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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星客 正文 第07节

所属书籍: 南星客

    “我没有胆量。”

    她大笑起来。

    “你都不安慰我。”我抱怨。

    “你需要什么样的安慰?我来说你听:硕人,你太没有用,老被人欺侮,人善遭人欺,唉,难为你长了聪明面孔,却是一副苯肚肠,白白被人利用,这么美,运气却不见得好,替你可惜,别人都嫉妒你,所以你没有朋友,你太忠厚了——”说著玛丽自己先哭出来,“这番话万试万灵,说给阎婆惜与潘金莲都一般管用。”

    我用手撑着头也禁不住笑,一边笑一边心绞痛。

    南星听到这样的话,难保不笑得‘眼泪’都流出来。

    “那人是谁?”玛丽忽然问。

    我禁不住说:“一个我可以真正交通,不必带面具的人。”

    “但是我并不觉得你对什么人戴过面具。”

    “那是因为我的面具功以臻化境。”

    玛丽笑得眼泪都挤出来。“你要这样滑稽到几时呢?”

    “我不知道哩。”

    “我们晚上去跳舞庆祝。”她建议。

    “不。”我拒绝,“如果你对我好,就在这里陪我聊天。”

    “为什么不回家?”玛丽问:“也许与父母谈谈……”

    “别开玩笑,他们做梦也不知道我们经过什么试炼。”

    “有没有试过‘耶和华是我的牧者,我必不至于缺乏’?”

    “好主意。”

    “我们总得活下去,comecome,你会没事的。”

    “没有人同情我。”

    “非洲有很多挨饿的小孩也急需同情呢,姐姐。”

    我瞠目结舌,“我还以为我的嘴巴利害。”

    她点起一只烟,深深抽支烟,“谁没有两下子呢。”

    我躺回沙发里-

    案嫠呶夜赜谒。”

    “南星?”

    “多么奇怪的名字。”

    “没有太多可以说,他是真正明白我的人。”

    “单为了解?他有没有钱?”

    “我不知道。”

    “什么?不知道?”玛丽问:“你今年几岁?还有,他持什么护照?”

    “护照?他不需要护照。”我摸不着头脑。

    玛丽冷笑道:“这蹄子可疯魔了。”

    我随即明白她的意思,只好干笑。

    “快告诉我,”玛丽说:“从明天开始,你又是一条好汉。”

    “从明天开始,我又是一条毛虫。”

    “谭世民是不错的,走失机会,后悔莫及。”

    “我们结合是没有幸福的。”

    她嗤的一声笑,不再言语。

    硕人。

    “唔?”我转身看玛丽,“又什么事?”

    “我并没有叫你。”玛丽讶异。

    “啊。”我闭上眼睛。

    硕人。

    我坐起来,头碰到台灯上去,哗啦啦一声。

    “硕人!”玛丽尖叫,“我真为你担心。”

    “不要紧,不要紧。”我匆忙扶起台灯。

    我连忙躺回沙发上,紧闭上双目,集中精神。

    “硕人,你接触到我吗?”

    南星!眼泪自我眼角挤出,一直流入耳朵。为什么频率怎么弱?象无线电声量没开足,听不清晰。

    “硕人。”他一接触到我的思想,立刻知道这些空白的时间来,我对他的思念。

    若将你心换我心,始知相忆深。

    这一点他完全做得到。

    我的唇微微颤动,默念着我要说的话。

    “硕人,我会来的,我一定要来。”

    你怎么来?我大大震撼。

    “等机会,等缘分。”

    甚么?我不明白。‘大声’一点,我听不清楚。

    “我受看管,只能偷偷与你接触。”

    你能偷走出来?

    这个时候玛丽扑过来摇撼我的身子,“你中邪?硕人,你在做什么?”

    她伸手来扼我的人中。

    我一时刺痛,伸手推过玛丽。

    “我倘若在南星一生一世,失去了你,得享永生,也是无益。”

    南星。

    我的五官抽搐。

    “我不能说太久硕人,等我。”

    南星!我坐起来,他又离开了,消息完全中断,我睁大双眼。

    玛丽左右开弓打我耳光。

    我格开她手,“干吗呀?”

    “你差点没有口吐白沫,”她吃惊摇我肩膀,“你没事吧?忽然象是昏死过去,口中念念有词,鬼上身的样子。”

    “你想打我耳光有十年八年了,至今才公报私仇。”

    “硕人,你这副样子真叫人担心。”玛丽顿足。

    我只好安慰她一轮。

    “玛丽,咱们说了这么久,我也困了,咱们改天再联络。”我下逐客令。

    玛丽抓起手提袋,叹口气,“忠言逆耳。”

    所以说,有朋友要死,千万不要为他好,让他去死吧,好人不是很难做的。

    我紧紧关上门。

    南星要来地球。

    他说过,如果他来到地球,就永远回不去。

    相聚忽忽数日,这样大大取舍,他真肯作出决定?

    况且地球人这么难做。肉体如此脆弱,灵魂无依无据,生活艰苦,一生人之中,痛苦多快乐少,天天做做做,日来睡一觉,第二天又是做做做,如此沉闷,还有句教训叫平安是福,空白的一生,虚掷的生命,实在没有太大的意思。

    凡事想太多是不成的,人人作此想,人类都要绝种了,再也不生孩子的。

    看样子也已经决定是要来,他说他在等机会。

    我脸色转白,什么样的机会?

    如果他的思想要正式进入一个地球人的躯体,就先要那个人死亡。

    南星不是凶手,绝对不是。

    他目前的处境如何?

    他心情又如何?

    我都担心至憔悴。

    南星的长辈如何锁住他的思想电波?

