汇报工作
侯卫东忙于修路大计,经常吃住在村民家里。村民们对修路表现出了极高的热情,这位“修路的疯子”得到了村民的善待。每天劳动结束,就有村民邀请他到家里去吃饭。村民们多数都在前院后山里放养着山鸡,这也是制作风干鸡的原材料,自从村里开始修路,丧生于侯卫东口中的山鸡直线上升。
10月3日早上,侯卫东正要出门。高长江把他叫住,道:“老弟,你到工作组也有些时间了,我怎么没有看到你到镇里去。”侯卫东手里拿着图纸,道:“没有时间,工地上事情多得很。”
高长江语重心长地道:“老弟,你在山上做这么多的事情,不到镇里去汇报,镇里没有人知道,你做得再好也是白费力气。”
侯卫东接受了高长江的意见,道:“我先到工地上去看一看,然后再到镇里去找粟镇长报告工作。”
高长江指点道:“你要给粟镇长汇报,更主要得给主要领导负责,一把手才起关键作用。”
侯卫东带着图纸到了工地,原本想十点钟下山。结果到了11点才脱身,下了山已是临近下班。
杨凤正在吃瓜子,剥下来的瓜子壳堆得满满的,见侯卫东在门外探头探脑,笑着招了招手,道:“侯大学,来吃瓜子。”
侯卫东笑道:“杨姐,我看大楼都空了,只有你还在坚守岗位。”
杨凤嘴里飞出来的瓜子壳就如跳水女皇高敏,在空中翻出了一个漂亮曲线,落在了桌子上:“办公室的人命苦,每天都要坚持准时上下班。上个月,县政府抽查值班情况,好几个单位被通报了。”
得知镇领导都不在,侯卫东夹着图纸一时不知朝那里走。杨凤神神秘秘地道:“侯大学平时得提防小人,上青林工作组有人在镇政府说过你的坏话。”
侯卫东头脑发懵了,道:“说我的坏话?我就是一个小办事员,干吗说我。”
杨凤撇了撇嘴,道:“有些人不办正事,唯恐天下不乱,专门挑拨是非。说你屁股没有坐热就要修路,是出风头,还说你和池铭在耍朋友,晚上住在池铭家里去。”
前面的事还有些影子,后面的事则完全是诬蔑。侯卫东气愤地道:“工作组这么多人都在伙食团吃饭打开火,难道都是和池铭耍朋友。杨姐,是谁这么坏,给我说说,让我有所防备。”
杨凤和田秀影历来有矛盾,顺势就将田秀影出卖了:“侯大学,我今天说的话千万别让田秀影知道,你心里明白就行了。”
侯卫东气不打一处来,他到了青林山上,只和田秀影见过三次面,说过的话也不超过十句。这人毫无缘故地在办公室说坏话,真不知她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
他本想骂田秀影几句,可是想起杨凤的快嘴,把骂人的话咽进了肚子。等到正式下班时间到了,侯卫东主动邀请道:“杨姐,我请你吃饭。”
“有心请我,就另找时间,今天儿子回来了,我得为他做好吃的。”
侯卫东一个人就到街上吃豆花饭。经过一个小卖部时,粟明恰好从小卖部走了出来,见到东张西望的侯卫东,道:“侯大学,你找谁?”
侯卫东老老实实地道:“我从山上工地上来,准备给粟镇长汇报修路进展。”粟明扬了扬手里的益杨红,道:“跟我走,到我家吃饭。”
粟明的家布置得很平常,与青林镇其他人家差不多。只是在客厅有一个书柜,里面有几十本书,粟明见侯卫东注意力在书柜上,道:“那是以前买的书,这几年很少看书了。”
进了里屋,镇长秦飞跃、副镇长晁杰、计生办黄正兵、农经站黄永革正在搓麻将,
侯卫东恭敬地打打了招呼秦飞跃点了点头,继续摸牌。计生办黄正兵看见侯卫东抱着图纸,就道:“侯大学,抱的啥子宝贝?”
“公路图纸。”
秦飞跃听说是图纸,哼了一声,道:“刘维这人钻到钱眼去了,没有一点知识分子的样子。如果不是高志远的关系,谁会理他。”
侯卫东恭敬地道:“能拿到图纸多亏了粟镇长和黄站长关心,如果不是在基金会贷了一万元,刘维也不会给图纸。”
基金会货款并不需要秦飞跃签字,但是他来到青林镇以后就订了规矩,凡是大笔货款都要报告。秦飞跃听到侯卫东贷款一万元,而自己并不知道,就用眼光瞟了粟明一眼。
粟明眼观六路,将秦飞跃的眼神看得清楚,解释道:“侯卫东在家里借五千元,只拿到了独石村那一段图纸。尖山和望日就不愿意动工,我看这不是办法,和黄永革商量以后,让侯卫东以私人名义从基金会贷一万元,算是预付款,这事还没有来得及给秦镇报告。”
“什么叫做以私人名义贷的款,修公路的钱最后还是要由镇财政解决。”
粟明笑道:“秦镇,我这可是按照你的观点办事,放水养鱼,必须先把塘子筑起。上青林资源丰富,修路就等于筑堤,堤坝筑好了,才能更好更多地放水。”
秦飞跃一边摸牌,一边道:“修路是上青林七千人民共同心愿,可以作为青林镇政府1993年的民心工程上报县政府,马县长正在提倡全县办交通,说不定还可以争取到资金。”他对站在一边的侯卫东道:“这小伙子不错,很有想法,又有干劲,是个做事的料。”
下山一次,侯卫东和一个镇长和两个副镇长吃了饭,基本上达到了预期目的。等到秦飞跃等人去上班,他高高兴兴地返回上青林。
小佳上山
所属目录:侯卫官场笔记全集侯卫东官场笔记作者:小桥老树
走到小院,杨新春站在邮政代办点门口,道:“侯大学,张小佳打电话过来,说是星期六下午她要到山上来。”由于侯卫东接过了她手中的扫把,让她有更多的时间去经营小店和打理邮政代办点,她对侯卫东很有善意。
侯卫东没有掩饰他的喜悦,闻言一跳八丈高。
星期六恰好是赶场天,侯卫东买了菜,东转转西转转,好不容易才磨到吃午饭时间。吃了午饭,一溜烟地下了山,然后在青林镇场口等待。每来一辆客车,他都紧盯着车厢,结果一次又一次地失望。等待是幸福的煎熬,下午六点,望眼欲穿的侯卫东又见到了一辆客车。客车很挤,除了在县城上车的人有座位,其他人都站着。他跳上客车,站在车门,一眼就见到身穿红衣的小佳,他如推土机一般用力挤了进去,惹来了一片抱怨声。
小佳看着脸色黑红且只知道傻笑的侯卫东,眼睛有些湿润了,与侯卫东手拉着手下了车,
“怎么晒这么黑?”
“怎么这么晚?”
两人基本上异口同声,问完以后,同时笑了起来。小佳挽住了侯卫东的胳膊,道:“原本计划上午出发,结果单位临时开会。散会以后我就去坐车,午饭都没有来得及吃。”
听说小佳还饿着肚子,侯卫东心痛万分,马上牵着小佳到了青林场饭馆。青林场饭馆只在中午营业,晚上全部关门闭户。被侯卫东敲开以后,餐馆老板从冰箱里拿肉解冰。侯卫东和小佳相对而坐,只顾互相看着,并不在意餐馆做菜的速度。
吃完饭,已过七点,侯卫东和小佳来到了山脚。夜幕下的群山很是深沉,阵阵风来,树林发出的声音就如大海的波涛声。
小佳没有见到过这等景色,既惊奇又有些害怕。侯卫东紧握着小佳的手,自豪地道:“强盗都被我们抓干净了,不用怕,我们只管欣赏大自然的美景。”
到了青林山顶,天已黑尽,站在山顶回望山下,只觉得森林如海,深不可测,不知隐藏着多少强盗、野兽或是鬼怪。小佳从未见过如此景色,畏缩地拉着侯卫东,道:“还有多远,我们赶紧走。”
在此起彼伏的狗叫声中,侯卫东牵着小佳,一脚深一脚浅地来到了小院子。看到这一幢小楼以后,小佳这才感到了文明的痕迹,她松了一口气,道:“幸好还有楼,否则我真以为时光倒流了。”
杨新春刚从邮政代办点走了出来,见到侯卫东和一个年轻女子站在昏暗的路灯下,道:“侯卫东,这是你的女朋友,怎么才回来?”
