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街
星期一,回到了青林镇。从沙州到青林镇,给侯卫东的感受就如从第二世界回到了第三世界。侯卫东坐在办公室里,努力将小佳的身影驱逐出境,思路这才回到了青林镇。
殡葬改革工作要在5月1日才实行,这一段时间的工作重点是逐村摸底和宣传;社会治安综合治理工作没有硬性任务,且有办公室顶着,自己也不用操心;至于交通建设,还没有大任务。
侯卫东将工作思路理了一遍,已到了星期一开例会的时间。
在例行的早会上,先由各科室负责人发言,总结上周工作,再谈这周打算,提出工作中遇到的问题。
镇长粟明谈完例行之事,道:“青林场镇是历史悠久的老场镇,同时也是一个脏、乱、差并存的场镇。治理脏、乱、差是本届政府的重点工作,我与赵书记碰了头,决定由侯卫东同志来负责管理场镇卫生。争取在一个月的时间内,让场镇卫生有一个大的改变,为老百姓办一件看得见摸得着的实事。”
场镇卫生管理是一项既费钱、又费时且不容易做出成绩的工作。原本由钟瑞华分管,听说要将这一块麻烦事交给侯卫东,他暗自高兴,自然不会反对。
散会以后,侯卫东叫住综治办主任付江:“付主任,我们到场镇转一转,看看场镇卫生。”
付江当过团委书记,团委书记任期届满以后,转任了综治办主任兼司法调解员。他长相其实蛮英俊,就是头发乱蓬蓬的,看上去不那么整洁精神。昨晚打了一个晚上的麻将,此时还睡眼蒙眬,他打着哈欠道:“怎么就把场镇管理交给你了,这事向来都是分管国土的副镇长管,你何必把这些麻烦事揽在身上?”
“不是我找麻烦,是麻烦找我。”
侯卫东是跳票副镇长,在心理上反而比唐树刚、钟瑞华这两位副镇长更加敏感,见到付江大大咧咧的态度,就联想到了不冷不热的苏亚军,这让他很不舒服。只不过他根基不稳,如果与仅有的两个部下关系弄僵,一来让人看笑话,二来以后就是标准的光杆司令。
两人沿着小道一直往东走。沿途都是垃圾,特别是白色塑料袋,散布在场镇的每个角落,格外刺眼。
侯卫东道:“抬头看青山,低头见垃圾,这场镇的卫生确实应该整理了。”
付江习惯了这种生活环境,道:“乡镇和城里不一样。客观原因是赶场,不管扫得多干净,遇到赶场天都会变得脏乱差;主观原因是人的素质,场镇居民与城市居民不一样,虽然他们是非农业人口,可是和农民没有太大的区别——卫生意识差。随地扔垃圾算什么?天一黑,还有人随地大小便。这是农村人千百年养成的习惯,顽固得很,所以说,管理场镇卫生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侯卫东已经与粟明有了共识,见付江没有丝毫积极性,道:“生活在这垃圾成堆的地方,视觉上不舒服,而且容易得病。古人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套用这句话,‘一镇不扫何以扫天下’。”
付江笑嘻嘻地道:“我没有扫天下的意愿,我现在只想吃早饭。你吃了没有,我请你。”
侯卫东“嗤”了一声:“早上不算正餐,要请就请中午饭。”
下青林场镇的姚馆子味道其实比不过上青林的姚馆子,卫生条件也不行,洗碗水直接倒进了街面的水洞里,留下一摊油迹,门外是一堆菜叶子。
侯卫东坐在门口等着吃早饭的付江,道:“姚老板,开餐馆得讲究卫生,屋里屋外要收拾干净。上青林你哥的馆子比你这干净得多。”
姚老板耳朵上夹着侯卫东发的烟,道:“下青林场镇被公路分成两半,每天几十辆车,灰大得很,随便怎样弄也不干净。我这门面没有下水道,泔水有人收,脏水只能倒在街道上,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吃过早饭,付江站在饭馆外面抽烟,不断有人和他打招呼。侯卫东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们到居委会找尹主任。”
尹主任是居委会主任,五十来岁。大儿子考上了中师,在青林镇小学教书;小儿子大学毕业以后,留在岭西省建设银行。他的家庭情况在青林场镇算是很好的。
“尹主任,忙什么?”付江是综治办主任,还是司法调解员,每天都和扯皮之事打交道,和村、社、居委会干部混得极熟。
尹荣戴着一副老花眼镜,老花眼镜用绳子拴着。说话的时候,眼镜挂在胸口上。他看清楚了来人,道:“侯镇、付主任,稀客,稀客,进来坐。”
侯卫东开门见山道:“尹主任,今天上午开了会,以后由我来负责场镇卫生。刚才和付主任走了一圈,场镇是典型的脏、乱、差,你有什么好办法没有?”
“场镇卫生让我们居委会伤透了脑筋,各种办法都想了。由于基础条件太差,没有办法。”
尹荣在场镇生活了数十年,参加了无数次的爱国卫生运动。运动时,场镇的环境卫生确实有大的改变。可是爱国卫生运动结束以后,环境卫生就如弹性十足的优质弹簧,用极快速度恢复了本来面目。他对搞好场镇环卫工作没有信心。
侯卫东道:“尹主任,场镇卫生确实到了必须整治的地步,我打算在一个月内让场镇卫生有彻底改变,你拿出一个方案来。”
尹荣不紧不慢地道:“如果真要搞好环境卫生,也很容易,多请几个人,卫生自然就搞好了。请人就要花钱,没有钱,场镇卫生只能这样。”
“镇政府一年投入多少?”
“镇政府只管两个清洁工工资,每人每月一百五十元,一年三千六百元。租用车辆来运送垃圾,每拉一次五十元,一个星期拉两车一百元,一年总投入不超过一万元。”
“场镇清洁费一年能收多少?”
