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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卫东官场笔记1:初入官场 正文 第二章 发配青林山当“田坎干部” (2)

    勇敢的名声

    醒来之时,已是晚上七点多钟。夕阳挂在了山峰之上,天边极为绚烂多彩。

    在走廊上站着欣赏了一会太阳落山的美景,侯卫东想起底楼还没有关门。来到底楼,打开电灯,将办公室和会议室扫了一遍。

    刚刚打扫干净,就看到高长江和习昭勇从外面走了进来。两人见晚上办公室还开着灯,都觉得意外,高长江进了办公室,对侯卫东道:“今天早上的案子破得精彩,派出所从窝点中居然发现了毒品。县里管政法的副县长和公安局长都到了青林,顺藤摸瓜,将流窜到沙州的一个贩毒团伙打掉了。”

    侯卫东没有想到竟然破获了一个流窜作案的毒品团伙,既惊奇又高兴,道:“其余几个人抓住没有。”

    习昭勇一脸兴奋,道:“抓住了三个人,还有两人的名字、住址也弄清楚了,应该跑不掉。这是一伙从江苏流窜过来的吸毒人员,他们以贩养吸,被江苏警方追得紧了,跟着团伙的一名成员远远地躲到青林来。没有料到,在阴沟里翻了船,被我们青林派出所抓住了。”

    “这次派出所立了功,为地方除了一害。若是这一群人不落网,会毒害不少青林年轻人。”高长江高兴地道:“今天晚上到我家里吃饭,老婆子手艺还可以,喝点小酒,庆祝庆祝。”

    高长江、习昭勇和侯卫东都上了楼。这时候,侯卫东才知道习昭勇也在楼里,高长江和侯卫东住在一楼,习昭勇住在三楼。

    进了高长江的家里,立刻感到与铁柄生家不同的风格。铁柄生家一尘不染,家具摆得极有规矩,而高长江家里要凌乱得多。桌子上放着一块玻璃,下面压着些照片,里面有一些军人的照片,也有青林革委会的合影,很有历史沧桑感。

    刘阿姨端上来的第一道菜是香飘八方的蒜苗回锅肉,上了几样菜以后,又端上来一盆清色的酒。侯卫东看着这个盆子至少能装两斤,吃惊地道:“我们三人喝这么多?”

    高长江呵呵笑道:“在基层工作,不喝酒怎么行,今天侯大学很勇敢,表现得不错,我们三人好好喝一杯。”他倒上一大杯,又道:“这是我花了一百多块钱泡的药酒,祖传的方子,吃了不上头。侯卫东到了上青林乡,我还没有给他接风,今天算是接风酒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看着粗壮的上青林酒杯,侯卫东也只能硬着头皮接招。

    这一番斗酒,当以风卷残云来形容。高长江五十多岁的人,酒量仍然不逊于习昭勇和侯卫东。一盆酒喝完,又倒了半盆。这半盆喝完,侯卫东回到自己的小屋之时,只嫌走廊太窄。

    回到屋里,他找来一叠信纸,开了一个头:“亲爱的小佳”,就无论如何也写不下去了,虽然到了青林山只有两天,可是对于侯卫东来说,踏入社会的脚步走起了却是这样艰难。他写了无数个亲爱的小佳,千言万语,笔尖根本无法表达出来。

    第二天,醒来已是烈日当空。

    侯卫东一看时间,已是八点四十,他慌慌张张地跑到楼下,将办公室打开,又提着办公室的水瓶到了后院。池铭和一个胖女人正在喝稀饭,胖女人看见侯卫东进来,就道:“开水正在烧,你等一会。”

    “这是田秀影,买饭票就找她。”趁着侯卫东拿碗之时,池铭悄悄地道。

    田秀影人如其名,脸圆圆的,就如隶书中的“田”字。皮肤黑黑的,眼角往上横,脸色中带着一种狠巴巴的味道。她手里拿着一个大馒头,一边吃一边道:“小侯,我是党政办的,以后买饭票就来找我。”

    池铭前天说过,青林山工作组的成员,要么是年纪大的。这不用说,是指高长江;要么是管不了事的,可能是指田福深、池铭、杨新春这一类人;还有一类不听话的,按侯卫东的直觉,可能是指李勇和田秀影这一类。

    守在大铁锅边,侯卫东看着大铁锅里的开水一点一点开始冒泡,暗道:“以后要避着些田秀影,此人面相不善,不能当朋友。”

    打了开水,把院子里的卫生打扫了一番,侯卫东把《岭西日报》取下来研究。过了一会,几人满头大汗的陌生男女走进了办公室,从他们皮肤及气质,侯卫东就断定是镇政府的人。

    一名肚子凸起的胖子朝办公室看了看,走到门外,扯起嗓子喊道:“高长江,下来喝酒。”楼上传来了高长江的声调极高的声音:“晁胖子,喊啥子,下来了。”

    晁胖子将电扇扭到最大,然后站在吊扇下面,一副很是享受的模样,另外几个人都围在他的身旁,一起享受着吊扇的凉风。

    侯卫东听到一声晁胖子,想起了分管政法和社会治安综合治理的副镇长姓晁,他在上青林山上待了三天,还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镇领导,起身倒了一杯水,道:“晁镇长,请喝水。”

    晁胖子接过茶杯,喝了一口,然后放在一边,问道:“你是新分来的大学生侯卫东?”