侯卫东骄傲地道:“杨大姐,这是我的女朋友张小佳。”
杨新春走到近处,看了张小佳的穿着打扮,夸道:“好漂亮的沙州妹子。”她热情地道:“你们吃饭没有,我煮了一大锅稀饭,你来端一盆。”
侯卫东没有客气,道:“谢谢了,我等一会儿就来端稀饭。”
上了二楼,见高长江家里关了门,侯卫东就把小佳直接带回了家。进了门,他关紧房门,打开前屋的灯,然后抱着小佳进了黑暗的后屋。
结束了爱之旅,他们仍然紧紧地搂在一起。两地分居的生活,让他们格外珍惜短暂的相聚时光。
躺了一会儿,侯卫东道:“今天晚上你住这里,我去睡招待所,这个地方封建,有人专门饶舌,我必须要注意影响。”小佳没有想到侯卫东还要去住招待所,很是失望,不过考虑到特殊的环境,还是点头同意了。
穿过了后院的假山和花园,侯卫东在池铭隔壁找到了田秀影。田秀影声音很大,笑得很是暧昧:“现在是什么时代,女朋友来了还住招待所,想得出来。”
侯卫东解释道:“我们还没有结婚。”
池铭听到动静走了过来,她与田秀影是面和心不和,道:“刚才杨新春说侯大学的女朋友来了,明天早上我做包子,给你们两人留几个。”田秀影并不急于拿招待所钥匙,说着些调侃的话。看到侯卫东狼狈的样子,心里有了强烈的满足感。
拿到招待所钥匙,侯卫东这才知道招待所就在四楼,心道:“住招待所真是脱了裤子放屁,不过有小人在旁窥视,没有办法。”
他到杨新春家里端了一盆绿豆稀饭,两人就着咸菜喝稀饭。只觉稀饭的味道好极了,喝完绿豆稀饭,侯卫东来到四楼,他打开招待所的电灯,又点上蚊香。站在窗边看了一会儿,然后回到二楼。他用电饭煲烧了一锅开水,让小佳在走廊左侧的洗澡房里洗了热水澡。等小佳洗完,他提了两桶冷水进去,“哗、哗”地冲了一个痛快。
两人清清爽爽地站在走廊上,吹山风,品青林茶,在不知名的小虫伴奏下,欣赏着上青林干净而纯粹的夜色。
“今天上午,我在沙州遇到了蒋大力,把你的电话留给了他。”小佳头发还是湿的,空气中有着洗发水若隐若无的香味,以及小佳特有的气息。
在沙州学院,侯卫东最好的朋友就是蒋大力。毕业之后,蒋大力便南下深圳,一直没有消息,听到这消息,他高兴地道:“哇,这小子在干什么,这么久了,一直联系不上他。”
“他给了一个传呼机号码,让你给他打电话。”
传呼机虽然不断在降价,可也要两千多元一个。在县政府工作的刘坤就有一个,如今听到蒋大力也配上了传呼机。侯卫东连传呼机怎么用也不知道,心里就有了失败感,他暗下决心,“自古华山一条路,我在上青林,一定要努力拼搏,早日配上传呼机,早日调回沙州。”
凉风顺着山沟吹了上来,远处的森林发出阵阵涛声,就如一曲雄壮的交响乐,极富表现力。当人处于黑暗的森林之中,风声会让人不寒而栗,但是远离了森林,处于安全环境之下,森林、山风、兽吼皆让人心神俱醉。
小佳把头靠在了侯卫东的肩头上,道:“我想调到青林镇工作,我觉得只要两个人能在一起,在哪里都一样的。”
侯卫东心里感动,道:“你这傻女人,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调到青林这种穷乡僻壤做什么,不仅你父母不会同意,我也通不过。”他紧紧握着小佳的手,道:“给我三年时间,我一定能调回沙州,你要相信我。”
如何能调回沙州,侯卫东一点底都没有,但是他在小佳面前表现出强烈的信心。聊了一会儿,莫名的情愫又在身上荡漾,他拉了拉小佳的手,道:“进屋吧,外面蚊子多。”
小佳闻弦歌而知雅意,她故意道:“屋里热,外面凉快,就在外面多站一会儿。”话虽如此,她还是主动朝屋内走去。
到了凌晨1点,侯卫东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二楼小屋。上了四楼招待所,招待所很久没有人住,灯光昏暗,散发着浓重的霉味,他站在窗前,俯瞰伙食团旁边的住宿,道:“若不是田秀影,我何必从天堂搬到地狱。”
一大早,侯卫东来到了伙食团,田秀影用意味深长的眼光打量着他,道:“侯大学,昨晚睡得好吗?我看到你12点才关灯,怎么起得这么早。”
侯卫东在心里骂道:“这个长舌妇,吃多了没有事干。”嘴里却是一本正经:“招待所蚊子太多,下一次建议打点药水。”
田秀影撇了撇嘴,道:“现在大学生都是住在一起的,没有人像侯大学这么傻。”
侯卫东在伙食团借了盆子,端起热气腾腾的稀饭和包子。脚上如安了风火轮一样,蹬蹬地格外有力,几步就窜上了二楼。
小佳对着化妆用的小圆镜梳头,见侯卫东进门,便嗔怪道:“怎么屋里镜子也没有一个。”女人梳头,男人刮胡子,这是区分性别的典型动作。侯卫东见到了梳头的小佳,禁不住又蠢蠢欲动,将小佳抱到了怀里。
“别动,让我梳头。”
“等一会儿梳头,反正会再乱的。”
又是一屋春色。
青干班
毕业以后,国事和天下事太缥缈,想管也管不了。在生存压力下,侯卫东只能把注意力集中在现实问题上,这是每一个心怀理想的年轻人必然要经过的心路历程。
侯卫东暂时没有长期目标,中期目标是三年内调回沙州,短期目标是修好公路。
有了这个短期目标,侯卫东在上青林场镇的生活也就不觉得难过。星期一早上他在姚家馆子吃了豆花饭,回到办公室就开始打扫卫生。他一边打扫卫生一边自嘲道:“刚刚参加工作,就有一间单独的办公室,还有一间会客室,我比县长还要牛。”
高长江从杨新春的邮政代办点出来,站在办公室门口,道:“刚才接到蒋书记的电话,让你到益杨党校参加青干班,时间一个月。”
“这是哪根神经发了,让我去青干班。”侯卫东觉得这青干班莫名其妙。
“能够参加青干班的,都是有前途的年轻人。侯老弟,这是好事,赶紧去准备。”高长江话虽然这么说,他心里却纳闷:“这是怎么回事情,听蒋有财说,赵永胜对侯卫东很不感冒,为何又要送他到青干班?”
侯卫东心里全是工地的事,道:“我马上到工地上去,把修路的事情交代给秦大江和曾宪刚。”
听说侯卫东要去青干班,曾宪刚道:“秦书记,把几个兄弟伙约起,今天中午到我家去,我们给侯疯子饯行,疯子到了青干班,肯定要当官,我们先祝贺再说。”
旁边一位正在搬片石的村民道:“侯领导,你是个实诚人,早就应该当官了。”工地上一片热火朝天,侯卫东已经融入其中,他与村民们有说有笑,极为融洽。
有村民大声道;“侯疯子,刘工来了。”
见到刘维,侯卫东指着一处弯道,道:“这是最大的一个大弯,刘工快来看一看,符不符合标准。”
秦大江目光直接越过了刘维,对其身后人热情地道:“高书记,你回来了。”
上青林历年来走出去领导干部并不多,高志远职位最高,沙州市人大主任,正儿八经的正厅级干部。这次他回到家乡扫墓,并没有惊动县委县政府的领导,从小路上了山,回到老家扫完墓以后,就来到了修路工地。此时他穿着一件夹克衫,敞开着,很随意的样子,看着火红的劳动场面,不觉回想起当年红旗飘扬修水库的岁月,很感慨地对身边随行人员小周道:“那些年虽然做了很多可笑的事情,可是当年搞的水利建设,在今天仍然发挥着重要的作用。所以,我们看问题得有历史眼光。”
高志远认出秦大江,道:“你是秦二娃,你爸爸还好吗?”
