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士们驾马就位,牧场里顿时鸦雀无声。然而一声号角响起之后,整个牧场如同被掀翻一样沸腾起来。十双马刺拍在战马的同时,怒吼声仿佛闷雷卷过赛场。四十只铁蹄践踏过草地,似要把赛场整个翻过来。横飞的木屑铁片如烟雾般腾起,双方冲撞到了一起。瞬时间,任谁也说不清谁上谁下上。徒利公爵在马鞍上直转数圈后才稳住坐骑。十根长枪均成木屑,观众中爆发出一片欢呼声。这预示着将是一场圆满的比武,同时也是映衬参赛者卓越的武艺。
侍从迅捷地给他们装备上新的长枪,很快马刺再次重重扎了下去。邓克只觉得脚下如地震般摇动,唯有伊戈还在他肩头兴奋地挥舞着细胳膊。王子冲到离他们近处,邓克甚至能够看见他的黑矛尖端扎到对手的了望塔盾牌上,然后顺势直扎到胸口,而他对手的长矛也同样戳在他的胸甲上,裂成了碎片。银灰的战马在冲击下直立起来,把阿贝拉·海陶尔猛地抛起,甩到地上。
徒利公爵亦被胡弗雷·哈丁爵士掀翻在地,他随即侧身拔起身,抽出长剑。胡弗雷·哈丁爵士扔掉完好无损的长枪,翻身下马,同样抽剑,继续他们的对决。阿贝拉爵士就没那么幸运。他的侍从跑过去替他解开头盔,立刻高呼救命。随即昏迷的骑士被两个仆人带回帐篷。其他六位还在马上的骑士则开始了他们第三次冲锋。再一批长枪化为了木屑,这次理欧·提利尔爵士精准地将灰色雄狮的头盔击飞。脸部暴露之后,凯岩城主不得不高举双臂认输。而这会儿,胡弗雷·哈丁爵士已经迫使徒利公爵投降认输,可知他剑上的功力丝毫不逊于长枪。
提卜特·兰尼斯特和安卓·埃绪福特对峙了三个回合,最终安卓爵士丢盾告负。
年轻的埃绪福特坚持地更久,他在朗内尔·拜拉席恩面前击碎了九根长矛。两人均从马鞍上摔了下来,但很快长剑钉锤继续他们之间的较量。最后罗伯特几乎被打扁而不得不承认失败,可杨滩堡主毫无沮丧之意。尽管他的两个儿子均从冠军座椅上被赶了下来,但他们亦证明了自己丝毫不逊于王国的精英勇士们。
我要打得更好,邓克目送着胜利者相拥走出赛场。但更重要的是决不能输。至少赢下第一场战斗,不然就完了。
提卜特·兰尼斯特和“狂笑风暴”取代失利者成为了冠军。橙色的帐篷业已撤下。
几步外帐篷前,年少的王子悠然坐在高椅上。他已摘掉头盔,露出一头承自父亲的褐发,夹了一缕亮纹。他抿了一口仆人递上的高脚杯。如果他够聪明,那么杯中的该是清水,邓克想,否则就是酒。他突然怀疑起瓦拉是否真的从父亲那里承传了技艺,抑或不过是碰巧遇到个弱小的对手。
号角声宣告又三位挑战者的入场。传号官大声宣读着他们的名字:“卡隆家族的皮亚斯,边境之主”,他的盾牌上绘着一只竖琴,而衣服上却绣着夜莺。“梅利斯特家族的琼斯爵士,来自海疆城”,琼斯爵士头戴飞翼盔,盾牌上苍鹰掠过青空。“斯万家族的盖文斯爵士,来自风怒角的石盔城主”,一对黑白天鹅在他臂上展翅欲斗,盔甲,斗篷,长矛乃至于马饰,都是纠缠着的黑白二色。
卡隆大人,闻名七国的骑士兼竖琴歌手,用矛尖轻触了提利尔大人的玫瑰。琼斯爵士则重重敲在胡弗雷·哈丁的菱形上。黑白骑士盖文·斯万爵士,挑上了黑衣王子。邓克揉了揉下巴,盖文·斯万爵士甚至比老人还要年长。“伊戈,谁是挑战者里面最弱的?”,肩头上的男孩看上去要更了解这些骑士。
“盖文大人”,他很快回答道,“瓦拉的对手”
“瓦拉王子”,邓克纠正他,“一个侍从必须注意自己身份。”