    “我是侯卫东。”

    晁胖子站在吊扇下面,摇头晃脑地道:“不错,小伙子不错。”

    高长江走了进来,他穿了一条短裤,脚上是一条老式凉鞋,进来就笑道:“晁胖子,爬山可以减肥,只要每周上山两次,一定能减肥成功,何必去吃减肥茶,没有用的。”

    “把李勇和独石村的秦书记、江主任叫过来。”晁镇长吩咐了李辉一句,又对高长江道:“得到准确消息,独石村有一个大肚皮,郭铁匠家里的。他是有名的蛮子,不好弄,要让习昭勇、田大刀一起去,还有驻村干部李勇、新来的侯卫东,都要跟着去。”

    高长江道:“郭蛮子想孙子都快发疯了,我们这样去,按照他的脾气,恐怕要出事。”

    晁镇长沉着脸,道:“上青林山上的超生户都看着郭蛮子,不把郭蛮子拿下,以后计生工作没有办法开展。我就不相信,他这个蛮子能够抗拒人民专政的力量。”

    侯卫东是学政法的,他觉得分管政法的晁镇长说话还停留在80年代。但是他一个新毛头,根本没有插话的资格。

    高长江对郭蛮子的脾气很熟悉,道:“郭蛮子情况特殊,能不能软一点。”

    晁镇长低声道:“全年镇里超生太多,已经被全县点名了。郭蛮子真要生,到外地去躲。我们抓不住,自然就没有办法,罚点钱了事,但是现在他媳妇明目张胆地住在村里。我们若是不处理,上青林的计划工作就没有办法开展了。”

    高长江想起郭蛮子家里的穷样,直摇头。

    过了好一会,还没有见到习昭勇下楼,晁胖子骂骂咧咧地道:“习昭勇是打过越战的退伍军人,难道还怕郭蛮子?”

    说曹操,曹操到,话音刚落,习昭勇就穿着一双拖鞋走了进来。他进来后就坐在侯卫东身旁,道:“啥子事?”一旁的计生办黄正兵把烟散起,笑道:“郭蛮子的二媳妇又怀起了,我们准备让她到政府接受处理。”

    习昭勇硬邦邦地道:“局里有规定,派出所不能乱出警。这些事情是政府的事情,我们不管。”派出所并不属于镇政府的下属部门,而是公安局的派出机构,工资关系和人事关系都在局里。所以,派出所的民警具有相当强的独立性,只是派出所需要地方协助的事情很多。有些经费需要地方解决,因此地方政府和派出所的关系相互依靠,相互制约。

    晁胖子见习昭勇搬出了条条款款,面子上挂不住了,道:“又没有让你去打人,我们担心郭蛮子动粗,妨碍公务。按照治安管理处罚条例,这总是派出所的事情。”

    习昭勇跷起二郎腿,消瘦的脸上没有笑容,道:“青林派出所有规定,出警必须要秦所长同意。现在秦所长没有表态,我怎么敢乱出警。计划生育是基本国策,但是公安纪律也很严格,我这身皮皮想多穿几年。”

    黄正兵见两人越说越对立,给高长江递了一个眼色,道:“习公安,出来了一下,我有一件事情问你。”

    习昭勇跟着黄正兵出去了,剩下晁胖子抚着肚子生闷气。不知黄正兵跟习昭勇说了一些什么,两人回来的时候,黄正兵道:“各位,今天郭蛮子的媳妇正好在家里,我们赶紧去,若她走了,就麻烦了。”

    计划生育是基本国策!

    这句口号响遍全国,侯卫东虽然初出校门,也对这句口号烂熟于心。从理论上,侯卫东坚决支持计划生育,可是当他们来到了郭蛮子家,出其不意地将郭蛮子及儿媳妇堵在家里,郭蛮子的神情又让他内心充满了同情。

    “谁敢进来,我就砍死谁?”郭蛮子提着柴刀,站在院子里死死地把门守住,他名为蛮子,其实身材并不高大,乱蓬蓬的头发下有一双凶狠的眼睛。这双眼睛发着寒光,就如被猎人包围的野兽。

    一个穿着黄色T恤的高大汉子上前劝道:“郭蛮子,把刀子放下,计划生育是大政策,谁都不能违反,你这样做要吃亏的。”

    郭蛮子提着锋利的柴刀,道:“秦大江,我家的情况你是知道的,不生儿子,郭家就绝种了,祖宗们会在地下骂我。”

    独石村村支书秦大江平时和郭蛮子关系还不错,耐心地劝道:“今天晁镇长和计生办的人都来了,肯定要把幺妹子带走,你家老三还没有结婚,完全有可能生男孩,怎么就说郭家绝种了。你在这里出了事,以后在牢里头,想抱孙子都不得行。”

    郭蛮子脸上有瞬间的犹豫,但是他很快就坚定了下来,吼道:“我大儿在广东,他没有回来,谁都不能将幺妹子带走。要进屋,从我身上踩过去。”

    幺妹子躲在猪圈里,用柴火把自己遮住。听见公公的吼声,又是怕,又是慌,咬着牙不敢出声。

    晁胖子见秦大江和村委会主任江上山做了半天工作,而郭蛮子却找了千般理由,死活不让开,火气往上冲,道:“郭蛮子,给你说了这么久道理,你都听不进去,我们只有硬来了。你是郭蛮子,我是晁蛮子,今天就看哪个更蛮。”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了喊叫声,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和一个五十来岁的农村妇女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少年手里提着一根扁担,冲到院子里,狂吼:“谁敢上来,老子砍死他。”

    晁胖子大怒,道:“还反了天。”

    青涩少年是郭家老三,他年龄小,体格却比郭蛮子强壮得多,提着扁担就向晁胖子打过去。晁胖子对他很警惕,见他动手,慌忙向后退,扁担带着风声,“啪”地打在了晁胖子手臂上。晁胖子“哎哟”一声,向院外跑去。

    秦大江见郭老三冲进来就动手,连忙冲上去,从身后将郭老三紧紧抱住。他是石匠出身,有着一身蛮力,郭老三手臂被他抱住,丝毫动弹不得,吼道:“秦叔叔,放开我,打死这些狗日的。”

    郭蛮子挥着柴刀,凶狠地叫喊着,却被他老婆死死抱住。江上山在一旁急得直跺脚,结结巴巴地道:“郭、郭队长,要,不得,要,不得。”

    习昭勇已将手铐取了出来,对侯卫东道:“夺刀,你管左手,我管右手。”侯卫东紧张地点了点头,心跳得“嘣、嘣”直响。趁着院子里一片混乱,没有人注意他,和习昭勇一左一右向郭蛮子身侧挪了过去。

    “上”习昭勇喊了一声,猛地向上扑了过去。

    侯卫东双手紧紧扭住了郭蛮子的左手。郭蛮子一甩手,差点将侯卫东双手甩开。侯卫东曾在田径队和散打队训练了几年,手上力道也不小。较量了两三个两回合,郭蛮子的手臂被他扭住了。