“我爸前年就走了。”
“走了!你爸身体很好啊,现在也就七十岁,怎么就走了。当年你爸可是一条好汉,修下青林水库时,带着上青林一千民兵,奋战了七天七夜。”高志远听到故人离开,不禁有些唏嘘。
看完毛坯路,高志远表扬道:“秦二娃。这条路当年我想修而没有修成,你们把我的梦想实现了。”
秦大江是真心对侯卫东好,他明白政府官员最想什么,就趁机向高志远推荐道:“高书记,修路最大的功臣是侯卫东。没有侯卫东,这条路还要拖上几年。”
高志远转过头看了一眼侯卫东,道:“你是新分来的大学生,我听刘维说过你的事。”刘维是高志远娘家亲戚。国庆之时,刘维带了一些益杨老山菇到高家,顺便说起了上青林修路的事情。高志远就把此事记在了心头,这次扫墓之后他突然提出去看修公路的现场。
侯卫东恭敬地汇报道:“我是沙州学院政法系1993年毕业生,今年参加了益杨公招,考了第二名,分到了青林镇政府。修路是上青林干部群众的心愿,我只是跑跑腿。”
上青林没有通公路,这是高志远心中难以忘记的遗憾。听说一个新毕业的大学生,竟然想修上青林公路,这让他既欣赏又有三分怀疑,问道:“你在镇里任什么职务?”
“我今年才分到益杨镇,现在是青林政府驻上青林工作组的成员。”
高志远自然明白工作组的意义,他没有再说什么,道:“带我去看一看工地。”他一边走,一边询问修路的具体问题,侯卫东这一段时间天天泡在了工地上,对整个公路的修建情况和地形地貌烂熟于胸,对高志远的问题基本上是脱口而出。
“你是学政法的,怎么对修路的技术这么熟悉?”
“业务知识都是刘工教给我的,其实我也没有完全掌握,是半罐子水。”
虽然公路等级很低,可是已经基本成形,这让高志远很是高兴。他兴致勃勃地又要上山,随行的沙州人大办公室小周就劝道:“我给小艾打个传呼,让他把车开过来就是了,再走上山,身体会吃不消的。”
高志远摆摆手,道:“这青林山上空气新鲜,爬爬山,对身体有好处,你就不必管我了。”
高志远是上青林人,又在山上工作多年,一路上,都有修路人跟他打招呼。而侯卫东这一段时间,天天泡在公路上,与这些修路的村民关系处得好,村民热情地跟他打招呼,还有人大声叫着“侯疯子”的绰号,开着些粗俗的玩笑。
看完工地,众人都走出了一身汗。高志远看到远处一片郁郁郁葱葱的森林,心情十分舒畅,对周围的村民干部道:“公路修好以后,我一定要过来看看,修路是当年上青林乡所有干部的心愿,终于在你们手里变成了现实。我们老了,这个时代属于年轻人。”
侯卫东想着修路的资金实在短缺,大着胆子道:“高主任,镇里财政紧张。修路资金上有缺口,而且碎石铺好以后,请您想办法解决部分资金。”
高志远想了想,道:“我在这里也不打官腔了,青林山是我的家乡,我也应该为家乡做点贡献。我去给交通部门打一个招呼,免费或是低价提供压路机。至于钱,我去找找沙州交通局,看他们有没有支持乡镇公路建设的专款。”听到高志远的表态,侯卫东高兴得拍起手来。村里干部在他的带动之下,也跟着拍了起来。
高志远下山之际,把侯卫东叫到了身边,道:“农村工作很锻炼人,要基层好好干,一定能够大有作为。侯疯子,这个绰号好,说明你和青林人民打成了一片。”
高志远走后,侯卫东激动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关于“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这句话,经常在七、八十年代的文艺作品中看到,在没有具体感受前,以为是虚言。可是今天见到了沙州市人大主任,得到几句鼓劲的话,自己就热血上涌,结实的心脏也就“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至于吗,虽然高志远官大,也没有必要这么激动,看来还是修炼不够。”侯卫东还是忍不住想起了高志远和蔼的面容,亲切的谈话:“难道,这就是上天掉下来的机遇,我的努力终于取得了回报!”
交代了公路上事情,侯卫东到青林镇政府取过报名通知。在路上颠簸了三个多小时,他这才风尘满面地下了客车。
益杨党校位于城南,这是一个老党校。院子不大,典型的政府机关样式,一溜大楼,四平八稳,左右对称。大楼前面是一个操场,有两个篮球场,右侧是几张用水泥彻的乒乓台子。
报到以后,侯卫东取过党校发的搪瓷杯子、笔记本和学习资料,来到寝室。
一名年轻人躺在床上抽烟,见到侯卫东走进来,如老朋友一般扔过来一根烟,道:“你是侯卫东,久闻大名了。”侯卫东有些糊涂,问道:“我有什么大名,请问你是?”
“我叫任林渡,李山镇的。我也是公招考生,你是沙州学院法政系的,考了第二名。”
来人是自来熟,侯卫东也就不拘束,笑道:“原来我的老底都被人摸光了。”
任林渡道:“我有十名公招人员的名单及详细情况。这十个人就是以后益杨的政治明星,这关系我得留着,现在关系就是生产力。有九条关系就有了九条路子,不用好天理难容。”
对于这期青干班的规模、意义、组织单位等情况,侯卫东很茫然。他见任林渡很健谈,问道:“听说这一期青干班是团委组织的,我又不是团干,不知为何把我通知来。”
任林渡惊奇地看了侯卫东一眼,道:“你真的不清楚,还是装着明白揣糊涂。”
“我真不明白。”
“我现在是镇团委副书记,你在镇上做什么?”
