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辅驾驶客货轻便车在昭和大道右转,靠边停下。
静奈检查过妆容,将镜子放进普拉达手包,不由得长叹一声。
“停在这里行吗?”泰辅问道。
“嗯,谢谢。”
她要去的咖啡店尚在前方百米开外,但不能让行成看到她从这样的车上下来。
静奈伸手从后座拿起一个纸袋,里面装的是佃煮牛肉。这是从一家距静奈住处五分钟路程的老店里买的,她曾听行成称赞过这种牛肉。
“没忘什么东西吧?”
静奈报以苦笑。“有什么好忘?要带的只有一件。”她拍拍手包。
“没弄上指纹吧?哥说了,纸上也会留有指纹。”
“我知道。从大哥那里接过后,我就没有直接用手碰过。”
“行动时要当心啊。”
“我会戴手套,放心。”
“戴手套不会让人觉得奇怪吗?”
“早想好理由了。让人稍觉奇怪也没关系,大哥不是说过行动前一定要戴手套吗?”
泰辅点点头,似乎听到是功一安排的就放心了。
“关键是能否找到合适的位置。大哥也考虑再三,可不知户神家是否有这种地方。”
“不去看怎么知道?总有办法。只有这一次机会了,我决不会辜负你们的期望。”
“我想跟你说别太勉强……”泰辅皱眉,挠了挠头,“可还是只能说拜托了。”
“嗯,看我的。”
“我就等在户神家附近,你的手机可要开着。一般情况下我不会打,但随时都能接听,有情况立刻通知我。需要我打电话时,你就拨通后赶紧挂掉。”
“明白,都配合过那么多次了。我去了。”静奈打开车门。
“静。”泰辅又将她叫住。静奈回头,见他有些发窘,犹豫不决地说道:“今天可是最后一次和行成见面了。真的没关系?”
静奈瞪着二哥,面容紧绷。她察觉到了自己的表情,可依然板着脸尖声问道:“你什么意思?”
“啊,不……”泰辅张口结舌,避开她的视线。
“上次我不是说了吗?别胡思乱想瞎猜疑,怎么又说起来了?”
“只要你拿定主意就好。”泰辅脸向着别处说道,“问一下而已。”
“胡说什么呀?我马上要上战场了,别影响我的状态。”
“我错了,对不起。”
“我走了。”
“嗯。”泰辅再度望向妹妹,“加油!”
静奈想不出合适的回答,略一点头便下了车,稍显用力地关上车门。
泰辅轻轻挥了挥手,发动了汽车。静奈咬着嘴唇目送汽车远去,心中暗想:我好不容易才丢开,你为什么又要提起?
静奈一边走一边深呼吸。今天终于要去行成家里了,必须集中精力才行。骗过那么多男人,她总能心无旁骛地如愿以偿。在与对方见面之前,就必须进入角色。
我是高峰佐绪里——静奈在心里对自己说道。今天结束后,高峰佐绪里这个女人就不存在了。
见面地点是银座二丁目的一家咖啡店,已和行成来过多次。
一进去就看到了行成,今天他穿着一件褐色的休闲夹克。行成也发现了静奈,立刻露出笑容。
静奈向服务生要了饮料,坐了下来。“久等了,真抱歉。”
行成看看手表,摇了摇头。“还有五分钟,是我来得太早了。不知为什么,我急不可耐,早早就把工作处理完了。”
“影响你工作了吧?”
“没有,我一直盼着今天。请你不必在意。”
“那我就轻松多了。”
静奈喝了一口服务生端来的酸橙茶,努力平静下来。光这样和行成相对而坐,她的心脏就会渐渐加速跳动。直面他那无忧无虑的笑脸令她心情十分复杂。
“前些天还真得谢谢你。听说得到了你的称赞,厨师们都十分高兴。”行成说道。
他在说去麻布十番店时的事。他们想出了新的配方,特意叫静奈前去品尝。
新创的牛肉饭既保留了老牌那种回味无穷的特点,又突显出材料本身的味道。当时静奈如实表达了感受,大加赞赏。她的确觉得能与有明媲美。
“我是外行,不必当真。我那时也说了,对我的感想随便听听就行。”
行成顿时严肃起来,摇头道:“不。其实,另外也请几个人品尝过,可能够说出我们所追求的那种效果的只有你。到底是对它怀有特别感情的人啊。”
“也谈不上……”静奈垂下视线。她知道行成在指以前她吃到红烩牛肉饭时引起他惊慌的事。
行成突然慌了,以为自己又戳到了佐绪里的痛处。“啊,对不起。看我又胡说了,真是不会体谅别人的心情。”
静奈反倒忍不住笑了。“没事,你想得太多了。我早就注意到了,你老是这样一味地为对方着想,不累吗?”
