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峰喝着咖啡,悠悠吐出一口气。
“我很久没有这样悠闲地喝咖啡了。”他微微扬起嘴角,说道。
那微笑中带着悲伤,和佳子心想。“我看过报纸了。您好像还在追杀另一个凶手,是吗?”
长峰点点头,将咖啡杯放下。“没错。”
“就是那个给我看过的男孩?”
“嗯。您如果看过电脑里的影像,应该就知道了。我就是从那里打印出来的,所以画质很差。”
“您就是带着那张照片,用对我说的那套说辞四处寻找吗?”
“是的,因为我几乎没有其他线索。”
“那您为什么会来我这里?”
“我得到的唯一线索,就是那个凶手到了长野的民宿,所以我在长野县的民宿四处绕。”他脸上浮现出自嘲的笑容,“我太天真了。没想到民宿有这么多,就像大海捞针。”
和佳子心想,或许是吧。“您今天也四处去找了吗?”
长峰摇摇头。“我觉得现在的找法毫无进展,就去了图书馆和观光咨询处等地,主要是为了查资料。”
“资料?”
“我想知道那个人为什么会逃到长野的民宿。或许是有亲戚或朋友在这里,可我觉得不只是这样。长野县对他来说可能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例如过去有过什么特殊的体验。”
“像是运动集训之类的吗?”和佳子脱口说出心中的想法。每年也有许多学生社团会来她家的民宿。
长峰点点头。“也不一定是运动类的,就是为了学习体验什么而来过之类。不管怎么说,这样的活动应该都很盛大,或许会留下当时的纪念照片。”
“嗯。”和佳子用力点头,她明白长峰想说什么,“那您去看了装饰在各个场所的纪念照片吗?”
“没错,社团的纪念照片、修学旅行,总之只要是纪念照,我几乎都看过了。”
“结果……”
长峰露出了苦笑。“如果有结果,我现在就不在这里了。看那些照片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件事:我确实看过凶手的影像,但不知道凶手真正的长相。如果我不是非常熟悉那张脸,即使看到他小学时的照片,也不可能认得出来。”
和佳子点点头。或许是这样吧。
“可能在今天看过的照片中就有要找的人,但没有足够的信息让我认出来。事到如今,我才开始恨自己无能,没考虑清楚就跑到这里,到底打算干什么呢?”长峰握起右拳轻轻敲桌子,看了和佳子一眼,皱起眉头,“我很差劲吧?您要笑我也没关系。”
“我怎么会笑您……”她低下头,又立刻抬起,“那您今后打算怎么办?我这样说很奇怪,但如果继续用这个方法,您一定会被发现。就连粗枝大叶的我都发现您了。”
长峰皱起眉头,端起咖啡杯往嘴里倒去。他好像喝完了。
“我再端一杯来好吗?”
“不,不用了。”长峰拿着空杯摇摇头。
“请问……如果找到了要找的人,您会怎么做?”
长峰闻言垂下视线。
“还是要为令爱复仇吗?”
“是。”长峰看着她平静地说,“我的确打算这样。”
“因为警察靠不住?”
“与其说是警察,不如说是目前的司法制度。警察应该会逮捕另一个侵犯我女儿的人,但给予那人的惩罚却轻得令人惊讶,或许连惩罚都说不上。为了让他们重新做人或重回社会,司法制度完全不顾被害人的心情。”
“但是——”
“您要说的话我知道。”长峰张开右手,放到眼前,“我以前的想法和您的一样。可发生了这件事,我才知道法律根本不了解人性的脆弱。”
和佳子没有答话。不管有什么理由都不能杀人——她觉得想说出这种老生常谈的自己很丢脸。这个人是在大彻大悟之后才展开行动的。
“至于今后要怎么做……这个问题嘛……”长峰说,“老实说,我还没决定。我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但大概还是会找下去。因为我只有这个选择。或许不久我就会被警方逮捕,可如果害怕,就无法达到目的。总之,我只能往前走。”
“没想过自首吗?”虽然觉得是徒劳,和佳子还是问了。
长峰盯着她的眼睛,轻轻点头。“只有在达到目的后,我才会去自首。”
果不出所料。和佳子垂下头。
“怎么样?您改变心意了吗?”他问道。
“改变是指……”
“就是会不会改变想法,觉得还是报警更好?”