    习昭勇也握住了郭蛮子的右手,他腿往前一靠,绊住了郭蛮子的腿,一使劲,将郭蛮子扑倒在地。这一招是习昭勇在侦察部队时所学的擒敌术,简单实用。

    郭蛮子被习昭勇和侯卫东按在地上,拼命地挣扎。习昭勇利索地给郭蛮子套上了手铐,也是上的反铐。

    双手被铐上以后,习昭勇和侯卫东就放开了郭蛮子。郭蛮子的老婆将他拉起来,郭蛮子背着手铐,跳起脚骂道:“你们这些龟儿子,以后生了娃儿没有*,日死你妈哟。”

    在猪圈里的幺妹子听见外面的打闹声和叫骂声,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微微鼓起来的肚皮,几颗眼泪水掉了下来。她站起身,来到猪圈地窗户边,看到郭蛮子被手铐铐住了,秦大江又把郭老三抱住,知道这一关过不去了。她“哇”地哭出声来,向门外走了出去。

    看到幺妹子站在门口,站在一旁的黄正兵和段洪秀连忙上前,黄正兵黑着脸道:“我是青林镇计生办的,么妹子,跟我们到计生办去。”幺妹子哭道:“可不可把孩子留下来,我们找钱来交。”

    黄正兵拒绝道:“我们搞计划生育又不是为了收钱。”段洪秀在一旁劝道:“幺妹子,没得关系,又不痛。”

    郭蛮子看到幺妹子从屋里出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娃儿妈,把老三拉到屋头去。”他又对老三哭吼道:“郭家勇,回屋头去。”

    等到局面控制了下来,晁胖子这才从院子外面走进来。他手臂上有一条红肿的扁担印子,对郭蛮子道:“郭队长,你也不要怪我。这都是政策,我们吃这碗饭,没有*法。以后等老三媳妇怀上娃儿的时候,计生办带她去检查,是男的就留下来,是女的提前打掉。”

    郭蛮子昂着头,道:“姓晁的,爬开,日死你妈。”晁胖子也没有生气,道:“希望你理解,这不是针对你们一家人,全镇都是这么搞的。”

    一行人带着幺妹子就朝山下走去,只准郭蛮子老婆跟在身边。

    到了上青林场镇,晁胖子道:“侯卫东,习昭勇,一起下山,山下还有事情。”

    晁胖子发话,侯卫东当然只有执行。

    习昭勇不太买账,道:“我家里有事,请个假。”晁胖子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习公安,硬是请不动你。若是赵书记叫你,或者是江局长到了,恐怕你十分钟就下山了。”

    习昭勇皮笑肉不笑地道:“那是当然,若是沙州公安局长来了,我就从青林山上跳下去,一分钟到了派出所。”

    晁胖子心中恼怒,可是派出所只听赵永胜的话,连镇长秦飞跃的面子也时常敢扫。他作为分管政法的副镇长,更是对这些脸皮厚、嘴巴油、路子野、有小权的民警无可奈何。

    除了派出所习昭勇,一行人就往山下走。攻克了难关,完成了工作任务,计生办的黄正兵、李辉、段洪秀等人神情就轻松了下来,特别是李辉,毫无顾忌地讲起了荤段子。

    看着神情悲伤的幺妹子和郭蛮子老婆,侯卫东心中很是不忍。他明白计划生育是国家的基本政策,也明白全国人口呈爆炸式增长,放任大家敞开肚子生,国家必然无法承受这么多的人口,他暗道:“当初若早听马寅初先生的忠告,也就不会酿成如此严重的后果。”

    可是作为当事人,他们想要儿子的愿望,合情理,合人性,让人深为同情。大家与小家,整体与个人,如此尖锐冲突,而矛盾的焦点集中在乡镇干部身上,侯卫东有了切身感受,暗道:“乡镇干部还真是不好当。”

    顺着山道,很快就下了山,侯卫东等人跟着晁胖子等人走进了青林镇政府。站在政府大院,晁胖子让段洪秀将幺妹子带到了计生办的办公室,然后对大家道:“今天辛苦了,中午到何家馆子吃饭。”

    青林镇大院子和上青林乡的院子截然不同。上青林院子冷冷清清,一天难得见到几人,而青林镇政府车来人往,人气十足。

    黄正兵和李辉带着幺妹子到了计生办,人们匆匆散去,各归各位。侯卫东一个人站在青林镇大院,没有人招呼,他在心里抱怨了一句:“晁胖子是什么意思,让我下山,又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书记的心思不好猜

    侯卫东站在青林政府大院里,他到工作组上班三天,已经知道工作组不过是一个临时机构。工作组里的所有人,都分别属于青林镇政府的某一个部门,只是自己是一个例外。目前为止,他不知道自己属于哪一个部门。

    此时才十点半,距离吃午饭还有一个多小时。侯卫东在镇政府里和党政办的人最熟悉,便进了党政办公室。办公室里有四个人聚在一起说笑着,杨凤的桌子上放着一句瓜子,她一边朝桌上吐着瓜子壳,一边听旁边人说笑。她看到侯卫东走了进来,有些夸张地道:“侯大学来了,稀客。”

    这些人都知道又分来一个大学生,但是报道之后直接就上了青林山,现在才第一次见到真面目。

    “侯大学,听说你抓到了一个棒儿客,没有想到大学生还这么勇敢。有些大学生,自以为能干,大事做不了,小事又不做。”杨凤不知和谁怄气,说话就含沙射影。

    侯卫东对杨凤的性格有一个基本的了解,杨凤是一个典型女子。何谓典型女子,有三个特征,第一是爱讲小话,包括刨根问底查户口、义务介绍他人隐私;第二是喜欢吃零食,侯卫东见过杨凤三次,每一次她的嘴巴都没有闲着;第三是能撒娇,杨凤的这一个特点还不明显,或许是场合不对的原因。

    办公室的其他人都知道杨凤说的是谁,他们开始打量起这位被分到了工作组的大学生。有些人眼神中就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杨凤噼里啪啦地把众人介绍给侯卫东。侯卫东默记了这些人的姓名、部门及职务。

    11点40多,唐树刚也走进了办公室,他看到侯卫东坐在办公室里,道:“青林山的上山酒醉倒了太多英雄好汉。侯大学酒量大大的好,把习昭勇和白春城都喝翻了。”

    侯卫东拍了拍头,道:“我和白春城喝了很多吗,那天的事情我记不起了。”

    要下班时,唐树刚和杨凤等人约着到外面馆子吃饭。侯卫东则在办公室等着计生办的人。

    12点,透过窗户,见陆续有人出了院子。侯卫东在党政办公室坐立不安,心道:“早知道这样,我就和习昭勇一样,懒得下山。”

    一个中年人走进了办公室,他中等个子,有一头漂亮的自来卷,皮鞋发亮,腰间皮带很是精致,他看了一眼侯卫东,道:“唐树刚走了吗?”