“从1991年起我们居委会就没有收了,由国土办直接收。然后由他们出钱请人来打扫卫生,实际上场镇卫生没有居委会什么事情。”
在居委会了解情况以后,侯卫东和付江在场镇转了一圈,肮脏程度把付江都吓了一跳。
“场镇脏得触目惊心,青林镇老百姓好啊,居然没有人提意见!”侯卫东发出了感叹。
付江这才说出了实话:“场镇清洁费实际上收得起来。以前居委会一个月要收三千多块钱,那时场镇清洁卫生比现在好得多。后来镇里穷疯了,将清洁费的收费权收回到村建国土办。国土办事情多,一个月最多能收一千多块钱。我认为场镇卫生就是居委会的事情,清洁费也应该让居委会收,镇政府负责检查就行了。”
经过了这一番调查,侯卫东心里有了底,他找到粟明,道:“粟镇长,我刚才到场镇走访了一遍,卫生确实糟糕,必须下决心综合整治。”
“我知道要整治,要不然也不会让你来管这事。”粟明连忙又将话封死,“我先把话说清楚,镇财政紧张,没法投入,你还是从其他地方想办法。”
“整个场镇从清扫到清运,一年的经费不足一万。如果不增加钱,谁都不能将这项工作做好。”
“再增加三千六百元,多请两个清洁工。”粟明补了一句,“镇里有财经领导小组,此事得提前与他们商量,你在党政联席会上把方案提出来。”
财经领导小组是书记赵永胜对付前镇长秦飞跃的武器,虽然秦飞跃到了开发区,但是财经领导小组仍然保留了下来。
侯卫东暗道:“堂堂的镇长没有签字权,粟明还真能忍下来。”
他抛出了自己的想法:“青林场镇有三千多居民,每人每月收一块钱清洁费,每个月就可以收三千多块钱。加上赶场天还可以找摊位收些钱,全年收个四万块钱不成问题。
“据我了解,这笔钱以前是由居委会收取,他们能收到三万多接近四万,现在是由村建国土办来负责,他们每年只能收八千多块。我建议将收费权还给居委会,充分发挥他们的积极性。”
清洁费收到国土办是赵永胜的主张,粟明当时是副镇长,知道此事的前因后果。他沉吟了一下,道:“我跟赵书记商量一下再说。”
等到侯卫东走后,粟明在笔记本上记下了这事。他现在很能体会当年秦飞跃的感受,赵永胜作为镇委书记,管事太细致,大事小事都要一一过问,镇长基本上成了摆设。前任镇长秦飞跃性格强硬,和赵永胜很快就起了矛盾,而且不断激化,最终闹得不可开交。
新一任镇长粟明曾经是赵永胜的部属。现在,赵永胜在镇里是绝对权威,在他的管理模式之下,镇长之权是有名无实。但是镇政府的事情如果办不好,赵永胜不会承担责任,他的理由很简单:“这是政府应该办的事情,镇党委只管大政方针。”
进入90年代中期,沙州各地纷纷将小乡合并成镇,一个镇的人口一般在两到五万之间,更大一些的镇有七八万人。人口多了,地盘大了,镇党委书记肩上的责任也就更重了。正因为此,镇党委书记的人选比小乡时要考究得多,不仅要有丰富的工作经验,而且在县里面一般都有人脉。
特大镇的党委书记,必须要经过县委书记点头才行。
青林镇算不上特大镇,但是这两年经济逐渐强大起来,在县里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赵永胜能在此当党委书记,自然是有人脉有威信的。
赵永胜在青林镇说一不二,手下几十号干部,除了一级班子以外,其升降沉浮都由自己来决定。就算是一级班子成员,组织考察的时候,他作为镇党委书记也有极大的发言权。如今青林镇以他为王,他有着极强的心理优越感和成就感。
粟明进了办公室,赵永胜放下《岭西日报》,脸上露出些笑容,道:“粟镇长,我正有事要和你商量。”
仰着头,靠在椅背上,听手下汇报工作的时候,时不时地转动着身体,舒服而随意。这是赵永胜最喜欢的姿态,与部下的拘束紧张相比,更显示了大权在握的威严。
“我想把红坝村的联系领导调整为侯卫东。他如今是副镇长了,再联系独石村不太方便。另外他分管付江,付江是红坝村的驻村干部,两人更好商量工作。”
红坝村是下青林最远的一个村,而且是唯一不通公路的村。红坝村被一条小河分成两个部分,修公路得修桥,所需资金不少,这就成了红坝村的老大难问题。晏道理是红坝村老支书了,工作能力强,群众基础好,却是个中年愤青,经常和镇里唱反调。一般的驻村干部根本管不住他,反被他支使得团团转。
粟明很难得地提出了反对意见,道:“侯卫东资历不足,又没有党务工作的经验,让他来联系落后党支部,效果恐怕不好。钟镇长是党委委员,又当过多年武装部长,能否让他来联系红坝村?或者让刘坤来联系红坝村,他是专职副书记,正适合联系后进党支部。”
新提拔的三位副镇长,唐树刚以前是党政办主任,是赵永胜的心腹;另一位副镇长钟瑞华以前是党委委员、武装部长,也和赵永胜关系密切;只有侯卫东与粟明走得最近,所以他不愿意侯卫东陷在红坝村的烂摊子里面。
赵永胜哈哈笑道:“年轻人就是要压担子,才能快速地成长。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粟镇长要相信侯卫东。”语言真是奇妙,上下两片嘴唇翻动,可以将黑的说成白的,弯的说成直的,左的说成右的,坏的说成好的。
粟明很是气闷,明明是自己重用侯卫东,到了赵永胜口中,却变成了他要重用侯卫东,还顺便扣了一个不信任年轻同志的帽子。他暗道:“赵永胜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到底是经过了风浪,练就了一身搞政治的好本领。”
敲定了红坝村的事情,粟明这才谈起自己的事情,道:“侯卫东提议由居委会收取场镇清洁费,镇政府不收钱也不出钱,只管检查。我觉得这事可行,赵书记有什么意见?”将清洁费收费权从居委会手里收到国土办,是赵永胜以前的决定。因此,粟明主动征求赵永胜的意见,免得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赵永胜给了粟明面子,道:“这是镇政府的日常工作,你自己安排就是了。”
侯卫东得到明确答复以后,兴冲冲地来到了居委会办公室,找到了尹荣,道:“场镇卫生已经有说法了。”
尹荣正在陪着小孙子玩耍,他将小孙子交给了老太婆以后,道:“侯镇长办事真是踏实,只要镇政府肯给钱,我保证环境卫生就会好起来。”
侯卫东不紧不慢地道:“我个人觉得,场镇卫生还是得靠居委会,镇政府是吃饭财政,没有余钱。”
尹荣急忙摆手,道:“居委会只有四个人,办公经费又少,管不好环境卫生。”
“尹主任,你觉得要多少钱,才能将卫生搞好,说个实数?”
“一年两万元,居委会保证将卫生管理好。”
“现在才七千多清洁费,你一口增加了一万三,增得太多了。”
“这么大一个场镇才用两万元清洁费,真的不算多。如果实在不行,就降至一万八,我们居委会可以将场镇卫生接管过来。”
侯卫东这才抛出粟明的决定,道:“以前场镇的清洁费是由居委会收取,后来调整为村建国土办收取。如果仍然由居委会来收,收来的费用就作为场镇清洁费,你有没有信心管好场镇卫生?”
尹荣曾经收过清洁费,知道这里面有搞头,心中窃喜,却故意拖长声音,显得很犹豫:“清洁费的标准是几年前订下的,标准太低。青林场镇的人一凶二恶,哪怕是多收三五块钱,都要吵上半天。”
侯卫东经过调查,心中有底,道:“如果可行,这事就明确下来,居委会收钱打扫卫生,镇里负责监督检查,收费方案和清扫方案提前报到镇政府。”他强调道,“如果不行,我再去想办法。”
尹荣马上就转变了态度,道:“我本来不愿意干,看侯镇长的面子,我答应下来。”
“我就将青林场镇环境卫生交给尹主任了,务必做到日收日清。”
尹荣打了包票:“侯镇长放心,我一定会让场镇清洁有大的变化。”
谈完环境卫生,侯卫东又提起了另一个话题:“青林场镇光秃秃的,没有行道树,太难看了。我准备在植树节的时候,在上青林开展捐树活动,然后由镇里统一做吊牌,写上捐助者的姓名或单位。”
这是借鉴上青林小学的做法。青林山上森林茂密,挑选一批碗口粗的树,既便宜经济,又能很快出效果。
听到侯卫东的想法,尹荣竖起了大拇指,道:“大学生当领导就是不一样。如果真要发起捐树活动,我个人也要捐一棵树。”
一天之内顺利地完成了场镇环境卫生的体制调整工作,侯卫东自我感觉工作能力还不错,街边的暴露垃圾也没有往日刺眼了。侯卫东与尹荣分手以后,细心地在街道上转了一圈,他还没有走回镇政府大院,挂在腰间的手机剧烈地振动了起来。
派出所秦钢的声音有几分激动:“上青林杀人案破了!”