双方各就各位。熙攘的人群纷纷开始打赌并高呼自己的押注,可邓克只留意着王子。第一个回合,他的枪如上次对阿贝拉·海陶尔爵士那样从盾牌上滑向一边,可惜,这回换了个方向刺向空气。而盖文大人的枪不偏不倚地击中他的胸膛,王子摇晃着几欲坠马。
下一个回合,瓦拉王子直奔对手的胸膛而去,却只击中了肩头。然而这一击足以让盖文大人手臂再无力持枪,他单手难控平稳,不由得失身跌下马去。年少的王子立刻翻鞍下马,拔出长剑,却见落马的骑士揭开面盔,连连挥手道,“我认输,殿下”,他嘶哑地喊着,“您刺得精彩”,在看台上的大人们“干得真棒”的附和声中,王子走过去,搀扶起了老骑士。
“可我没觉得精彩啊”,伊戈忍不住抱怨。
“安静!不然给我回营地呆着去”
远处,琼斯·梅利斯特爵士昏迷不醒的被拖出了赛场。而竖琴骑士和玫瑰骑士则正随着人群的喝彩声互相抡着长斧。可邓克完全没有在意,他聚精会神地观察着瓦拉王子。他是个够格的骑士,可我有机会挑战他。假如诸神眷顾,我甚至能够将他击落马,在地上,我就能发挥肌肉的力量。
“揍他!”,伊戈骑在邓克背上,激动地叫喊着,“揍他啊!就在那儿,对,就是那儿”。他似乎在为卡隆大人喝彩。竖琴骑士这会儿奏起了另外一首曲子,逼得理欧爵士在兵器的伴奏声中连连后退。观众也早已分成了人数相当的两派,喝彩和咒骂随着晨风弥漫开来。皮亚斯大人一斧接一斧地劈在玫瑰的花瓣上,激飞无数木屑和漆片,最后连盾牌都崩裂开来,他的长斧一时间嵌在里面……趁此时机,理欧爵士果断地砍向对手斧柄,皮亚斯大人手中很快就剩下短短的一截。理欧爵士扔掉了盾牌,突然之间,进攻的人成了他。顷刻间,竖琴骑士便只有屈膝改奏绥靖之歌。
余下的大半天如此般的过去,挑战者们三两人一组或者直接五人进场挑战。号角鸣起,宣读姓氏,继而战马奔驰,人群鼎沸,最终归以长枪的崩裂和剑刃的交击。
寻常镇民和老爷们欢度这圆满的一天比赛。胡弗雷·哈丁爵士面对胡弗雷·比斯伯利爵士,一个黄黑相间,手持蜂窝盾牌的年轻人,他们互相击碎的长枪不下一打,“胡弗雷之战”很快就誉满全场。提卜特·兰尼斯特爵士被琼恩·潘洛斯爵士击落马下,长剑亦被打断,可他仅凭一盾笑到最后,保住了冠军座位。胡子拉碴,头发灰白的独目骑士洛宾·瑞斯林,面对理欧爵士第一个回合便丢掉了头盔,可倔强如他岂能认输。后继的三个回合中,他的脸任凭凛风抽打,木屑飞刺。邓克从伊戈口中得知不到五年前他的一只眼睛便是毁在长枪碎片之下,不禁愕然。
纵然好心的提利尔大人从不以枪对准他毫无保护的脸,洛宾·瑞斯林爵士的勇敢(或者是愚勇?)仍然让邓克瞠目结舌。最后洛宾爵士终于胸口挨了一下,仰天翻下马去。
朗内尔·拜拉席恩爵士亦参加了数场值得注目的比赛,每当实力稍逊的对手点上他的盾牌时,他便爆发一阵狂笑,每次上马冲锋和击落对手亦是狂笑不断。倘若对方盔带饰纹,他便会挑落它并甩向人群。那些纹饰雕饰精美,均由弯木或者塑革制成,有些甚至纯银所制,这个习惯尽管让他赢得一片喝彩,却让对手面上甚是无光。不久,再也没有头盔上带装饰的骑士选择挑战他了。他的狂笑响彻赛场,可邓克觉得今日的荣誉该归于胡弗雷·哈丁爵士,他足足击败了十四位杰出的骑士。
王子步出帐篷,长饮美酒,上马击败对手,如此九次。而在邓克看来,他的对手不过是身体羸弱的老者,或是技艺生涩的侍从,更有外强中干的豪门子弟。真正的骑士视而不见地从他面前骑过。
天色已晚,一记有力的号角鸣响却宣布又一位挑战者踏入赛场。座下的枣红马披着黑色马饰,隐约可见中间红黄相间。他驾马到观看席前致礼,面罩下的脸孔让邓克认出他就是杨滩堡所见的那个王子。
伊戈两腿紧紧地夹住他的脖子,“别这样”,他忍不住拉开,“你打算憋死我?”