    来人直呼唐树刚的名字,侯卫东不用猜都知道他是镇里面的头头,道:“唐树刚刚刚出去。”来人瞥了侯卫东一眼,道:“你是谁?”

    听了侯卫东介绍,中年人脸上浮现了一丝笑脸,道:“我是秦飞跃,今天上午的事情我听晁镇长说了,这个典型抓得好。中午我和计生办一起吃饭,你也一起去。”秦飞跃说完就出了办公室,向大门走去。

    侯卫东得知面前之人是秦镇长,他急忙把报纸放上报夹,又把党政办大门关上。走到党政办门口,迎面又走过来一人,侯卫东连忙道:“赵书记好。”赵永胜愣了愣神,似乎一下子没有想起侯卫东是谁。侯卫东连忙道:“我是侯卫东,已经在上青林住下了,正在熟悉工作,准备向赵书记汇报思想。”

    赵永胜这才点头道:“听高长江说,你适应能力很强,很守纪律,懂得规矩。在上青林这一段时间,你要多跟高长江学学,抽空到各村去跑跑,熟悉基层情况。”他又笑道:“你中午在哪里吃饭?”

    侯卫东透过窗户见秦飞跃已经走出大院门口,对赵永胜道:“今天上午我和晁镇长一起到独石村抓了大肚皮,中午晁镇长让我到何家馆子吃饭。”

    赵永胜原本是笑嘻嘻的,不知不觉中却阴沉了下来,淡淡地道:“你去吧。”转身出了党政办。

    侯卫东见他态度变得快,弄得有些莫名其妙。等赵永胜上了楼,他加快脚步,追到了秦飞跃,惴惴不安地跟着他来到了何家馆子。黄正兵在站在门口等着,看到秦飞跃来了,笑着道:“秦镇长,里面请。”又对侯卫东道:“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不一会,便围了满满一桌子,秦钢坐在了秦飞跃身边。晁胖子声如洪钟地道:“请秦镇长给大家讲两句。”

    秦飞跃清了清嗓子,道:“郭蛮子的媳妇怀了二胎,如果我们处理不下来,以后上青林的计划生育工作就肯定要乱套。所以今天到独石村的所有人都立了功,特别是计生办,及时发现幺妹子的情况,又精心组织,这才圆满完成了任务。今天大家痛快地喝一杯,给大家放半天假。”

    听说放假,满桌都喜笑颜开。

    秦飞跃又道:“郭蛮子当过生产队长,能力是有的,功劳也有,就是脾气倔。如果没有派出所的协助,这事还真不好办,我首先代表政府,敬派出所一杯。”

    “小李,给秦所长倒大杯子。”

    秦飞跃举着大酒杯,对派出所秦钢道:“青林有句俗话,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添一添,我先喝。”他极为豪爽地将大杯酒喝了。

    秦钢是从公安局下来的人,与书记赵永胜关系挺密切,与镇长秦飞跃关系一般。今天秦飞跃大杯喝酒,就是有意想和秦钢把关系搞好。

    秦钢面部表情仍然很严肃,他虽然不愿意中午喝酒,可是镇长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举起酒杯,一口干了。

    秦飞跃开始发动群众,道:“晁镇长,你分管政法,法庭、司法所、派出所,都归你这口,秦所长在这里,你要好好敬一杯。”

    晁镇长胳膊上还有一条红肿的扁担印子,他举起酒杯,道:“今天幸亏习昭勇在场,要不然,说不定会出什么事情,秦所长,晁胖子敬你一杯。”

    秦所长用左手捂着酒杯,道:“今天下午还要到局里开会,不能喝了。”

    晁镇长举着酒杯道:“这杯酒无论如何都要喝,秦所长酒量我清楚,喝两杯酒没有问题。”

    两人争来辩去,秦钢还是不喝。晁胖子挂不住了,道:“我先干为敬。”说完,一口气将酒喝了。

    秦飞跃见气氛有些尴尬,就和稀泥,道:“秦所长要到局里开会,酒就算了,秦所长的酒就由小侯代喝,如何?”

    秦钢摆了摆手,道:“这杯酒我和晁镇长喝,先声明,这是最后一杯。”

    喝了这一杯,派出所秦钢就离开了。听到门外吉普车的发动声音,晁胖子忍不住道:“秦钢是个*虫,眼中只有那个姓赵的。”他这一句话把秦飞跃也带了进去,秦飞跃看到桌子上还有些办事员,道:“晁镇长,喝酒,别说废话。独石村这事办得好,我们碰一杯。”

    回想起刚才赵永胜的神情,侯卫东暗道:“看样子,青林镇两个一把手不太团结。”得出这个结论,再细细地品味着刚才赵永胜的神情,心里有些懊恼:“看来赵书记对我是有看法了,以后应该怎么办?”

