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六日,帝都城内,在风雨交加的深夜,一个不速之客突然造访了紫川宁的家。
来人很直接地问紫川宁:“阿秀是在这里住吗?”
紫川宁戒备地看着来客,一风姿绰约的成熟女性,开口就阿秀长阿秀短的那么亲热……
她忍不住开口问:“请问您找他是因为……”
“哦,我是他的前任情妇,现在来找他要抚养费和青春赔偿金了。”
紫川宁手中的茶杯“啪”的跌个粉碎。
看到紫川宁煞白的面容,来客豪爽地一笑,轻描淡写说:“开个玩笑。不过你还真没有幽默感啊!”
没等紫川宁的心脏和脸色恢复正常,来客已经放下茶杯,端坐肃容地开口:“您就是紫川宁小姐吧?深夜打搅,实在冒昧。下官远东军副统领林冰,有急事求见紫川秀阁下,相烦通报。”
紫川宁长舒一口气,刚放下心来,林冰的下句话又让她回到了地狱:“此次前来纯是为了公务,至于抚养费、青春补偿金问题改天再说了。”
紫川宁起身吩咐佣人前去叫醒紫川秀,喃喃自语说:“现在我算明白了,为什么远东要造反了……”
当紫川秀一见到林冰,条件反射似的马上跳起来敬礼,在远东时期,他对林冰这个豪爽开朗的女上司是一直心存敬意的。
林冰还礼:“不敢当,秀川阁下。大家品序相当,都是副统领,你不必这么客气的。”
虽说品序相同,其实副统领之间也是存在着很大的不同的。像林冰这种大军团的实权副统领,统帅几十万部队,掌管上千万人口,几乎等同于一方诸侯;而像紫川秀这种副统领,连能不能拿到下个月薪水都不知道。
紫川秀诚挚地说:“无论什么时候,您都是我的长官。”
林冰一击掌:“你不忘本,那就很好了!”她开门见山说:“我要你帮忙救罗波,他有麻烦了!”
在远东叛乱中,罗波和林冰以残兵败将抵挡百万叛军,死守瓦伦要塞,苦苦期盼援军到来,山穷水尽到几乎要自刎的地步,终于等到了斯特林的中央军,但跟着中央军而来的还有监察厅的军法调查组。一群冷酷的军法官穷凶极恶地要追查赤水滩败仗的罪责,为了不连累大家,远东军参谋长罗波一个人把所有责任都背了。
尽管远东军的军官们一再分辩、士兵们大声抗议,军法官们还是二话不说地把重伤未愈的罗波从病床上抓了起来,押解帝都接受军事法庭审判。
林冰马上跟着军法组的脚步也来到了帝都,试图营救罗波。但是由于统领哥应星的战死,此时的远东军系统在家族的决策中枢已经失去了最有份量和威望的代言人。
林冰忿忿不平地说:“远东军现在就像是后娘养的孩子,没人管没人疼了,谁都可以来欺负一把!”尤其当得知这件案子是总统领罗明海在背后操纵的,更是没有人敢插手帮忙。
多方求救无门之下,林冰忽然想起来,罗波还有个经常偷酒喝的部下紫川秀也在帝都当副统领,虽然听说他混得也不怎么得意,但现在是所谓的“急病乱投医”了,不妨试试……
紫川秀的脸色沉重下来。罗波是他远东时期的直属长官,当年杨明华想害他,是罗波、哥应星等远东军将领庇护了幼年的他,他能从一个带罪的流放犯人在短短六年里升为旗本级别的高级军官,除了他本身的才干外,罗波的有意栽培也是重要的原因。
可以说,除了去世的哥应星统领之外,罗波对他有最大的恩情。
他坚定地说:“罗大人对我恩重如山,我定当全力以赴!”
林冰愣愣地看着紫川秀坚决的神情,心头一阵温暖。几天来,她遇到了太多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每次求助,对方回应总是虚伪地推脱:“啊,啊,这事情啊,你先回去吧,让我慢慢考虑下。”
“要相信家族统领处和总长大人是英明的,不会冤枉好人的!你回去慢慢等消息好了。”
有人冷言冷语:“三十万人都死了,罗波没罪?那是你有责任喽?先担心你自己吧!”
甚至还有个下流胚子一脸坏笑:“你跟罗波什么关系啊,为那个糟老头子这么卖力……”接着用很暧昧的眼神打量着林冰丰韵的身材,挨近身来:“林副统领,我觉得跟你很有缘啊……只要你答应我,罗波的事情……”没等说完,林冰两寸长的高跟鞋钉已经砸到他脸上了。
几天来,这是她第一次听到这么坚定的支持表态,虽然只是来自个没权没势的小小副统领,但已经给了她很大的精神鼓励了。
紫川秀和紫川宁惊异地看着林冰的眼睛渐渐珠光晶莹,紫川秀不明所以:“大人,您……”
他有点手足无措了。
同为女性的紫川宁虽不明白事情原因,却很理解林冰此时的心理状态。她阻止了大哥的盘根问底,默默递过去一个手帕。
林冰接过去擦了下眼睛,很快控制住了自己:“不好意思,风吹沙迷了眼。”
紫川秀与紫川宁一齐点头,接受了这个很笨拙的藉口。
林冰话题一转:“阿秀,罗波没有看错你,哥应星长官也没有看错你,他可对你抱有很大的期望的。”说到那位已经去世的远东统领时候,林冰神情无比的景仰怀念中还带着种说不出的惆怅。紫川秀暗暗猜想:林冰与哥应星之间的关系可能不单仅是上司、下属关系而已……
“哥长官去的时候,我一直陪在他身边,那时候他有提起你,说将来能安定紫川家族百年的,唯有你。”
紫川秀喜滋滋的,口头上却还在谦虚说:“那是哥大人错爱,怎么可能呢?”脸上却洋洋得意,努努嘴示意紫川宁,分明在说:看看人家是怎么说我的!
林冰点点头:“我也认为不可能的,那时候哥大人神智已经不怎么清晰了。”
紫川宁哑然失笑。
“哥大人还说,他死后,恐怕杨明华就无人能制,担心你们斗不过他。他说如果真有那一天,把盒子交给紫川秀,让他找到盒子的主人,杀掉杨明华!这是哥大人的原话,我也不懂什么意思,不过他说你会懂的。”
林冰递过来一个黑色的小匣子,面上刻有一个金堇花图案,一看就知道是历史悠久的古董,两百年前强盛一时的光明帝国林氏王朝正是以金堇花为标志。
紫川秀郑重地双手接过。他被深深震撼了,哥应星在生命最后一刻,心中想的仍旧是家族大局,仍旧是如何维系紫川一族的传承,这份赤胆忠诚,该如何评价啊!