侯卫东愣了愣,道:“杀人案?曾宪刚家里的那一件?”
“今天早上我接到县公安局的电话,沙州刑警支队破获了一起入室抢劫案子。审问过程中,罪犯交代了在上青林作的案子。目前只有首犯逃掉了,正在追捕之中。”
挂断电话,侯卫东赶紧给曾宪刚打了过去,曾宪刚家里的电话却始终占线,过了一会儿才打通。曾宪刚声音哽咽:“疯子,我家的案子破了,县公安局马上要派车接我到沙州。”
侯卫东长舒了一口气,道:“这个案子性质恶劣,肯定有人被敲脑袋。上天有灵,总算给嫂子报了仇。”
曾宪刚恶狠狠地道:“听说领头的没有被抓住,若是让我逮到他,一定会将他锤成肉酱。”
“我们国家禁止私刑,你动手报仇是违法行为,破案还是得依靠公安局。”
“你嫂子跟着我一直吃苦,我好不容易有钱了,她还没有享到福。我实在是憋不下这口气,不报此仇是龟儿养的。”
侯卫东在电话里又劝说了几句,却解不开曾宪刚的心结。
在随后的党政联席会上,镇党委正式将红坝村确定为后进党支部。
当确定红坝村的联系领导时,赵永胜道:“侯卫东分管综治办,综治办付江驻红坝村,侯卫东联系红坝村顺理成章。”如果在以前,他肯定不会解释,现在考虑儿子赵小军和张小佳是同事,他对侯卫东的态度不知不觉在调整。特意解释一句,算是给了侯卫东一些薄面。
在青林镇,一般干部叫驻村,镇领导叫做联系村。侯卫东对于联系哪一个村并无特别要求,未在会上提出反对意见。
怨气
党政联席会不久,侯卫东便感受到了红坝村的怨气。
综治办主任付江带着一名矮小汉子走进了侯卫东的办公室。这位矮小汉子便是红坝村有名的难缠人物,在下青林各村中颇有名气的支部书记晏道理。
晏道理坐下以后,接过侯卫东递过来的香烟,也不说话,黑着一张脸,自顾自地抽了起来。今天他是憋着一股火来到了镇里,首先来到了付江所在的办公室。
付江是红坝村的驻村干部,如今红坝党支部被列为后进党支部,他自然脸上无光,加上村支书晏道理又冲着他发了一顿大火,让他心情很是不爽,道:“如今侯卫东联系红坝村,你冲我吼有什么意思,有本事去找侯卫东。”
晏道理不客气地道:“侯卫东又不是老虎,我这就去他办公室。”于是两人又来到了侯卫东的办公室。
付江最先打破了沉闷,对侯卫东道:“红坝村成为全镇的后进党支部,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去年提留统筹还有一半没有收齐,请你指示解决办法。”
付江以前驻场镇附近的兴隆村。兴隆村各方面条件都比较好,距离场镇近,社员比较富裕,提留统筹、农业税等应交款项拖欠得较少。1992年调到了红坝村,下村不仅要走一个多小时,而且长期完不成交款任务,经常受到批评。
对于1992年的调整,付江很有怨言,在不同场合发过牢骚:“秦飞跃是镇长,同他喝酒难道犯法?赵永胜非要整老子。”这话传到了赵永胜耳中,他就坚持让付江长驻问题最多的红坝村。
侯卫东暗忖:“听说晏道理是难缠之人,看样子他还真是个毛脾气。”他没有直接问及提留统筹的事,道:“晏书记,你能否先介绍下村里的具体情况,我现在是两眼一抹黑。”
“红坝村是下青林的大村,全村有两千八百二十六人,六个生产队,是最偏僻的村。至今没有通公路,由于村里穷,提留统筹、农业税都没有交齐,是历年来欠款最多的一个村。侯镇来摘帽子,我代表村两委表示欢迎。侯镇长是领导,办法肯定很多,是不是带着我们先去收一个生产队的提留统筹,给大家做一做示范?”晏道理说话时,眼皮一抽一拉的,让人觉得他说话总是有讽刺的意味。
侯卫东态度很鲜明,道:“既然镇党委安排我和付主任到红坝村,我们两人对红坝村就有义不容辞的责任。红坝村被定为落后支部,只是暂时的,我希望村两委和我们两人密切配合,尽快将这个落后党支部的帽子扔掉。至于收取提留统筹,我不怕、不推,到时一起上。”
晏道理眼睛眨了眨,换了语气,道:“侯镇长刚刚联系我们村,今天不谈具体工作了。等一会儿出去吃午饭,付主任和其他几个村干部也要来,大家一起增进了解。”
晏道理很少在馆子请吃饭。付江驻村数年,吃馆子的回数屈指可数。今天听晏道理主动到馆子请吃饭,不禁颇为讶异,道:“晏书记,综治办是光杆杆,没有钱请吃饭。”
侯卫东主动道:“既然到了镇里面,综治办没有经费,这顿饭就由我来请。”综治办在镇政府序列中,是一个麻烦事不少,却没有实际权力的部门,付江这个综治办主任,比起社事办、计生办、国土办等部门,手中无钱,腰杆不硬。
晏道理翻着白眼珠,道:“红坝村虽然穷,一顿饭还是吃得起。”
到了午餐时间,村委会主任刘勇、文书老唐、妇女主任秦梅齐聚张家馆子。晏道理出去上厕所,结果半天没有回来。
侯卫东正与刘勇说话,晏道理和镇党委副书记刘坤就走了进来。刘坤见到侯卫东,扭头对晏书记道:“晏书记,你不是说只有红坝村的人吗?”