    喝过这一顿滋味复杂的酒,出门之时,黄正兵将侯卫东拉到了一边,道:“侯卫东,刚才我跟秦镇长说了,想把你调到计生办。计生办虽然工作辛苦,但是待遇还是不错,不知你愿不愿意。”

    侯卫东心中一喜,如果能调离上青林山,那当然是一件好事,道:“黄主任,我愿意到计生办来。到了计生办我一定会努力工作,不会给黄主任丢脸。”

    这一次黄正兵到独石村办事,听说新来的大学生很勇敢,一马当先冲上去将棒儿客扑倒在地。因此,他到独石村处理郭疯子的时候,强烈建议晁镇长挑选侯卫东参加行动。侯卫东果然不负众望,再次勇敢地冲了上去,与习昭勇一起将郭蛮子按住了。下山之时,黄正兵暗自后怕:“如果没有他们两人,说不定会出现什么事情。”

    计生办经常会遇到这种暴力事件,计生办李辉耍点嘴皮子还是可以,可是遇到了这种狭路相逢勇者胜的情况,他就靠不住了。段洪秀是女同志,是做技术工作的,本身属于保护对象,无法冲锋陷阵。缺兵少将的黄正兵就看上了侯卫东。

    计生办是镇政府的重要部门,也是重要财源之一。掌管镇里财政大权的秦飞跃对计生办相当重视,一口同意了黄正兵的请求。

    得知调动消息,侯卫东心中暗自高兴,努力终究没有白费,得到了丰厚的回报。回上青林乡的时候,他脚步轻快,上山沿途风景如画。他禁不住唱起了郑智化的《水手》:“苦涩的沙吹痛天边的感觉,像父亲的责骂母亲的哭泣永远难忘记。”

    回到了青林镇小院,杨新春高兴道:“侯大学,邮政局把电话安好了。”对于侯卫东来说,这是一个不亚于调到政府的好消息。他快步走到杨新春身边,“哪里?”

    在会议室旁边,订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青林邮政所代办点”。杨新春笑着说:“这就是专门腾出来的办公室。报纸,电话,包裹,都在这里办,信件两天往山下送一次。电话是程控电话,方便得很。”

    侯卫东被爱情之火烧得头脑发热,也不问是多少电话费,道:“杨大姐,我来打一个长途。”

    “沙州园管处,请问找哪一位。”小佳的声音如天籁之音,划出了一道漂亮的曲线,飞进了侯卫东的心灵深处。他轻声道:“小佳,是我。”

    “啊,是你,怎么这几天不给我打电话,信也不写。”侯卫东全身毛孔都敞开了,道:“这是工作组新安的程控电话,号码是XXXXXX,你记下来,随时给我打电话。守电话的人是杨大姐,她会帮我转,有时间就一定要跟我联系。”

    “卫东,我想你。”小佳在电话线的另一头,声音已有些哽咽了。

    “这个星期天我过来。”

    小佳迟疑了一下,道:“这个星期园管处搞活动,集体去游长江,星期五出发。”

    侯卫东心里顿时轻松了,青林镇还没有发工资,他只剩下七十多元。还要留生活费,来回走一趟,他实在担心钱不够花,可是松气的感觉却不能让小佳感觉出来,他用遗憾的语气道:“下个星期,如果没有其他要紧的安排,我一定到沙州来。”

    “好,我等你。”小佳低声道,“卫东,我想你。”由于在办公室里,她满腹的话没有机会说出来。这时,她看到副所长走了过来,迅速挂断了电话。

    侯卫东付了钱,回到办公室,情绪低落了下来。这次通话,他感到小佳没有多少激情,这种感觉无法用语言来说清楚,却如磁场一样实实在在存在。他心中就如被蚂蚁咬了一小口,坐立不安。

    “肯定是办公室不方便说话。”侯卫东自我安慰道。

    下午,混到了6:15分,估计园管处下班了,侯卫东跑到楼下给小佳打了电话。这一次小佳热情如火,开始撒起娇来,不准侯卫东放下电话,打到23分钟的时候,侯卫东已感到经济上的压力。在电话里吻别了十几声,小佳这才允许侯卫东放下电话。

    付了电话费,侯卫东开始觉得心痛:“这怎么了得,一天就打了25元钱。再打几天,我就要身无分文了。”回到了简陋却干净的小屋,他取过稿纸,一口气写了五页纸,把相思之苦全部写在了纸上。

    放下笔,他在屋里转了转。由于上午随着晁胖子到了独石村,就没有买菜,屋内只米、面和鸡蛋。侯卫东在家向来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此时被逼上了梁山,也只好自己动手。他打了两个鸡蛋,煮了一锅糨糊般的鸡蛋面。虽然品相不好,味道还是不错,他最终还是将鸡蛋面吃得干净。

    六点半,侯卫东到了铁柄生家里。

    铁柄生全家人都在等着侯卫东。他们如此郑重,反而让侯卫东显得很是汗颜,“铁校长,这个假期,只要有时间,我就过来,你们也不要专门等我。”

    铁柄生快活地笑道:“侯大学,你晚上就在我们家吃饭吧。添人不过就是添一双筷子,这样方便。”侯卫东听到铁校长还叫他“侯大学”,道:“铁校长,你就不要这样喊我了,叫我小侯就行。”

    铁瑞青把课本全部拿了出来,旁边还摆着一杯茶水。

    “这样,你先读一遍课文。”

    高中英语第一课就是卡尔*的故事。这篇课文侯卫东倒背如流,听到铁瑞青的读音,侯卫东听着带有浓重益杨口音的英语,忍不住好笑。只是不愿意挫伤铁瑞青的积极性,他绷着脸没有笑出来。

    “铁瑞青,你读得很熟练,看来也是用了心,只是你的音标有问题,许多单词没有读准,我先读一遍。”侯卫东也没有看课本,就将第一篇课文背了一大段。

    铁柄生一直陪公主读书,当他见侯卫东居然能背得下这篇课文,脸上笑成了一朵花。他向爱人递了一个眼神,两人便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陈大姐到了门外,悄悄问铁柄生,“侯大学到底行不行?”铁柄生点点头道:“他是学政法的,没有想到还背得下英语课文,肯定不错。”

    在屋里,侯卫东已放弃了轻易纠正其语音的幻想。他就拿起课本,逐个单词,逐句话地教铁瑞青读书。一个小时以后,侯卫东结束了课程。他头上已冒了一圈汗水,铁柄生脸面春风地迎了过来,手里提着一个纸包。

    “我家里有两盘音标磁带,等回家的时候,给铁瑞青带过来。铁瑞青基础不好,这二十多天,我主要纠正她的语音。从基础抓起,益杨一中的老师水平还是可以,以后跟着老师走就行了。”