只是世事之奇,往往出人意料,帝都之乱中紫川参星的胜利与杨明华的迅速败亡,连睿智如哥应星也难以预料。
林冰走后,紫川宁按捺不下心头的好奇,一把抓住紫川秀问长问短:“哥大人让你去找谁啊?当时杨明华权倾朝野,谁能说杀就能把他杀掉呢?这个盒子,是古物吧?它主人是谁啊?”
紫川秀珍重地把盒子收好,缠不过紫川宁,只说了四个字:“左加明王。”
紫川宁倒吸口冷气,马上停嘴。
※※※
江山代有俊杰出,各领风骚数十年。
在西川大陆的战火纷飞的历史上,曾经有过无数的武学强者,英雄辈出。
武风昌盛的紫川家族,每一代都有个“第一高手”——就像不久前的雷迅,从这个意义上说,联手杀掉雷迅的紫川秀、斯特林、帝林三人,每人都可以算“三分之一”的“第一高手”。
同样的,与紫川家族抗衡数百年的流风家族也有自己的“第一高手”。
紫川秀曾经开玩笑说:“几百年累积下来,所有的‘第一高手’加起来可以组成一个师。”
但在这么多的高手中间,唯一能得到整个大陆上所有势力、所有人公认的却只有一个,林家的第一高手:左加明王,一个寿命超过三百年的第一高手。
左加明出道于光明帝国末年,惊才绝艳,年仅二十一岁便被当时的帝国皇帝(也就是帝国的末代皇帝)林坚毅破格任命为国师,对之十分倚重,甚至还给他封王,称“左加明王”。左加明亦感激帝国的知遇,宣誓效忠。
只是左加明王与光明王朝的关系很快出现了裂痕,至于真实的原因现在已经永远无人能知了。
有人认为是由于当时的帝国元帅鲁单言嫉妒左加明王的受宠,故意设计陷害他;有人则坚信说是左加明王与林坚毅的一个风华绝代的妃子间发生了什么事情(这种讲法是最传奇的也是最流行的版本,毕竟大家都愿意听英雄美人、奸夫情妇的故事),也有人说根本没那回事,大家一直很和和气气的……但是有一件史实是确凿无疑的:当决定整个光明帝国命运的蓝河会战进行得如火如荼时候,帝国最强的高手左加明王正在距离战场一万里外的嘉西海岸钓鱼。
帝国最后一任皇帝林坚毅、帝国元帅鲁单言、帝国军团五十万主力通通战死于蓝河战场。
会战后一个星期,获胜的魔族军队营门口站着一个白衣飘飘的年轻人,他大声呼喊着魔族主帅的名字,要求与他决战。
此举引起了魔族军团的哄堂大笑,没有人把他当回事。魔族刚消灭了人类最后的也是最强的军团,眼看就要统治整个人间了,还有这样的“白痴”来要求单打独斗!
听到部下含笑报告的时候,魔族主帅云龙正在批阅命令,头也不抬说:“杀了他。”
顷刻间,三千名魔族士兵横尸一地,魔族如云的阵列,无边的刀山剑林,竟然不能稍微阻拦白衣人片刻步履,只在他身后留下了遗尸累累。
当白衣如雪的身影持剑大步踏入主帅帐篷的时候,云龙还能保持镇定:“壮士如此身手,请问尊姓大名?人族衰弱,气数已尽,何不加盟我神族以共创未来?荣华富贵,随心所欲……”(他用的是魔族语言)
左加明王皱皱眉头,很坦白地承认:“我听不懂。”拔剑,刺,拭擦,收剑回鞘,转身扬长而去。
旁观的十万名魔族士兵噤若寒蝉,被其气势所慑,竟无一人敢上前阻拦。
一个懂得人族语言的魔族军官把经过都记录了下来,收录在魔族的史册《神典》里面。
自从光明帝国灭亡后,左加明王成为大陆上各个势力争先笼络的人才,他却很客气地一一回绝了紫川云、流风恒、明林等各方霸主的邀请和收买,说:“我无意仕途。”
但是当林坚毅的女儿、七岁的林凤曦公主在被人追杀的时候,历尽艰苦找到他,说:“左加叔叔,我们已经走投无路,帮帮我们。”
左加明王深深凝视了这个稚气的小女孩一会,开口说:“好的。”
此举让大家跌破眼镜,要求被拒绝的明林忿忿不平地骂道:“搞不懂!林家又没钱,又没实力!左加明那家伙一定是个变态恋童狂!”
听到这话,左加明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
一个星期后,明林在自家警备森严的城堡里不明不白地死了,浑身上下一丝伤痕不见,也验不出什么病症。
虎视眈眈的紫川云和流风恒马上趁机联手把明林家族给灭了,瓜分了他的地盘。
大陆上,军事不强大,经济却空前富有的林氏家族得以确立。
在那个以强凌弱、以大吞小的诸侯混战时代,这样的林氏家族简直跟一头在大街上乱走的肥猪一样引人觊觎,只是每个人都知道,林家的背后,有绝代高手左加明王在撑腰。
当然了,几百年了,也有人不怕邪的,像流风家族的四代家长流风锐看着林家没有军队,却占有大陆中心最肥沃的土地,拥有这么多的财富,他实在经受不住诱惑了,下令吞并林家。
流风军队毫不费力攻进了几乎没有抵抗的林家首府河丘。
左加明王也毫不费力地杀掉了全力抵抗的流风锐。
接任的是流风锐的弟弟流风利,他的格言是:“吃进肚子的肉绝对不吐出来!”坚决拒绝从林家领地撤军,并且把流风家族的精锐“流风骑士团”全部调进来守卫家族皇宫,决心与左加明王决一死战。
结果流风利也死了,代表流风家族武学、实力最高水平的流风骑士团七千多名骑士死一半,伤残一半。
一个星期内流风家又迎来了第三个家长:流风迪,他的抽签运气不好,哭哭啼啼的被他那些毫无怜悯之心的同族兄弟们逼着坐上了那个发烫的位置。
他说:“我宁愿死也不愿意做这个家长!”