“我在上青林工作组,现在都不知道属于哪一个部门。这一段时间主要工作就是修路。”侯卫东又问道:“镇团委还设有副书记吗?青林镇就只有一个团委书记,没有设副书记。”
任林渡彻底晕了,“老兄,你是怎么混的,不少镇并乡以后都有工作组。工作组远离政治中心,领导看不到你,不了解你,如何提拔你。”
侯卫东在青林山上,天天就泡在工地上,和村民混在一起,聊的话题除了公路就是喝酒,好久没有和外界接触,虚心地问道:“青干班具体怎么回事,我不明白,你给我说说。算了,到了吃饭时间,我请客,到外面炒两个菜,边吃边聊。”
任林渡神神秘秘地道:“隔壁两人也是公招的,我把她们叫上。”他出去不久,就带着两名女子走了出来。
党校外面馆子不少,任林渡选了一个鱼馆。两男两女皆刚刚走出校园,又同样分配在了乡镇,共同话题很多,坐下不久就聊得热火朝天。
杨柳个子娇小,长相一般,气质还不错,她举着酒杯,道:“我们十名公招生,这一次终于见面了,敬两位大哥。”
任林渡喝了酒,脸色红红的,道:“这一次青干班主要以后备干部为主。我们十名公招生是破格参加青干班,这说明组织部门对我们很重视。这是一次好机会,我们要好好表现,争取在县领导心里留下好印象。”
秦小红说话颇为爽快,道:“你们有大理想,唯独我的想法很简单,先进城,找个好单位,嫁个好男人,其他暂时不管。”
在酒桌上,任林渡叫喊得最凶,可是酒量很一般,很快就醉了,被侯卫东扶回寝室。
回到寝室,如一条米袋子一样砸在床上,连鞋子和衣服都没有脱。侯卫东帮任林渡的鞋子脱掉以后,又给他盖上被子,就坐在桌边发呆。
喝酒的四个人,任林渡是团委副书记。杨柳是民政办工作人员,同时是镇里的妇女主任。秦小红在企办室工作。侯卫东被扔在山上,远离了镇里的政治中心,如被抛弃的孤儿一般,“我这么努力,为什么就混成了这样?”他心里觉得特别憋屈。
第二天,青干班正式上课,县委常委、组织部长柳明杨做了开班动员。
柳明杨是益杨城内不多的北方人,高大威猛,说话字正腔圆,铿锵有力,很有些威势。青干班的学员都是各地各单位骨干,前途有望,对管帽子的组织部长自然尊敬无比。柳明杨讲话之时,个个聚精会神,整个会场只听见柳明杨宏亮的声音和钢笔移动的哗哗声。
柳明杨做完动员,党校校长陪着他离开了教室。教室里立刻就响起了一片嗡嗡声,如一群突然起飞的苍蝇。
第一堂课是由党校副校长讲《再读东风吹来香满园》,沙州学院副院长济道林曾经主讲过系列课。党校副校长与济道林相比,口才与学识都有差距,侯卫东听得索然无味。忽然,他在第一排角落里看到了一个熟悉身影,刘坤身穿着一件藏青色西服,正一本正经地在记着什么。
侯卫东心道:“他怎么也来了。”很快又释然,刘坤是县政府办公室的工作人员,参加青干班太正常不过。看到刘坤正儿八经的样子,他心里想笑:“在学院时,这个家伙每次上政治课必定逃课,现在是鸡脚蛇戴眼镜——充起正神了。”
下课之时,一位五官精致的短发女子走上讲堂,她落落大方地道:“我叫郭兰,在组织部综合干部科工作。这一次青干班培训,我为大家服务。”
美女突然出现,让无精打采的众学员不由得精神一振。侯卫东总觉得郭兰似曾相识,却想不出在哪里见过。
中午,侯卫东和任林渡躺在床上闲聊。任林渡对郭兰很感兴趣,道:“郭兰也是今年毕业的大学生,分到组织部以后就勇夺部花称号。益杨县委县政府的年轻人成天都盯着她,我以前只听见名声,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这些分到大机关的大学生,近水楼台先得月。按照正常情况,这些人混不了多久就是科长、副科长。只有我们这些乡镇干部最倒霉,每个镇都有好几十人或是上百人,想见一面县领导难于登泰山。所以,我们要想办法尽快调进城,最好能调入中枢机构,这是上上之策。”
和任林渡相比,侯卫东被发配到了上青林,远离了镇领导视线,发展前途更是不妙。他道:“条条大路通罗马,谁走得更远,还说不清楚。”
任林渡对侯卫东的说法不屑一顾,道:“谁走得远其实很清楚,领导身边的人走得最远,刘坤和郭兰都不是公招生,但是他们两人发展起来肯定比我们容易一些,不信我们打赌。”
“这不是一天两天能见到的,必须要以时间来检验。我们不赌,到时走着瞧。”侯卫东不服气。
下午课程结束之时,任林渡用手肘碰了碰侯卫东,道:“我们去找郭兰吃饭。”侯卫东迟疑道:“我们不认识郭兰,太冒失了。”任林渡道:“你这人胆子小,试一试才知道。”
来到办公室,任林渡推开了办公室,镇静地走到了郭兰身边,道:“郭兰,你好,我和侯卫东是青干二组的。今天晚上想请你吃晚饭,向组织部领导汇报思想,不知你有空没有?”
郭兰有些摸不着头脑,正想拒绝,眼光扫过侯卫东,她突然愣了愣,随即道:“那恭敬不如从命。”
出了办公室,任林渡跳在空中,做了一个球星的动作,兴奋地道:“郭兰没有男朋友,我宣布,我将发动最猛烈的爱情攻势。”
晚餐选在距离党校不远的知味馆。任林渡点了牙签兔肉、珍珠糯米骨、泡椒童子鱼三个主菜,配上了豌豆尖汤、红海椒炒牛皮菜和麻婆豆腐,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欲大开。任林渡有了追求郭兰的动机,吃饭之时话就特别多,妙语连珠,郭兰笑了好几次。侯卫东很低调,不太说话,他只觉得郭兰面熟,却总也想不出在哪里见过。
谈话间,郭兰冷不丁问道:“侯卫东还在上青林工作组吗?”
侯卫东很是惊讶:“你怎么知道我在上青林工作组?”到了青干班,与各地各单位工作骨干交流以后,他对在上青林工作组工作这个事实有了新认识,除了任林渡等少数人面前,他对工作困境闭口不谈,免得引人侧目。
“我和肖部长在9月份到了青林镇,和赵书记见了面,了解你在青林镇工作的情况。”
侯卫东反应很快,道:“难怪青林镇突然莫名其妙给我安了一个工作组副组长的官衔,原来是你们到了青林镇。”
任林渡迫不及待地问道:“你到李山镇来没有?镇里对我有什么看法?”
郭兰道:“部里对公招生评价普遍都不错,如实给赵书记作了汇报,赵书记很高兴。”
任林渡继续追问道:“郭兰不能保密,镇里对我是什么看法。还有,部里对我们十人的使用有没有统一安排?”
侯卫东想着自己的境遇,心情就有些压抑,只是不断地吃菜,让任林渡尽情发挥他的口才。
郭兰眼角余光总是有意无意地扫视着默默无语的侯卫东。刚才在办公室,她一眼就认出侯卫东正是在学院后门舞厅遇到的年轻人。
6月2日是郭兰永远不会忘记的日子,当时她正在积极准备考研,收到了相恋多年的男友从美国寄了一封信。信很短,只有一页,男友大概受了美国人影响,在信中直截了当提出了分手,连理由也没有。
郭兰深陷爱河,她顾不得太多,给男友打了国际长途。男友支支吾吾说不清楚,被逼急以后,道:“美国不是天堂,而是地狱,我一边读书一边打工,日子过得太艰难了。其中的痛苦空虚你在国内难以想象,我现在正和一位北京女孩同居了。”
“你出国前说了什么,还记得吗?”郭兰咬着嘴唇道。
“我是真心爱你,所以不想骗你,分手吧。”
信上所得终觉浅,如今听到男友的无情表白,郭兰由失望变成了绝望。挂断电话以后,她大脑一片空白,呆坐了一下午。到了晚上,脑袋里突然迸出了放纵一次的想法,来到了沙州学院后面新开的舞厅。
舞曲开始以后,一名长相还算不错的男子请她跳舞。谁知刚下舞池,那人试着把脸贴了过来,郭兰虽然心里想放纵,可是真到了放纵之时,她又惊恐万分,忙用手紧紧抵住。
随后的舞曲,郭兰一直不肯接受邀请。正准备离开,来了一位相貌英俊的年轻人,她神差鬼使地接受了邀请,没有想到两人跳舞竟然很是默契。柔情十分钟之时,听着熟悉的爱情歌声,她突然情不能自禁,伏在这个年轻人怀里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
郭兰的父亲是沙州学院教授,她家就在学院里面,离开了舞厅,她从后门回到家中,关着灯在黑夜中坐了一夜。天亮之时,她擦干眼泪,将一头漂亮的长发剪成了短发。这是挥剑剪情丝的意思,她要与负心人彻底决裂。
对于舞厅里遇到的那位英俊而沉默的年轻人,郭兰心存感激。正是由于他的出现,无意中安慰了陷入悲伤的自己,让自己能够勇敢地跳出感情的泥潭。
这以后,郭兰潜意识在留心那天在舞厅里出现的小伙子,却再也没有能见到此人。谁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个年轻人如天下掉下的林妹妹,出现在青干班。
郭兰剪了短发,形象变化极大,侯卫东虽然觉得面熟,却无法把组织部综合干部科郭兰跟舞厅里的长发白衣女子联系在一起。郭兰观察侯卫东的表情,知道他没有认出自己,就把这个秘密深深地埋在了心头。毕竟,那天晚上的亲密举动是一件让人脸红之事。
晚餐快要结束的时候,郭兰提醒道:“前年益杨搞了小乡合并工作,两乡或是多乡合并以后,干部人数相对多了。各地成立的工作组主要功能是安排干部,侯卫东要想尽快办法回到镇上,否则不利于今后的发展。”
侯卫东被郭兰戳到痛处,道:“我分到了工作组已有四个多月,前一阵子秦飞跃镇长准备把我调到计生办,不知什么原因,没有办成。”
郭兰在组织部门,信息灵通,知道赵永胜和秦飞跃有矛盾,她隐晦地道:“你要多向赵书记汇报工作,镇党委书记才是真正的一把手。”
吃完饭,任林渡不容分说地充当护花使者,送郭兰回家。侯卫东不愿意凑热闹,一人来到了益杨新百货。
习惯了上青林晚上的黑暗,此时看着益杨城的灯光,就有流光溢彩之感觉。而在沙州学院读书之时,侯卫东从来没有觉得益杨城内的灯光明亮过。
走过步行街,侯卫东朝步行街东侧的新华书店走去,这个新华书店是侯卫东每一次进城的必到之处。刚刚走进书店大门,迎面看见段英拿着一本书从店里出来。
段英穿着紫色的长大衣,成熟而又端庄,学生气已很少了。此时骤然在书店门口相遇,脸上露出惊喜之色,道:“你在青干班学习也不来找我。”
侯卫东问道:“你知道我在青干班学习?”
