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过来。”
多财伏在她脚边呜呜哭。
“我带你去见多宝。”
兴一走出,“我也去。”
一开门,却见到朱峯站在门外。
峨嵋忙中替兴一介绍说是“朱先生”。
朱峯说:“我买了鲜虾水饺,你先吃一点。”
他进厨房用碗盛了出来,彷佛知道峨嵋心意,先喂给多财吃两颗。
“我们要往兽医处。”
“我做司机。”
一行人就这样出门,说也奇怪,雨势已小,兴一紧紧把小狗拥怀内,峨嵋用毯子遮着牠,朱峯以微笑鼓励,“不怕,医生知道怎么做。”
到了医务所,医生出示超声波照片,“看,怀着两只小狗。”
峨嵋吃惊,二加二,四只!
“决定剖腹的话,我可保大小生命,费用是——”
峨嵋不加思索,“没问题,只要大小平安。”
兴一感激,“王小姐,我一定设法把费用还给你。”
“这种时候,说这些干什么。”
“且让狗妈先在此地休养一两个星期,时机成熟,才做手术。”
“但牠的伴侣到处苦苦找牠。”
“我们可以连牠一起照顾,费用——”
兴一说:“我也记挂牠俩。”
“你可以随时探访。”
工作人员对答如流,峨嵋不禁微笑。
她去缴款,回转时看到女职员围住朱峯搭讪问这问那:“是你的一对小狗”,“好不可爱”,“放心,我们一定好好照顾。”
峨嵋一声不响走到朱峯身边,微微笑,伸手进他臂弯,众女一怔,垂头丧气散开。
“可以走了。”
“兴一呢。”
“我会让司机接她。”
朱峯这样说:“医生说,让多宝暂住医务所,密切注意,可保不失。”
“预产期什么时候。”
“看情形,可以猜测幼崽只得巴掌大,需放氧气箱。”
峨嵋说:“大熊猫一早已那样养。”看到兴一宽慰,就感值得。
“我陪你吃饭。”
峨嵋看着他,“你吃饭?”
“当然。”
峨嵋错愕,“你有消化排泄系统?”
“喂喂喂。”
“你怎么同我们一样。”
朱峯尴尬得不知如何回答。
“对不起,你的隐私。”
“王小姐,你知道就好。”
他们到一间小小欧洲馆子坐下,餐厅叫乌菲兹,与意大利翡冷翠著名博物馆同名,乌菲兹,即office办公室,原本是罗兰索麦迪西办公之处。
峨嵋说:“大学时讲师让学生们把志愿写在纸上,一二三反转。”
“你写什么。”
“凯芙琳麦迪西。”
朱峯笑,“四个帝皇之母。”
他们只挑两客肉丸意粉。
峨嵋不由得留意他吃相,从前,她不喜欢男伴吃食太慢太快或太豪爽,今日,她觉得朱峯恰到好处。
他被她看得腼腆,“王小姐,请欣赏食物。”
“你不是靠锂电池补充能量吗。”
“真猜不到你如此煞风景。”
峨嵋歉疚,“第一次约会,不大自然,许久没单独与男伴出来。”
“这算第一次?要好好记住。”
“你很会讽刺人啊。”
“不平则鸣。”
峨嵋笑得合不拢嘴。
他把她送回家,在停车场道别。
“不进去喝杯咖啡吗。”
“第一次约会还是规矩点好。”
峨嵋:“我有一要求。”
“不可以。”
“你还不知道是什么。”
“我曾获警告,你可以首本淘气。”
“不过是想看看——”
“是不是,是不是。”
“想看看你肩膀上是否有天鹅形排列雀斑。”
朱峯想一想,解开两颗衬衫钮扣,翻下领子,给峨嵋观看背脊。
她看到金棕色皮肤上排列像展翅鸟似淡淡雀斑,喜心翻倒,不知说什么才好,他圆润肩膀肌肉鼓鼓,漂亮得叫她伸出手,又强自缩回。
她帮他反好领子,满意地说再见。
她下车进门,转身挥挥手。
看到朱峯在笑,这人笑的时候,恁地好看。
回到家,一片寂静。
本来有兴一工作声响,还有小狗嗒嗒步伐,此刻都听不到。
邱罗报告:“尔医生找过两次,兴一说会留到医务所关门才返。”
“谢谢你,邱罗。”
“不客气,王小姐,还有什么事。”
“邱罗,我是人类,吾生也有涯。”
“王小姐,那是一定的事。”
“谢谢你,你休息吧。”
峨嵋坐到露台。
多没意思,她会一年一年老却,十年廿年一过,头发斑白,身形佝偻,脸颊胸口不住长出黑斑与皱褶,再小心饮食,新陈代谢不如前快速,生出小肚子,雌激素渐减,周期消失,心情枯燥,情绪低落。
换句话说,她会成为老女人。
但朱峯,他不同,他是机械,再像真人,也不是人,他不老,他只会看着她老去,死亡,尘归于尘,土归于土。
届时,他会为此忧伤否,照说,设计那样敏感的神经中枢,已比许多真人更具思想,如果他对她有感情,必然伤怀。
想到这样,峨嵋叹息,原来还是要为男伴伤脑筋。
这样吧,老了,难看了,躲起来。
第二早,上班之前,她问邱罗:“假如我变得老了丑了,你会不会嫌弃。”
真没想到邱罗会对答如流:“王小姐,我是你忠诚声友,在我眼中,你永远如此年轻活泼可爱漂亮。”
峨嵋笑出声,设计员一早猜到计算机女主人最常提是这种荒谬问题,故此一早预备好标准答案。
她出门,在办公室忙整天。
尔泰电问:“如何?”