流风家的元老大臣和贵族们异口同声说:“哪怕死你也要先做这个家长!”
他上任的第一句话就是:“马上从河丘撤军!”生怕说迟了一秒钟,可怕的左加明王又杀了进来。
从此再没有人敢于冒犯林家,经过此事,左加明王也奠定了他牢不可破的“人类第一高手”地位。
这是一百多年前的故事了,但仍旧是大陆最经典、最传奇的故事之一。
从那以后,左加明王也离开河丘,从此浪迹天涯,不知所踪,再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但是所有人都坚信:他一定活着,一定还在忠诚地守候着自己的承诺,默默地担任着林家的守护神。
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有人胆敢对林氏家族有任何侵辱,那他就要准备面对一把绝世无双的名剑……
紫川宁小心翼翼说:“这么多年了,明王……他老人家还健在?”
紫川秀漫不经心说:“应该还活着吧?那老鬼还欠我一屁股赌债没还清楚呢,怎么能就这样死了!”
紫川宁目瞪口呆。
紫川秀却在苦恼:当时心情激动下夸下海口,现在自己怎么去救罗波呢?
现在帝都最有势力的人无疑是总长紫川参星,可是……紫川秀摇头:他相信紫川参星对他的感觉正如他对紫川参星的感觉一样的“良好”。
总统领罗明海?紫川秀吐吐舌头,想都懒得想他。
看看旁边的紫川宁,紫川秀又摇头。虽说紫川宁是家族的未来家长,可现在还没有谁把这个十七岁的“预备役总长”当回事,甚至连紫川秀自己都不把她当回事。
中央军统领斯特林无疑是很好的人选,他是自己的老朋友,最近又立了大功,得总长信任,对紫川参星很有影响力,唯一可惜的是他在万里外的远东作战,远水救不了近火。
统领处的其他成员中,唯有方劲跟自己有交情,可惜的是他病了在家休养,人不在帝都。
想来想去之下,紫川秀只能找到一个人:他深得总长信任,权势如日中天,手掌监察大权,军事法庭正是他的职权范围,更重要的是他还是自己的“好朋友”家族监察长官帝林。
只是在帝都事变后,紫川秀一直在有意无意地回避着与帝林这个“好朋友”来往,现在有事了才找上门去帮忙,帝林会答应吗?
在帝都,若论安全保护的严密程度,第一算总长府,第二就轮到帝林了。这也难怪,谁叫他仇家多得连他自己都数不过来呢?
夜晚,当紫川秀去拜访监察长帝林阁下的时候,尽管他已经出示了副统领的军官证,忠于职守的宪兵们还是把他搜了又搜,严密到让他难堪的地步。
紫川秀愤愤不平地吵着:“你们要不要搜内裤?”对方很是幽默地回答:“不用了,我们没带防毒面具。”
是林秀佳开的门,她惊喜地说:“阿秀!是你!”紫川秀痴痴地看着她的如花容颜,少女时的清丽现在添上了一份少妇的容光焕发,接着才移下目光发现她的小腹已经微微隆起,有了身孕了。
一时间,他心头涌起如真如幻,如梦如醒的感觉。
他干咳一声:“咳!嫂子。”感觉复杂到真是难以形容。
对他的来访,林秀佳显得由衷地高兴,领着他走进屋子,说:“你大哥刚刚不知道去哪里了,你就先在书房坐下等他吧。他快回来的了!”
紫川秀客气地说:“不用了,我在客厅等就行了。”
林秀佳摇摇头,朝客厅方向努努嘴,做出个俏丽的调皮表情。
紫川秀顺着望过去,看到客厅里面已经坐了好多人,看他们制服肩膀上的星光晃动,都是品序不低的家族官员,却没有一个认识的。
紫川秀苦笑说:“好吧。”向客厅的众人客气地点头示意,跟着林秀佳走进了帝林的书房,却没发现身后的众人露出忿忿不平的表情:这小子什么来头,我们等了这么久,连杯茶水都没有,他却大摇大摆地进了书房!
在书房里,林秀佳一边招呼紫川秀坐下,一边给他亲手泡茶水上糕点,平时这种活都是佣人干的。
紫川秀惊讶说:“好多客人啊,平时都这样吗?”在他印象中,这与帝林孤傲清高的为人不相符合。
林秀佳笑着说:“平时还更多!今晚是你大哥已经送走了一批。只是刚才监察厅里说有急事,催你大哥赶着回去办,就让他们在这等着吧!”
“哦,那他们找大哥都是干什么的呢?”
林秀佳撇撇嘴,做个不屑的表情:“谁知道?还不是来走后门拉关系的吧?自从他当了这个劳什子监察长后,就没一天清闲过,来人总是没停过!”林秀佳口气虽是抱怨的,表情却很满足:妇以夫贵,哪个妻子不希望自己的丈夫大权在握、受人尊重呢?
紫川秀却一阵脸红,尽管他明知林秀佳的本意不是说他,但他却正是来“走后门拉关系”的。
林秀佳一点没察觉紫川秀的尴尬:“说真的,那些人赶都赶不走,让人烦。你是我们的老朋友了,却总也不登门来看看我们!连斯特林都来了几次,你却一次都没来过。现在已经不像从前,又不用担心杨明华知道。”
紫川秀无言以对。林秀佳显然还不知道他与帝林在帝都流血夜的冲突,他笑笑说:“一直忙……现在不是来了吗?”
“好了,不说这个。阿秀,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快二十了吧?听帝林说,你还一直没有女朋友?这可不好,你想要找什么样的,告诉嫂子我一声啊,我帮你介绍。”
紫川秀很想说:“就想找你这样的!”话一出口就变成了:“我还没这个打算,嫂子你就不用操心了!”
林秀佳狡黠地歪着脑袋看他,那种狡猾的神情和少女时代一模一样,让紫川秀看得心里发痛……
“我知道,你心里有个模子,标准高,也看不上一般的。”林秀佳压低声音问他,“是不是前总长的那个小姑娘阿宁啊?你要是不好意思开口,我可以出面帮你提亲呀!”
紫川秀喝的一口茶水全部喷了出来,咳嗽连连,慌忙摆手:“千万不要,好意心领!”
