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怎么了──在底下观看杉江翔今天最后一次跳跃的泽村亮太,扛着自己的滑雪板,忍不住如此喃喃自语。
虽然蹬地跳跃的时机有点没抓好,但还是跳出很远的距离。不只刚才那一跳。杉江翔最近的成长令人为之瞠目。
翔拆下滑雪板,走出减速道之后,身穿一袭黑色防风外套的杉江泰介朝他走近。就像是要以气势压倒对方似的,昂首阔步,踢起不少雪花。来到翔面前之后,泰介大声咆哮,向他示范蹬地跳跃的动作。
真教人受不了,泽村如此暗忖,摇着头迈步走开。
泽村在上蜡室里换好装,这才看到翔像是解脱似地走进。他肤色白净,容貌端正,如果是两、三年前,肯定称得上是位美少年。如今他白净的脸蛋变得苍白,两颊显得凹陷。
翔在暖炉前坐下,静静凝望自己的手掌。一动也不动。在那诡异的气氛下,身旁的人都不敢叫他。但这并不是只有今天才这样。翔最近一直都是这副模样,大家都觉得有点阴森可怕。
泽村离开上蜡室后,坐进车身上写有“冰室兴产滑雪队”的厢型车内。他的前辈日野和池浦早已坐在后座。
“小杉江的状况好像还不错。”池浦双手交叉置于脑后,如此说道。他是冰室兴产的中坚选手,曾在上次的奥运中出赛。他说的小杉江,指的是杉江翔。
“是啊。不过他老爸好像不太满意哦。”泽村朝两位前辈中间坐下,如此说道,池浦突然噗哧笑出声来。
“杉江先生的理想太高了。想必是看自己儿子和其他选手的落点一样,心里很不是滋味吧?毕竟他以前有过一段光荣岁月,正因为这样,有个曾是滑雪跳跃选手的老爸,实在很难应付,翔还真是可怜。”
池浦拿起摆在身旁的随身听,戴上耳机,合上双眼。
泽村隔着车窗望向上蜡室,翔正好扛着滑雪板走出来。他低着头默默行走,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杉江翔是日星汽车滑雪队的选手,是教练杉江泰介的儿子。听说他从小便以滑雪跳跃选手为目标,接受菁英教育,指导者当然是他父亲泰介。早年的热血运动片,就此真实上演。
据闻日星汽车滑雪队原本就是为杉江泰介量身打造。泰介是日星汽车社长的亲戚,这样能达到替公司宣传的效果,所以才在三年前成立。
详情泽村也不清楚,不过公司提供了相当高额的补助费。就像在印证此事般,日星滑雪队拥有别队望尘莫及的工作人员阵容。泽村他们所属的冰室兴产,在这方面已算是相当充实,但除了教练、指导员外,只有一名运动防护员。相较之下,日星汽车除了这些工作人员外,还有专属医生、心理谘询师、营养师,阵容坚强。甚至还配置有科学训练专门技师。这么多的工作人员,全都只是为了照料包括杉江翔在内的三名选手。
不久前,日星汽车这支队伍在滑雪跳跃界并不起眼。刚成立时,感觉就像是随便找来一些没没无闻的选手充数。当时的选手如今已一个不剩,几乎都是待不下去而自动请辞。就连泽村以前也不太注意翔,虽然从高中时代就认识他,但并不觉得他有多大的威胁性。最重要的是,最近出了榆井明这位滑雪跳跃的超级明星,其他选手自然看起来都差不了多少。
然而,最近他突然开始在意起翔的成绩。泽村之前一直努力想追上榆井,但猛然回头,这才发现有新的竞争对手紧追在后。
“翔的技巧进步不少。”之前一直保持沉默的日野低语。
日野是滑雪跳跃界的老手,明年就三十岁了。也许是已作好觉悟,明白这一、两年是自己最后的机会,本季他的状况绝佳。
“去年他还不成气候,但是今年水准却提升了许多。他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期间内,有如此大的转变。”日野以平淡的口吻,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看来,果然是工作人员的关系。”泽村说。“你看人家东德的正规选手,背后不是有八名工作人员吗?若不是有这么多人支援,一定没办法得金牌。”
“根本没有关系。”理应在听随身听的池浦开口了。他闭着眼睛接着说:“飞行的人只有你自己。”
日野甚么也没说。
三人的交谈告一段落时,教练田端与指导员滨谷坐进前座。开车一向都是滨谷的工作,他发动了引擎。
“榆井的事查出甚么了吗?”池浦朝他们两人背后唤道。田端一脸不知所措的表情,向滨谷求援。“情况怎样?”
“还没听到任何消息。”滨谷以不带任何起伏的音调说道。
“感觉有点诡异。”池浦蹙起眉头,接着又向他们问:“会举办丧礼吗?”