选举风波是青林镇村干部人尽皆知的事情,晏道理更是心头明白。他故意装傻,道:“侯镇是联系红坝村的领导,付主任是驻村干部,他们当然都是红坝村的人。”
新班子成立以后,刘坤也想化解选举时积累的怨气,他试了许多次,却很难平静地面对侯卫东。两人在镇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今天被晏道理请到了张家馆子,当着红坝村班子的面,刘坤实在不好离开。
在这一桌里,以刘坤和侯卫东级别最高,两人并排坐在了上席。支书晏道理和村主任刘勇分坐两边。
菜摆了一桌子,还有两斤青林镇老白干。这是青林酒厂自酿烈酒,超过了六十度。侯卫东酒量好,却也怕吃这种酒。
刘坤到青林镇工作,已经到了谈酒色变的地步,此时闻到浓烈的酒味,暗自发憷,只是他被晏道理堵着,没有落荒而逃的机会。
张家馆子里平时有两种酒杯,一种是半钱左右的小杯,另外是接近一两的良种杯。今天晏道理特意在桌上摆上良种杯子。
晏道理亲自倒酒,道:“红坝村作为后进党支部,能请到刘书记和侯镇长,是两位领导给面子。喝了今天这顿酒,红坝村就开始为期一年的摘帽子工作。如果一年摘不掉帽子,我晏字倒起写,大家举杯,喝酒。”
他话说得好听,口气却是凶巴巴的,侯卫东心道:“红坝村被定为后进党支部,晏道理很是不满。”喝了这杯高度酒,一股热辣辣的感觉从喉咙直扑到腹部,他甩了甩头,道:“好辣的酒。”
晏道理盯着刘坤道:“刘书记,你是党务副书记,酒风看作风,你要把这杯酒喝了。”
晏道理鬼板眼多,得知红坝村被定为后进党支部,镇党委副书记刘坤成了他发泄愤怒的目标。他知道刘坤喝酒不行,故意请他来喝超过六十度的高度酒。
刘坤用手掌紧紧捂住了酒杯,道:“晏书记,我不喝酒,下午还要开会。”
晏道理不依不饶地道:“红坝村是后进村,刘书记是镇党委副书记,为了让红坝村早日脱掉后进的帽子,你一定要喝这一杯。不喝就是瞧不起红坝村这个落后党支部,不喝以后就别到红坝村。”
让自己处于弱势地位,用话把对方逼入死角,让其碍于面子不得不喝酒,这是劝酒的最常用招式之一。晏道理深悟此道,显示了咄咄逼人的气势。
对于支部书记这种无赖行为,刘坤深恶痛绝。由于换届选举给了他深刻教训,他还真不能拉下面子拒绝晏道理,无可奈何地道:“今天我最多喝一杯酒,要不然下午就只得去睡觉。”
看着刘坤喝了下去,晏道理换了一副脸色,给刘坤舀了一碗鸡汤,道:“侯镇长是新来的联系村领导,也就是我们红坝村的干部。刘书记要和侯镇喝一杯,有了你们两位的支持,我们红坝村才能顺利地脱掉后进的帽子。”
说到这里,晏道理就朝着侯卫东眨了眨眼睛。
侯卫东有意与刘坤缓和关系,道:“晏书记,换一个小杯子来喝,可以多喝两杯。”
晏道理在青林镇的村干部中是出了名的小气,也是出了名的胡搅蛮缠。他有心要把侯、刘两人弄醉,不断摇头道:“新一年新气象,怎么还能用小杯子。红坝村穷虽然穷点,但是这点酒钱还是有。”
侯卫东举杯道:“刘书记,同学四年,如今又在一起工作,也是缘分,这一杯酒我敬你。”
刘坤家庭环境好,又是家中独子,受尽了家人的宠爱,从小学到大学,没有经历什么挫折。青林镇换届选举的失败,是他人生经历中的第一次大挫折。这种体验是痛苦的,也是刻骨铭心的。
此时,面对着侯卫东的橄榄枝,他心里挣扎着,最终理智战胜了感情,皱着眉头道:“这酒太烈,喝了这杯,我就要倒下了。”
侯卫东有心和解,道:“那我喝大杯,你喝小杯,来,碰一杯。”
晏道理在一旁唯恐天下不乱,道:“一个书记,一个镇长,大家一视同仁,都要用大杯子。”刘勇等几个村干部跟着附和。
刘坤咬着牙齿将这杯酒吞了下去,这是他喝的第二杯酒。两杯酒下肚,他只觉肚子里有一股大火在燃烧,白净的脸上涌出了一股血色,连毛孔里似乎都滴出酒来。
侯卫东放下酒杯,主动招呼村里众人,道:“你们也别光看我们喝,互相也敬一杯。”
晏道理看到刘坤已经将头垂在了桌子上,稍作让步,道:“大家先吃菜。”他吃菜也很有特色,将肉丝、凉拌菜、汤菜都一起舀到碗中,成了一锅大杂烩,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侯卫东看直了眼睛,道:“晏书记,你怎么这样吃菜?完全是糟蹋了美食,就跟吃猪食一样。”他在上青林山上住了两年,天天与村干部泡在一起,对村干部的脾气摸得很准。语言随便一些,粗俗一些,他们反而认为是亲热,今天虽然是第一次与晏道理见面,他还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晏道理果然不生气,笑咧咧地道:“这种吃法各种味道都有,你不懂了,是最正宗的吃法。”他以前家里穷,唯恐浪费一点油腥,习惯将饭菜烩在一起,以便于彻底吃干净,形成习惯以后,如今很难改正过来。
大家吃了一会儿菜,晏道理又开始说话。他将桌上的酒杯全部倒满,道:“既然镇党委认为红坝村是后进村,我们村两委在这里向刘书记表态,希望能够在镇党委、政府的领导之下,早日将后进支部的帽子脱掉。刘书记,后进村红坝村两委干部集体向你敬一杯酒,这杯酒你无论如何也不能推托。”
他说完这番话以后,主动站在刘坤身边。所有的村干部都站了起来,端着酒来到了刘坤身边。
侯卫东暗道:“这个晏道理花样还真多。看来他的自尊心挺强,被评为后进支部,大大伤了他的自尊心。”
付江知道刘坤确实不胜酒力,劝道:“晏书记,刘书记确实不行了,让他歇一会儿。”
晏道理不满地道:“付主任,你是红坝村的驻村干部,我们敬了刘书记的酒以后,你也得敬。否则,明年摘不掉后进支部的帽子,你要负全部责任。”
付江本来就是老油条,笑道:“我有狗鸡巴那么大的责任。”
晏道理和付江极熟,平常经常开玩笑,他回头不怀好意地笑道:“既然这样,三社的提留统筹就由付主任去收。”三社是红坝村最远的一个社,今年这个社的提留统筹绝大部分都没有交,前后三个社长辞职不干,是块极难啃的硬骨头。
付江骂道:“晏道理,日死你屁眼。”
晏道理不再理睬付江,村两委集体站在刘坤面前敬酒。刘坤被逼上梁山,只得又接过一杯酒,当这杯酒下肚,刘坤捂着嘴角冲出了张家馆子。
晏道理见刘坤酒醉以后,脸上出现了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
侯卫东已是暗生警惕,等到大家重新回到桌子上,不等晏道理开口,他先发制人,道:“我今天和晏书记是第一次见面,一定要认真喝一下。”他拿了两个啤酒杯子,道:“晏书记,我们两人第一次喝酒,来个痛快的,一人一杯。”
晏道理已经喝了两杯酒,如果将这杯白酒喝下去,肯定就出问题,他不敢接招,道:“联系村的领导和驻村干部还没有喝,哪里轮得到我们。”
侯卫东犟头犟脑地道:“不行,这杯酒我必须和晏书记喝,其他人等一会儿。”
“你先跟刘主任喝。”
“这杯酒我要先跟书记喝。”
晏道理酒量一般,他原本想利用群狼战术,把刘坤和侯卫东灌醉,以发泄红坝村被定为后进村的不满。灌醉刘坤以后,他正准备返身收拾侯卫东,不料侯卫东主动发起了挑战,整整一大杯高度白酒,要一口喝完,实在超出了他的能力。
在侯卫东蛮横的坚持之下,晏道理被迫举起了酒杯,喝下这杯烈酒,一股股烈火从心腹间不断蹿了上来。他黑着脸坐在桌前,吃了两口菜,忽然身体一软,就从椅子上滑到了桌子下面。等众人把他拖起来,晏道理已经不会说话了,他紧紧闭着眼,喘着粗气,脸色黑得怕人。
见他这个模样,侯卫东也有些担心,道:“晏书记到底能喝几杯?”
