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敬的所有负责侦办伴崎敦也凶杀案的警员:
我是前几天在荒川发现的死者——长峰绘摩——的父亲,长峰重树。有一件事我一定得告诉各位,所以写了这封信。
我想各位应该知道了,伴崎敦也是我杀的。动机或许也不用我再赘述,就是为小女复仇。
对于丧妻多年的我而言,绘摩是唯一的亲人,是无可取代的宝贝。正因为有她,再苦的日子我都撑得下去,还能对今后的人生怀有梦想。
伴崎敦也却夺走了我这无可取代的宝贝,而且方式凶残疯狂,我完全感受不到他有一丝人性。他把小女当作牲畜对待,不,甚至可说只是当作一块肉来处理。
我亲眼目睹了当时的情形。那披着人皮的禽兽,把蹂躏绘摩的情形全都用摄像机拍了下来。
你们能体会我看到录像带时的心情吗?
就在我悲伤难抑的时候,伴崎敦也回来了。对他来说,这应该是最倒霉的一刻。但对我来说,这是最棒也是绝无仅有的机会。
我一点也不后悔杀了他。如果你们问我这样就雪恨了吗?我只能回答,并没有。可是如果我什么都不做,我觉得自己应该会更不甘心。
伴崎未成年,而且不是蓄意杀死绘摩的,只要律师辩称他喝了酒或吸了毒,无法做出正常的判断,法官就可能判极短的刑期。这种优先考虑让未成年人改过自新、完全无视被害人家属心情的倾向,我可以预见。
在发生这件案子之前,我或许也赞成那些理想主义者的意见。但现在不同了。我终于明白了,曾经作过的“恶”永远无法消失,即使加害者改过自新了(现在我可以肯定地说那不可能,这里只是假设),他们制造的“恶”仍然会残留在被害人心里,永远侵蚀着他们的心灵。
当然我也明白,哪怕有天大的理由,杀了人就要受罚。我早已做好心理准备。
但现在我还不能被捕,因为我要复仇的对象还有一个人。我想警方应该也知道那个人是谁。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要复仇,而在那之前,我并不打算被捕。复仇完毕之后,我会立刻去自首,不会请求酌情减刑,即使被判死刑也无所谓。反正这样活下去也没有意义了。
但希望警方不要对我的朋友、亲戚进行不必要的严格调查。我没有共犯,全是独自思考、独自行动的,我并没有和任何人定期联系。
以前我们父女曾经接受各方的帮助,因为不想打扰他们,才写了这封信。
希望这封信能顺利送达调查第一线的各位警员手中。
长峰重树
信纸共有八张。信是手写的,字迹很工整,看来并不像是情绪激动时所写。
织部他们和久冢小组的其他成员聚集在西新井分局会议室的一角。所有人手上都拿着一张A4纸——长峰重树来信的复印件。
通过笔迹鉴定,确认是长峰本人所写,从邮戳判定是在爱知县境内投递的。但到目前为止,长峰和爱知县之间找不到任何关联。
“很强硬的文章啊……”坐在织部旁边的刑警喃喃自语,“写这种东西过来,我们也很头疼。我可以体会他的心情,但只能遵从上面的指示行事。”
“但是,这样就可以确定杀伴崎的凶手就是长峰重树了。科长他们会怎么做呢?”
“你是指……”
“应该会通缉,对吧?”
“应该会。现在上面的那些大人物应该正在讨论这方面的程序。”
不久,会议室的门开了,久冢他们和组长以上的高层警官走进来。久冢来到织部身边。
“真,听说车已经找到了?”他问道。
真野点点头。“伴崎有一个叫中井诚的同学,我想应该就是他们家的车。是Gloria,已经请鉴识科去调查了。据中井说,那辆车应该也用来运载过尸体。”
“中井的笔录做了吗?”
“刚做好,他已经回去了。”
真野扼要地向久冢报告中井诚的供述。刚才织部已在电话里告知久冢这些,所以他脸上并无惊讶。
“要怎么做?明天再让中井来一次?”真野向久冢确认。
久冢摇摇头。“没必要。他怕伴崎和菅野,所以唯命是从,听起来不像是在撒谎。他应该也不知菅野现在藏身何处。”
“没错,但他也有可能是诱拐和强暴的共犯。”
“等抓到菅野再说吧,顶多也只是相关资料送审而已。更重要的是,”久冢拿起放在旁边桌上的复印件,“必须将这个东西对媒体公布。”
“全文吗?”真野的声音带着惊讶。
“不,大概内容就好。如果把长峰批评少年法的部分也公布,媒体那些人一定会将焦点都放在那里,大闹一场。只公布他承认杀了伴崎以及打算继续替女儿报仇这两点。同时,应该要全国通缉了吧。”
果然如此。织部看着上司的嘴巴想,那菅野快儿呢?那浑蛋难道就不用通缉吗?