这时候佣人进来小声在林秀佳耳边说声什么,林秀佳皱起眉头,紫川秀趁机说:“嫂子,你要是有事就先去处理吧,我在这等就行了。”
林秀佳犹豫了一下,说:“好吧,那你就自便吧!你可以随便找点东西看,我去去就来。不过估计你大哥也快要回来了。”
林秀佳出了书房,顺手把门给关上了,显得她对紫川秀极其的信任。
紫川秀看着她的背影消失,露出了难以形容的表情。他回过头来打量帝林的书房,在书桌前坐下,书桌最显眼的地方看到了一张照片:帝林、斯特林和他三人在远东军校的画像。
三人亲热地揽在一起,紫川秀居左,一副嬉皮笑脸的表情;帝林在中间,摆了个很酷的姿势;斯特林右边,温和地笑着。
冥冥中,这样的顺序仿佛预示了某种历史的残酷。
背景是一片桃树林,正是春天时节,漫天绯红缓缓落下。
紫川秀记起来了,正是在那个春天的日子,他们一起遇上了林秀佳。
画像背后是斯特林题的诗:“花正当春,人亦年少!”字迹苍劲,下面是紫川秀、斯特林、帝林三人的签名。
同样的画像紫川秀和斯特林也每人有一张,紫川秀没想到帝林如此珍惜,把它放到了书桌的最中央,一股温暖的感觉在他心头流淌。
紫川秀并没有翻动桌子上的文件,起身走到窗前,拉开窗帘,打算欣赏下帝林的花园。
书房的灯光泻进花园里面,紫川秀远远地看到花园的深处有两个人在谈话,一个就是帝林,另外一个人却让紫川秀小小地吃了一惊:黑旗军统领方劲。
两个人都是高手,同时产生感应回头望过来。
帝林泰然自若地看了下书房的灯光,又转回头继续说话。
紫川秀轻轻地放下窗帘,但那一瞬间,方劲慌乱的表情已经深深印在了他脑海里面。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呢?他不是说病了在家休养吗?
过了一阵子,紫川秀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杂声,许多个声音同时在说:“啊,监察长大人回来了!”“加班到深夜,大人真是辛苦了!”“大人您好!下官是……”
帝林含笑一一回应着家中的客人,林秀佳上来帮他脱下军外套,嗔怪说:“怎么搞的,这么晚才回来!没看到这么多人在等你啊!”小声在他耳边说:“赶紧打发他们,阿秀在书房等你。”
帝林微一颔首,朗声对众人说:“有劳各位老兄久等,失礼了!只是今晚还有总长大人交代下来的紧急事务要处理……”
众人马上就知趣地表示:哪里哪里,他们的事一点都不急!当然是总长大人的事情优先了!纷纷告辞而去。
帝林进书房来,对紫川秀抱歉地笑笑,说:“没办法。”
紫川秀打趣:“那是!监察长大人担负国家重任,日理万机啊!”
帝林摇头:“以前还好点,这阵子忙得不得了!主要是那群召集来的民军,军纪太差了,整天就酗酒、打群架,甚至还有偷盗、调戏妇女的,搞得一片糟糕。帝都这个月的发案率比上月增加了五倍……你知道,凡是碰到军人犯罪的案子,治部少那群懒蛋都是转来让我们监察厅处理的!”
紫川秀正气凛然:“该去追究他们部队长官的责任!怎么带兵的!”
帝林不动声色说:“说得好!犯案最多的就是某个叫‘秀字营’的部队,有一半的酗酒闹事、打群架、调戏妇女都是他们干的……明天上班我就把他们部队长官抓来问清楚!”
紫川秀马上不敢出声。
林秀佳在一边听得笑弯了腰,帝林搂住她轻轻吻了下,林秀佳不好意思地推开他:“不要啦,阿秀还在这呢!你这做大哥的乱教坏小弟!”
“怕什么,阿秀又不是外人!何况他什么场面没见过?”
紫川秀在一边叫:“哎呀,我受不了了!我很纯洁的,经受不了这种场面!”
“滚你妈的,跟我在这装纯情!小时候的黄色书籍不都是你借给我吗?”
林秀佳在旁边喜滋滋地听着:“你们慢慢聊,我给你们上点酒菜……阿秀吃了吗?”
帝林说:“吃了!”
紫川秀:“没吃!”
帝林叮嘱她:“记得,等下只用上一双筷子就够了!”
紫川秀马上说:“对!我习惯用勺子和刀叉了。”
酒菜很快就摆好了,帝林跟林秀佳说:“好了,你就赶紧下去吧,不用在这陪我们了,免得某人只喝了半杯酒,就硬说自己醉了,趁机占我老婆便宜!”
紫川秀抗议:“难道你就这么不相信我!”
帝林毫不犹豫:“就是这么不相信!”
林秀佳笑颜如花:“好久没看到帝林这么高兴了!你们慢慢聊,有事叫我。”
目送着林秀佳出了书房,笑容同时从两人脸上消失。
帝林慢慢说:“你看到了?”
问得没头没脑,紫川秀却马上明白他是指刚才与方劲在花园的谈话,他大摇其头:“没有,我什么也没看到!”
“你看到了。”句式从疑问变成了肯定句。
紫川秀只得承认:“是的,我看到了。”望望左右:“该不会是已经在‘酒席后埋伏三百刀斧手,只等主人抛杯为号’了吧?”
帝林“哈哈”一笑,把手中的杯子一摔,“匡当”一声,微笑说:“刀斧手的耳朵不大灵光啊!阿秀,你有心事,我看得出来。”
紫川秀老实承认:“是的。”
帝林凝视着他,轻轻说:“罗波?”
紫川秀为帝林敏锐的判断而惊奇,反问:“你知道了?”
帝林笑笑:“怎么会不知道!逮捕他的手令就是我签的,林冰那婆娘还来烦过我十几次,不过我没理她就是了。”
紫川秀直截了当地问:“有救吗?”
帝林沉思了好久,才慢慢吐出几个字:“我会尽力而为。”
紫川秀忍不住问:“真的?”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果然帝林已经冷笑着:“做人真的是要诚实啊!我只对你说了一次假话,看来这辈子你都不会原谅我的了。”
紫川秀沉默。他明白帝林的意思:帝都流血夜那晚的经历已经给他们本来牢不可破的友谊上划了条裂痕,刚才大家都一直在有意无意地回避着这个裂痕,努力修复着友谊,最后还是不得不赤裸裸地面对那幕惨痛的回忆。
这种事情也无法解释,紫川秀只能举起杯子向帝林敬酒,两人碰杯,一饮而尽。
帝林吐出口酒气:“在这个世界上,少点实力,连从地上拔起根草都不行!更不要说活着了!”他望向紫川秀:“我的实力就是我够狠!”