段英脸色微红,道:“小佳和我通了电话,知道你在参加青干班。”其实和小佳通话之前,刘坤给他说了此事,她在侯卫东面前下意识回避了刘坤。
侯卫东看着段英手里厚厚的书,道:“毕业以后我只看了一本书,路遥的《平凡的世界》,你还真是爱学习。”
段英苦笑道:“现在饭碗不稳当了,不学习更要落后。”
“为什么说饭碗不稳?”
“厂里全年亏损了四百多万,已有两个车间关门了。车间工人们放起长假,实际上就是下岗了,我随时都有可能下岗。”
侯卫东天天温习《岭西日报》,对党的大政方针了解不少,道:“我们国家实行的是有计划的商品经济,既然是商品经济,县属企业破产就很正常。”
“侯卫东,你有什么好办法没有,若真是失了业,让我怎么办?”
侯卫东有心帮助段英,可是他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里有能力帮助段英。只能安慰道:“车到山前必有路,现在想太多也没有用处。”
这时,陆续有人从书店出来,段英道:“早知如此,当初无论如何也要进国家机关,我的专业冷僻,厂里真要破产了,我就成流浪女了,到时恐怕无立锥之地。”她感叹道:“现实真是残酷,要是我们永远不毕业,生活就多么美好。”
侯卫东鼓励道:“你不必太担心,办法是人想出来的,路是人走出来的。其实我的处境也挺难,但是我坚信,坚持到底,胜利一定属于我。”
段英倾诉了几句,心里也好受了一些,道:“你陪我走一段吧,我心里乱得很。”
夜风缓缓吹来,两人并排而行,影子拖得很长,段英真希望回家的路能再长一些,往日挺长的回家路变得太短,没有走多久就到了楼下,侯卫东止住了脚步,道:“从国家大政策来说,县属企业破产将是平常事,你要做好应对准备。”
在路灯下,侯卫东格外英俊,段英很渴望他能主动上楼,眼见着他转身而去,心里充满着惆怅和失望,进屋以后她没有开灯,站在阳台上,看着侯卫东在路灯下拉着长长身影,渐渐远去了。
侯卫东回到了寝室,任林渡还没有回来。他躺在床上,抽着烟,细想着自己的尴尬处境,段英的饭碗问题,刘坤的春风得意,任林渡的八面玲珑,这让他感慨颇多。
现实真的很残酷,当离开学校的刹那间,现实就撕下了温情脉脉的面纱,露出了冷冰冰的真相,让人不由得重新反思在校期间受过的教育。
任林渡折腾到12点过了才回来,他喝得有些多了,坐在侯卫东床前,道:“刚才遇到秦小红和杨柳,我们去喝了夜啤酒。”他站在房中间,大声道:“现在我再次宣布,我将正式对她发起爱情攻势,郭兰,是我的爱人。”
侯卫东心情不爽,也不想理他,自顾自睡了。
青干班的日子过得很快,似乎才开班就结束了,侯卫东原来对青干班还怀有幻想,期待会出现奇迹或者转机,直到结束,奇迹都没有出现,他从哪里来还得回到哪里。除了多认识几位美女外,青干班的日子平淡无奇,远没有在上青林修路有趣。而且,同班上的后备干部相比,侯卫东的处境是最糟糕的,这让他产生了不可抑制的沮丧。
交通建设年
1993年12月底,益杨县召开了“交通建设年”动员大会。县委书记祝焱将交通建设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亲自审定了动员大会方案。因此参会人员层次很高,包括在家的所有县领导,各局行一把手、各镇党委书记、镇长和分管领导,还有县属企业负责人、沙州市驻益杨各单位负责人,会议时间则是罕见的两天。
青林镇在召开动员会以前,不等不靠主动开始修路。祝焱亲自点将,让秦飞跃镇长在会上作了交流发言。交流材料由粟明亲自执笔,着重阐述了镇政府一班人对于修路的认识,并提出了“要致富,先修路”的口号。
尽管这个口号平淡无奇,仍然得到了马有财县长充分肯定。作为了1994年大办交通的标准口号,马有财在会上表扬了青林镇三次,还特意奖励青林镇二十万元。
专项会议的第二天,县委书记祝焱作了重要讲话,他和马有财一样,充分表扬了青林镇不等不靠的思想:“也许有人说,修条泥结石路有什么值得表扬。确实,泥结石路上不了档次,可是这条路解决了七千人的通车问题……更为可贵的是青林镇党委政府一班人不等不靠、自力更生的精神,有了这种精神,我们什么事情办不成。”
赵永胜和秦飞跃在大会上大大地露了脸,镇里又得了二十万元的实惠,心情自然不错。
面对着兄弟乡镇的祝贺和调侃,书记赵永胜挺着大肚子,始终面带着微笑,不断地谦虚着。可是当无人注意的时候,他的脸就阴了下来。散了会,赵永胜没有与秦飞跃打招呼,只对粟明说了一句:“老粟,回镇。”
栗明笑道:“赵书记,我要到交通局去一趟,暂时不走。”赵永胜手捧着将军肚,道:“那你忙,我先回青林了。”说完,迈着沉稳的八字步,掉头出了会场。
等到赵永胜走了,粟明跟着秦飞跃出了会场,秦飞跃对司机小吴道:“你回去吧,今天我来开车。”秦飞跃在乡镇企业局经常开车,技术也不差,他开着车直奔益杨宾馆。
农经站黄永革、白春城带着企业老板周强在益杨宾馆开了大雅间,专门等着镇长秦飞跃。秦飞跃满面春风地来到了益杨宾馆,坐下来以后,道:“专项会议能开两天,少见,可见县政府对交通建设的重视。”
粟明见秦飞跃心情不错,建议道:“上青林修公路,侯卫东功不可没。他在县党校参加青干班,听说今天是结业典礼,干脆把他叫过来一起吃顿饭。”
秦飞跃在兴头上,点头道:“这个小伙子不错,让他过来。”
白春城开着秦飞跃的小车到了党校,党校刚好在院子里照完结业相,青干班同学们拿着行李陆续汇集在党校操场,侯卫东正在与任林渡、郭兰等人说话,白春城开着小车闯了进来。
看着桑塔纳离尘而去,任林渡对郭兰道:“谁说侯卫东混得差,我们青干班结业,只有他是桑塔纳接送。”他又对郭兰道:“我跟你到部里去,组织部是干部娘家,我要去汇报思想和工作。”
侯卫东跟着白春城到了雅间,除了镇属火佛煤矿厂长周强,其他人都认识。
青林山资源丰富,山下通公路的地方有不少煤厂,有煤厂自然就有老板。秦飞跃以乡镇企业局副局长的身份出任青林镇镇长。他到了青林镇,重点抓了镇属企业和基金会,这两块向来是赵永胜的领地,两人所有矛盾皆因此而起。
周强三十来岁,一脸的精明强干,坐在秦飞跃身边,叫苦连天地道:“今年煤厂效益太差,火电厂一再压价。镇里如果不降承包费。我只能辞职不做了。”
秦飞跃道:“少废话,年初定承包费的时候,我考虑到这个因素,降了二十万,再降真的说不过去了。”
“年初谁知道煤价会大幅下跌,这不是经营问题,而是市场行情的问题,不是我周强不努力,而是市场太烂。”
秦飞跃知道周强所言不虚,道:“你写个报告,送到我办公室去。”
晚饭之后,周强不准秦飞跃离开,道:“马上要过元旦了,各位领导忙了一年,大家好好耍一盘。”
这两年,益杨县兴起了不少歌厅。唱一首歌二元,酒水、小吃另算。侯卫东只是闻其名,还从来没有到所谓的量贩式歌厅去玩过,带着见识一番的心理就跟着秦飞跃等人出了楼。
两辆小车出了城,左拐右转,进了一条盘山道。侯卫东纳闷道:“唱卡拉OK怎么出了城。”他和白春城、周强坐在一个车里。周强在社会混了多年,积累了一肚子黄段子。一路上绝不重复,最后连侯卫东对其记忆力和口才亦是深深佩服。
小车拐进了一个大厂房,周强带着白春城、侯卫东进了一道木门。
侯卫东悄悄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白春城笑道:“这是前进厂的一个车间,前进厂跨了,现在叫望城山庄。”
周强对迎接的中年女人讲:“找两个漂亮的妹子,这是贵客,一定要找最漂亮的。”中年女人笑道:“放心吧,我给你找两个正宗的沙州妹子。”
