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店时,外面已暮色苍茫。上了马路,走在前面的行成像是倏地想起了什么,回头看着静奈。“您曾说想听听我父亲的事,对吧?想听刚开店时的趣闻轶事?”
静奈苦笑道:“是啊。您说边介绍新店边说的。”
行成摸着后脑勺,仰面说:“不好意思,忘得一干二净。光顾说自己的事情了……实在抱歉。”
“没关系。当然,我仍想听。”
“我可以细细说来,那就回去吧。”行成转身走上楼梯。
“嗯……要回去吗?”
“不是说好边介绍新店边说的吗?”
“可新店已经介绍得很详细了。”
“哦,这倒也是。”行成站在楼梯中间,再次摸了摸脑袋,“那该怎么办?”
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模样,静奈直想笑。以前遇到这种情况,她总是急不可耐,可今天的心情莫名地不同。
这人也太没用了。和工作相关的事都能办得井井有条,可一出了这个范围,需要建立人际关系时,立刻就乱作一团。
静奈心想,只有自己来引导了。“一边用餐一边介绍也没关系啊。”
“用餐?哦,对,那也不错。什么时候好呢?”
“什么时候?”
“嗯,我想想本周的日程安排。”行成皱眉思考。
“户神先生,今晚您有安排吗?”
“今晚?哦,没……”他像是突然想起似的看了看表,“对,我们可以去用餐。不知道您方不方便?”
“我无所谓的。”
“那我们去吃饭吧?时间也差不多了。”
“好啊。”
“就这么定了。去什么样的店呢?”
行成低头沉思着走下楼梯。望着他的背影,静奈想,他是个好人,但太麻烦了。可她依然没有感到不快。
行成选中一家在麻布十番车站附近的意大利餐厅。店的外观和内部装修都较为平民化,餐桌上铺着方格桌布。据说该店自制的面包很有名。
“听说光发酵就要花上好几个小时。您看,这样掰开有一股淡淡的香味,这就是它的特点。”说着,行成将掰开的面包放进嘴里。一说起食物,行成就立刻神采飞扬。
“您对附近的餐厅也很有研究吗?”静奈问道。
“当然。他们既是竞争对手,同时也是战友。”
“战友?”
“不是吗?客人要来我们店,先得来这条街才行啊。如果客人去了银座或六本木,也就没什么可竞争的了。所以,即便客人要去的是别家店也好,要先让他们来到这条街上,接下来才是各显神通的竞争。”
行成的话中透着自信:只要客人来到我们店里一次,就一定会感到满意。
“户神先生制胜的武器,就是红烩牛肉饭吧?”
行成满意地点了点头。“我们店能成功全靠它。哦,对了,听您刚才说,它的味道引起了您很久以前的回忆。”
“不好意思,我净说些离奇古怪的话……”
“哪里,哪里,很有意思。居然还有和我们做的味道相近的店,真令人惊讶。听父亲说,他颇费功夫才创出这种味道。”
谈话恰到好处地接近了核心。静奈盯着行成的眼睛问道:“那是在最早的户神亭推出的?”
“对。刚才也提到了,就是那个柱子很多的小店。”
“是那家店的招牌菜?”
“对。很受好评,靠客人口耳相传,不久还上了电视和杂志,客人越来越多。但也不是一开始就一帆风顺。我记得刚开店时几乎每天都门可罗雀。大概过了两年,客人一下子多了起来。”
“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如果硬要说有,就是推陈出新了。”
“哦?”
“其实只是改变了一下菜单,增加了红烩牛肉饭套餐。可这么一改,还真改对了。一到中午,那些公司职员都来吃这个。我们都觉得莫名其妙时,店外竟已排起了长队。老实说,到现在也觉得不可思议,没想到,只稍稍改动了菜单,竟会有这么好的效果。”
静奈心想:不就是饭的味道变了吗?虽不知来龙去脉,但可以认为:户神政行是在得到了有明的配方后才生意兴隆的。
但怎样才能证明这一点呢?
“那个真的很好吃。”静奈说,“有什么秘密吗?比如作料之类……”
行成顿时停下正在舀汤的手,神秘地笑道:“秘密不少。很遗憾,这不能告诉您。”
“调味汁中有一股特殊的香味,吃完后唇齿留香。”
行成十分惊讶,很佩服地看着她点了点头。“了不起。很少有人只吃了一点点,却能品得如此深。”
“那香味的秘密,”静奈果断地继续问道,“大概在于酱油吧?”
行成目瞪口呆。“为什么?”