紫川秀静静地听着,他知道帝林这话不光是说给他听的,更是说给自己听的。
“你知道我的出身吧?”
“嗯,你出身的帝氏家族是显赫的名门……”
“哈!”帝林嘲讽地笑一声,打断了紫川秀的说话:“显赫的名门?多了不起的门第啊!知道吗?如此高贵的家族,连送我进贵族子弟学校读书的五万元学费都拿不出!
我家虽然也算帝氏家族的一个旁支,但早已经没落,好面子的父亲还是非要摆出副阔绰的排场来跟人应酬!他常常跟我说的是:‘可以饿死,不可丢脸!’就是这样爱面子的父亲最终还是要丢脸了。
七岁那年,虽然我有资格进专收贵族子弟的学院读书,却交不起大笔的学费。为了帮我筹集学费,父亲卑躬屈膝地带着我奔走于我那些阔亲戚家中,父子两人赔着笑脸点头哈腰地向那些有钱的亲戚哀求,好求得可怜巴巴的一点施舍!我哭着问:‘爸爸,为什么要这样?我不去读贵族学校了!’父亲打了我一个耳光说:‘我这一代是没出息了,可以被人看不起没关系,但是你不能跟我走一样的道路!贵族学校的教育可以改变你命运,让你成为人上人!’
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发誓:有朝一日,我要把所有看不起我的人全部踩在脚底下!我刻苦地读书、练武、学习宫廷礼仪,为那一天的到来做好准备!从贵族学校出来的第二天我就报名加入了家族军队担任下级军官,期望有一天能通过军功飞黄腾达。
但在军队里呆的第一个月我就明白了,虽然我有才能,但是我的上司们却都是饭桶,没人会欣赏一个没后台、没背景的毛头小子的才干的!假如我像其他人那样老老实实、兢兢业业地干活,不出意外的话,三十年后说不定我会升到个旗本的位置,以后拿上一笔养老金安然地退休——那不是我要的!我要的是那种光彩夺目、万人瞩目的权力!要想这个,就必须要迅速地向上爬!
怎么样才能爬得快呢?有人是靠真刀真枪的拼杀,有人是靠对上司溜须拍马,有人什么也不靠,就靠他有个当统领的老爹!我不屑溜须拍马,但我也不光是靠埋头死干拼命冲,那样死得很快的!我靠的就是我手够黑,心够狠!我之所以有今天的高位,是十几万家族士兵和几百万魔族的死尸给我垫出来的!在远东,提起我‘修罗王’帝林的名字,连小孩都不敢哭出声!
我知道,你和斯特林不喜欢我这样。你们是仁人君子,是正义之士,尽忠家族……但是又有什么好处?眼前的例子就是远东的哥应星,够忠吧?可是你看紫川参星那个老狐狸是怎么回报他的!进‘圣灵殿’,我呸!他自己早该进去了!”
帝林一边说,一边猛地喝酒,看来这番话已经憋在他心里很久了。
紫川秀听着帝林内心的表露,感觉内心深处有某一部份被深深地触动。
从某种角度上说,自己的童年和帝林的景况非常地相像:穷苦出身却置身于那种权势的人群之下,那种心理上的刺激是特别深刻的,只是自己更加幸运点,遇上了紫川远星……
他插嘴轻轻地问了一声:“那现在,帝林,今天你坐到了这样的位置,是不是跟你当初愿望的一样呢?现在满足了吗?”
帝林轻轻地摇晃酒杯:“确实,当年那些傲慢的亲戚是再也不敢小视我了。现在,哼哼,只要我打个响指,他们马上就得跪地上笑着舔我的脚趾!只是现在我早没什么兴致跟他们为难了,说到底他们当年还是帮了我的。但你问我满足了吗……”
帝林在苦笑着沉吟:“权力之路哪里有满足的时候呢?我升得越高,我的仇家就积累得越多,我面临的对手就越强,我只要稍有后退,他们马上就会扑上来把我咬成碎片了!”
“为了保护自己我必须巩固自己的权力,为了巩固权力我必须要心狠手辣地杀人,那样就会结上更多的仇家——这是一个死循环了,我走上的是这么一条不归路了,只能这么一直地走下去了,不能回头!只是这个就不必跟阿秀你说了,省得你婆婆妈妈地来劝诫我……”
帝林转换了个话题:“看到方劲和我在一起,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
紫川秀点头:“是的。”却没有问“为什么”。
帝林眼神变得狡猾了:“考你个问题,最近一件不该发生的事情却发生了,你认为是什么事情呢?提示,是大事!”
紫川秀毫不犹豫地回答:“杨明华的败亡!他既然敢公开示威,不应该垮得那么容易。”
帝林一拍桌子:“正确!还记得那次在统领处我跟你说的吗?杨明华公开造反必须要满足两个条件:一、从内部分裂远东军。二、收买拉拢明辉或者方劲中的一人。现在回头看,雷洪的叛变满足了第一个条件。”
紫川秀眼皮发跳:“被拉拢的是?”心头泛起不祥的预感。
帝林慢慢说:“在搜杨明华家的时候,我发现了方劲写给杨明华的效忠书。”
紫川秀一下子跳了起来,带翻了面前的酒杯:“不可能!”
帝林拿起抹布拭擦流出来的残酒,平静地说:“在那夜,方劲还带了一万多黑旗军埋伏在城外,不过我的部队抢先进了城,他见没办法,偷偷地撤走了。”
紫川秀还是摇头,不敢,或者是不愿意相信,自己从小尊敬的、对自己又十分疼爱的前辈师长,勇敢豪爽的猛将方劲竟然是杨明华的走狗。
从感情上说,他更愿意相信被收买的是明辉。
“其实在那次会议上我们就应该看出来的,死了两个黑旗军的高级军官,火爆脾气的方劲竟然没有当场跟杨明华翻脸,居然还要靠远东军的哥应星来为他们出头。这事情很反常,只是当时大家都太激动,居然没有察觉。”
回想起那天方劲的表现,紫川秀其实已经相信了帝林的话了,问:“你为什么不揭发他?”心情十分地沉重。
“这件事情极端机密,连罗明海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揭发他?”帝林轻笑说,“紫川参星对跟杨明华勾结的人是绝不留情的,这件事情说出来,肯定有一大批人脑袋掉地的,让这些脑袋留在原处为我做事不是更好?”