村主任刘勇道:“他酒量不大,最多也就半斤酒量。”
侯卫东见晏道理脸色不对,道:“送晏书记到卫生院去吊盐水,免得出事。”
晏道理被送到卫生院吊盐水,整整睡了六七个小时,这才醒了过来。醒来第一句话就是:“狗日的侯卫东,整死我了。”
这一场酒战,以刘坤和晏道理大醉而结束。侯卫东喝酒不好惹的威名,立刻传遍了红坝村各社。
隔了一天,侯卫东带着付江前往红坝村。走了四十多分钟,才到了红坝村的地界。又走了十来分钟,来到了一条小河沟。河沟不宽,有水的地方只有三米,另有四米左右的河岸。
“红坝村一直没有通公路,主要原因就是这条小河,这条河平时水量小,可是涨水期间,水量特别大,村里请人测算了一下,跨河桥至少要十几万。”
侯卫东站在河岸上,发现在河岸不远处有一座裸露的大石壁。自从开石场以来,他见到石山就格外亲热,看到这整整一坡大石山,就驻足不前,来回察看。
这座石壁规模不小,而且整体性很好,具有开采价值,只是从感觉来说,这些石头硬度不如上青林石头。侯卫东依据经验作了大致判断:“这里的石头最适合打条石。”
条石是做保坎和边坡的必备材料,沙州道路工程公司也需要进一些条石,李晶为此曾经询问过侯卫东。在上青林山上,由于石质过硬,反而不太适合打条石。侯卫东看了许多地方也没有发现合适的,如今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意外地发现了这块石壁,侯卫东对修桥之事就有了想法。
过了河,又走了十分钟,见到一处竹林茂密处,有一幢两层红砖楼。来到楼边,两只小花狗就活蹦乱跳地跑了出来,在侯卫东脚前闻来嗅去。晏道理不在家里,付江就去坡上找,侯卫东一人站在坝子里等候。
晏道理的坝子相当干净,木柴也码得整整齐齐,院里也没有农家常见的鸡粪。看了院子里的情形,侯卫东对晏道理又有了新的直观认识。
几分钟以后,晏道理扛着锄头回来了,进了院子,见到侯卫东,把锄头往地上一顿,道:“你害我昨天又睡了一天。你是大酒坛子,我再也不和你喝酒了。”
侯卫东在上青林两年,天天和村干部混在一起,很有经验。略谈几句酒事,便直奔主题,道:“红坝村交通不便,这是村里发展最大的问题。”
此话说到了晏道理心坎,道:“红坝村最大的问题就是不通公路,每年交公粮,硬是整死个人。村里修房子,光是请马帮来运砖,就比通公路的地方多上好几千运费。”他抱怨道:“镇里面既然能花几百万将上青林修通,红坝村的公路也要考虑,手心手背都是肉。”
侯卫东见了大石山,心中有了主意,道:“红坝村面临的情况和当年上青林一样。我来和你签一个协议,镇里派我到红坝村,我负责把桥修好,村里的其他事情由你来搞定。”
晏道理眼前一亮,道:“侯镇长,你如果当真能把这桥修好,我保证红坝村鸡不叫狗不咬,保证把农业税和提留统筹收上来,不给你出一点难题,你以后一点事都不用操心。”
为了这座桥,晏道理也不知磨了多少心思,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脑子灵、点子多,奈何钞票太少,始终奈何不了眼前这一条小河。
侯卫东有了上青林修路的经验,修桥这等小事在他眼里就不算什么大事,道:“修桥又不是难事,只是得有基本条件。”
晏道理急切地道:“只要能将全村的公路拉通,就算每家集资一百元,我都愿意去做工作。你的条件是什么?”
侯卫东微微笑了笑:“第一个条件是要将小河北岸的公路先修通,这样施工队伍的设备才好进场,否则施工队拖的时间越久,费用越高。对于工程队来说,时间就是金钱,早点修完,就少花钱,这是第一个前提条件。”
修公路涉及田土调整,还有误工补助等一系列问题。如果村里不努力,就是一件很难的事,如果村里努力,就是一件简单的事。
晏道理没有丝毫犹豫,道:“这事就交给村里面,谁不同意,我给谁来一个猫洗脸。”
“有些村修的机耕道,修出来弯弯曲曲,我看不上眼,还是得由交通局的工程师来划定线型,定下修桥的位置。”
侯卫东拿出手机,给交通局刘维打了一个电话:“刘科,有一件事请你帮忙。青林镇红坝村要修公路,我想委托你来设计。很简单,是村级公路,难点是一座小桥,跨度在十米左右。”
“侯老弟,我实在是没有时间。”
“我现在联系下青林镇的红坝村,桥梁问题是红坝村发展的瓶颈,这个忙你无论如何也要帮。”
刘维是工程科科长,接了许多大活,这种总价才十来万的小活,他根本瞧不上眼,道:“看在疯子老弟的面子,我明天来一趟。不过我没有时间来做这种小事,交给手下来做。”
挂断电话,侯卫东道:“已经说好了,交通局工程科刘维科长亲自过来,就交给他设计。”
晏道理见侯卫东没有说出修桥资金来源,心里很是怀疑,道:“红坝村一穷二白,是空壳村,钱没有着落,大桥设计出来就是一堆废纸。”
“钱的事情我来考虑。不为村里解决难题,要我们这些驻村干部有屁用。”侯卫东这句话是特意说给付江听的。付江和苏亚军两人都是老板凳,对他这位跳票副镇长缺乏应有的尊敬。他一直忍着,今天借着修桥之机开始敲打付江。
说话间,他们来到了大石壁的后面,侯卫东到石坡四周转了一圈。山背后有几个废弃的采石点,从这几个废弃的采石点来看,这一坡石头规模很大,基本上没有夹层,正是做条石的好地方。
从目测的情况来看,侯卫东对这一坡石头更有把握了。为了稳妥起见,他再次核实情况,道:“这个石坡有多大?”
晏道理没有弄明白侯卫东的真意,只以为他是想用这石头来修桥,道:“整个山坡都是石块,以前有人用来打条石。由于这里距离场镇太远了,运费太高,现在没有人愿意过来打条石。”
“石坡属于集体还是村民?”
“这石坡鸟不生蛋,没有人要,上面只有十来株树,算是集体的。”
听说是集体的石坡,侯卫东更放心了,道:“红坝村要修通公路,必须得修好这桥。如果由村民集资来修桥,至少每人两百块。”
晏道理脸色变得很难看,道:“侯镇长,我给你明说,若每家集资在一百块钱以内,我卖点老脸,问题不大。如果每家超过一百块,难度就大了,我不敢打包票。”
“我有一个办法,能够解决修桥资金,又不让社员出钱。”
晏道理一脸怀疑,道:“哪里找这样的好事,我不相信。”
“我引进一个企业过来,由这家企业来投资修桥,但是这一坡的石头要免费让这家企业开采。如果村里同意这个方案,就不必从社员头上收钱了。”
这坡石头自古就在此地,从来没有产生过价值。晏道理没有想到天上会突然降下来这等好事,毫不犹豫地道:“这事我可以做主。只要能将桥修好,什么事情都好说。”
谈了桥的事情,晏道理将侯卫东带到了村主任刘勇家吃饭。侯卫东在前一次酒战中立了威,村里诸人皆怕他,没有人敢出头灌酒,村干部只是集中精力针对付江。结果可想而知,付江大醉,睡在了晏道理家中。
这一次下村,侯卫东收获颇丰。
红坝村表面上最大的问题是提留统筹没有完成任务,但是从长远来看,其核心问题是位置偏远,又不通公路,限制了经济和社会事业的发展,村民怨气较大。侯卫东的基本思路是,用石坡来置换修桥的经费,达到双赢目的。
第二天,刘维带着一位年轻的工程师来到了益杨。他亲自开了一辆新皮卡车,兴致极高。
侯卫东也从交通局买了一辆新皮卡车,只是他还没有学会开车,车子暂时存放在交通局的车库里。他兴致勃勃地围着皮卡车转圈。
他取出手机,给朱兵打了一个电话,道:“朱局,好久不见了,什么时候有空,我过来汇报近期工作。”
朱兵正忙得不可开交,道:“疯子,我正忙,有什么事,赶快说。”
“我已经拿到了新皮卡车,暂时放在局里车库。感谢朱局,我现在还等着你派教练。”
朱兵已经忘记了此事,听侯卫东提起,道:“小事一件,等会儿我让驾校李校长跟你联系。”
过了一会儿,侯卫东接到了电话。
“侯镇长,我是驾校李立,你什么时候学车?”