侯卫东见秦飞跃和粟明都没有进来,问道:“秦镇长和粟镇长他们没有来?”白春城老练地道:“别管这么多,放心耍。”
从门口鱼贯进来七八个年轻女孩子,她们在昏暗的灯光下站成一排。中年女子道:“各位老板,看上那位就选那位。”
侯卫东心里一阵紧张,他看到白春城很潇洒地坐在沙发上,也故作老练,坐了下来。他已经明白了,这就是传说中的小姐。带着好奇,他打量着小姐们,这些小姐们平淡无奇,也就是寻常女子的模样。
白春城毫不掩饰地挑选着,最后选定了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那个高个女子走了出来,站在白春城身边。
周强对侯卫东道:“你挑一个。”
侯卫东犹豫了一会儿,既害怕又有莫名的期待。他不愿意在众人面前露怯,随手点了一个女子,点完之后,心道:“怎么像是菜市场买鸡,明目张胆地挑选,哪里还有女人的尊严。”
三人选好了女子,屋里原本昏暗的灯光就关掉了,只剩下电视屏幕的灯光。那个女子走到侯卫东身边,倒了一杯茶,嗲声道:“老板喝茶。”然后坐在侯卫东身边。侯卫东手脚没有地方放,也不知应该说什么话。那女子头朝侯卫东肩膀上蹭,问道:“老板,我帮你点歌。”
侯卫东点了一首《水手》,唱歌的时候,那女子粘在侯卫东身边。等到侯卫东唱完歌,回头只见一片黑暗,已没有了白春城和杨家福的身影。
侯卫东尴尬地坐回到沙发上,女子主动地道:“我们跳舞。”女子选了一首慢四步的曲子,跳了几步,她的身体紧紧贴住了侯卫东。侯卫东想把她推开,可是身体却不受控制他半推半就地将女子抱在怀里。
在大厅里跳了几圈,女子道:“我们到里面去跳。”然后就朝一个半圆的门洞移了过去,进了门洞。侯卫东适应了一会儿,才借着外面电视的微弱光线,看清楚了周围环境。
这是最多二十平方米的房间,没有灯光,墙角有几张沙发。女子见侯卫东手脚老实,道:“老板,出来玩要放开,我保证玩得开心。”侯卫东被女子的嗲声激起了鸡皮痱子,等到外面音乐响起,女子贴过来跳舞。里面的小小厅没有灯光,黑得可以用伸手不见五指来形容,女子双手抱着侯卫东的腰,有意无意与侯卫东摩擦着。
侯卫东心里在剧烈挣扎,他觉得这是对小佳的背叛,也是对二十年所受教育的背叛。另一方面,他对女性身体的渴望,又使身体不断发生着变化。他在正在欲望与道德之间挣扎,那女子吃吃笑着,突然伸手碰了碰侯卫东胯下的长剑。
侯卫东没有想到这个女子如此大胆,他如练了金钟罩的武林高手,突然间被人点了命门一样,防线顿时出现了漏洞。他的手伸进了女子的衣服,女子一只手阻抗侯卫东的侵袭,另一只手却紧握侯卫东的要害不放,道:“我晓得老板很大方。”
侯卫东明白了女子的意思,他的理智瞬间恢复了回来,推开女子,道:“我要上卫生间。”
在门外冷风中吹了一会儿,侯卫东心道:“难道这就是传言中的风尘?”心情复杂地点燃了一支烟,在一棵大树后慢慢地抽着。
“侯卫东。”黑暗处传来了粟明低低的声音,侯卫东连忙走了过去,见确实是粟明,低声叫了一声:“粟镇长。”
“给我一支烟。”
侯卫东赶紧递了一支过去,又把火点上。
粟明美美地抽了一口,笑道:“戒了三个月,还是开戒了,都说烟是坏东西,可是许多长寿老人也抽烟,最终还是基因决定命运。”
印证自己的经历,侯卫东猜到了粟明为何出现在这里。他深为自己悬崖勒马而高兴,也为自己差点受不了诱惑而汗颜。
粟明深吸了两口,道:“明年是交通建设年,上青林公路已在县里挂了号,说不定哪天县里领导就会上来看。你回去以后把公路盯紧点,一定要按照设计图纸组织施工。”
聊着工作,两人各自抽烟,火星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粟明问道:“你到青林镇来报到的时候,怎么没有组织部门或是领导送你?”
“拿到人事局的介绍信,我就直接过来,组织部门没人送。”侯卫东心里有些疑惑,道:“这种情况,组织部门要派人送吗?”
粟明道:“你在青干班学习过,应该认识任林渡。他到李山镇报到的时候,由组织部副部长肖兵亲自送下去的。”
任林渡长袖善舞,社交能力强,侯卫东自愧不如,但是能让肖兵副部长亲自送到镇里面去,这意味着任林渡家里也有关系,他心情很复杂,道:“我才从学校毕业,很多事情不懂,希望粟镇长多多批评帮助。”
对于侯卫东被分配到上青林的原因,粟明心里清楚。
赵永胜有个侄女是今年大学毕业,他准备给其侄女弄一个行政编制,做了一些工作。可是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其侄女虽然如愿到了交通局,却是事业编制,而且在养路段。为此,赵永胜颇为不满。
正在这个节骨眼上,侯卫东被分到了青林镇,组织部门事前没有给镇里面打招呼。于是,侯卫东成了赵永胜的出气筒,被一脚踢到了青林工作组。后来秦飞跃想把侯卫东调到计生办,赵永胜趁着秦飞跃开会之机,在组织部肖兵副部长面前给侯卫东安了一个工作副组长的头衔,实质上否决了秦飞跃的提议。
赵永胜发配侯卫东的做法,粟明心里一直颇有微词:“一个初出校门的学生,面对逆境,不气馁,不抱怨,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将上青林公路这个老大难问题带入了正常轨道,确实了不起。”他在心里感慨:“赵永胜心胸实在是窄了些,现在又把侯卫东当成了秦飞跃的人。如果老赵不走,侯卫东很难出头,真是可惜了这样一个人才。”
这些隐秘的事情,他不能与侯卫东明说,只是委婉地出主意道:“听说你爸爸和哥哥都是吴海警察局的,看他们能不能找些关系,争取调进城,或者调回吴海去,在官场发展,没有人照应,难上加难。”
侯卫东道:“我父亲和哥哥都是普通民警,办调动有难度,既来之,则安之。我相信在青林镇也能干出成绩,以后还请粟镇长多多关照。”
这时,周强匆匆走了过来,道:“你们两位在这里,秦镇长要离开了。”
侯卫东和粟明到了长着许多大树的院子,秦飞跃已经坐上了车,粟明上了秦飞跃的那辆车。侯卫东则上了周强的车,两辆车的车灯雪亮,刺破夜空。
青干班结束,侯卫东的生活又回到了正常状态之中。
继续修路
元旦前三天,粟明带着国土办欧阳林等人来到了上青林。等到高长江、李勇、郑发明、段胖娃等人来到会议室,粟明清了清嗓子,道:“我是受秦镇长委托来开这个会,星期六,祝书记主持召开了大会,传达了沙州市委周昌全书记的指示。周书记指出,沙州作为地级市,交通状况与其地位极不相称。市里要投入巨资,修建沙州的外环线,这条线将益杨、成津、吴海、临江连成一个大圈,形成交通环状结构,实现一小时沙州。”
粟明说到这里,看了侯卫东一眼,道:“针对上青林公路问题,秦镇长特地向马县长作了汇报。马县长强调这是惠及七千人的大好事,同时也是开发青林山的大事,要求青林镇要把上青林公路作为一项大事来抓。昨天下午,镇里召开了党政联席会,专门研究了上青林公路建设问题。”
“镇党委政府研究决定,公路建设必须依据图纸严格施工,从独石村上山,然后到尖山村,过了场镇,再到望日村。然后,再从望日村往下连接下青林的公路,形成我们青林镇的环路,这是青林镇的一小时工程。”
侯卫东暗道:“做成了环路,尖山村和望日村的积极性就会提高。现在他们虽然支持修路,肚子里还有小九九,这一下应该放心了。”用眼睛寻去,尖山村和望日村的头头们已经开始交头接耳。
秦大江第一个放了大炮,道:“我们不需要镇里制定规划,规划侯疯子已经花钱买来了。关键是钞票,镇政府成立了领导小组,却不拿一分钱,我们不需要领导小组。”
“你这个秦大江,听我说完好不好?”