“只是一种感觉,猜错了还请多包涵。”
“不,太令人吃惊了。”行成放下汤匙,将手伸向倒有白葡萄酒的杯子,啜了一口,咽下后叹道,“您说得一点也不错,是用了酱油。但没人能仅凭香味就识破这一点,就连美食家也不能。您真了不起。”
“哪里,只是歪打正着。”
“怎么会?您对烹饪一定很有研究。”
“才不是呢,谜底是听朋友说的。”
“朋友?”
“就是我提到的,双亲亡于事故的朋友。她说她家的红烩牛肉饭用酱油做作料,所以我才那么猜。碰巧说对了。”
行成点点头,似乎认可了。“哦。确实,用酱油也不算什么稀奇事,问题是用什么样的酱油。这个我可只讲给您一个人听,我们用了一种特殊的酱油。”
“哦,真有趣。如何特殊?”
“呃,”行成说到一半,摇了摇食指,“对不起,这个不能告诉您,是内部机密。”
“哦……这么重要的事当然不能随便对外人讲。不好意思,我怎么问起这个了……”
“不必道歉,我也觉得用不着保密,光知道用什么材料也做不出我们店的那种味道。虽说只是道牛肉饭,可做起来还是相当复杂。”
静奈确信,功一在名古屋的调查丝毫没错。户神亭购进那种酱油,正是用在牛肉饭上。
吃主菜时,静奈点了网烤斑节虾,行成要了小羊排。
“您父亲是怎样才研究出这种味道的呢?您听他说过当时的情形吗?”
行成正在切小羊排,闻言停下动作,眼神似在眺望远方。
“说实话,我没听说过。我也问过,是不是有什么契机,父亲说没有,就是靠不断试验研究出来的。”
“那是在户神亭开店之前?”
“自然,牛肉饭开店时就已列入菜单。”
可是,那时的和现在的味道是否相同,就不得而知了。静奈问道:“户神先生在开店之前就吃过那种牛肉饭了?”
“应该是吧。”行成含糊地回答。
“应该?”
“老实说,我记不太清了。”他难为情地露出雪白的牙齿,“我小时候对店里的事毫不关心,甚至很厌恶父亲的职业。我希望他也像别的孩子的爸爸那样打着领带去公司上班。或许正因如此,我很少吃父亲做的饭菜。晚上吃房东提供的晚饭是在店里生意忙起来以后,之前一般都是吃妈妈做的饭。小朋友们很羡慕我家开洋食屋,可我每天都闻着半釉汁的气味,早厌烦了。”
静奈点头,心中暗想,我倒不是这样。从学校回到家里,只要闻到从厨房里飘出来的烤肉味儿,心情就会不由自主地愉快起来。她最喜欢吃父亲做的饭菜。
她这样想,或许是当时年龄尚幼的缘故。若再多闻几年相同的味道,可能也会产生同行成一样的想法。
看来行成不可能记得户神亭开店时的味道。
功一说过,户神亭生意红火起来和有明发生盗窃杀人案几乎是在同一时期,很难想象这和两店的牛肉饭味道酷似没有关系。
静奈不由得屏住呼吸,一个念头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说不定那天晚上户神政行是为了得到牛肉饭的配方而潜入有明家的。或许户神政行通过某种途径知道了有个写着配方的笔记本,在偷窃时被父母发现,情急之下将他们杀害。
然而,静奈立即发现这一推理中存在的许多矛盾。写着配方的笔记本并未被偷走,在凶杀现场也不可能有时间抄写。再说,有明店里也没有复印机。
最大的疑问就是:不管如何美味,能为了配方杀人吗?
“您怎么了?”行成问道,“不舒服?”
“不,没什么。想到了一些事,不好意思。”
“哦,那我就放心了。”
看着行成爽朗的笑脸,静奈心想,要想拿到证据,只有进一步接近他了。
吃完甜点,她谎称去洗手间,离开座位后,看了看手机。泰辅发来了一条短信:“尽快联络。”打通电话后,只听泰辅略带怒意地询问:“你在哪里?”
“十番的一家餐厅。”
泰辅咂嘴。“为什么不和我联系?不知道地点,我怎么跟踪?”
“对不起,我忘了。”
“怎么回事?这可不像你。为防万一,我不是一直都看着的吗?”
“知道了。我一个人也无所谓。”
“说什么呢?出一点差错,可就无法挽回了。”
“我不是说知道了吗?时间长了要被人怀疑,我挂了。”静奈不待泰辅回答便挂断了,随即关机。
烦死了,她暗道,随即歪了歪脑袋,心想:今天我的确和平时有点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