侯卫东感谢了几句,道:“我平时要在青林镇上班,学车只能在星期六和星期天,看你们是否方便。”
“我派驾校最好的车、最好的教练,随时听从你的安排。你在镇里吗?我先让王兵把教练车开到青林镇。”由于是交通局长朱兵亲自安排的事情,李立不敢怠慢,特意把教练王兵叫到办公室,再三进行了交代。
刘维把车放在镇里,跟着侯卫东到了红坝村,察看了现场。对于交通局工程科科长来说,修这种小桥确实是小菜一碟,他直接将工程设计交给了手下。
听说刘维要走,晏道理搓着手,道:“刘工程师,到村里吃了饭再走。不吃饭就走,别人要说红坝村不好客。”
刘维道:“晏书记放心,侯老弟交给我的事,绝对办好。只是我今天确实有事,不在村里吃饭了,等桥修好以后,我再过来吃饭。”再三推托,刘维才被晏道理放行。
侯卫东和刘维刚刚回到镇上,手机就响了。
“侯镇,我是长安驾校的小王,我现在就在青林场镇,你在哪里?”
“你把车开到镇政府院子来,我马上就回来。”
刘维笑道:“这个小王现在快成为交通局的教练了,他也是我的教练,驾驶技术一流。”
到了场镇,一辆教练车已经停在院子里,一位颇为精干的小伙子正打开引擎盖子,弯腰查看着。
刘维介绍道:“王教练,这是青林镇侯镇长。”
小王挺直了腰,道:“为首长服务,是我的荣幸。”
刘维在一旁笑道:“小王是转业军人,跑了好几年青藏线,年龄不大,经验丰富。”
侯卫东对开车兴趣很大,道:“王教练,我们赶紧朝益杨城里走,这几天我完全听你安排。”
小王笑道:“不用叫我王教练,就叫我王兵。开车和下围棋一样,入门容易,学精就要花时间和精力。”
一行人没有在青林镇停留,朝益杨城前进。教练王兵一头短发,皮肤偏黑,很有些阳刚之气,开车的动作干脆利落。他一边开车,一边讲解基础知识。
侯卫东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专心听王兵讲解。他心痒难当,恨不得当天就可以上路。
到了益杨城外,王兵将车开到了一个废弃操场。
“你在这里练一练绕八字,熟悉方向盘。”
“上车试一试,增加一点感性认识。注意油门和离合配合,油门稍微轻一些。”
见王兵说得简单,侯卫东很有信心地坐上了正驾驶的位置,跟着王兵的指导做着动作。踩油门的时候,他根本不知道“轻一些”是什么意思,一脚油门下去,汽车猛地往前一蹿。
“油门轻点。”王兵坐在副驾驶,脚放在刹车上,他没有用力,只是大声叮嘱道。
侯卫东见汽车猛地往外蹿了出去,心里慌了,不仅没有轻一点,反而踩住了油门不放。汽车如脱缰的野马,直朝操场的另一边冲了过去。
“松开油门,打方向盘。”王兵吼道。
侯卫东这才想起松开油门,同时猛打方向盘。汽车在接近操场边缘才转过弯,停下车以后,他手撑着方向盘,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这车油门很灵敏,加油时,轻轻点一点就行了,用不着使出吃奶的劲。你再试一试,多开几次就好了。”
侯卫东这一次就谨慎多了,在王兵的指挥下,开始在操场里转起了圆圈,转了二十几圈,渐渐有了感觉。
学车到傍晚,侯卫东要请王兵吃饭。王兵却借口有事,死活不肯吃饭,开着车,潇洒地走了。
合作
为了修建红坝村小桥,侯卫东拨通了李晶电话。
李晶笑声很是清脆,道:“真是难得,居然想起主动给我打电话,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上次你跟我说过的事情,我考虑很久,也征求了协会会员的意见。上青林碎石协会订下了规矩,大家都不同意轻易更改,我很难说服其他人。”
碎石协会发起人就是侯卫东本人,他把各村干部全部纳入了碎石协会,每月发工资,其他人想到山上来,就很难与村里达成协议。同时,县国土局加强了对石场的管理,开采证很难办得下来,这就加大了开办石场的成本。
李晶正在筹划着自立门户一事,急需资金,搞石场是短平快项目。听说不能打入上青林,她很是失望,道:“还能再想其他办法吗?我是很诚心与你合作。”
“其他办法倒是有,不知你是否有兴趣?”
“请说。”
“高速路要做边坡,必然需要大量条石。我在红坝村发现了一个优质石坡,是开采条石的极佳地点,量也很大。你有没有兴趣与我合作,一起开采这个石坡?”
李晶在沙道司已有几年,对行情很是熟悉,道:“修高速公路,条石倒是必备品。但是据我观察,上青林石质不太适合开采条石。”
“红坝村在下青林,石质与上青林完全不一样,我已让人送去检验了,问题不大。村里愿意让我们免费开采石坡,条件是帮他们修一座跨度在十米左右的小桥。修桥总费用大约在十二万,十二万里面包含了条石的钱。如果由我们自己提供石料,修桥成本会大大降低。”
李晶当即表态道:“我明天来看现场,具体细节我们再商量。”
李晶第二天就来到了红坝村。青林镇红坝村地处偏远,突然出现一位画中才能见到的漂亮女人,晏道理、刘勇等村干部都有些手足无措。他们原来以为李晶这种画中人只会躲在树荫下歇凉,不料李晶很利索地跟着侯卫东爬上那一块鸟不生蛋的石坡,跳上蹿下,一点都不娇气。
从石坡下来,李晶心里已有了主意,道:“此事可行,具体事情等一会儿再谈。”
晏道理想要留李晶吃饭,李晶妩媚一笑:“我还得回去准备开工的事情。晏书记,别留我了,等开工以后,我还要经常过来。”
李晶的笑容如耀眼的太阳,照得晏道理眼花,让他讲不出更多的道理。
回到镇里,李晶问侯卫东:“什么时候过来谈合伙协议?”