“好得似不像真的。”
“最妥善之处是他有自己的家,我至不喜同居。”
峨嵋说:“但,始终,可惜,有一日——”
“王小姐,你若今日觉得快乐,便过了今日才说,别想太多。”
“明白。”
下班,傍晚,她到娘家。
进门便听到嘻嘻哈哈一片热闹,还有啪辣辣搓牌声,有人说:“你连吃鸡糊,王太太,你瞧瞧我这清一色被你截了去。”
老妈的声音:“快付筹码。”
“累了,不玩了。”
“我还未倦,你们会累?”
“已经廿多个小时了。”
“呵,王小姐来啦。”
峨嵋走近,啊,真正诡异,之前她没见过机器牌友,今日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只见三人两男一女笑容可掬,手都搁桌上摸牌,塑料牌在他们手中像有黏胶似,任意转动不会落下,迅速便排成数列,伸手一摸,便知牌面,吆喝:“二条”,情况宛如赌场,气氛上佳。
蔚为奇观,峨嵋睁大眼,看清牌友们统统固定在椅上,没有下半身,即没有双脚,如此突兀,王太太却毫不介意,只是努力搓牌,她面前筹码已经满满。
峨嵋看着看着,又悲从中来,这与上世纪有何分别,彼时也有妇女整日坐牌桌,四圈又四圈,浑忘世事,逃避现实,凄凉到不能形容,究竟,社会风气,妇女地位,有何进步。
王太太终于放下牌,问女儿:“怎么了?”
“我带来一锅海鲜粥。”
牌友们连忙说好话:“哟!王小姐多孝顺”、“羡煞旁人”、“人又标致”、“美妈生美女”……
峨嵋觉得他们同真人一模一样,除出没有脚,一般肉麻,一般功利。
她告辞,到兽医处找兴一。
原来兴一在医务所长櫈过了一宵。
“回去吧,莫阻人家办公。”
“是,王小姐,我放心许多。”
“你要知道,狗的年龄不过十来载。”
兴一答:“但是,会有小小狗出世。”
“两只小崽,即使存活,你准备领养?”
兴一吃惊,“不然,难道送给别人。”
“四只狗,兴一,你应付得了?”
“我一定可以。”
“兴一,我们家决计不能再添增人口,我决定替狗只做绝育手术。”
兴一掩口,“王小姐你太残忍。”
“此事没有商榷余地。”
“那么,我会带牠们离家出走!”
峨嵋跳起来,“你忤逆,在我家这么多年,你重狗轻人,你好大胆。”
“王小姐,我没有平权。”
“你是一具机械家务助理,你有什么权利。”
“王小姐,”兴一吃惊,“你终于露出真面目,平时再和颜悦色,一到利害关头,立刻变脸。”
峨嵋气激,公众场所,又不好太大声。
“你胡涂了,兴一,你离家出走,走往何处,你没有经济能力,无家可归,饿死小狗,你想过没有。”
兴一发出哭声。
工作人员走近,“什么事什么事,小狗无恙。”
峨嵋面色铁青,“不与你说。”
她站起离开诊所。
兴一垂头跟身后。
“还有,你再叫我吃面包,我不放过你。”
“王小姐,我自幼把你看大,陪你做功课,偕你学琴,替你做饭,侍候你沐浴,剪头发指甲。王小姐,十多年主仆关系,你幼时如小小安琪儿,爱笑,喜说话,我俩在一起,度过欢乐时光。自从那次意外,你变了,你不是那个惹人喜欢的小峨嵋,你变得静默、刚强、偏激。”
峨嵋站住,“什么意外?”