紫川秀睁大眼睛望着帝林:“你要挟他?他同意了?”
“他没有别的路走。”帝林很体谅地说,“我知道,你对方劲很尊敬,但这是他自己站错了队,怪不得任何人。世界不是游戏场,没有‘重来’二字,无论谁都一样!”
紫川秀沉默了,是的,帝林说的一点没错,世界不是游戏场,不能重来,只是,他实在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啊!他还能回忆起来小时候方劲那双憨厚又粗糙的大手把自己抱起来那种感觉,好温暖好舒适,那时候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坐着听方劲叔叔讲各种经历过的战斗场面,心中充满了激动和憧憬;稍微长大以后,又是方劲手把手地教授他如何看军事地图、如何制定作战计划、怎样迂回偷袭……那时候,方劲的身影在他心目中是如此的高大巍峨……
紫川秀回到了现实中,琢磨着帝林刚才的话似乎话中有话,问:“无论谁都一样?”
帝林没有立即回答,走到窗前说:“有些事情我也是做到了监察总长这个位置后才隐约知道的。”
紫川秀屏息静气,他知道自己将要从帝林口中听到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了。
“一直以来,监察厅都秘密设有第七司,这个秘密部门是专门用来监督那些掌握实权的重臣大将的。几乎在每一个他们觉得有必要重视的人身边,他们都安插有人。以前杨明华就是通过萧龙的第七司来获取情报,并且控制家族上下的。同样的,紫川参星也有他的一套情报系统,在家族上下大小官员身边安插奸细,其中也包括你。你亲信的部下中也有他们双方的人,他们的名字是……”
紫川秀马上截断了帝林的说话:“这鸡蛋炒得不错,你试试。”
帝林凝视着紫川秀:“你早已知道了?”
“这个汤做得就咸了,自从跟了你后,秀佳的手艺都退步了!”
“你怎么知道的?”
紫川秀只得叹口气:“她既不是功勋大将,也不是贵族出身,怎么可能一下子年纪轻轻就做到了副旗本,而且还恰好派到我身边来任职?还有那小白脸根本没上过战场,屁都不懂又怎么能担任幕僚职务?一看就知道肯定有人在背后安排的。”
帝林笑笑:“我还真是一直小看你了,原来你早心里有数……要不要我帮你处理下,保证干脆利索不留痕迹。”说到“处理”二字时,他露出洁白牙齿,笑容里带出丝丝杀气。
紫川秀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处理?处理什么?”
帝林扬扬眉头:“差点忘了你不喜欢杀人……还有种办法,就是我去揭破他们,说他们是杨明华的残党,你来把他们保下。保证他们从此对你死心塌地。”
紫川秀摇头:“无论他们俩以前的身份是什么,在那晚,他们已经以自己的行动与杨明华决裂了,为自己赎了罪。如果揭破的话,就算我不介意,他们也不能坦然地在我部下任职了,那我就要失去很优秀的部下了。”
“现在的他们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我紫川秀的直属部下。”紫川秀停顿了下,仰视着直盯着帝林的眼睛说,“最忠诚的部下。”
这无疑是一个警告,警告帝林不得去骚扰白川等人。
帝林也沉默了良久,最后开口说:“我不如你,阿秀。”
紫川秀诚挚地说:“大哥,我一生都是以你为荣的!”
帝林痛快地大笑:“得你叫回我声大哥,是我最高兴的事情!”
他坐回来:“现在罗明海一心一意想要我的命,我一定要栽培自己的实力来自保,无所不用其极。虽然我有信心不会输给他,但是世事难料,谁说得定呢?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林秀佳和她肚里面的孩子就要拜托你了。”
紫川秀一阵感动。帝林知道他的个性不喜政治斗争,并没有用多年友情来勉强他卷入与罗明海的斗争中,尽管他对别人是残忍无情的,但是对自己的这份感情却是十分的真挚。
紫川秀一饮而尽杯中酒,许下千金一诺:“我答应你,大哥,只要我不死,绝不让林秀佳和她孩子受一丝伤害。”
帝林感激地伸出手来,两人用力的一握,目光一同投向桌子上的三人的画像上去,只见漫天落花中,三个好友紧紧相拥。一时间,两人的思索一齐回到了那个充满朝气和希望的远东军校时代……
七七六年五月七日,远东军校。
“各位学员,现在开始上课!大家坐好了。”
五十多名来自各军团参加军官进修班的新任旗本军官学员临襟正座,聆听十六岁的副旗本教官紫川秀的讲课。
“今天我给大家讲解兵法,‘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是什么意思呢?很简单,就是说,夹起尾巴逃跑的时候要快得像风一样,看到树林就往里面躲。万一敌人要是放火烧树林呢,那你就‘不动如山’死翘算了。大家明白了吧?好,下句。”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意思说呢,打仗这玩意啊,是各位的命根子啊,没仗打了各位就得失业,下个月薪水领四成……我们的总长大人是仁君,不忍心看着大家没工作,所以才经常跟对面流风家闹着玩的,以后大家可不要误会他的好意了,谁一不小心错手把流风家给灭了,那大家的饭碗都玩完!”
“另外一篇文章的‘内无法家弼士,外无敌国外患,国恒亡。’大家明白了吧?要想保持国家不亡呢,就是多惹麻烦,找多点‘敌国外患’回来,国就‘恒存’了!”
“打不过怎么办?打不过就跟敌人讲道理!这位学员,你可真是笨了,是不是走后门当的旗本啊?讲什么道理不可以啊,讲国际公法,讲国际公约,讲全人类友爱,讲我们热爱和平不跟你一般见识,都可以嘛!但是流风家的听不听,那又是另外回事了。”
下面的旗本军官们窃窃私语:“哪来这么个白痴给我们讲课?”
“是哥应星大人特批进远东军校当的教官,听说他们有亲戚关系……明知道是白痴你还选他的‘战术理论课’啊?”
