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过后的第三天傍晚,最近一段时间一直疏于工作的我终于和以前一样开始专心工作了,正在此时,文字处理机旁那部时髦的薄型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我拿起电话,听筒中传来微弱的话音,好像是某人在真空管中说话一般,让我觉得好像是自己的耳朵出了什么问题。
“对不起,请您稍微大声点儿。”我的话音刚落,突然,话筒里传来“啊”的一声。
“这样大小的音量可以吗?”说话的是一位年轻女性,由于声音有些沙哑,所以更加难以听清。
“嗯,这样可以了。请问是哪一位?”
“那个……我叫川津幸代,是雅之的妹妹。”
“啊……”我回想起参加葬礼的场面,当时我们只不过相互点了点头便擦身而过。
“其实,我现在正在哥哥的房间里,我想整理一下他的东西。”她依然用令人难以听清的沙哑嗓音说道。
“是那样啊,有什么事情我能帮上忙的吗?”
“不用了,没关系的,我一个人应该可以应付的。今天就是简单地整理一下,剩下的事情明天就全交给搬家公司了。那个……我给您打电话是因为有事和您商量。”
“商量?”
“是的。”
她要和我商量的其实是这么一件事——在整理雅之东西的时候,她从房间的壁橱中找出了大量的资料以及剪报。当然,那些东西可以作为雅之的遗物带回静冈老家,但是,幸代觉得如果那些资料能够为和他比较亲近的人带来帮助的话,雅之会更加高兴。所以如果方便的话,她想马上叫快递把那些东西送给我——
当然,对我而言这可是件求之不得的好事。作为一名自由作家,川津在各个领域都有所涉猎,他的资料无疑是一座宝库。而且,通过这些资料,也许我还能够多了解一下生前的他。于是,我答应了她的要求。
“那我就尽快给您送去。我现在马上就送到快递公司去的话,还赶得上今天的收件截止时间——对了,除了这件事以外,您还有其他事需要我帮忙吗?”
“其他事情?”
“就是……比如说有什么东西忘在这个房间里没有带走啦?或者是哥哥的遗物中有什么您想要的东西啦?”
“我好像没什么东西忘记带走的。”这时,我看见了放在桌上的手提包,那里面放着他房间的备用钥匙,“不过,倒是有一样东西忘记归还了。”
我说了备用钥匙的事,川津雅之的妹妹告诉我将钥匙邮寄给她就行了。但是,我还是决定亲自走一趟。一来邮寄也挺麻烦的,而且我觉得最后再去一下逝去恋人的房间也不是一件坏事。不管怎么说,我们也交往了两个月。
“那么,我等您。”直到通话结束,川津雅之妹妹的声音始终是轻轻的。
他的公寓位于北新宿,一楼一二室就是他的住处。我按响门铃,门口出现了一位我曾经在葬礼时见过的、瘦高个的女性。瓜子脸,挺直的鼻梁,无疑是个美女,可惜过于土气的装扮,平白糟蹋了难得的美貌。
“让您特地前来,真不好意思。”她低下头,替我摆放好拖鞋。
当我脱下鞋换上拖鞋的时候,房间里面传来了一阵响声,接着有人探出头来。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我在葬礼上见过的那个女摄影师新里美由纪。我们的目光一接触,她便立刻低下头,我带着一丝疑惑向她点头致意。
“听说她曾经和哥哥一同工作过。”雅之的妹妹告诉我,“她姓新里,也是刚刚才到。她说曾经受过哥哥的关照,因此希望帮忙整理。”
接着,她又把我介绍给新里美由纪,“这是哥哥的恋人,是一位推理小说家。”
“请多关照。”美由纪的声音和参加葬礼时没什么变化,依然是很男性化的音调,随后她又转身走入房间。
“是您通知她明天要搬家的事吗?”当美由纪的身影消失后,我轻声问幸代。
“不是的。好像是她自己推测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会搬,所以才到家里来的。”
“是吗……”我感到有些疑惑,含含糊糊地点了点头。
房间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书架上将近一半的书都已经被收到大纸盒中,厨房中的壁橱也已空无一物。电视机和音响则仅仅被拔下了电线。
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幸代为我倒了一杯茶。看样子这一类的日常小餐具还没有被收起来。她又为雅之房间中的新里美由纪拿去一杯茶。
“经常听哥哥说起您。”坐在我对面的她用一种平静的声调说道,“哥哥说您是一个很棒的女人,工作能力非常强。”
也许这无非是奉承客套之词,但是却没有让我产生厌烦的感觉,只是我的脸稍稍有些发红。我喝了一口她冲泡的茶,开口问道:“您经常和哥哥聊天吗?”
“是啊,因为他一两个礼拜就会回一次老家。哥哥由于工作的关系,经常到处跑来跑去,所以我和妈妈老是期待着听他说一些在各地遇到的趣事。我一直在家附近的银行工作,因此对于外界的事情几乎一无所知。”
说完后,她也喝了口茶。我发现之所以在电话中她的声音很小,是因为她的嗓音天生就是如此。
“这个,应该还给您。”我从包里拿出那把备用钥匙放到桌上。
幸代盯着它看了一会儿,问道:“您是不是打算和我哥哥结婚?”