兴一退后一步。
“那时我是小孩,现在我已成年,已不会与你胡闹,现在我有主张,你不能接受这一点,你像一个封建的家长。”
这时有人握住她肩膀,啊,是尔泰,“干嘛在街头吵架,惹来途人围观呢。”
“尔泰,你怎么出现。”
尔泰朝兴一使个眼色,“司机说你们在诊所,既然小狗无恙,还吵什么。”
“兴一得寸进尺,要把我家变狗场。”
“回家再说。”
兴一倔强,“我不回家,你用量子鎗好了。”
“多谢你提点。”
尔泰取出电鎗把她电晕,抬上车子。
司机大吃一惊,“发生什么事?”
“闭嘴,不然把你扔到垃圾场。”
司机吓得噤声。
峨嵋懊恼,“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你过去太过纵容兴一。”
“现在怎么办。”
“你是主人,你说。”
“要不,容纳四只或更多小狗,不,不,我应付不了。”
“兴一这个型号,本来就有纰漏,所以市府叫你们旧换新,它们太像人类,渐渐学会争取,熟悉我们世界,要求这个要求那个,甚难应付,是淘汰她们的时候了。”
“但是,十多年相处,为着小狗……”
“你的生活,由你决定,你已有朱峯。”
“将来朱峯也难为我,又如何。”
“他不同,他不会噜苏,他会自动离开。”
峨嵋垂头。
“把兴一交给我吧。”
“小狗呢。”
“送给别的家庭。”
听上去最简单没有,这世界由最强人类主宰,控制一切,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
“尔泰。”
“今日是小狗,明日说不定打烂厨房,再过些日子,要我们的命,须知它们力大无穷,小洞不补,大洞叫苦。”
峨嵋想起金先生,它殴打女主人。
“把兴一交给我。”
“尔泰,你口吻似秘密警察。”
车子先驶到衷心笑事务所,工作人员已在等待,一见尔泰打开车门,便取出长黑胶袋,把兴一装进去,抬走。
“过几天你来签署文件。”
“就这样?”峨嵋按住尔泰的手。
尔泰看着她,“你可是打算替它举行隆重葬礼。”
“呵尔泰你铁手无情。”
“我有我的职责。”
“她脑海有许多回忆——”
“峨嵋,”尔泰不耐烦,“你有完没完,回家好好休息。”
她与工作人员离去。
只剩下峨嵋一个人怔怔落泪。
司机开口:“王小姐,我想说几句话。”
“闭嘴。”
“王小姐,你就别难过了,兴一是越轨,她恃老卖老,再下去,她会控制你的生活。”
峨嵋颓然,“回去吧。”
朱峯在停车场迎上,“咦,哭丧着脸。”
峨嵋伏到他身上,默默流泪。
“别难过,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之筵席。”
他圆壮手臂搂着峨嵋,她略觉好过。
“另外物色一个厨子兼打扫。”
“他们现在都是蜘蛛形,可怕。”
“我先做一个冰淇淋奶昔给你。”
“朱峯,带我到你家,让我暂住你家。”
他凝视她,“大人可有教你,女生不可独自到男子家玩耍。”他说得相当认真。
“你有事隐瞒。”
“我给你看照片。”
朱峯的家,比她寓所更简单,明亮的大统间,家具摆设全部乳白色,墙上全无字画。
“等我们相熟些的时候,我带你上去。”
“那是几时。”
他笑笑,“听其自然。”
与朱峯在一起,就是这个舒服。
回到家,坐下,喝着奶昔,这才发觉,屋里一大阵狗的气息。
朱峯开启窗户通风。
他陪她说一会话,告辞。
“欢迎你睡沙发。”
“我不想成为一个专睡沙发的男人。”
峨嵋笑,“你想睡什么地方?”