“不,那个……”和佳子吞了口口水,说道,“不会。”
长峰似乎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一直盯着和佳子的眼睛,想看穿她内心的想法,然后忽地站起来。“我还是走吧。”
“请等一下,我是说真的,请相信我。”她也站起来。
“我很感谢您。如果不是您,我现在应该已被捕了。您可能是觉得与其被警察逮捕,不如自首,所以才给我一点时间。但我刚才说过了,我不会改变计划。您放心,即使我被逮捕,也不会对任何人说今天晚上的事情。请不要放在心上,按您的想法去做吧。”
“我不是已经说过不会报警吗?”和佳子不由得提高了音量,在寂静无声的客厅显得很响亮。
看到长峰仿佛被吓着似的睁大了眼睛,和佳子将手放在脸颊上。
“哎哟,我在生什么气啊……”
长峰低头看着她,搔了搔头,又坐回椅子上。
“我不想给您添麻烦,我想还是现在离开比较好……”
“如果您这样想,请等到早上。现在忽然离开,我父亲一定会怀疑的。如果他追问,我不知该如何解释,或许会使他发现您的身份。”
长峰的脸扭曲了,他伸手搓了搓。“那个……或许您说得对。对我来说,今晚有地方住也是值得高兴的事。”
和佳子看着他,感到一股近似同情的情绪。他不是坏人,只是个非常普通的人,不,他比一般人还认真,会为他人着想。只不过人生的齿轮莫名其妙地乱转,他才被放到这么奇怪的位置上。明明知道不对却又必须复仇的痛苦,以及无法顺利复仇的绝望——他必须对抗着这些生存下去,活得很辛苦。
“请问……”和佳子开口说,“上次那张照片,您现在还带着吗?”
“照片?”
“就是您给我看过的那张您要找的年轻人的照片。”
“哦,我带着。”
“能给我看一下吗?”
“可以。”他从衬衫口袋里拿出来。
那是一个年轻人的肖像照。以前长峰向她出示时,她并没有仔细看。五官生得还真端正,即使不去强暴,也应该会有女孩子主动送上门吧,和佳子心想。
“有什么问题吗?”长峰问道。
和佳子心中忽然涌现一个念头,是一种让她感到非常迷惑的激动,促使她想说话,而体内冷静而理智的部分又想阻止她——如果说出来,事情会变得很严重。
但她终究开口了:“这张照片可以放在我这里吗?”
“给您?不,这个,”长峰伸出手想拿回照片,“这样我会很棘手的。”
“不是,我不想给长峰先生您添麻烦。我是……”体内的另一部分制止她说下去,但她不管,继续说道,“我来找。请让我帮您找他。”
第二罐啤酒也喝完了。鲇村站起来打开冰箱,伸手去拿第三罐。
“能不能别喝了?”妻子一惠说道,但口气不是很强硬。
她正在隔壁的和室看书。自从女儿死后,她看的书越来越多。鲇村觉得她是想借此逃避现实。
他什么都没说就打开啤酒,重新坐回沙发。没有配任何下酒菜,只是一个劲地喝。应该是酒量变好了,最近都不会醉。
鲇村正要将啤酒罐送到嘴边,玄关的门铃响了,他和一惠互看一眼。
“会是谁,这个时候?”
妻子似乎也不知道,一脸纳闷。鲇村看了看时钟,快十点了。
门铃又响了一次,鲇村将啤酒放到桌上,站起身来。厨房旁边就是对讲机,他拿起话筒说道:“喂?”
“啊……这么晚了,很抱歉。我是《焦点周刊》的,能不能打扰您一下?”
周刊?鲇村很诧异。他没想到这些人会跑来。
“请问有什么事吗?”他很警惕地问道。
“是关于令爱的事。”对方很快回答,“听说您去过西新井分局了。”
鲇村的脸扭曲了。难道他们已经嗅到了什么?他很生气,警方连这点隐私都没替他保护好。
“我没有什么好说的。”他说完就准备挂断。
“请等一下!请您给我一点时间就好,我有一件事想请您确认。”
正打算将话筒放回去的鲇村收回了手。令他在意的是对方说“想请您确认”,而不是“我想确认”。
“要确认什么?”他问道。
“那个……在这里不太方便说,是关于年轻凶手的事。”
年轻凶手应该不是指长峰重树,那么,就是侵犯千晶的那些人。
“请等一下。”鲇村说完放下话筒。
“什么事?”一惠问道。
“好像是周刊的人,我要去玄关见他。”
一惠皱起眉头。“见那种人……别去了。”
“没关系。”
鲇村打开玄关的门。那里站着一个鼻下和下巴都蓄着胡子的男人,身材消瘦,露在Polo衫外面的手臂却肌肉结实。
那人礼貌地打完招呼后递上名片,上面写着“《焦点周刊》记者”字样。
“请问有什么事吗?”鲇村拿着名片问。
“您去西新井分局看过录像带了吧?应该不用我再说是什么录像带了。”
鲇村撇着嘴角,满脸不悦。那是他最不愿谈的部分。
他想撒谎,但这样就没有必要和这个人见面了,只好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那么您一定看过伴崎他们的脸啰?”
“看过了。”
“警察告诉您另一个人的姓名了吗?”
鲇村摇摇头。他想起当时的情形。看完录像带后,他歇斯底里,稍微冷静后便向警方询问凶手的姓名,但他们坚持不肯告知。
“是不是这个年轻人?”记者拿出一张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