    铁柄生不断点头,他将纸包递给侯卫东道:“这是青林的野茶,没打过药,你带回去喝。”

    周末沙州行

    周末,沙州市园管所组织单位职工去长江旅游。

    对于侯卫东来说,这是参加工作的第一个周末。他日思夜想,满心欢喜皆成空,很是失意。

    由于还没有领到第一个月的工资,他不免囊中羞涩。星期六抽空回了一趟吴海县,向母亲刘光芬借了五百元,暂时应急。

    刘光芬听说了侯卫东的情况,抹着眼泪,催侯永贵去益杨找关系。侯永贵开始还应付着,被刘光芬说烦了,大声道:“打铁还得自身硬,找谁?一切靠自己,想当年,我比小三的情况还要艰苦十倍。带一把手枪,走上百公里的山路,还不是一样把偷牛贼抓了回来。

    刘光芬见老头子无动于衷,气得很。在侯卫东返回青林前,再悄悄塞给他五百元钱。

    侯卫东从益杨县城回到了冷清清的上青林小院子,过了好一阵才重新适应山上的环境。这一次回吴海县,他带了一些书和一个微型收音机。虽然在电视初步普及的90年代初,收听广播有些土气。可是夜深人静的时候,躺在床上,听些暖暖的暧昧话题,或是安静地听上一段音乐,也算是对上青林生活的补充。

    计生办主任黄正兵承诺将其调到计生办以后,从星期一到星期五,侯卫东天天等着调动通知。谁知调动通知就如害了不孕症的女人肚子,迟迟没有动静。侯卫东对青林镇政府陌生得很,黄正兵也只是见过一次,只有干着急,无计可施。

    这一星期,侯卫东对工作组有了进一步了解。上青林乡和下青林乡合并成青林镇,多出了一些人不好安排,成立这个工作组。其实就是变相地将部分不受欢迎的人安置在上青林山上。成立工作组的动机不纯,工作组自然是一盘散沙。整个青林工作组二十多人,只有侯卫东坚持在办公室坐班。

    侯卫东固执地坚持到办公室上班有两个原因:一是他家不在青林山上,与其在楼上无所事事,不如到办公室看报纸;二是他想在高长江面前留个好印象,镇政府领导很少到青林山,赵永胜和秦飞跃等领导对他的印象主要来自高长江的说法。从这个角度来说,高长江虽然退居二线,却间接影响着侯卫东的命运。

    星期五下午三点,高长江午休起床,看到侯卫东还坐在办公室里,奇怪地道:“侯大学,今天星期五,你不回家?”侯卫东心中正如猫抓,表面却甚为平静,道:“我没有请假,怎么能够早退。”

    高长江没有当领导很久了,此时得到了侯卫东的无条件尊重,心里格外熨帖,道:“要回家就现在走,山下还有客车,再晚了想走都走不了。”

    高长江名为工作组组长,但是工作组成员都属于各个部门,各有各的事情,各有各的科室领导。他这个组长虚有其名,只是重要活动牵个头,凭着前些年的余威,工作组成员在场面上还是很尊敬他。不过毕竟人走茶凉,每个人内心的真实想法,只有鬼才知道。目前,工作组只有新人侯卫东是真心实意地听从高长江安排,这让他对侯卫东很是满意。

    高长江催促道:“别磨蹭了,快走吧。”

    侯卫东故作沉稳地向从高长江道别,慢慢地走出了大院。等到高长江的目光触不到的地方,他加快了脚步,走出小场镇。到了山间小道,侯卫东心情彻底放松,顺着山道一溜小跑。从山顶跑了下来,一看时间,下山居然只用了16分钟。

    等了半个小时,客车才慢悠悠地开了过来。

    客车为了多装客人,慢如蜗牛。侯卫东昐着见小佳,心急如焚,恨不得把司机踢到车下去。好不容易到了益杨县城,此时已是夕阳晚照,正常客车已经停班了。

    益杨还有一班夜车开往沙州,这是益杨做服装生意的小老板们专用车,晚上十二点出发,在客车上睡上一觉。到了沙州是早上三点,稍等一会,沙州最大的综合批发市场就要开市。小老板买上几包时新衣服,坐着同一班客车往回走,到了益杨县城也就是八点左右。由于有了这班货车,益杨县的流行服饰始终能跟上了沙州的步伐,比周边吴海、成津几个县明显要快上几个节拍。

    侯卫东就准备坐这班客车到沙州。

    客车车费着实不便宜,满车人都很熟悉,互相打着招呼,开些荤素搭配的玩笑。侯卫东不是这个圈子的人,上了客车,闭上眼睛睡觉。

    客车十二点准时出发,在摇晃的客车上,侯卫东很快就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梦,在梦中,他和小佳漫步在沙州学院。最后还上了无名山,正当情节渐渐进入高潮之时,客车开进了沙州市综合批发市场。

    小老板们一哄而下,他们结着伴来到夜摊上,要了卤菜和啤酒,慢慢地吃喝起来。侯卫东站在夜色中,看着黑沉沉的天空和一排路灯,不知应该到何处去。他也到夜摊上要了些卤菜和啤酒,坐下来慢慢地吃喝。

    早上四点,综合市场开门,小老板急急忙忙地赶去抢货,把侯卫东一个人丢在了小夜摊前。他原本打算在这里熬到天亮,可是从青林山上出发算起,在路上走了七个多小时,此时已困得不行。当早上五点钟,夜摊老板准备收摊子之时,他决定去找一家宾馆。

    又坐了半个小时,夜摊老板们开始收摊了。

    “没有房间了?”得到了服务员的回答,侯卫东一脸的郁闷,正准备转身离去,服务员道:“老板,不用找了,今天沙州所有的宾馆都爆满。”

    侯卫东在客车上,隐隐听到什么糖酒交易会,却没有想到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动静。沙州市所有的宾馆居然都被占满了,他看着黑黑的天,暗道:“天快亮了,忍忍就过了。”