“丧礼是吧……三好先生有说甚么吗?”田端望向驾驶座的方向,滨谷应了一句“没有”。
“警方好像有他们办案的步骤,可能得等一切都结束后吧。我想,应该会办丧礼。”
“我想去参加他的丧礼。”池浦说。“虽然他是个怪人,但很厉害。俗话说,天才与白痴只有一线之隔,看了他之后,我深深觉得这话说得一点都没错。”
“那就去参加吧。我也有这个打算。”田端一本正经地颔首。
但事实上,此事已引发轩然大波,根本无暇举办丧礼。
他们是在抵达集训住处后才知道,因为有大批刑警在圆山饭店等候他们。
“昨天我吃完早餐,便到札幌车站去。应该是九点左右离开这里。因为我和人约好九点半在车站碰头。”在“紫丁香”餐厅最里头的餐桌,泽村亮太与刑警迎面而坐。不只有他。日野和池浦也坐在一旁的餐桌旁,接受同样的询问。
“你和谁约见面?可以告诉我对方的名字吗?”刑警是一名目光犀利的男子,散发出一股野性。他姓佐久间。
“虽然不太想说,但我要是隐瞒的话,会有麻烦对吧?”讲了一段开场白后,泽村才道出实情。昨天他和女友约会,对方是名女大学生。
“晚上八点左右,我送她到家门口。她可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呢。”
“那可真是辛苦啊。你刚才说九点左右离开这里,在那之前,你在做甚么?”
“做出门前的准备。不过,也只是换衣服而已。”
“当时你房里有其他人吗?”
“没有,就我一个。和我同寝室的池浦先生,从前天晚上就回自己家里住,日野先生也不知跑哪儿去了。”
前天是HTV杯。比完赛到隔天晚上,采自由活动。
“你为甚么不回家?”
“就算回到我那肮脏的单身公寓,也好不到哪里去。我老家离得很远,待在这家饭店的时间又长,所以我的替换衣物几乎都摆在这里。”
就算是非赛季,国家代表队还是会每个月展开集训。此外,一些企业们联合举办集训的次数也一样多。一次都大约十天左右,一年有多达两百五十天以上都在集训。
“原来是这样。”刑警摸摸下巴,视线落向打开的记事本。“我听说,榆井选手在吃早餐时,你也在这餐厅里,没错吧?”
“昨天早上是吗?”泽村望向窗外搜寻记忆,很快便想起当时的情景。“啊,没错。我吃完饭喝咖啡时,正好榆井走了进来。”
他也记得榆井将药袋交给藤井加奈江的事。他提到这件事,佐久间刑警很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有看到榆井选手吃完早餐后服药吗?”
“有,我看到了。他是这样拿起药来。”泽村做出以食指和大拇指拿起东西的动作。“装模作样地把药放进嘴里。他常动不动就做这种夸张的表演。”
“表演是吧。”刑警嘴角轻扬,但眼中不带半点笑意。这微妙的表情,令泽村颇感在意。
“刑警先生,请问一下……”
“甚么事?”对方笔直地回望泽村双眼。泽村不自主地想别过脸去,但他极力忍住。
“榆井是遭人杀害吗?”
在那一刹那,刑警的眼珠往左右晃了一下。接着应了一句“应该是吧”。
泽村吁了一口气,他早就隐约有这样的感觉。如果不是这样,不可能每位选手都接受这样的约谈。况且,今天搭车返回时,池浦说的话他也一直挂在心上。
“是那个药,对吧?那个维他命。”
但佐久间刑警却挥了挥手。“你没必要知道那么多。就算你知道也没用。”
“你认为我们之中,有人是凶手吗?”
刑警对他的提问保持缄默。泽村将它解读为“没必要回答这个问题”。他迅速在脑中思索,看谁有这个嫌疑。
“榆井选手服用维他命的事,大家都知道吗?”佐久间刑警再度提问。
“这可是出了名呢。”泽村如此强调。要是只有他被怀疑,那怎么行。“因为峰岸先生好像很严格地吩咐他这么做,他总是定时服药。”
“峰岸先生是个很严厉的人吗?”
“看起来不像。不过,榆井对峰岸先生说的话,绝对会遵守。虽然他个性有点马虎。”
“选手对指导员的信任是吧?”刑警以原子笔的笔尖在桌上敲得叩叩作响。看不出他在想些甚么。不过话说回来,那维他命里面有毒,就表示……
“对了。”泽村在思索药的事情时,突然想起某件事,不自主地叫了一声。
刑警扬起他那犀利的目光。“怎么了吗?”
“大约两个星期前,榆井大呼小叫,说他的药遗失了。听他说,好像是饭后服完药,才稍一不注意,摆在桌上的药袋就不见了。”
“哦,这倒有意思了。”刑警果然很感兴趣,眼睛为之一亮。“后来找到了吗?”
“不,没找到。当时餐厅里的客人比较多,大家都说没看见。我还记得,当时榆井还四处向一些无关的客人询问。最后他只好重新再回医院领药。”
“药就此不翼而飞啊。”刑警颔首,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握紧手中的原子笔。“原来是这么回事。没错……非得这样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