“我是这样吗?别人可老是说我迟钝。”行成扭了扭脖子。
那是说你不懂女人的心思吧——静奈想这样说,又忍住了。“我这么说或许有些不负责任,但经营者有时的确应该脸皮厚一些。”
“不用担心,其实我也会,证据就是总寻找各种借口约你出来。”他笑了,伸手拿起桌上的账单,“走吧。”
静奈轻声回应,站起身来。
出了咖啡店,行成拦下出租车,照例让静奈先上车,告诉司机去目黑区后,自己也上了车。
看着给司机指路的行成,静奈拼命抑制住胸中即将弥漫开的焦躁感。今后再也不会和他这样一起坐出租车了。但她告诉自己,这又算得了什么?可越这么想,越觉得胸中有什么东西要涌上来。
这个人是杀害父母的凶手的儿子——她在心中念咒般不停念叨。然而,她也知道这种咒语毫无效力,另外一个她在对自己说:“这个人是无辜的,人又不是他杀的,他懂得别人内心的痛苦。”
行成忽然将脸转向静奈,不解地瞪大眼睛,微笑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静奈赶紧将目光移开,“你父母都在家吗?”
“母亲在。我跟她说过了,让她别多管闲事,你放心好了。”
“以前也邀请姑娘去过家里吗?”
“没有,今天还是第一次,所以我妈有些大惊小怪。她就是这样的人。我跟她说,人家只是来看看房屋结构。”说到后面,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静奈点点头,望向窗外,见一辆与泰辅的客货车很像的汽车开过,心里不由得一惊。再看那车的车身,分明印刷着陌生的公司名字。
静奈心想,如果真是在去心爱的人家里的路上,该是多么兴奋啊。或许想到初次与他母亲见面,担心自己能否应对自如,并为此而紧张吧。然而,她现在的心情却完全不同,心里也有些紧张,却是担心能否顺利完成哥哥们交付的任务,至于他母亲则无关紧要。一想到就要与他分别,她的心就直往下沉。
“留学的事有何进展?”行成问道。
静奈立刻笑容满面地转向他:“前些天和父母商量过,觉得反正要去,晚去不如早去。”
“然后呢?”行成的目光十分认真。
“说不定就在下个月,那个加拿大家庭也希望我早些过去。”
“啊……这么急。但也是,迟早要去,早点过去也能早点开始学习。”行成满脸是笑,可笑容明显有些僵硬。
“说实话,是有些着急。要做的事情很多,还想临阵磨枪练习一下英语会话呢。”
“真够呛,加油啊。”
“嗯。”静奈点点头,再次将脸转向窗外。她想,这算是已埋下伏笔。从明天起,如果行成约她见面,就可以用准备工作繁忙为由推掉。他素来习惯为别人着想,拒绝他一次以后,肯定不会纠缠不清。下个月就将手机卡注销,或许在注销前会给他发一条短信,告诉他自己已前往加拿大。这样他就该死心了。再过一段时间,他身边出现别的漂亮姑娘,就不会再想起高峰佐绪里这个名字了。
这样就行了,她在心中喃喃道。
“对了,”行成在寻找话题,“在加拿大的住址知道了吗?”
“啊?住址?”
“是啊,不是住在别人家里吗?如果能告诉我,我会给你写信。”
静奈有些狼狈。以前骗过的那些男人也向她要过地址,可她没想到行成也会这么积极主动。“对不起,现在还不知道。”
“下次见面时能告诉我吗?”
“当然。”
“还有,”他舐了舐嘴唇,“在你去加拿大之前,能抽出一段较为充裕的时间见面吗?有些话一定要跟你说。”
求婚——静奈的直觉这样告诉自己。他一本正经的目光叫人无法正视。
“好,”她回答道,“没问题。”
“太好了!”像是完成了一件重要工作,行成露出放心的神情,靠向椅背。
静奈感到心头一阵狂跳,几乎喘不过气来。以前,也有几次感觉到男人要向自己求婚,但每次她都持一种居高临下的心态。可今天不同,只觉心乱如麻。自己希望听到他求婚,但听后还能不能将他忘掉,她毫无自信。
“马上就到了。”行成说道。
静奈一下子惊醒过来,两眼直视前方,出租车已经驶入幽静的住宅区。
胡思乱想什么!她在心中暗骂自己。这人怎么会向自己求婚?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成为杀人犯的儿子,而将他逼到如此境地的正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