粟明说了秦大江一句,不等其他人开口,道:“现在镇财力不足,并不代表以后。我去年到南方和山东走了一趟,他们的公路建设搞得如火如荼,我们迟早要朝那个方向发展。青林山上多石头和煤炭,以后重车肯定多,所以,我们工作要有前瞻性,虽说修的是机耕道,但是一定要严格按图纸施工,路的宽度最好能有六到八米,路肩、路沿和水沟都要齐全,这样就为将来硬化打下基础。这一点要给社员讲清楚,免得舍不得土地,做起事来小手小脚。”
等到粟明讲完,高长江还是忍不住问起钱的问题,道:“建设环线的工程量太大了,镇里是否出钱?如果镇里不出钱,很难实现这个目标。”
“镇里已向县政府打了修路的报告,请求财政解决一部分资金。不过上青林公路目前只能算是乡道,县里是否出钱还是一个未知数。镇里研究决定在明年拿出一部分经费,采取以奖代补的方式来补助修路。”
粟明强调道:“修路主要还是得依靠上青林老百姓,集一部分资,动用一些积累工和义务工,争取早日把公路基础拉出来。”
侯卫东心道:“县里奖励了二十万,能否将我的一万五图纸钱给了?”他只是这样想,但是不好意思向粟明开口。
秦大江听说可以在明年动用积累工和义务工,这才觉得稍稍满意,道:“粟镇长,你绕了半天,直接说钱的事情就行了。”
粟明对秦大江也有些无可奈何,道:“秦书记,你这人也真是大炮筒子,少说两句憋不死你。”
秦大江呵呵笑道:“粟镇长总算是弄了点实在货,今天中午我请您喝酒。”
以前村干部就想动用积累工和义务工,高长江对此事不敢做主。今天粟明代表镇政府主动提起了此事,各村积极性挺高。中午在秦大江家里吃饭,由于粟明在,伙食就比平时开得好一些,秦大江屋里人专门去池塘打了两条鱼,做了一道流行的火锅鱼。
粟明和秦大江都是好酒量,两人数次喝酒都没有分出胜负。今天两人心情不错,不准其他人帮忙,一对一较量酒量。
侯卫东和欧阳林坐在屋檐下聊天,侯卫东感慨道:“秦书记真是大公无私,每次我们下村,都是在他家里吃。这样吃下去,他一年的工资恐怕早就被吃完了。”
欧阳林脸上笑得灿烂无比,道:“你没有搞懂,到村干部家里吃饭,村里是要付钱的。江上山家里那位做菜水平太低,村里来人来客都是安排在秦大江家里。”
侯卫东再一次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地道:“我才到青林镇,很多事情不懂,你要多指教。”
欧阳林喝了三两多酒,已经有些兴奋,看了看屋内,小声道:“你莫小看了青林镇,人事关系很复杂。你认识苟林吗?他才到镇里工作,得罪了某个领导,结果在镇里无事可做,无人理会,变成了一个影子人,被边缘化了。边缘化意味着镇里有他不多,无他不少,他的仕途算是完了。”
侯卫东知道苟林在镇上的印象不好,可是没有想到他处于这种地位。他不禁对苟林很是同情,道:“苟林到镇上工作也就一年多,到底做了什么错事,会被领导边缘化?”
“说到底也就是一些小事,苟林的主要问题是还把镇政府当成大学,自由散漫,迟到早退,发牢骚当愤青,工作丢三落四。去年镇里发起计生战役,他当时还在计生办工作,不请假,陪女朋友跑出去耍了三天,把分管计生的晁镇长气得暴跳如雷,随后就被踢出了计生办,如今在农技站里混日子。计生办虽然工作辛苦,却是待遇比较好的部门。而农技站这几年日渐走下坡路,苟林由计生办调到了农技站,也算是一种惩罚。”
元旦前三天,粟明带着国土办欧阳林等人来到了上青林。等到高长江、李勇、郑发明、段胖娃等人来到会议室,粟明清了清嗓子,道:“我是受秦镇长委托来开这个会,星期六,祝书记主持召开了大会,传达了沙州市委周昌全书记的指示。周书记指出,沙州作为地级市,交通状况与其地位极不相称。市里要投入巨资,修建沙州的外环线,这条线将益杨、成津、吴海、临江连成一个大圈,形成交通环状结构,实现一小时沙州。”
粟明说到这里,看了侯卫东一眼,道:“针对上青林公路问题,秦镇长特地向马县长作了汇报。马县长强调这是惠及七千人的大好事,同时也是开发青林山的大事,要求青林镇要把上青林公路作为一项大事来抓。昨天下午,镇里召开了党政联席会,专门研究了上青林公路建设问题。”
“镇党委政府研究决定,公路建设必须依据图纸严格施工,从独石村上山,然后到尖山村,过了场镇,再到望日村。然后,再从望日村往下连接下青林的公路,形成我们青林镇的环路,这是青林镇的一小时工程。”
侯卫东暗道:“做成了环路,尖山村和望日村的积极性就会提高。现在他们虽然支持修路,肚子里还有小九九,这一下应该放心了。”用眼睛寻去,尖山村和望日村的头头们已经开始交头接耳。
秦大江第一个放了大炮,道:“我们不需要镇里制定规划,规划侯疯子已经花钱买来了。关键是钞票,镇政府成立了领导小组,却不拿一分钱,我们不需要领导小组。”
“你这个秦大江,听我说完好不好?”