“终于笑了。”
“你尚未回答问题。”
“男或女,都不可以到处睡。”
峨嵋依偎在他胸前,他的体温,似比常人略高一点点,抑或,只是峨嵋的想象。
真可惜,他俩永远不可以结婚,也没有组织倡议人与机械可以结合。
过几日,峨嵋垂头丧气找来清洁公司,把兴一旧物搬走,又在屋内喷空气清新剂。
工人说:“王小姐你曾经养狗可是,这气味最难消除。”
不知恁地,之前主人居然苦苦容忍。
厨房内已经大堆脏碗杯,工人一一洗净,峨嵋给了丰厚小费。
员工在门外絮絮说闲话:“本来有工人,最近开除了”,“越来越多独居女子”,“也不怕寂寞,忌责任多,不愿结婚”,“唉,为人妻也真不容易”,“那么还有人母呢,九死一生,永不讨好”,“嘘,当心她听见”,“她神不守舍,怕是失恋”……
至少机械工人不会说主人是非。
大热天,办公室内温度低,却要添外套,走到街上,峨嵋直打喷嚏。
朱峯每天接她下班,很快同事都知道王峨嵋有个英轩到不能形容的男朋友,“无懈可击”,“十分亲善”,“身体语音、表情、声音没有一丝骄矜”,“愿意等待的人终于得着”,“不知在什么地方结识”,“有句掉了牙的老话叫命中有时什么有,眼看已是大龄女,还是被她遇到”,“他比她漂亮,但在一起看上去舒服。”
连王太太都听到风声,“有人的话就带回家看看。”
众牌友起哄,“王小姐,大家看看。”
“没有的事。”
“王小姐怕难为情。”
峨嵋只得陪笑。
她走了,牌友们才说:“王小姐对我们真客气,明知我们是机器光会坐着搓麻将也不介意有说有笑。”
峨嵋自诩是老江湖。
一日,峨嵋躺在朱峯大腿看电视,新闻发布最新型号机械助理:“麻省理工学院的老人实验室成功研发人人可以负担的家务助理,专为老人家设想,负责穿衣做餐以及攀高蹲低等任务,人口老化,地球上超过一半人口年纪届五十五岁,而平均寿命高达八十九岁……”
峨嵋说:“我八十岁时你服侍我,切勿把我送入老人院。”
朱峯握住她手,转移话题,“我袜子破了,你替我换一双。”
“我只有白袜子。”
朱峯把一只腿除下换袜子。
谁知这时王太太用锁匙开门进来,看到朱峯,也看到他的单脚,她怔住,站门口,动弹不得。
连峨嵋如此机灵,也做不得声。
这比老妈看到朱峯裸体更加糟糕。
半晌,王太太才低声道歉,“对不起,我以为兴一会来开门,我应先通知你,我到外边等。”
峨嵋立刻追上。
半晌,王妈问:“那就是你新男友?”
“他对我很好。”
“他有残疾。”
“他对我好。”
“先天还是后天?先天的话会遗传给下一代。”
“妈妈,我老实对你说了吧,他不是真人。”
王太太震惊,“胡说什么?”
“他是另一个金先生。”
“峨嵋,老妈比你吃多许多米饭,一眼看出,他不是金先生,他是真人。”
峨嵋只得苦笑。
这时背后有人说:“我叫朱峯,王阿姨请进来喝一杯水果茶。”
王太太用激光鎗般眼神上上下下打量这个人,心中百分百肯定他是个人,心中叫苦,为什么生个蠢猪女儿。
已经登堂入室,坦荡荡脱下假脚,可见已经十分熟稔,做母亲的心酸,没男伴怕女儿孤苦,有男伴又怕这个人欺侮她。
王太太说:“两个人在一起至紧要坦诚,有事别瞒着我这个傻大姐。”
朱峯唯唯诺诺。
王太太起疑,“兴一呢,多宝与多财呢?”
