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DJ款款念出“这是一封听众芦苇写给她暗恋的男孩的一封情书”时,钱佳玥像被一桶滚水,从头顶浇到了脚心。她面红耳赤,两只手抓住两个耳塞,像是要把它们牢牢按进自己的耳朵里,又像下一秒立刻要拔出来扔开。那些字字句句,那些在心里来回往复过,闭着眼睛都能背诵的片段,此刻,在背景音乐的装饰下,被DJ用好听的声音念出,透过电波一点点在传回来。
钱佳玥忘记了呼吸,一想到肖涵正在楼下听着这一切,她立刻觉得自己脚底下的地板滚烫。十五分钟,那么漫长的十五分钟。一封信被切割成了三段,间中滚烫地播放着情意绵长的恋爱歌曲。孟庭苇唱“童年是午后的秋千”,许茹芸唱“是谁导演这场戏,让我投入太彻底”,最后是刘若英,来来回回,锥心刻骨地吟唱“很爱很爱你”。
钱佳玥浑身僵硬,这封信仿佛不属于她了,在这一场仪式后,她觉得那个芦苇,那封信,是这样的陌生,带着一层自己不能触及的神秘面纱。但即使作为一个普通听众,那真挚滚烫的感情,那细致入微的岁月里的细节,都让她动容,都让她浑身颤栗。
最后,DJ说,“‘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相信电波的那头,芦苇暗恋的邻居哥哥,现在一定也在收听节目吧。芦苇说,今天是你的生日,在这里祝你生日快乐,也希望这封信,能开启你们之间,一个新的篇章。”
“一个新的篇章,”钱佳玥心里一闪而过有些奇怪,感觉是年终总结报告词汇。但不去管它,这十五分钟,这么美好,是对整个世界的宣告,也是对肖涵一个人的呢喃。钱佳玥的心一整晚都在狂跳,断断续续的梦境,断断续续地醒来,一整晚都在甜蜜幻想和心惊肉跳中度过。
但第二天,兴奋难抑的钱佳玥顶着黑眼圈在寒风中站了又站,既没见扑朔迷离的男主角,也没有可以志同道合分享八卦的闺蜜。她心里有了不祥的预感。
钱佳玥是踩着铃声进的教室,陈末干脆迟到了两分钟。两个人还没来得及笔谈,卡门的纸条就跟着作业一起传了上来——“肖涵怎么说?”
钱佳玥心头阴影笼罩,用快哭出来的声音说:“今天没有碰见肖涵哥哥,他肯定是不想见我了。”越想越委屈,心乱如麻,觉得所谓表白这个念头真是糟透了。陈末赶紧安慰她:“不会的,我昨晚听了,你真的写得特别好,特别感人,我觉得他肯定不会不理你的。”
但钱佳玥这个胆小鬼还是被吓惨了。她反复拷问自己,为什么会做那么愚蠢的事情,反复想,如果肖涵从此后真的对自己避而不见,自己该怎么办。
心似浮云,身如飞絮,气若游丝。
陈末终于忍不住了,午休时候看钱佳玥不死不活吃饭的样子,把碗一扔,一口气跑到一班门口,大叫一声:“肖涵,你出来!”
一班的数学课代表正在讲台上带领全班整理函数笔记,瞬间五十双眼睛盯住了陈末和一头雾水往外走的肖涵。
陈末沉着脸,拉肖涵挪到窗台边。
“你什么意思啊?”陈末气势汹汹问。
“什么什么意思?”肖涵一头雾水。
“你为什么不理钱佳玥了?”陈末盯着肖涵的眼睛,捕捉他脸上每一丝不自然的肌肉抽动。
“我哪里有不理钱佳玥?”肖涵心里,其实慢慢有了一个大概。
“那你早上怎么不跟她一起上学了?”陈末追问。
“我今天起晚了,迟到了,”肖涵说。
真差劲,连借口都跟自己想得一样,陈末在心里吐槽。
“那你,那你想跟钱佳玥说什么呀?”陈末脚踢着墙壁,装作漫不经心地问。她其实自己也想知道答案。
“我没什么跟她说的啊,”肖涵看着陈末这副样子,又好气又好笑,“对不起,我起晚了,迟到了?”