“我下午还要开党政联席会,只有下了班才能过来。”
“我住在益杨宾馆,到时不见不散。”
下班以后,侯卫东来到了益杨宾馆。两人略作寒暄,李晶取过一张合伙协议,道:“这是我草拟的合伙协议,你先看看。”
在侯卫东看协议时,李晶道:“我现在还是沙道司副总,有我在,公司不会拖欠石场的工程款。这个关系折合成股份,至少要占三成。”
侯卫东看完合同,道:“石场在红坝村,县、镇、村的关系由我来协调,这也要折成股份。”
两人讨论了一个多小时,最后达成共识:“李晶出资十万,侯卫东出资十五万,条石场利润平分,若追加投资也按这个比例。”
谈定协议,已是晚上8点,分手时,李晶道:“明天我还要去红坝村,再看一看现场,随后就要派施工队进场。明天早上我来接你。”
“我在沙州学院大门口等你,7点。”
第二天早上7点,李晶准时来到了沙州学院门口。等侯卫东上了车,她道:“没有吃饭吧,我知道有一家豌杂面很不错。”
李晶常到益杨,大街小巷很熟。她开车来到了益杨百货,停在了一个小面摊前。这个面摊只是一个小门面,在门口摆了几张桌子,很普通。
李晶是熟客,取了两双筷子,让筷子在滚翻的开水中消毒。两人在小桌上相对而坐,她做了几个深呼吸,道:“益杨早上空气真新鲜,每天早上有时间走一走,对身体肯定有好处。”
“汉湖是风景区,背山依水,绿树成荫,空气比益杨县城好得多。现在益杨的汽车也多了起来,尾气重,空气不见得比沙州好。”侯卫东第一次见到李晶时,觉得她成熟而性感,今天早上坐在一起吃早饭,却觉得就如邻家小妹一般。
提起汉湖,李晶脸上有些说不清的情绪,道:“汉湖虽好,却非久留之地。”
面馆老板是个面无表情的汉子,他手里端着个大白瓷碗,手脚麻利地开始往碗里放作料。不一会儿,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便端了上来。他走到李晶身前,也不说话,把面碗朝桌上一放,转身就走。
这是益杨小面馆最惯常的服务方式。李晶对这种态度习以为常,端过面条,道:“我先吃了。”白色面条、绿色葱粒、黄色豌杂酱,扑鼻香气,让侯卫东食欲大开。
吃完豌杂,两人前往青林镇。李晶驾着性能极好的越野车,高兴地哼着歌。她的嗓音略为沙哑,却别有味道。
“你别笑,我唱歌不好听,自娱自乐而已。”
“我没有笑,你唱得挺好。”
“唱得好不好听,我自己知道。”
“有时你未必了解你自己。”
进入青林镇地界,公路就越来越破烂,车子跳跃着前行。“卫东,没有养路工人吗?”李晶改口称卫东,随意而自然。
“养路段倒是有,只是人数少,管理不到位。”
李晶双手握着方向盘,道:“这条公路是依山而建,弯道多,有些路段没有水沟。我建议尽快修复水沟,否则公路烂得很快。”
侯卫东道:“这就是我分管的工作,谢谢沙道司专家提醒。”
进了青林镇场镇,灰尘扑面而来。李晶赶紧将车窗关上,道:“卫东,你们场镇的卫生应该好好整治了。”
侯卫东又道:“李总批评得对,场镇卫生整治方案已经出来了,很快就要实施,这也是我分管的工作。”
李晶笑了起来:“你是太平洋的警察,管得真宽。”
侯卫东自嘲道:“管得倒是挺宽,可是都没有什么分量。”
将车停在镇政府大院,侯卫东带着李晶步行前往红坝村。上一次,刘维大体上指了公路的线路,侯卫东和李晶沿着这条线路前往红坝村。一个多小时,两人来到了建桥地点的小河边。
看着清洌的河水,李晶兴致勃勃地脱了鞋子,直接就下了河。她站在河边石头上,用脚板踢水。这个时候的李晶,少了性感与成熟,多了与平时不同的天真烂漫。
李晶站在河里,认真观察着河岸,道:“卫东,你的眼光不错,这确实是一个天然的采石场。不过等到高速路建完成,这个采石场就没有价值了,只能留给当地人自用。”
“晏书记肯定会笑纳,他这人精明着呢。”
“由于是为村里修桥修路,这座石场可以看作村里自用,应该可以免交全部税费,这事就由你全权办理。”
侯卫东微微吃了一惊,道:“你的意思是,这个石场的税费都不交了吗?”
“我算了一下,修桥要用十来万,这笔钱我们不能白出,可以用两笔钱来相抵:一是上交给村里面的管理费,按常规,这种规模的石场,村里至少每年要收一万多元的管理费;二是相关税费,至少在十万以上,这两笔钱和修桥的费用相差不大,正好可以互相抵冲。如果再去交税费,我们的成本就增加了。”
李晶用脚拍着水,道:“沙道司那边的手续和相应票据,由我负责;免交各种税费,由你负责。”
“这事倒也说得过去。”侯卫东想了想,同意了李晶的说法。
风顺着河道吹来,轻风拂面,说不出的舒服。李晶身上淡淡的香水味道,随风钻进了侯卫东鼻子里。这是很特别的香味,除了香水味,还有成熟女人的味道。
与晏道理商量了一些修桥细节,李晶有事要回沙州,又没有在村里吃饭,惹得晏道理又发了一通牢骚。
回镇的路上,李晶鼻翼上微微有些汗水。她取了些纸巾,把脸上的淡妆全部擦掉。又走了一段,看到路边的一口井,干脆用井水将脸彻底洗干净。她有一双细长的凤眼,眼角微上斜,虽然素面朝天也尽显妩媚。
“卫东,我不化妆,是不是很丑?”
“俗话说,好看不过素打扮,李总素面朝天,比化了妆更漂亮。”
李晶笑得很开心,道:“卫东,你就别叫我李总了,我年龄比你大,你叫我李姐,或是叫晶姐。”
“你年龄明明比我小,我就直呼其名,李晶。”
李晶真实年龄比侯卫东稍大,此时却默认了侯卫东的冒失行为。她道:“如果我真的比你小,睡着了也要笑醒。”
到了镇政府,李晶打开车门,开了空调,然后站在车旁吹着微弱的凉风,道:“我要先回沙州。等到村里把进场公路修好以后,我派一个班组过来,最多一个月能将桥修好。”
送走李晶,侯卫东回到了办公室。刚泡好茶水,杨凤拿着一个文件夹走了进来,她意味深长地道:“李晶真的很漂亮,与侯镇长很般配。”
杨凤是青林镇政府最出名的新闻发言人,若任由她发挥,此论断必将以最快速度传遍全机关。侯卫东赶紧纠正道:“这话不能乱说。李总帮红坝村修桥,是来支援青林镇建设,和我没有什么关系。”
听了侯卫东的解释,杨凤笑眯眯地道:“侯镇长别紧张,我只是开个玩笑。”
杨凤刚离开办公室,田秀影又走了进来。
田秀影的胖脸上满是怒气,道:“侯大学,有个事情要给你说。”
杨凤喜欢传播小道消息,小道消息虽然捕风捉影,可是无风不起浪,总有若隐若现的现实影子。党政办田秀影则不同,她所说的许多话都是无根无据的谣言。侯卫东特意分析过田秀影的造谣动机,她散发了不少谣言,可是从这些谣言中根本得不到益处。其行为是典型的损人不利己,所有恶言都出自那本身就长满了霉菌的口与心。
“心理阴暗的人,实在让人厌恶。”这是侯卫东对于田秀影的评价。尽管如此,他还是保持着基本的礼貌,给田秀影倒了一杯水,请她坐下。
田秀影满脸通红地道:“镇政府办事不公平。我在上青林乡工作了二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们这样对我,良心被狗吃了。”
田秀影夹枪带棒的一番话,把侯卫东弄得莫名其妙:“你到底说什么事情?”
“我是党政办工作人员,你们当官的把我扔到上青林,我认了,安心在上青林工作。谁叫我年纪一大把,没有小姑娘细皮嫩肉。”
侯卫东打断道:“田秀影,有事说事,别扯其他。”
田秀影气呼呼地道:“上青林乡政府大院子的情况你最知道,前面是一幢楼,后面是两排平房。平房潮湿得很,我现在得了风湿,每到下雨天胳膊和腿都痛得很。上青林乡政府小楼空了至少十间房子,我要求搬到楼上。如果三楼不行,至少在四楼要给我找一套房子。”
“住房分配是由党政办在管,你本身就是党政办的工作人员,问过欧阳主任没有?”