当然,他没说出这些话。他清楚警方不能通缉菅野。就目前情况来看,还不能断言菅野杀了长峰绘摩,也不明确长峰绘摩的死是否和他有关。而最重要的因素是菅野还未成年。
“要看这封信通过媒体公布后,菅野会有什么行动?”
真野说完,久冢点点头。“希望他会觉得至少比被杀要好,果决地到哪个警察局去自首。这才是我打算对媒体公布的目的。但现在的年轻人在想些什么,我真的不太清楚。”
“邮戳呢?要公布那封信是从爱知县寄出来的吗?”
“真,你果然很在意那个东西。”
“我是很在意啊,因为这封信的目的只有那个。”
“我也这么觉得。但是否要公布全由科长决定。”
“对不起,”另一个刑警插嘴道,“从哪里投递的有这么重要吗?”
久冢看了他一眼。“你认为长峰为什么会寄这封信来?”
“为什么?这不都写在信里了吗?他说不希望周围的人受到莫名的打扰啊。”
“这可能是原因之一。可他会为了这个专诚写信来吗?再说,他都做出这种事了,如果有需要,我们还是会对任何人进行调查。他不至于不明白。”
“那他写这封信目的何在呢?”织部问道。
久冢的目光落到那封信的复印件上。
“信里的东西我们都已经掌握了,根本没有新信息。长峰自己也知道。总之,正如真所说,从内容根本看不出长峰的意图,必须在内容之外的部分找出他的目的。可除了寄件人是长峰重树,剩下的就只有邮戳了。长峰应该明白警察不可能不重视这个邮戳,但他还是从东京之外寄出了信。所以,我们只要从‘邮戳有某种意义’的角度去想就好了。”
“长峰实际上并不在爱知县?所以您认为没有必要公布?”织部说。
“这是原因之一。长峰应该不在爱知县,而且可能想扰乱我们的调查,但这可能只是一个小目的,我认为还有更大的。”
“什么?”织部问道。
久冢的视线一一扫过部属们。“长峰可能早已做好心理准备,总有一天会被通缉,到时他正在追杀菅野的事也会被公布。问题是看到报道的菅野会采取什么行动。正如我刚才所说,从我们的角度,自然希望菅野能主动现身;但长峰当然不愿意,因为那样会失去复仇的机会。”
“就是为了防止这样,他才写了信?”织部再次快速浏览那封信。
“这只是我的猜测。”久冢说,“收到这样的信,警方不可能不公布。这个时候,通常都会针对邮戳报道。长峰可能是认为这样菅野主动去警察局的可能性就会降低。”
其他警察问:“为什么?”
“因为菅野并不在爱知县。”真野回答,“他在一个大家都想不到的地方,所以他看到新闻就会这么想:什么呀,原来长峰根本不知道我在哪里,既然这样,我就不用担心会被杀,也不用躲到警察局去了。”
久冢在真野身旁点着头。
“反过来说,长峰大概已经猜到菅野的藏身之处了,才选择从爱知县寄信。因为万一菅野真的在爱知县,他这样做只会促使菅野去自首。”
织部对上司的推理发出惊叹,他刚才完全没想到。
“长峰会想得这么远吗?”织部身旁的刑警说。
“所以我说,这只是猜测,但有必要列入考虑范围。我们该做的事,是在菅野被长峰杀掉之前保护他。因此,最好是让菅野主动出来投案。”
“如果组长的推理正确,长峰是如何知道菅野藏身之处的呢?”织部说。
久冢抿着上唇,慢慢点头。“这确实是个谜。但长峰很可能是在杀伴崎那家伙之前问出来的。”
“更重要的问题是,长峰是如何找到伴崎的?”真野在一旁补充道,“这封信里没有提到他是如何找到杀女儿的凶手。说他忘了,不如说似乎另有用意。”
“什么用意,真?”
“这个嘛,”真野也百思不解,“只能问长峰了。”
久冢放下那封信的复印件,再次环视所有刑警。“调查行动要和今井小组的人合作,但他们基本上是要追查长峰,我们则要追查菅野,去逐个调查和菅野有关的人。”
宣告解散后,刑警们三三两两散去。每个人都有预感,从明天开始,能回家的日子似乎不多了。
“真,织部,”久冢招招手,“很对不住你们俩,有件事希望你们现在去跑一趟。”
“去找菅野的母亲?”真野说。
久冢微微点头。“再去问一次,她是否真的不知道儿子的藏身处。”
“刚才的信也要拿给她看?”
“当然。威胁她,如果要救儿子,就要说实话。”
真野回答:“我知道了。”
“怎么了,织部?你有什么话想说吗?”可能因为织部没有回答,久冢便开口问他。
“不,没有……”织部犹豫着说道,“我觉得,我们的调查行动最后反而帮了菅野的忙。”
真野脸上浮现苦笑,但久冢面不改色,双臂抱胸。“真,那封信的目的可能还有一个。”
“什么?”
“打击我们的士气。现在这里已经有一个感情用事的家伙了。”
“不,我是……”
“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快去快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