陈末重重踢一下墙壁:“装傻是不是?昨晚电台你听了么?”
电光火石,肖涵什么都明白了。他看着陈末这副着急的样子,心里忽然如释重负。
“我没听,昨晚我妈生病了,我陪她去医院了,挂盐水半夜两点多才到家,”肖涵解释。
“哦,你妈生病了,没事吧?”陈末收起了自己吊儿郎当的样子。
“现在没事了,”肖涵说。冬日的阳光照在陈末的睫毛上,一扇一扇,翘着,扑闪着,黄灿灿,毛绒绒。肖涵突然脱口而出:“其实我挺开心我没听到的。”
“为什么?”陈末一愣。
“听了,很多事情就要面对,我又不想伤别人的心,”肖涵说,“我一直拿钱佳玥当小妹妹。我喜欢的类型跟钱佳玥不一样。”
陈末的心跳变快了,快到自己都听到“咚咚”声在两边墙壁上来回撞击,仿佛一个弹力球。
“肖涵,”陈末脸涨红了,赶紧打断她,“我以后不想跟你们一起上学了,你跟钱佳玥走吧,我,我自己走。”
肖涵愣了一下,一时冲动过后,脑子和心都冷了下来。他望着低头不看他的陈末,忽然也明白了过来。
“你不用退出,”肖涵沉了沉心,镇静地说,“我不跟你们一起走就好了。我本来就是后来加入的。”
陈末一直不觉得自己是个敏感的人,陈彭宇总说她自我中心,没心没肺。但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次,肖涵所有眼角眉梢的失落,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一瞬间,她又有点心软,脱口而出:“那明天晚上卖充气棒,你还会一起去的吧?”
“你希望我去么?”肖涵反问。
“希望,”这次陈末咬咬牙,说,“反正是旧世纪的最后一天。”
“好,那就一起过最后一天,”肖涵顿了顿,说。
陈末气喘吁吁跑回来的时候,双颊通红,眼神闪烁。
“怎么样,怎么样?”卡门八卦地一把抓住陈末的胳膊。
“肖涵说他没听到节目,昨晚他妈生病了,去医院挂盐水,半夜才回来,所以早上起晚了,”陈末竹筒倒豆子,一口气都说了。
“我就说吧!”卡门一拍回过神来的钱佳玥,“你写得那么好,我眼泪都出来了呢。肖涵如果听了,绝对不可能不心旌摇曳,肯定向你直奔而来,啊,我的佳玥,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一边说,一边陶醉地闭上了眼,张开双臂。
钱佳玥羞得满脸通红,“噼里啪啦”狂拍卡门:“太恶心了,你太恶心了!”
陈末闷头喝水,听她们打打闹闹,最后终于小心翼翼问:“那,你还继续表白么?”
钱佳玥惊魂才定,还在杯弓蛇影,吓得赶紧摇头:“不要了,你们以后谁都别提啊!千万千万别提了!”做朋友吧,像现在这样,就很好很好了,自己为什么还要贪心呢?