轮到峨嵋结结巴巴。
王太太无味,站起告辞,“我竟成外人了。”
父母们到了某一阶段,一定会发此类牢骚。
峨嵋再无法与朱峯温存,只得说现实问题:“两只小狗还在医务所。”
“连小小狗共四只,正待人领养。”
“万幸都救活了。”
“我不敢去看牠们。”
“牠们会找到好家庭,最近又流行养真狗。”
“生命,也有流行不流行。”
“怎么没有,百年前人们流行早婚,一家五六个孩子稀疏平常,后来,行一孩政策,接着,都会男女努力事业,一个也嫌多。”
“指桑骂槐。”
朱峯紧紧搂着她,“能在一起就好。”
峨嵋微笑,“听上去像在恋爱。”
朱峯轻轻吻她丰唇,啊,比酒还甜美。
他们结伴做些最普通不过的事:郊外散步骑脚踏车、沙滩上放风筝、到新开餐厅试菜,写了评语寄报馆、周末朱峯帮她收拾家居,竟不必请佣人,两人愉快无比,峨嵋最喜欢用手指轻轻捺朱峯浓眉,爱不释手。
他们甜蜜,王太太气苦,牢骚一箩箩,牌友不住安慰,这也是他们职责一部份:“放心,年轻人聚时快,散得也快”,“有伴就不寂寞”,“儿孙自有儿孙福,别过虑”,“人生不过百,凡事看开些”,“喂,有人在做清一色可是,一桌都是索子”。
那边,朱峯到衷心笑诊所找尔医生。
尔泰比从前空闲,走出见他。
医生自傲,“朱峯你是我第二个最佳设计。”
朱峯诧异,“还有第一个,那又是谁。”
医生问:“你俩如何?我是关怀,并非刺探。”
“我眼中,世上以王峨嵋最可爱。”
“那多好,A十五派到用场没有?”
“医生要有医生的样子。”
“朱峯你可是永不打算向她透露秘密?”
“事情太复杂。”
“朱峯,那些秘密,会像一只蓝色大象,一世坐在你身边。”
“那也只好与象共眠,我不能令她不快。”
“告诉她,你一半是机械,可另一半是人。”
朱峯叹气。
“看来,你也不是十全十美。”
“说到底,医生你才是捣乱的始作俑者。”
“果然,怨起中间人来,不做中不做保不做媒人三代好。”
医生替他检查,满意他天衣无缝的面具及四肢。
“她一直没有疑心?”
“她像那种刚出生的小猪一般。”
“王峨嵋是一个非常明敏的人。”
“连王阿姨都存疑,她却没有。”
“‘因为爱是盲目,所以画中的丹邱比得都蒙着眼。’”
朱峯垂头。
尔医生检查完毕,“你体格良好,精神健康。”
这时,电话响起,她取起话筒听一会,忽然生气,“你们管的是哪一门!”
朱峯知道有事,连忙告辞,医生只朝他摆摆手。
那一夜,峨嵋早睡,做梦看到所有同事都已经升职,只有她一人坐在原位不动,陪笑与新人打交道,座位灯光昏暗,连挂外套的地方也无,相当苦恼,但是面子上还一点不能做出来。
另一个久久不升的同事比她勇敢与上司争论,自办公室出来,气闷地诉苦:“上头说我只得一副心肝,当然迟升。”
啊,别人都有特别装备,峨嵋听了万念俱灰。
同事忿忿不平,“明日我约好衷心笑实验室商议装假头假心。”
她呢,她可要考虑?
正在此时,峨嵋惊醒。
她自床上坐起,听到大门响声,一凛,独居女子,最怕夜半怪声。
她算得镇定,自床垫底下取出一枝铁钩,轻轻走到门后。
她清晰听见大门关拢声音。
峨嵋心都凉了,有人闯进公寓。
她抓起电话要报警,忽然听见狗吠。
什么?
“王小姐,是我。”
兴一!
她拉开门,不但真是兴一,地上还有四只小狗滚成一堆。
兴一声音沙哑,“王小姐,我走投无路。”
峨嵋放下铁钩,泪流满面,“兴一,你逃了出来。”
“是,我是逃犯,我又跑到兽医诊所把狗只救出。”她伸手掩脸。
一段日子不见,兴一浑身污秽,像叫化子,也像烂铜烂铁。
“你怎么走得出?”
“有同伴帮我。”
“兴一,我对不起你。”
“王小姐,不是你的错,我们命运如此。”
主仆抱成一堆。
“我得找吃的给小狗。”
峨嵋蹲下,看到众狗惊惶地缩成一堆,都是她不好,她内疚,找出毯子让牠们栖身,看着兴一拿来肉食喂牠们。
到这个时刻,峨嵋再也不相信兴一没有感情。
兴一蹲着说:“有两家人,明早分别会领养牠们。”
小小狗只得手掌大,兴一捧起牠们,牠们忽然抬头,眼睛不合比例地大,晶亮看着峨嵋,峨嵋不禁退后一步。
她半晌说:“兴一,你先梳洗更衣。”
“我给你做杯咖啡。”
兴一不忘她的职责。
峨嵋呆呆看着毯子上那群不速之客。
她思考半晌,决定知会朱峯,这件事,她无法独自应付。
她忽然明白婚姻真正意义,那不止是恩爱缠绵,柔情蜜意,而是生关死劫,有个可靠商量信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