“我以前找过唐树刚,他现在不管了。欧阳林这个屁眼虫更是一推三尺远。你对上青林情况最熟悉,一定要给我说一句公道话。”
“办公室是由刘坤副书记分管,我可以将你的实际情况跟他讲一讲。”田秀影平时太讨厌,侯卫东也不想管她的事情。
田秀影嘴巴撇了撇,不屑地道:“我找过刘坤,他是又拖又推。哼,如果这一次不解决,我要到县纪委去上访。侯大学,虽然你不管办公室,但是你现在也是当官的人,要给我说一句公道话,不要当了官就变成势利眼了。”
侯卫东含糊地道:“合理的要求,镇党委行政会考虑的。”
田秀影冷哼了几声,气焰渐渐低落了下来,胖脸上露出少有的恳求表情:“你现在还是工作组的副组长,这个职务一直没有撤掉,至少我没有看到文件。我找你说这事,也是正常程序。你在开党政联席会的时候,要帮着我说话,我们都是从上青林大院出来的,总有些感情。”
上青林两年时间,侯卫东修了一条路,弄了一个碎石产业,与村社干部以及习昭勇等人关系很深,在上青林很有些威信。田秀影久居山上,已经对侯卫东心存三分忌惮,说话不知不觉就带着几分客气。
想到四十多岁的人,为了住房来求自己,侯卫东心里不知不觉生出些怜悯,道:“我知道了,在适当的时候会说话。”
田秀影得到一个不太肯定的答复,心里不满意,气呼呼地道:“我去找刘坤,如果今天他不给个说法,老娘也不好惹。”
好不容易把田秀影哄走,侯卫东暗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句话总结得太精辟了。”
田秀影走后不久,综治办主任付江又过来谈事情。得知红坝村修桥一事已经有了着落,他惊讶得半天说不出话,道:“以前让红坝村交款,晏道理总是拿红坝桥说事。这一次,看他还有什么理由!侯镇长,你将这件大事办好了,其他的小事交给我。”
这是侯卫东跳票当上副镇长以来,付江第一次称呼侯卫东的官衔。
提留统筹、农业税、农林特产税、积累工、义务工,以及各种摊派,构成了青林镇村民的主要负担。村民们心里认为农业税是皇粮国税,一般不拖欠,而视提留统筹为村镇干部的自留地,因此很多村民都不愿意交提留统筹。
不交提留统筹的直接后果就是乡镇政府无法运转,这是书记镇长最头疼的事情。
红坝村提留统筹的收取工作在全镇排在最后一名,每次镇里批评这事,村支书晏道理就把公路拿起来作挡箭牌。一阵胡搅蛮缠以后,往往大家的注意力便由提留统筹转到了修公路。付江参加过多次这样的大会,如今听到桥有了着落,想起振振有词的晏道理,他乐不可支地道:“修了桥,看晏道理如何讲道理。”
看到一贯懒散的付江都有了工作热情,侯卫东也很高兴,道:“你去找一找晏书记,督促他把河对岸的公路修起。修公路是修桥的前提,否则施工队伍无法将施工设备运到桥边。”
谈完了事,已经接近11点30分了。侯卫东道:“付主任,今天中午我请你吃饭。”
付江这人虽然懒散而邋遢,但是工作能力还是比较强,说话有趣,办事抹稀泥,没有整人害人之心。侯卫东与他接触了几次,对他挺有好感。
“办公室方劲也在,我让他一起过来。”付江与苏亚军一样,知道侯卫东是石场老板,也就没客气。
侯卫东和付江走到办公室门口,听到刘坤办公室传来一阵争吵声。
田秀影的声音尖利刺耳:“刘书记,你给我说个实话,这事到底能不能办?”
刘坤声音也大:“调整住房,必须经过党政联席会,这是硬性规定,任何人都不能例外。”
“凭什么侯卫东、习昭勇包括广播站的杨新春都能住在小楼上?我田秀影是党政办的人,犯了什么错误,就不能住在小楼里?你总要给我一个理由,我田秀影也不是好惹的,不能随着你们糊弄。”
“你住在平房不是我安排的。还是那句话,要调整住房,必须由党政联席会决定。”
刘坤曾经把田秀影的请求报告给过赵永胜。赵永胜听说是田秀影的事,捧着将军肚子,冷笑道:“田秀影不是好东西,成天搬弄是非,就是要让她住平房。楼上有空房间也不给她,这是给她一个教训。”
赵永胜定了调子,刘坤也就不敢擅自给田秀影调整住房。前两次田秀影来谈这事,他都敷衍了过去,这一次田秀影却不依不饶。
田秀影火气很大,道:“少打官腔,老娘工作二十多年,什么怪事都见过。你年纪轻轻,也要学着侯卫东办点实事。今天不给我答复,我不走了,住在你办公室吃喝。”她抄着手坐在椅子上,胖脸上的可怜表情全部不见了,而是街道上吵架泼妇般的表情。
刘坤气急败坏地道:“你觉得侯卫东办实事,你就去找侯卫东来办这件事!”
田秀影发挥文革辩论精神,将此话进行充分发挥,道:“你这人怎么能这样推卸责任!这是你分管的事情,何必把侯卫东扯进来。我知道你们两人有矛盾,在选举中你没有选赢侯卫东,现在还记恨在心。这是你们两人的矛盾,为什么扯到我的头上!”
刘坤被这阵胡搅蛮缠弄得气急败坏,使劲拍了桌子。田秀影也不示弱,也跟着拍了桌子。
侯卫东刚好听到了拍桌子的前几句,暗骂:“田秀影这一张臭嘴,真是害人不利己。”对付江道:“别听了,我们喝酒去。”
付江笑得极为开心,道:“田秀影当年是宣传队员,能说会骂,刘坤不是对手。”他称呼刘坤时,仍然用的是名字,没带职务。
两人下楼时,争吵已经升级。
刘坤拍着桌子,道:“田秀影,你说的是什么话?”
田秀影针锋相对:“刘坤,老娘说的是人话。你听不懂吗,你妈没有教你听人话吗?”
来到一楼综治办办公室,墙上是《院户联防责任制》等一排制度,全部用玻璃相框挂在墙上。制度下面是一张破败茶几,茶几上堆满了发黄的报纸、文件。
侯卫东打量了办公室,道:“付主任,这相框挺不错,就是灰尘太多。你还是抽时间打扫干净,否则就真是乱鸡窝。”
付江心思已经飞到了餐馆,道:“方劲说是要吃烧鸡公,我给张家馆子打了招呼,让他们先用高压锅压上。嘿嘿,今天让侯镇长破费了。”
侯卫东底气十足,一顿饭钱哪里会放在心上,道:“付主任不要和我客气。我是光棍一条,一个人吃饱,全家人不饿。”
走出大院时,楼上仍然在争吵。
侯卫东不出声,只管往前走。付江跟在身后,幸灾乐祸地道:“田秀影当年也是美人,在宣传队活跃得很。怎么人到中年,就变成了柿饼子脸,让人看了要呕吐。”
方劲人年轻,好奇心重,想上楼去看。付江道:“别上去,楼上都是领导,你瞎看什么。”他拉着方劲跟在侯卫东的身后,杀向了张家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