陈末“嗯”了一声。如果换一个人,不是肖涵,她肯定会对钱佳玥说:“趁热打铁啊,你现在缩回去了,什么时候还会再说啊?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课文背过没有?”但是,那个是肖涵啊。
我行我素的陈末,不在乎什么好学生乖孩子名头的陈末,终于也有了让她牵肠挂肚的事情。昨晚听《篇篇情》时,钱佳玥笔下那一幕幕美好的、闪亮的点滴记忆,让陈末的心情跟着跌宕起伏,让她再一次下定决心,自己应该是退出的那个,所以她特地错开了和他们一起上学的时间。
可是在学校里见到肖涵后,下定的决心,仿佛又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陈末现在的脑袋还晕晕乎乎的,不断播放着刚才肖涵欲言又止的神情。他的眼神要钻到陈末的心里,他的话一字一句印在她的心上。
“我喜欢的不是那样的女生。”那他喜欢的是谁呢?陈末的心“砰砰”跳着,嘴角要开出一朵花。但就在将绽放的那刻,她听到自己的理智说,不会再跟他一起上学。
但是,她又反悔了,她叫他一起过新年。
管他呢!世界末日,千禧年,千年虫,地球爆炸,所有的理智和委曲求全,都到2000年,再说吧。看过烟花,再说吧。
12月31日,只上半天课,下午4点半开始交通管制。
约了六点在公交车站碰头。肖涵到的时候,钱佳玥正翻来覆去在点卡门和刘剑锋扛过来的箱子。
“没有二十啊,明明是十九啊,”钱佳玥把箱子翻到底,数那些充气榔头,“卡门,你记得去跟他们说啊,要退钱的。”
卡门正在给第一个充气狼牙棒打气,打了半天没打起来,嘀嘀咕咕:“不会吧,漏气啊?”刘剑锋蹲在地下查充气泵,果然,接缝口裂了一个口子。
“真的是坏的!”刘剑锋叫起来。
“不会吧!”陈末过来查看情况,一声哀嚎,“那还怎么卖啊?!”看着那道裂缝,“哎哟哎哟”个没完。
肖涵今天刻意站得离几个女生很远。离钱佳玥近了,他不知道钱佳玥会不会做什么傻事;离陈末近了,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做什么傻事。所以远远旁观。听到陈末的惨叫,才凑近来看。
“把那个口子补起来吧,”肖涵提议。
“对哦,”钱佳玥被启发了,“我去问问看有没有玻璃胶!”她尽力附和着肖涵的提议,还没等别人反应,就像兔子一样背着包就跑开了。
钱佳玥跑得很卖力,比所有八百米练习都卖力。她问过小卖铺,去了超市,问了小区门口补鞋的,最后在一个小烟纸店里,问一个抽烟的婆婆要来了小半卷用剩下的玻璃胶。等她欢欢喜喜气喘吁吁跑回车站时,只看见陈末已经举着一个狼牙棒在追打卡门和肖涵了。
“咦,你们拿什么粘的?”钱佳玥有些意外。
刘剑锋指着那个打气筒底下的一坨白:“陈末有口香糖,肖涵就暂时粘了一下。你跑得太快了,叫你都来不及。”
钱佳玥有点尴尬,给自己打圆场:“没事没事,粘上了就好,粘上了就好。”
陈末跑累了,笑着一扭头:“钱佳玥,你可回来了,让他们给你也打气打一个!你玻璃胶找到了么?”
不知道为什么,钱佳玥脱口而出“没有找到”,一边把拿了玻璃胶的手往后藏。她觉得肖涵也在看自己,炯炯的目光射过来,照得自己手足无措。有点笨拙,有点蠢。
公交车上早就没有了位置,五个人被挤得分成了几堆。没有空间,陈末只好把那根狼牙棒举过头,两只手来回地换。一站又一站,背后人来人往,越近人民广场人越多。正在陈末心烦意乱的时候,忽然耳边传来声音:“把手放下来。”
肖涵不知道什么时候跋山涉水挤了过来。他的一只手搭在陈末前面的扶手上,也不看她,只是又说了一遍:“把手放下来。”
陈末迟疑了一下,把手放低一点,正好手肘可以搁在肖涵手臂上。高度倒是真的正好。她笑起来,也不客气,干脆无赖一样把全身重量都压了下去。
卡门和钱佳玥被挤到了车尾,好不容易见到一个位置,钱佳玥忠心耿耿地保护着脚下一堆东西,推卡门去坐。
“你累不累啊?”卡门嘟哝,“男生都不来扛箱子,就你最起劲!”
