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完新年,萩村觉得不祥的预感就要应验了。
洋食屋夫妇被杀一案已过了将近半年。不用说,仍未破案。侦查员根据最重要的线索——那张凶手的特征画像,问了近两千人,可仍未发现嫌疑人。
夫妇俩的欠债情况也依然不明。但案发前不久,他们都从各自的账户上取出了两百万,根据银行职员的证言,这两笔款额都是本人亲自提取的。
由于这笔钱不翼而飞,大家都怀疑是被凶手拿走了。取款后偶然被盗的说法似乎很难成立,应该是凶手得知夫妇俩准备好了现金,才在那天夜里行凶作案的。可谁会知道,他们又为何要准备那么多现金呢?
不知已在有明家周围走访了多少次,仍找不到这些问题的答案。
案发一个月后,调查人员开始急躁起来。大家都心知肚明,此类案件能否尽快解决,关键就在前期调查。调查结果一无所获,产生急躁情绪也就在所难免。
一天,搜查一科的一名警察疲惫不堪地回到局里,望着贴在墙上的画像,脱口道:“这画真的像吗?”
萩村闻言顿时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这案子恐怕永远都破不了了。
在搜查本部日益沉重的氛围中,新的一年开始了。就在警察局长通过广播发表新年致辞一星期后,辖区内又发生了命案。在横须贺高速公路入口旁的空地上发现一具年轻女子的尸体,有被强奸后用绳子之类的东西勒死的痕迹。一旁的草丛中,发现了疑似该女子的手提包,里面的钱包已被人掏空了。包中有驾照,被害人的身份因此很快得以查清。死者生前在附近的超市工作,在回家的路上遭身份不明者施暴并杀害。
萩村等人立即被召集起来,照例安排进行附近的走访调查。听了上司的安排,萩村心想,这下我和那件案子的缘分算是尽了。
洋食屋夫妇被杀案的搜查本部依然保留在横须贺警察局内,可侦查员已大幅削减,只剩二十余人。就连这也只是名义上的,在局里已经鲜有机会见到搜查一科的人了。
在一个寒冷的夜里,萩村和柏原走进一家关东煮店,那是在他们走访调查结束后回家的途中。超市女店员被杀一案已露出告破的曙光,警方逮捕了被害人的一个高中男同学。此人对被害人纠缠不休的事在同学中早已尽人皆知,而决定逮捕他的决定性证据,就是在被扔掉的手提包上鉴别出了他的指纹。
萩村不禁感叹道:“要是所有的案子都能这样轻易告破该多好。”
柏原似乎立刻明白这感叹从何而发,他立刻问萩村是不是指有明的案子。
萩村边用一次性筷子夹碎土豆,边点点头。
“只有那张画像和也许是凶手留下的雨伞,证据确实不多。案发在深夜,也没有目击者。但怎么会什么都发现不了呢?明显是熟人作案,你不觉得只要调查一下有明夫妇周围的人,就肯定能发现线索吗?”
柏原一边往自己的杯子里倒啤酒,一边摇头。“可就是发现不了,又有什么办法?你知道我拿着那张画问过多少人吗?”
“知道。你比谁跑得都勤。正因为这样,你不觉得不甘心吗?”
“我敢肯定,凶手绝不是熟人,至少平时和那对夫妇没往来。那些人我全都调查过了,无一遗漏。”
“但如果不是熟人,半夜三更那对夫妇会招呼他进屋?”
“这一点确实令人费解,可我连老板娘以前的男人都找过了。”
“我知道,但还是一无所获。”
“是啊,仅仅是兜了个大圈子。”柏原喝了一大口啤酒。
案发两周后,调查有明夫妇人际关系的侦查员开始关注塔子的过去。他们在夫妇俩周边关系方面一无所获,就想到要调查两人的过去。这时,有一点引起了大家的注意——有明夫妇并未办理正式结婚手续,并且,双方都带着自己的孩子。功一和泰辅是有明幸博的儿子,他们的生身母亲在生下泰辅不久后病逝。静奈则是塔子的亲生女儿,户籍上没有注明生父,这意味着塔子是非婚生产。
塔子以前在横滨做酒吧女郎时结识了一个男人,然后有了静奈。听当时和塔子一起工作的女人说,那个男人是某公司的董事,已结婚生子。尽管这样,塔子还是选择生下孩子,独自抚养。
塔子本姓矢崎,静奈自然也该姓矢崎。学校同意她用有明这个姓,是考虑到如果她的姓与哥哥们的不一样,其他同学会觉得奇怪。
为什么有明幸博和矢崎塔子不办理正式结婚手续呢?答案就在塔子以前的男人,即静奈的父亲身上。
他说,在塔子决定要生下孩子时,他们约定,男方不认静奈,相应地,要支付一定金额的抚养费直到静奈成人。但有个附加条件,即只要塔子一结婚,他就从此无须支付。
看来塔子是因舍不得这笔钱而推迟办理了自己与幸博的结婚手续。或许幸博也觉得,既然如此,没必要匆匆办理结婚手续。
柏原去找那个人时,对方还说:“我根本不知道塔子和开洋食屋的姘居上了。我上当了,付了不少钱。”可一查存折便知,这笔抚养费已停付一年多。
柏原也问过他,有没有将静奈领回去的打算。“开什么玩笑?”他一口回绝,“当时是因为塔子坚决要生,我才让步的。我并不想要这个孩子,也没见过她一面。再说,她到底是不是我的孩子也不是很清楚。”
柏原说过,听到这儿不由自主地想揍他。
从那人身上根本没发现丝毫与本案有关的信息,但几个对复杂人际关系颇感兴趣的侦查员还是紧盯了他很久,结果证明是徒劳。
“柏原,你知道吗?神奈川县警察局设置搜查本部后,最近的破案率几乎是百分之百,比东京、大阪高得多。”
“第一次听说。”
“有明这件案子会怎么样呢?”