“还不是冲着他的学分给得高来的:考试的给九十八分,不考试的给八十九分,交白卷不要紧,名字写错扣三分;上课从不点到,每节课只上半截,不留课堂作业……这么好的教官哪找啊!”
一个学员举手提问:“教官,请问书上所说的:通形、挂形、支形、隘形、险形、远形六种地形有什么含义?在作战时候又有什么具体要求呢?”
“好!这位学员的问题提得好,提得有意义,提得很及时,提得很有水平,提得有见地,提得……”
“教官,请回答啊!”
“不要急嘛,这么简单的问题教官我怎么会不懂?这个,这个,问题的问题就是这个问题啦,我的意思是,哈,一说你就明白了,很简单的……现在你明白了吧?”
“没有!”
“哎呀,没想到你理解力那么差劲,没办法了,只好找个笨点的人给你讲解了!斯特林,快醒醒,别打瞌睡了,帮教官回答下问题啦!”紫川秀赶紧去摇醒斯特林。
“秀川老师,我很笨的,这个问题我不懂。”斯特林又小声说:“一个星期晚餐,上金台吃!”
“斯特林同学,不要着急,慢慢想一下嘛!”紫川秀小声说:“混蛋,你不如改行抢!今晚请你地摊吃炒面!”
“老师,我忽然发现自己还是不会耶!”斯特林小声说:“跳楼价优惠:五顿晚餐,金台大酒店吃!”
“斯特林同学,我知道你一定行的!”紫川秀小声说:“你敲诈啊!三顿炒面,多一顿都没门!”
“啊,我要昏倒了,老师!”斯特林白眼一翻,就要躺下。
紫川秀慌忙扶住,大力摇晃:“醒醒,醒醒,坚持住!斯特林同学!”小声说:“算你狠!金台就金台!”
“啊,老师我想起来了!”刚才还奄奄一息的斯特林瞬间变得神采奕奕,朗声回答,“所谓通形就是敌我都可以自由进出的地形,在这种地形呢,要抢先占领高处和向阳面,保护好补给路线;所谓挂形是指易进难出的地形,在这种地形呢,对突击没有准备的敌人是有利的,但是如果敌人严阵以待就很危险了;对敌我都不利出击的地形叫支形,在这种地形,最好是坚守,不要理会敌人的挑衅……”
“嗯,说得也勉强可以了,要点基本上都答对了……那位同学,你明白了吧?”紫川秀转向斯特林,声色俱严,“斯特林同学,我对你很失望!答这么简单的问题都要考虑这么久,日后在战场上,你掌握数万家族士兵性命,生死决于一瞬,难道你也希望敌人给你这么长的时间考虑吗?”
于是斯特林惭愧地低下了头,对辜负紫川秀老师的期望表示无比的歉意。
紫川秀越说越气:“天才是什么?天才就是九十八分的汗水加两分的灵感!你啊,仗着有点小聪明,不思进取,玩物丧志……这样是永远成不了大器的!来,你跟我来教导处好好反省下!其他同学,自习!”
两人出了教室。
“我说阿秀,你也太狠了吧?一节课只上了十分钟就逃了。还有啊,这个逃课理由好像上次已经用过了吧?我都不知道跟你进多少次教导处去反省了。”
“哪里啊,你记错了!上次是说你帕金森症发作了,我得送你去卫生室……这课再上下去我不得破产啊!帝林哪里去了,今天他没来上课啊?”
“他收保护费去了。”
※※※
在死巷子里,几个远东军校的低年级学员缩成一堆,畏惧地看着容貌秀美的帝林微笑地逼近:“各位,下午好啊!喝过午茶没有?”
一个壮着胆子说:“帝老大,我们上个星期已经交过钱了……”
话没说完,帝林的大头军靴已经一脚踹到了他脸上。
帝林递过去张餐巾纸给他擦鼻血,和颜悦色地说:“上个星期拉过屎了你这个星期要不要再拉啊?上次收钱是为了悼念卡缪殿下忌辰一百二十五周年,这次是为了庆贺伟大的紫川星大人诞辰两百五十三周年,性质根本不同嘛!你身为未来的家族军官,难道就不为这个伟大的日子感到无比欢欣吗?各位难道就一点爱国激情都没有吗?这样的话,就让我太失望了……”
帝林把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充份地表达了帝林旗本是多么的“爱国”,而他对几个“不爱国人士”又是多么的“失望”。
这个时候斯特林与紫川秀出现在巷子拐角,几个低年级学员如见救星赶紧大叫:“救命啊,秀川教官!帝林要收保护费!”
“帝林同学,你又在欺负新同学了!看来我非得对你动真格的!”紫川秀义愤填膺,“各位同学,不要怕,如果帝林再敢欺负你们的话,去教务处告诉我,我剥他的皮!记得啊,一定要报告啊!”一身正气的紫川秀教官边说边拉着斯特林向外走,走得飞快。
帝林看着几个失望的低年级学员“嘿嘿”作笑:“告诉你们个秘密,我的皮给阿秀教官剥过不下一百次了!好了,废话少说,现在是拿实际行动表现你们爱国热情的时候了!我是最痛恨那些不爱国的人!”
※※※
在校园后面的桃林里面,帝林找到紫川秀与斯特林,递给他们一人一根冰淇凌。
紫川秀不满地说:“就这些?”
帝林:“没办法,经济不景气,做流氓也不行。保护费收不上来。”
斯特林一边吃得飞快,一边含糊不清说:“我觉得你们这样不是很好啊,欺负学弟是不对的……”
帝林横他一眼:“觉得不好你可以不吃啊……每次吃得最快不就是你!”
斯特林马上闭嘴,飞快地把剩下的吃完。
紫川秀:“听说了吗?你们军官进修班的学员下个星期就要提前毕业了!”
“哦!”斯特林说,“我们早知道了!最近各个军团都缺军官嘛,不得以只好让我们马上进入岗位。我自愿分配到了边防军系统去,帝林,你要去哪里呢?”
帝林微笑着:“边防军系统好啊!那里是与流风家对抗的最前沿,立功和升职都是很容易的,非常有前途。我的去向还没决定呢!阿秀,就你还可以舒舒服服地留在军校当教官,真让人羡慕啊!”
“哈哈!”斯特林笑说,“他也不行了!有人去告状,说这个家伙不学无术,误人子弟。听说现在哥应星大人也考虑把他调出军校系统,把他派到罗波大人部下去。”
“哎呀,斯特林,你说话不要那么实在嘛!”帝林笑得打喘,“看我们阿秀的脸,都红成什么样子了,小心他要翻脸哦!”