“又不重,都是塑料,”钱佳玥分辨。她喜欢这些人,喜欢去外滩卖充气棒这个主意,扛扛箱子又怎么样。
卡门摇摇头:“钱佳玥,你有没有看过秦文君的一本小说,叫《同是优等生》?”
“秦文君?就是写《男生贾里女生贾梅》那个?没看过呢,”钱佳玥老实回答。
“秦文君说,就算同是优等生,有些人,只要动动嘴,自然有人把答案送上来,有些人,自己刷题一分分刷出来,还是讨人嫌,”卡门装模做眼地摇头晃脑,一点钱佳玥脑袋,“你呀,就是那个不会动嘴的。”
“那又怎么样?”钱佳玥嘴硬,“我才不想要那种动动嘴别人就把东西送过来的日子呢。我外婆从小教育我,人要自力更生,要靠劳动创造自己的生活。否则天上就是掉了金山银山,也都是假的,会走的。”
卡门坏笑起来:“那肖涵呢?你也不要了?”
钱佳玥顿时脸红:“肖涵又不是东西!”但忽然心里有些隐隐的难受。感情,是不是也是这样呢?是不是就算自己手脚并用地努力,都抵不过别人动一动嘴呢?钱佳玥不想再降下去了。
好不容易挨到了人民广场,果然peoplemountainpeoplesea。五个人碰齐了,大内总管钱佳玥在一片嘈杂里,声嘶力竭大叫:“那个最普通的棒子,卖十块,最低不能低过八块!那个狼牙棒,陈末,就是你拿的那个,最低十五啊,你别卖便宜了!还有,那个星星棒子……”
但大家哪里有心思听钱佳玥在那里叨叨。陈末催着刘剑锋,每个式样的棒子都充气充出一个来,自己挑了这样扔那样,玩得不亦乐乎。卡门看着那么多人,不断叫着:“你看,他们有充气头盔!啊,那边在卖荧光棒!烟花哎,安全烟花,哎呀,我们蛮好也搞点烟花来!”肖涵一个人拿了张上海地图,在研究走去外滩的路线。
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上海。夜色一点点降临,华灯初上,千树万树的灯光都亮起来。天寒地冻,但挤在人潮里,一点都不觉得冷。
“十块十块,狼牙棒十块!”陈末兴奋地大吼。还真的有人停下来问:“八块卖不卖?”“卖卖卖!”陈末着急开张,喜气洋洋举着几张钞票到钱佳玥那里邀功。钱佳玥脸抽筋:“陈末,那个要卖十五的,八块成本都不够。”陈末大手一挥:“高兴么,管它那么多!再亏能亏多少钱!”
那是钱佳玥记忆里,最热闹的一段路。身边笑着、叫着、熙熙攘攘都是人,都是年轻的脸,年轻的笑容。肖涵的声音,陈末的笑声,卡门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刘剑锋的叫卖声。一路,那么雀跃地,从人民广场,到南京路,从南京路,到了外滩。她的脚都快断了,但是不想停,一点一点都不想停。
天全黑了。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流光溢彩的外滩,偶尔有黄浦江里飘来的散漫汽笛。
“新年快乐!新世纪快乐!”对面走过一堆十来个人,男男女女笑着,冲陈末他们嚷。
“新世纪快乐!”陈末也大笑着回应,一高兴,手上拿着的星星棒子也扔了过去。
扔到了对面的男生身上,引来他们那群里一阵起哄。那个穿黑羽绒服的男生看着也就十八九岁,个子高高壮壮,很帅气。把星星棒子拿在手里比划了一下,高兴地跑过来,把自己头上的充气头盔戴到了陈末头上。那堆里一个女生尖叫:“真是看到美女就管不住自己啊!”顿时有人吹口哨起哄。
两堆人轰笑着挥手告别。世界末日都是假的,只有年轻是真的。
继续往前走,外滩的纸醉金迷,今晚看起来真亲切。
陈末开心地摆弄着自己的新战利品,忽然觉得头上一空。只见肖涵举着那个头盔:“两块两块!头盔两块!谁要!”