    离开了宾馆,侯卫东就一个人在市区里转。沙州市这几年经济发展迅猛,城市建设搞得不错。一个人走到夜色中,有明亮的路灯相伴,倒也不怕。经过街心花园之时,见花园中有一张长条椅子,就坐在那里等待天明。

    在半睡半醒之间,忽然觉得有脚步声。侯卫东睁开眼,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站在身边,小女孩哆嗦地道:“叔叔,帮帮我,有坏人跟着我。”

    侯卫东睡意全消,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小女孩道:“我从家里跑出来的,有几个人跟着我,叔叔救救我。”

    三个乞丐模样的成年男子出现在了树林前。他们在树林外张头探脑,其中一人朝里面走。侯卫东听说过沙州丐帮的名声,没有想到今天遇上。他不敢马虎,捡起一块半截砖,握在手中,道:“你们干什么。”

    进来打探的乞丐以为里面只有小女孩,被这一声吓了一跳。此时他完全没有白天在路人面前的温顺,从怀里摸出了一把刀,恶狠狠地道:“滚开,别坏大爷的事。”那个小女孩躲在侯卫东身后,吓得浑身发抖。

    侯卫东道:“这是我妹妹,你们想还在沙州混日子,最好别在这里闹事,惹了老子,端了你们的窝子。”

    乞丐多是欺软怕硬之辈,见侯卫东身体结实,胆子也大,说了句:“倒霉。”三名乞丐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之中。

    等到三名乞丐走了,侯卫东暗自惊出了一身汗水,他见女孩子惊魂未定,问道:“你读几年级了,怎么一个人在外面?和家里人吵架了?”

    女孩子眼神中带着些惧怕,想来仍然没有从刚才的事件中清醒过来,哆嗦着道:“我读小学六年级。”又很倔强地道:“我不回家,妈妈不对。”

    “现在的小孩,被惯成了什么样子。”侯卫东大致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道:“妈妈不对,回去以后批评她,你爸爸在哪里?”

    小女孩摇头道:“爸爸不在家。”

    “外面坏人多,若是刚才叔叔不在,就要被那几个坏人带到很远的地方卖掉,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了,你怕不怕。”

    小女孩抓住侯卫东的衣服角,道:“叔叔带我去给家里打电话。”

    两人来到了沙州市综合农贸市场,在一个小烟摊前看到了一个公用电话。小女孩拨通电话,喊了一声:“妈。”也不知电话那一头说了些什么,小女孩脸上显出高兴的表情,扭头问侯卫东道:“叔叔,这是哪里?”

    “沙州综合批发市场。”

    打完电话,侯卫东买了一包云烟和一包饼干,和小女孩坐在烟摊前的长木凳前。沙州综合批发市场人来人往,还有两个保卫模样的男子,也就不必担心安全。小女孩吃着饼干,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她看到侯卫东在抽烟,就递了一块饼干过去,道:“叔叔,你吃一块,很好吃。”这是普通的饼干,从包装就可以看出味道不怎么样。小女孩却吃得津津有味,想必是真饿了。

    过了一会,一辆普桑开进了综合市场。一男一女从车上冲了下来,他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烟摊边吃饼干的女儿。女的一把抱住了小女孩,道:“粟糖儿,妈妈答应给你买钢琴。”

    那男的看见小女孩,明显松了一口气。

    那女的提心吊胆过了一个晚上,见宝贝女儿完好无损,终于可以放心了。她抹着眼泪道:“粟糖儿,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不准离家出走。”

    那男子眉头紧锁,生气地道:“这还不是你宠的。”他走到公用电话旁,准备付电话费。

    公用电话的老板指了指侯卫东,“他已经付了。”

    男子看了侯卫东一眼,心里保持着一丝警惕,取出十块钱递了过去,道:“这是电话钱和饼干钱,谢谢。”

    侯卫东摇了摇头,道:“小事一桩。”

    小女孩挣开妈妈的手,来到侯卫东身边,道:“叔叔,你叫什么名字?”

    侯卫东转过身,低头道:“小妹妹,以后要听大人的话,不要一个人乱跑。外面有好人,也有很多坏人。”

    女的看出些蹊跷,正欲说话,男子用眼神制止了她。

    侯卫东步行了一个多小时,到终于来到了沙州公园的门口。这时,天渐渐亮了。

    经过这一夜折腾,侯卫东感到身心俱疲,坐在了公园门口的木椅上,享受着夏日清晨的凉风,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在睡梦中,他梦到了青林小学校的桂花树,还有铁柄生家里香喷喷的红烧鲢鱼。

    正在梦中吃鱼,忽然天地一阵摇晃。侯卫东眼看着红烧鱼在梦中消失,正在恼火之时,抬头看到一身红衣在眼中闪耀。

    小佳看见侯卫东坐在木椅子睡着了,口水顺着嘴角流到了胸口。她既心疼又好笑,将侯卫东摇醒以后,取过纸巾将他的口水擦干净,又将一个酱肉小包子塞进了侯卫东的嘴里。

    两人千言万语,见面之时却不知从何说起。

    走到公园大门,侯卫东准备买票。小佳拉了拉他的手,道:“不用买票。”果然,公园守门的中年人热情地招呼道:“张小佳,今天怎么有空到公园来检查工作。”

    张小佳抿嘴笑道:“老何,今天休息,我来耍。”

    老何看见张小佳胳膊挽着一个年轻人,开玩笑道:“张小佳,男朋友长得好帅,在哪里上班。”

    听到有人夸奖侯卫东,小佳心头一阵甜蜜,介绍道:“这是男朋友侯卫东,在益杨工作。”

    老何明显地愣了愣,随即又笑道:“在益杨工作,你们两人是同学?”