粟明说了秦大江一句,不等其他人开口,道:“现在镇财力不足,并不代表以后。我去年到南方和山东走了一趟,他们的公路建设搞得如火如荼,我们迟早要朝那个方向发展。青林山上多石头和煤炭,以后重车肯定多,所以,我们工作要有前瞻性,虽说修的是机耕道,但是一定要严格按图纸施工,路的宽度最好能有六到八米,路肩、路沿和水沟都要齐全,这样就为将来硬化打下基础。这一点要给社员讲清楚,免得舍不得土地,做起事来小手小脚。”
等到粟明讲完,高长江还是忍不住问起钱的问题,道:“建设环线的工程量太大了,镇里是否出钱?如果镇里不出钱,很难实现这个目标。”
“镇里已向县政府打了修路的报告,请求财政解决一部分资金。不过上青林公路目前只能算是乡道,县里是否出钱还是一个未知数。镇里研究决定在明年拿出一部分经费,采取以奖代补的方式来补助修路。”
粟明强调道:“修路主要还是得依靠上青林老百姓,集一部分资,动用一些积累工和义务工,争取早日把公路基础拉出来。”
侯卫东心道:“县里奖励了二十万,能否将我的一万五图纸钱给了?”他只是这样想,但是不好意思向粟明开口。
秦大江听说可以在明年动用积累工和义务工,这才觉得稍稍满意,道:“粟镇长,你绕了半天,直接说钱的事情就行了。”
粟明对秦大江也有些无可奈何,道:“秦书记,你这人也真是大炮筒子,少说两句憋不死你。”
秦大江呵呵笑道:“粟镇长总算是弄了点实在货,今天中午我请您喝酒。”
以前村干部就想动用积累工和义务工,高长江对此事不敢做主。今天粟明代表镇政府主动提起了此事,各村积极性挺高。中午在秦大江家里吃饭,由于粟明在,伙食就比平时开得好一些,秦大江屋里人专门去池塘打了两条鱼,做了一道流行的火锅鱼。
粟明和秦大江都是好酒量,两人数次喝酒都没有分出胜负。今天两人心情不错,不准其他人帮忙,一对一较量酒量。
侯卫东和欧阳林坐在屋檐下聊天,侯卫东感慨道:“秦书记真是大公无私,每次我们下村,都是在他家里吃。这样吃下去,他一年的工资恐怕早就被吃完了。”
欧阳林脸上笑得灿烂无比,道:“你没有搞懂,到村干部家里吃饭,村里是要付钱的。江上山家里那位做菜水平太低,村里来人来客都是安排在秦大江家里。”
侯卫东再一次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地道:“我才到青林镇,很多事情不懂,你要多指教。”
欧阳林喝了三两多酒,已经有些兴奋,看了看屋内,小声道:“你莫小看了青林镇,人事关系很复杂。你认识苟林吗?他才到镇里工作,得罪了某个领导,结果在镇里无事可做,无人理会,变成了一个影子人,被边缘化了。边缘化意味着镇里有他不多,无他不少,他的仕途算是完了。”
侯卫东知道苟林在镇上的印象不好,可是没有想到他处于这种地位。他不禁对苟林很是同情,道:“苟林到镇上工作也就一年多,到底做了什么错事,会被领导边缘化?”
“说到底也就是一些小事,苟林的主要问题是还把镇政府当成大学,自由散漫,迟到早退,发牢骚当愤青,工作丢三落四。去年镇里发起计生战役,他当时还在计生办工作,不请假,陪女朋友跑出去耍了三天,把分管计生的晁镇长气得暴跳如雷,随后就被踢出了计生办,如今在农技站里混日子。计生办虽然工作辛苦,却是待遇比较好的部门。而农技站这几年日渐走下坡路,苟林由计生办调到了农技站,也算是一种惩罚。”
“进来。”赵永胜正在看财务报表,见进来的是侯卫东,低头继续看表,把侯卫东晾在一边。
按照相对论的说法,时间会随着人的感受而变化长短。和美女在一起时间就过得快,和野兽在一起就度日如年。侯卫东对这个理论深信不疑,与小佳在一起的快乐时光总是如飞一般逝去,今天站在赵永胜办公室,二十多秒过得如此之慢,让人痛苦不堪。
赵永胜故意不理侯卫东,又翻了几页报表,这才抬起头看着侯卫东。侯卫东连忙弯下腰,道:“赵书记,我想给您汇报上青林公路的情况。”
赵永胜后背靠着大班椅,摆了一个很舒服的姿势,一只手捧着将军肚,瞅了进度表看了几眼,问道:“公路已经修到场镇,才用了四万多元,怎么这么少,算对没有?”
侯卫东解释道:“四万块钱是实际支出现金,其他支出未算进去。为了修公路,三个村投入了一千二百多劳动力,他们都是自带饭菜,也没有发误工补助。发生的费用主要有三大块,一是炸药钱,这个必须要出;二是图纸钱,现在还差刘维工程师五千元;三是工具钱,特别是从青林林场上山的路,前一段全是旺子石,特别硬,工具耗费特别大。”
赵永胜暗道:“侯卫东比欧阳林和苟林强得多,只要他不跟着秦飞跃跑,还算得上可用之才。”他表情温和了些,又问道:“青亩费如何解决?这么长的公路,这一笔赔偿费也不是小数。”
侯卫东站在沙发边上,腰杆挺得笔直,道:“这一次修路,在镇党委的领导下,三个村都进行了充分的动员,青亩费都不赔,占用的田土由各村自行进行调剂。”他原本想说在镇党委政府的领导下,话到嘴边,他将政府两个字扣压在肚里。
赵永胜难得地夸奖了一句,道:“小侯工作做得很仔细。”他看到侯卫东还在桌旁站着,道:“你坐吧。”
交代了几句万变不离其宗的废话,赵永胜又低头看财务报表,侯卫东便知趣地告辞。等到侯卫东离开之后,赵永胜靠在大班椅上,闭目沉思:“县里很重视这十名公招生,长期把侯卫东放在工作组里,只怕会引来争议,得找一个机会把他调到镇里来。”
离开了赵永胜办公室,侯卫东又去找到粟明,汇报了工作,递上了进度表。
上山的路上,侯卫东一直在回想着赵永胜的表情,反复地思考:“赵永胜和秦飞跃有矛盾,我夹在中间,应该如何相处?是保持着距离,还是投靠一方?”从感情上来说,侯卫东自然跟秦飞跃要走得近一些。可是就乡镇体制来说,党委书记才是真正的一把手,这让侯卫东下不了决心。
上了山顶,山风习习吹来,无数美景跃入眼前。侯卫东感到天地和心胸都变得开阔起来,他高举着手臂,使劲地吼了两声,焦躁之情似乎随着狂吼而远去了。
走进小院,邮政代办点的杨新春喊道:“侯大学,有两个电话找你,一个是你女朋友,让你下班给她回过去;另一个说是你的同学蒋大力,他留了一个电话,让你回家以后打过去。”
“喂,你好,请找蒋大力。”
电话另一端响起一句粤语,随后又变成了蒋大力粗粗的沙州腔:“东瓜,怎么不和我联系?”侯卫东吼道:“蒋光头,狗日的,回沙州也不过来找我,太不够朋友了。你在广东哪里?做什么?”
蒋大力话音中很有些志得意满,道:“东瓜,听小佳说你去当山大王了,到底混得如何?如果不行,干脆到广东来,我们哥俩创一番事业。沿海地区和内陆大不一样,经济发达,机会很多,退一步海阔天空,你别在山上耽误了青春。”
侯卫东好奇地问道:“光头,你到底在做什么?”
“我是医药代表,说白了就是药厂的推销员,专攻医院。我现在负责一个片区,片区经理。你过来,凭我们哥俩的能耐,过不了多久,又会诞生一个百万富翁。”
“呵呵,光头,你现在收入如何?”
“刚到的时候也就一千多块,现在每月我能拿五千以上,最高一月上了万。”
侯卫东工资不过三百七十块,他听到蒋大力的收入,差点连下巴都掉了下来,吼道:“这是邮政代办点的电话,就在我办公室隔壁,你狗日的工资高,给我打过来。”
挂了电话,侯卫东心潮难平。蒋大力的话如一块石头落到了平静的水面,泛起了阵阵波纹。他甚至有些失魂落魄,连《岭西日报》也没有心情去阅读。
到了中午下班时间,侯卫东又拨通了小佳的电话。电话线里传来小佳兴奋的声音:“卫东,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今天我得到通知,我被借调到了市建委办公室。”
到了建委,接触面就大了,特别是可以接触到建委的领导。侯卫东被发配到上青林,距离官场很遥远,对于距离特别敏感,他高兴地道:“这是好事,办公室天天在领导眼皮底下工作,容易出成绩。小佳,祝贺你,亲一个。”
小佳也在电话里积极回应着,道:“这事还没有给爸爸妈妈说,他们肯定高兴。”
“他们高兴倒高兴,恐怕更不会同意我们的事情。”
小佳闷了闷,马上转换了话题.道:“段英给我说,刘坤正在追求她。你和刘坤是一个寝室的,他为人如何?”
想起段英的性感、温柔和体贴,侯卫东暗道:“倒便宜了刘坤这小子。”心里莫名其妙有些酸溜溜的感觉,他知道这种感觉实在很没有道理,赶快调整情绪。
“刘坤家庭环境好,爸爸是县委常委、宣传部长。他如今在政府办工作,是李冰副县长的秘书,为人处世也没有大问题,就是有些虚伪。”侯卫东加了一句:“他在学校就对段英垂涎三尺。”
小佳真诚地道:“段英运气不好,毕业前男朋友分手,工作以后单位效益又差,这一年来她的运气不好,但愿这次选择能给她带来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