你复原,似你这样花花公子,只要身体健康,还愁没有伴侣?”
“硕人。”
我心一动,转头看牢世民。
世民脸上有欢喜莫名的表情。
我起了疑心,盯着他,退到墙角。
“硕人,你不必害怕。”世民柔声说。
“你是谁?”我面色都变了。
“你说我是谁?”他眸子发出精光。
“南星!”我冲口而出,“南星。”
“是的,只有你同我知道。”
“你把谭世民怎么了?”我大声问。
“谭世民脑部受创死亡,你是目击人。”
我脑里轰轰响,借尸还魂!
“是的。”‘世民’说。
“你仍可以读出我的思想?”我大惊。
“不,我已丧失一切异能,此刻我是一个地球人,只能活一次。”
“那你如何知道我在想什么?”
“猜都猜得到。”
“世民,他真的死了!”我伤感的问。
“没错,他的脑细胞完全丧失功能,我的运气好,如果他五脏损失,我就来不到地球代替他。”
我一步一步走近他,再也没有怀疑。
“现在由我的波段代入——你明白吗?”
我不用明白,太好了,我得回南星,也得回世民。他们两个都活着。
我紧紧拥抱南星。
两个人都哭起来。
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忽然推开他,“你刚才为何以谭世民的身份向我求婚?”
“薛仁贵也得试试王宝钏呀。”他调皮的说。
“有什么好试,你又回不去!”
“以后你可不能因这个原委而欺负我。”
“呵南星,我怎么会。”
我们又一次拥抱。
“是是。”
这时候有人咳嗽一声,我们连忙松手,是谭老先生。
“我好象听到有人结婚。”老先生说。
我们的婚礼定在一个月后。
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
玛丽最不服:“他妈的,什么南星北斗,分明是装神弄鬼骗人,明明是谭世民,又不认。还说是老朋友呢,陪你出生入死,一点滋味都没有,结果还不是嫁入豪门。”
我直陪笑。
小三小四很困惑,“怎么柳暗花明德如此交关?其实谭世民傻大个,没有脑筋,并不是表姐喜欢那类型,不过筛十在望,错过机会就再抓不住了。”
至于母亲,她只有我有归宿便放心。
周至恒与我绝交,因我对他不老实。
他尚未动身,写封长信骂我,我本想给南星看,但南星不认得我们的信息符号,正在学,所以我有苦无路诉。
他赴机场那一日,我与南星去送他,他的心又软下来。
他叹口气,“我早说世民比我好。”
“祝旅途愉快,前途光明。”我们说。
他挥手登上旅途。
他们婆婆同我说:“世民受伤后象是换了个人似的,许多旧习气不见了,又添了不少怪脾气,媳妇你要多体谅他。”
南星一切都要从头学起,地球人的生活对他来说实在太陌生了。
我问他:“南星,告诉我,你千辛万苦干吗要到地球来?”
“女人,女人都喜欢问这个问题。”
“不,女人通常喜欢问:‘你为什么爱我?’”
“还不是一样。”
“回答我。”
他笑。
我也笑。
答案是明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