柏原苦着脸歪了歪脖子。“谁知道?三年后,记得这案子的或许就只有你我和那些孩子了。”
萩村叹了口气。“不祥的预言。”
“我也不想说这种话啊。”柏原一口喝干啤酒。
很遗憾,这个预言不幸而言中了。只一年后,局里就已无人提起这个案子,县警本部那里还在继续调查,但萩村他们已听不到任何进展了。
又过了一段日子,那三兄妹也几乎从萩村的记忆中消失了。
被人摇了摇肩膀,泰辅清醒过来。他瞪大眼睛看看四周,见哥哥功一正站在身旁。
“你在干吗?不是叫你赶紧做完功课吗?”
“啊……我睡着了。”泰辅吸了吸口水,看到桌上摊开着的本子已被唾沫打湿。
“真拿你没办法,等会儿我来帮你做吧。”
“真的?Lucky。”
“只有今晚啊。喂,你快点准备。”
“早准备好了,从昨天就开始准备了。”
泰辅沿梯子爬到上铺,他睡上铺,功一睡下铺。他们从来到孤儿院时就这样,从未改变过。
泰辅提着帆布包下来时,功一正好拉开另一张床下铺的帘子。里面有个胖胖的男孩开着台灯在看漫画。
“强志,白天和你说过,我和泰辅要出去了。还是和以前一样,拜托了。”
男孩眨了眨圆圆的眼睛。“深更半夜的去哪儿啊?被发现了可是会挨骂哦。”
“你别管了。成功了请你吃面条。”
强志高兴地点了点头。他是个贪吃鬼,食堂里的阿姨对他特别照顾,给他盛饭时都会预先准备大碗。
功一开窗看了看外面的动静,又回头看向泰辅,对他点点头。“OK,现在正是机会。”
泰辅将手伸到床底,拖出藏在那里的塑料登山绳。记得第一次用它是在初二,当时还很害怕,现在已驾轻就熟。
戴着手套的功一将登山绳绕过床脚,剩余的部分扔出窗外,然后将固定在腰上、称作八字环的登山用具套在登山绳上,敏捷地跳上窗框。“我先下了。”说着,他脸朝建筑物轻快地滑了下去。
“真厉害!”强志发出钦佩的感叹声。
我也很厉害,泰辅这样想着也跳上了窗框。那里距地面约有五米。泰辅严格遵循尽量不朝下看的原则,不甚灵巧地向下滑去。八字环的用法自然也是跟功一学的。
平安落地后,他朝正往下看的强志挥了挥手。强志开始收登山绳。
“不知静那边顺不顺利。”泰辅说道。
“她没问题。”说着,功一抬腿便走。
他们沿着房屋走到一个自行车停放处。静奈已经等在那里了,她身穿运动衫,上身罩了一件对襟毛衣。
“真慢,都快冻僵了。”
“你真早啊。”泰辅说,“从哪儿出来的?”
“我才不用你们那种原始方式呢。”
“对河立抛媚眼了吧。”功一怪笑道,“才初一的小女孩。”
河立是大学生志愿者,来这里负责夜间的保卫工作。
“嗯,怎么说好呢。还是快走吧,天这么冷。”
功一和泰辅推出了各自的自行车,都是功一弄来的。功一说是用打工的钱买的旧车,可真相如何不得而知。那些辅导员只要没有掌握偷盗的证据也不会多说。
功一让静奈坐在后座上,开始蹬了起来,泰辅紧随其后。这种情形,即便自己不想,往事也会自然浮现在眼前,十分悲惨的往事。因此,在听了功一的计划后,泰辅并不想去。功一对他说:“别逃避。逃避没好处,反正没人帮你。我们应该再回那里一次,从那儿重新开始。”
功一已经高三了,明年春天必须离开这个孤儿院。他说在离开之前,这件事必须做。
三人在目的地附近的草丛下了自行车,随即仰躺在地。
“狮子座流星雨,是狮子座的星星变成了流星吗?”静奈问。
“哪有这种事。其实和狮子座基本上没有关系,只是看得见流星的方位上正巧有狮子座而已。”
听了功一的解释,静奈咕哝了一声:“这样啊,没劲。”
空中无云,与那天夜里截然不同。眼睛习惯黑暗后,只见天上繁星点点,就像一只巨大的天象仪。
仿佛要挽回那个噩梦般的夜晚似的,一颗颗流星不断划破漆黑的夜空。“哇!”静奈情不自禁地欢呼起来。
泰辅却一言不发。眼前的景象实在太美了,美得他发不出声来,眼泪却不知为何夺眶而出。
“其实,”功一说,“我们也像流星一样。”
泰辅不明其意,依然默不作声。
功一继续说:“毫无目标地飞逝而去,也不知在何处燃烧殆尽。不过——”功一顿了顿又说,“我们三人是紧密相联的。不论何时,都会有一根纽带将我们连在一起。所以,什么都不用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