    他如何偷偷的与我联络?

    可怜的南星。

    他的遭遇使我想起地位不相称的男女受家长的阻挠----不行,她太没有知识,出身也不好,不可救药,非得同这种女人断绝往来不可,否则就同你断绝往来。

    可怜的我。

    我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入夜。

    我拉好百页窗帘。

    “等我。”南星说。

    等。

    悲剧不是他永远不来,而是来的时候,我已经鸡皮鹤发。

    快了,再隔三五七年,我也就是那个样子。

    第二天我同玛丽说,我要去算命。

    她说我是神经病。

    再三恳求,她答允带我去见神算子。

    我问:算术同命运有那么大的关系?

    玛丽说:命相根本是一项统计术。

    譬如说,十个大鼻子都发了财,一见第十一个,就可以预测他或许也会发财。

    又譬如说再那个时辰那一分那一秒出生的女人都离了婚,大概她们都是注定要离婚的。

    我们经过千辛万苦,约到神算。

    神算同我说:一字记之曰南,忘不得。

    我跳起来,哗,神乎其技。

    有客自远方来,避不得。

    我眼睛都呆了。

    付掉相金之后,我同玛丽说,“他怎么这么准?”

    “三千块,小姐。”玛丽说:“他要赚钱。”

    “你通消息给他,是不是?”

    “别神经,不相信就不要去看。”

    “他怎么知道我南朋友名字中有一个南字?”

    “小姐,我发觉你越来越象无知妇孺,给你嫁了这个人,又怎么样?你会因此得道成仙?”

    我说:“我会成为一个快乐的人。”

    玛丽说:“每一对离婚夫妇在结婚前都这么认为,不怎么新鲜。”

    我说:“玛丽,你也别太悲观了,这个世界上仍又许多幸福的女人,说不定我是她们之一。”

    “是吗?你认为你是她们的姐妹吗?”

    “为什么不?”

    “我不认为,硕人,我们这种人,是要做到老的。有什么福可享?”

    “太悲观了,有不少人修成正果,靠自己一双手创出奇迹。”

    玛丽说:“要靠自己的手,情愿没有奇迹。”

    “唉,我心情已经不好,还交这么晦暗的朋友。”

    “那么我们分道扬镳吧。”

    我说:“再见珍重。”

    我回家去伤神不在话下。

    重新去上班那天是个大雨天。

    小四开车来接我,怕我起不来。

    他的恐惧是充分理由的,八时到达,我仍然躺在床上,他做好做歹拉我出去。

    我打哈欠。

    “别这样,振作点,这是一个新的开始。”

    “什么新的开始?”我在车中化妆,“旧人事旧作风旧地方,乏善足陈。”

    车子在大雨中跳一跳,我的唇膏打横叉出去,差点有一张钟歌罗馥嘴。

    我放弃。

    “你当心点,大雨。”我说。

    小四说:“一寸一寸走,怕什么。”

    我扯一扯安全带,我是一个一等一的好市民。

    “表姐,你自己才要当心,”他的语气象个大人,“最近你魂不守舍。”

    他在公司附近放下我。

    我上去报到。

    一面对新老板我就后悔来复职,他是一个英俊年轻得体的男人,非常客气,太过谅解,令我自己觉得是个罪人,在他口中,这样“不要紧”,那样“没关系”,仿佛事事都是我的错,不过在他宽宏大量之下,我又得到一次重生的机会。

    我忽然疲倦的不得了,他的声音在耳畔化作嗡嗡声,一会儿开会的来龙去脉我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为什么要知道这么多呢。我情愿化身为一个幸福的住家女人,抱着孩子,翘起二郎腿吃一支香烟,盘算下午的牌搭子。

    我想告假。

    他说:“那么我们现在进去开会吧。”

    我脚步浮浮的跟他进会议室。

    就是在这里,我与南星第一次邂逅。象是一个世纪以前的事了,此刻我整个人都为他改变,再也无法恢复旧观。

    我长长在心中叹口气。

    人在写字楼,一言一动都要小心翼翼,否则动辄得罪。在老板面前透大气?我不敢,他要是问我有什么不满,我怎么回答?

    在会议室坐下,我尽力集中精神,但心情不佳,低着头不发一言。

    还剩下三分二空位子,人们陆续到来,忽然之间,女秘书匆匆来到我面前说:“乔小姐,”她神色慌张,“乔小姐,警局找你。”

    我也吃一惊,“是人还是电话?”

    “电话。”

    我连忙同新老板说:“我去瞧瞧有什么事。”

    他非常讶异,扬起一条眉,这种工作狂根本不会明白有什么是比工作会议更加重要。

    我急步出去听电话。

    “你可是乔硕人?这是警署。”

    “是,我是。”

    “你可认识一名叫谭世民的男子?”

    我的心马上强力忐忑的跳跃起来,一阵不祥的预感罩拢在我四周。

    “什么事?”

    “谭世民汽车失事,现在救世医院,他要求见你一面,请你快来。”

    “他受了伤?”

    “已然昏迷不醒,你快来吧。”电话切断。

    我一阵呆,一时间没有什么感觉,我出乎意料的镇静,与女秘书说明要去什么地方,然后离开写字楼。

    我连手袋都没有忘记拿。

    在街车上我镇静的吩咐司机开到救世医院。

    一路上我的面孔向着窗外,思维没有集中去想这件事,只觉心头酸麻。

    到达医院大堂,才想发问,只听见那边有震天的哭声。

    我没有见过谭世民的父母,但那个老太太在大声叫“世民我儿,你若有什么三长两短,叫我怎么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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