    沙州人对益杨等县有发自内心深处的轻视。老何眼中稍纵即逝的惊疑和不解,被侯卫东敏锐地感觉到了,心道:“不过是守门人而已,十年之后还是守门人。我会当多大的官,谁又能说得清楚。”

    沙州公园曾经是岭西省颇有名气的公园,这些年由于投入减少,渐渐衰落了。可是作为老公园,它的底气还是很足,公园有许多几十年树龄的老树,很有历史感。

    走了这一段路,两人初次见面的陌生感这才消除了。小佳鼻尖微微有些出汗,紧紧靠着侯卫东,不停地讲着工作以后的各方面情况。侯卫东看着左右无人,搂着小佳的腰,隔着薄薄的裙子,手掌能感到小佳腰间肌肤的细腻和热度。

    两人在沙州学院相恋三年多,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躲躲藏藏中度过。对于寻找合适地形谈情说爱十分在行,走了一段,他们找到了一处合适的约会地点。

    这种约会地点必须满足两个条件,一是当事人的视线必须开阔,这是前提条件,不能及时明了准确地发现来人,藏得再好也很被动;二是后背一片最好是围墙、山岩、建筑物等阻碍物,这样就不会有人从背后出现。只要满足了这两个条件,就可以放心亲热。

    侯卫东和小佳紧紧地抱在了一起,小佳主动亲吻。侯卫东躲了躲,尴尬地道:“晚上和早上都没有刷牙。”

    小佳闻言停止进攻,使劲掐了侯卫东一把,道:“讨厌,为什么在旅馆里不刷牙。”

    “沙州开粮酒交易会,所有旅馆都住满了。”

    “你昨天晚上在什么地方睡觉?”

    “我在外面坐了一夜。”

    小佳眼睛湿润了,关切地问道:“你困不困,若困就靠在我身上睡一会。”

    “这个时候睡觉,真是暴殄天物了。”

    “你坏。”小佳掐了侯卫东一把。

    拥抱了一会,小佳转过身,靠着侯卫东。这是两人在沙州学院里熟悉的姿势,侯卫东双手从小佳衬衫里伸进去,将其乳罩解开,抚摸着挺立的双峰。

    鸳梦再温,两人格外激动。只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尽量地克制着自己,侯卫东最终还是在小佳手上一泄如注。

    小佳将手擦干净,两人开始谈起了工作上的事情。

    “在青林山上,你与书记和镇长离得这么远,无论做得再好,他们都不知道。干了等于白干,我认为还是要想办法回到青林政府去。”

    “计生办黄主任有意将我调到计生办去,秦飞跃镇长已经同意了,应该没有多大问题。”

    侯卫东见张小佳头发微微边缘有些卷曲,用手摸了摸,道:“头发烫过。”

    “好看吗?”

    “我觉得还是以前的直发好看一些。”

    “你不懂,现在沙州市最流行这种小卷发。”

    “在青林山上,我抬头望明月,低头看大婶,流行已经离我很远了。”

    “我爸妈这一段时间没有过问我的事情,但是他们应该清楚我们还在交往,时不时敲打我,还规定晚上必须九点钟回去”说起这事,小佳脸上一片黯淡。

    侯卫东想起陈庆蓉难看的脸色,暗中叹息一声,表情却很是坚定,道:“你要相信我,我一定会做出成绩,让你爸爸和妈妈相信我。”他心里沉重,却故作轻松地道:“胡汉三肯定会杀回沙州的,我们都要有信心。”

    看着侯卫东坚毅的神情,小佳心里坚定了许多,毕业这段时间,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对两人能否最后走到一起也有焦虑。沙州和益杨确实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比王母娘娘制造的天河还要宽阔。

    在公园里坐到了两点,侯卫东和小佳才出去吃了午饭。随后四处寻找旅馆,就如昨夜的旅馆服务员所说,沙州所有宾馆、旅店都人满为患。小佳想起交游广阔的谢大姐,给她打了一个电话。

    谢大姐爽朗地道:“没有问题,我弟弟房子空着,借给你们俩过夫妻生活。”

    小佳红着脸道:“谢大姐别开我玩笑,旅馆确实爆满了。”

    挂了电话,小佳既高兴又羞涩,道:“晚上的住房解决了,谢大姐的弟弟有一套空房子,今天暂时借给你住。”

    侯卫东自然闻弦歌而知雅意,道:“赶紧去拿钥匙。”

    小佳抿嘴羞笑道:“你别这么急吼吼的。”

    这是一套颇为清爽的住户,里面设施很全。除了冰箱、电视等日常家用电器以外,还有并不多见的空调,这让侯卫东和小佳很满意。

    将防盗门反锁,侯卫东将小佳紧紧地抱在了怀里。在窗式空调的嗡嗡声中,房间里的温度慢慢地降了下来,两个年轻人的热情却“嗖嗖”地上升着。

    小佳站在房间中央,微闭着眼睛,听凭侯卫东一件又一件地解掉身上的衣服。

    两人恋爱多年,除了没有真正*以外,两人也算是亲密无间。可是他们两人的亲密行动都是在野外进行。侯卫东是第一次在安全环境之下看到小佳的身体,他如欣赏艺术品一样,凝视着小佳的身体。

    侯卫东欣赏了一会,用手指轻轻碰了碰蓓蕾的顶部。他动作如此轻柔,就如面对着一位刚刚初生的婴儿,害怕动作一大就会弄疼婴儿吹弹可破的肌肤。

    “卫东,我爱你,永远。”

    “小佳,我爱你,永远。”

    侯卫东脱掉了自己的衣服。年轻的身体看上去很是健康,肌肉结实,没有一丝赘肉。肩膀到腰间形成了一个漂亮的倒三角,倒三角的底端则是充满活力的小兄弟。小佳目光中有一些迷离,手指在腹间的八块肌肉间划过。她的手指让侯卫东一阵痉挛。侯卫东雄性的力量瞬间爆发,他一把将小佳抱了起来,直接放到床上,喘着气道:“没有套子。”

    “不能用套子,我在安全期,别怕。”

    当侯卫东进入之时,小佳紧紧抓住了侯卫东的手臂,神情紧张。在侯卫东连续冲击之下,她终于全身心地放开了自己。

    晚上八点,两人已连续地做了三次,体力消耗巨大,侯卫东饿得前胸贴着后背了。两人都舍不得短暂的幸福时光,抱在一起讲着情话。

    眼见着到了九点,小佳很不舍地道:“卫东,今天我给家里说是单位加班,这才请假出来。若是九点以前不回家,家里肯定又要起风波。”

    侯卫东亲了亲小佳平坦而柔软的小腹,道:“走吧,我们要从长计议,不要激怒了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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