这真是一个叫我尴尬的问题,但是却不得不回答。
“我们之间还没说到这件事呢……一方面我们不想束缚对方,另一方面我们也都明白结婚对于双方都是弊大于利。再者……我们之间还没有充分了解。”
“您不了解他吗?”她一脸的意外。
“不了解,甚至可以说……几乎一无所知。所以,我始终不明白他为什么被杀,一点头绪都没有。他的过去、包括之前做过什么工作等等,我都没有听他说起过……”
“是吗……工作方面的事情也没有说起过吗?”
“他根本不愿意告诉我。”这样说才更加准确吧。
“啊……如果是这样的话……”幸代站了起来,走向堆放行李的地方,从一个装橘子的箱子般大小的纸箱中取出一叠捆扎好的纸张放在我的面前,“这好像是我哥哥这半年中的日程安排表。”
的确,纸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各种各样的预定行程,和出版社的接洽以及采访等预定好像特别多。
我忽然想起也许他会把和我的约会也记在这些纸上,便连忙仔细查阅起他最近的日程。
在他被害之前的日程记录中,果然写着和我约会的那家店的店名以及时间,那天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看到这一行记录,我的全身似乎涌起一股莫名的刺痒感。
接着,同一天白天的记录栏中一行潦草的、小小的文字吸引了我的目光。
16:00山森运动俱乐部
说到山森运动俱乐部,雅之好像是它的会员,他时不时地去那里的健身房锻炼。这样的事情我还算清楚。
但是引起我注意的是,他最近伤了脚,照理说是不会去健身房的。难道那一天,他的脚已经康复了吗?
“您怎么了?”
因为我长时间沉默不语,川津雅之的妹妹以担心的目光注视着我。
我摇摇头,回答道:“没什么。”
虽然也许其中真的有什么玄机,不过现在的我对自己已经毫无信心。
“这个可以借给我吗?”我指了指手上的日程表。
“请拿去吧。”她微笑道。
话题就此打住,我们两人的对话之间出现了短暂的空白,正在这时,新里美由纪从雅之的工作间走了出来。
“那个,我想问一下,川津先生的文件就只有那些吗?”我感觉到美由纪的口吻中隐藏着惊讶以及些许的责备。
“嗯,就只有这一些。”
听了幸代的回答,年轻女摄影师的视线稍稍下移,似乎正在犹豫着什么。但是,她很快就抬起头来,脸上流露出决心已定的神情,“不仅仅是那些书,有没有其他工作方面的资料,或者是剪报簿之类的东西呢?”
“工作方面的?”
“您是不是有什么特别想看的东西呢?”我问道。
她看向我,目光一下子变得锐利起来。
我继续说,“刚才,幸代小姐打电话给我之后,已经把他的资料全部送到我那里去了。”
“已经送走了吗?”她看起来更加横眉冷目,接着又用那双带有怒意的眼睛看着幸代,“这是真的吗?”
“嗯。”幸代回答,“因为我觉得这样处理最好……有什么问题吗?”
我看到美由纪轻轻地咬了一下下唇,过了一会儿,她又把视线转向我。
“那么,那些东西明天就会被送到您那里喽?”
“这个,我也无法确定……”我看向幸代。
她点点头,转向新里美由纪,回答道:“因为是市内快递,我想明天应该可以送达吧。”
“是吗……”美由纪直挺挺地站着,低垂着头,好像在思考着什么问题,没过多久,她再次抬起头来,好像已经做出了某个决定,“实际上,在川津先生的资料中有一些我非常想看的东西。出于工作上的需要,我必须要……”
“是吗?”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有一种微妙的感觉。也许是为了得到那些资料,她才来帮忙收拾的吧?如果是那样的话,为什么不在一开始的时候就说清楚呢?虽然心中涌起了种种疑问,但我并没有立刻说出来。
“那么,就请您明天到我家来吧。”我试探性地询问她。
她的脸上立刻闪过一抹放下心来的表情,“真的可以吗?”
“明天应该没什么问题。那些资料,您明天一大早必须拿到吗?”
“不,明天之内拿到就可以了。”
“那样的话,就请您明晚来吧。我想那个时候,那些东西无论如何都会送到了。”
“给您添麻烦了。”
“别客气。”
我们约好时间后,新里美由纪又补充了一句,“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在我到府上之前,希望您不要将那些资料拆封。因为万一弄乱了,就很难找到我需要的东西。”
“啊……可以。”
这也是一个非常奇怪的要求,不过,最后我还是决定答应她,因为对我而言,并不需要立刻使用那些资料。
我觉得再待下去也没有什么话题可讲,再加上自己也有一些事情想要好好考虑一下,于是决定起身告辞。在我离开之前,新里美由纪再一次和我确认了约定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