“伊利昂·炽焰王子”,传令官宣布道。“来自君临城红堡。坦格利安盛夏厅梅卡王子之子,安达人,洛伊拿和先民之王,七大王国之主,戴伦二世之孙……”
伊力安亦持三头龙盾牌,但红黄橙三色各异,龙头喷吐金色火焰,远比瓦拉王子的要鲜活。他的外套如浓烟滚滚的火焰,头饰也雕如火焰。
他随手向贝勒王子漫不经心地举枪示意,随即便奔向赛场北边。他越过理欧爵士和“狂笑风暴”的帐篷,缓缓接近瓦拉王子的营帐。年少的王子慢慢站起,僵直地贴住他的盾牌。一时间邓克感觉伊力安选择了他……他大笑着走过,重重地敲在胡弗雷·哈丁爵士的菱盾上,“出来,出来,可怜的骑士”,他清晰地吐出每一个字,“这回你要面对的是真龙”胡弗雷爵士盯着他的对手,直到军马拉出来。然后便再也不看他一眼,系盔持枪,翻身上马。观众安静地看着两位骑士就绪。待伊力安一放下头盔,号角便起。
胡弗雷爵士稳稳地策马前进,而他的对手则两根马刺同时扎马飞奔。伊戈又夹紧双腿,“杀了他!”,他突然喊起来,“杀了他,就在那儿,杀了他,杀了他,杀他啊!”,邓克根本搞不清他在为谁呼喊。
伊力安王子描金绘彩的三色长枪慢慢划过屏障。低了,太低了,邓克一眼就看出问题,这样根本刺不中上面的骑士而只会刺到马,再举高点才行。电光火闪间他心头寒意骤起,他莫非是故意的?他不可能……刹那间,胡弗雷爵士的坐骑压抑不住眼中的恐惧,嘶叫着直立起来后腿,但已太晚。伊力安的长枪恰好高过马的护胸甲,刺中了它,随着血雾蓬飞,枪尖血淋淋地从马颈上露了出来。军马哀嘶着倒向一边,屏障在它身下顿时支离破碎。
胡弗雷爵士意欲跳开,却被马镫绊住了脚踝,惨烈的叫声中,他的腿被压在马的身子和破碎的篱笆之间。
整个牧场沸腾起来,有人上前想救出骑士,但垂死的战马痛苦地蹬踢,使得他们无法近前。伊力安愉快地越过惨景到另一头,然后慢慢踱了回来,嘴里大吼着什么,却无法从马接近人声的濒死嘶鸣中听清楚。他下马拔出剑,向他倒地的对手靠拢,双方侍从不得不拽住他。伊戈在邓克的肩膀上挣扎,“放我下来”,男孩悲哀着说,“可怜的马,让我下来”邓克感到恶心,暗想这如果落到“雷鸣”的头上该怎么办?他看到持戟兵过来杀死胡弗雷爵士的马,了结这骇人地嘶叫,于是回身挤出人群,到了空地上才放下伊戈。小家伙头兜已经散落,眼睛通红。“悲惨的一幕”,他告诉孩子,“可是一个侍从要学会坚强。恐怕你在别的赛场会见到更恐怖的意外。”
“这不是意外”,伊戈声音都开始颤抖,“伊力安是故意的,你没看见么?”