“我翻脸了!今晚不请你们吃了!”
“你敢反悔!你小子皮痒了!”
“就是!揍他!看他老实不!”
※※※
金台餐馆是远东军校附近最高档的,也是最宰人的餐馆。
斯特林与帝林大模大样地抢先踱进去,吩咐说:“今天我们要铁公鸡拔毛!尽管上好菜!”
紫川秀愁眉苦脸跟在后面,一张脸上清清楚楚写着“苦大仇深”四个字,整个一副被压迫了三千年民族的嘴脸。
三人饭饱酒足,帝林摸着肚皮满意地笑:“好久没这么爽了!我觉得吃阿秀的饭特别有成就感,吃得特别香!”
紫川秀把手插进口袋里面又伸出来,脸上露出古怪的表情,问帝林:“请问流氓帝林,吃霸王饭通常有几种方法?”
帝林想了一下回答说:“方法一、蟑螂苍蝇法;方法二、脚底抹油法;方法三、食物中毒法;方法四、凶神恶煞法……不过你问这个干什么,该不会你要跟我说没带钱包吧?”
“谁说没带,但口袋里除了钱包以外还有样东西……”紫川秀把裤子口袋翻出来,露出个很大的洞,大小刚刚好可以掉出个钱包。
斯特林惊奇:“上次付钱的时候,你的钱包不是已经掉过了吗!你的钱包还真是掉之不绝啊,而且每次都掉得恰是时候!”
紫川秀分辩说:“这怎么一样呢?上次是假装的,这次可是真的掉了!”
三人对视一眼,帝林唉声叹气说:“没办法了,像我这么高级的流氓,本来是不想用这么低贱的招数的……”他一边说一边把自己的衣服纽扣解开,袖子捋起,忽然挺身而去,一把把那盘糖醋鱼打翻在地,再狠狠地把酒瓶一摔:“这是给人吃的还是给猪吃的!老子还没吃过这么难吃的菜!把厨师给我叫出来!”
紫川秀在一旁捂着肚子叫痛:“啊,我食物中毒发作了!”
斯特林若无其事地闪开,免得给碎玻璃砸到。
跑堂的伙计赶紧上来,一副见多识广的架势:“明白了,明白了!几位大爷,稍安勿躁,有不满意的地方,厨师马上就来给各位道歉。”
就在这一刻,紫川三杰命运中最大的转折产生了。
七七九年九月十六日,帝林府宅。
监察长帝林微笑着说:“我还记得林秀佳穿着厨师围裙出来的时候,你都看得呆了,口水流得比吃糖醋鱼的时候还多。”
紫川秀抗议:“当时口水流得最多的绝对不是我!你不也是,刚刚才摔了人家碟子,马上就装出副温柔的样子:‘小姐,这味菜是你煮的吗?味道真是不同凡响啊!好得没话说!小姐,我想一辈子都吃你煮的菜,你愿意吗?’刚见面就这样,你还真是把肉麻当有趣啊!”
帝林大笑:“你懂什么!女孩子就是喜欢肉麻,越肉麻她们越喜欢!最可恶是斯特林,当场就做了叛徒:‘小姐,我跟你说,他们两个都不是好人,想吃霸王饭!只有我是好人!’把我俩气得!”
紫川秀也不禁莞尔:“是啊,险些就在当晚产生了紫川家族打架大赛的第一名。”
夜色已经深了,紫川秀告辞而去。走在回家的路上,紫川秀一路慢慢回味着帝林最后的说话,越想越觉得深不可测:“阿秀,我知道,你马上就要出发到远东去了。你带的‘秀字营’什么货色,你应该也心里有数,我就不说了。远东目前局势,你要心里有个底,我们可能会赢一场、两场、三场,甚至一百场战役,但是却不可能赢得这场战争,无论我们增加多少军队都一样,因为还缺少种能扭转全局的决定性因素,而这种因素却是不可能从战场上获得的。这句话我对斯特林也说过,但看他现在冲动的样子,显然没听进去,他要试图以人力回天意。”
紫川秀:“那你认为,能决定战局的因素是什么呢?”
帝林摇头:“我不知道,要不要听听我给你的忠告?”
“说吧。”
“绝对不要离开离瓦伦要塞三日马程的距离,随时准备应变不测。”帝林神情郑重。
回首望去,原来灯火通明的帝林府宅,已经笼罩在一片深深的黑暗当中,令人无法看透……
※※※
两天后,发生了件令帝都众人很不解的事情:监察长帝林阁下突然一反常态,积极插手参与了远东军原副统领罗波的失职案子,摆出副要严加追究的架势,声色俱严地表示:“这次非要砍几个统领处的脑袋,让罗明海知道我帝林的厉害!”甚至还放出风声,在军事法庭上,他要亲自担任控诉官:“我倒要看看谁敢保罗波!”
消息很快传到了罗明海总统领阁下的耳朵里面,他只考虑了几分钟,马上就改变了立场,大力为罗波辩解,还要出席由总长紫川参星主审的军事法庭,担任罗波的辩护人。
军事法庭如期开庭,会议上几乎成了总统领罗明海一人的表演专场,他慷慨陈词,字字掷地有声、铿锵有力:“赤水滩之败,乃人力不可抗拒之原因!败兵如潮中还能力保瓦伦要塞不失,罗波副统领不失名将风度,更是有功无过!家族对功臣不施分毫奖励反以铁索加身,岂不令前方百万将士心寒!”赢得大厅里面旁听的林冰等远东军官们一片热烈的掌声,罗明海更是得意,雄姿顾盼左右。
相形之下帝林的表现就很让包括紫川参星在内的众人失望了:话说得语无伦次,结结巴巴,论证自相矛盾,甚至在起诉书里面都没有搞清楚到底罗波是犯了失职罪,还是指挥不当罪,当场就被罗明海驳斥得体无完肤。
结果,紫川参星当众宣布罗波无罪,帝林一副被打败的公鸡样子,垂头丧气似乎站都站不起来了。
罗明海不屑地望了帝林一眼,接着就洋洋得意接受部下的祝贺,恭喜他“又挫败了那个可恶的帝林了”!欢喜得他当晚多吃了一碗饭,还破例喝了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