邓克板下脸。他确实这么想过,可是他不敢相信一个骑士,尤其是龙王血脉竟会如此违背骑士精神。“我看见的是一个稚嫩的骑士失了手”,他生硬地回答,“再无其他。今天比赛已经结束,我们回去吧”如他预料,待骚乱归于平静,日暮已近,杨滩堡主便下令中止比赛。
夜色很快拥吻了整个牧场,数百根火把将货摊照得通亮。邓克买了一角啤酒,也没忘记也给小家伙半角,以此打消他的愁容。他们茫无方向地走着,听了场排管鼓点的演奏,还观看了讲述千帆女武神娜梅莉亚的木偶戏。木偶师虽然只有两艘船,却演了一场颇佳的海战。邓克原本想问那个女孩塔莎莉是否已经画好他的盾牌,可是看上去小姑娘着实忙碌。我该等她忙完再说,他暗自想,没准那时候她会有点饥渴。
“邓肯爵士”,背后一个声音喊道,“邓肯爵士”。他恍然记起这叫的是他。
“我今天看到你在平民当中,那小孩在你肩头”,瑞蒙·佛索威爵士笑着走过来,“你们两个可引人注目了。”
“这孩子是我的侍从。伊戈,这是瑞蒙·佛索威爵士”,他不得不推了小家伙一把,男孩低下头看着爵士的靴子,嘴里嚅喏了几句。
“你好啊,小家伙”,瑞蒙随口回应,“邓肯爵士,为何今日不去观看席呢?那里欢迎所有的骑士。”
对邓克来说,和平民和仆从一起远要比在老爷夫人和授勋过的骑士堆中要来地舒服。“我倒希望最后那场离我眼睛再远一点”瑞蒙皱起脸,“我也是。杨滩堡主宣布胡弗雷爵士为胜利者,并且将伊力安王子的骏马赔给他,可不管怎样,他的小腿生生地断了两处,终究是无法继续比赛了。贝勒王子让自己的学士去照看他。”
“那他的位置会被别人代替么?”
“杨滩堡主想过,比如同哈丁打出精彩比赛的另一个胡弗雷爵士,不过贝勒王子认为不宜于在这个时候撤下胡弗雷爵士的盾牌和帐篷。所以很有可能,他们会以四个人出战。”
四个冠军,理欧·提利尔,朗内尔·拜拉席恩,提卜特·兰尼斯特,瓦拉王子……
这一天下来,他深知要赢前三个基本无望,那么只余下最后一个……一个雇佣骑士没有权力去挑战一个王子。瓦拉是铁王座下下代继承人,贝勒·碎矛王子的亲子;征服王伊耿,少龙王及龙骑将伊蒙王子的血脉,而我只不过是老头在“跳蚤窝”找到的一个野孩子而已。
真是越想越头疼,“你的堂兄打算挑战谁?”,他问瑞蒙。
“提卜特爵士。他们旗鼓相当,只不过我堂兄仔细地看着每场比赛。只要明天有谁受点伤,或者露出疲惫之态,斯忒芬立刻就会点他的名。不过也没人因此指责过他缺乏骑士风度”,他大笑起来,仿佛借此掩饰话中刺意。“邓肯爵士,我有幸邀请您和我喝一杯么?”
“在下还有些急事要办”,邓克对于无法报答的友善总是不怎么舒服。
“我在此等就可以了,带会儿把盾牌给您带过来”,伊戈顺势插嘴,“他们接着还要演西蒙·星目,巨龙还要继续打架呢”“瞧,您的事有人照料了,酒可还没人理会呢”,瑞蒙殷勤地说,“您怎可拒绝来自青庭岛的葡萄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