“有毛病啊,我的头盔,我不卖!”陈末抗议。
但肖涵比陈末高一个头,眼明手快把头盔举在空中,转手就卖掉了。
“你赔!”陈末生气了,往肖涵胸口一捶。
“陈末,别生气了,等下看到了再给你买一个啊,”钱佳玥去解围。
这次连她都不站肖涵,陈末戴得好好的,肖涵去卖了干嘛呢?钱佳玥只好往肖涵手里再塞一根狼牙棒:“肖涵哥哥,你再卖就卖我们自己的,别去拿陈末的啊。”
肖涵看着钱佳玥哄小孩的一本正经,真是哭笑不得。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手就那么贱。
都走累了,五个人围着一个路灯歇脚。“渴死了,”卡门已经喝光了带来的水,不满意地叫。钱佳玥为了今晚,特地问陈秀娥借了一个小菜场腰包,钱统统藏在里面。此刻,正像个地主婆一样清点着还剩的东西和赚来的钱。
钱佳玥点出十块来:“刘剑锋,我刚刚好像看到有人卖水,你去看看还在不在。”
“卖了多少卖了多少?”卡门兴奋地挤到钱佳玥身边,“我刚才那个狼牙棒卖了三十呢!”
两个守财奴学着电视,往手指上吐了唾沫,兴奋地来回数。
而肖涵,就悄悄靠到了陈末身边:“别生气了,再给你买一个吧,”
“我不要,我就要刚才那个!”陈末脸冷了半晚,终于有机会气得跺脚。
肖涵举起公交车上被陈末压了半小时的手:“我手都被你压残废啦,你还生气?”
陈末白他一眼:“那是你自己的问题,不结实。”
“我不结实?”肖涵好笑,“明明你太重了!”
“不想再理你!”陈末恨恨地说,背过脸去不看他。肖涵只好悻悻地走了。
不一会儿,刘剑锋水买回来,一人一瓶分着,却不见了肖涵。
“肖涵呢?”刘剑锋问。
钱佳玥和卡门都傻眼:“没看到啊。”
“去上厕所了吧,”陈末不以为然道。
但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肖涵依旧不见踪迹。
“肖涵哥哥,会不会出事啦?”钱佳玥最擅长自己吓自己。大家的脸色都变了。没有手机的年代,我们到底是怎么活过来的?
终于,肖涵远远地捧着什么回来了。
“你干嘛去了呀?”陈末兴师问罪。
近了,肖涵的脸就照在了烟花的光芒里。他左手捏着一根安全烟花,右手捧着一把。
“别说话,挡着点风,别让这根灭了!”肖涵叫着。
左手仅剩的一根烟花,是最后的火苗,点亮了右手那一把,也彻底点亮了二十世纪的最后一个夜晚。
陈末、钱佳玥、卡门的笑脸逐渐在烟花的光晕里亮了起来。全外滩所有的灯,黄浦江上所有的光,全上海所有的璀璨,都比不上眼前这点灿烂的光。
女生们开心地转圈,用烟花在夜空里写各种字母,眼看要灭了,就向肖涵手一摊:“还要!”肖涵果然就能从口袋里再摸出一把来。
但高中生,终于还是等不到倒数“十九八七”的那一刻。
认真负责的钱佳玥,十点一过,就着急喊:“时间到了,回家回家了!”
逆着人流走,穿过大马路,走到小路,再继续走。打车是打不到了,只能去赶公交。刚才喧嚣里忘掉的寒冷,此刻一点点从脚背爬了上来。
卡门故意拉陈末走在后面。
“怎么了?”陈末的眼睛里还有刚才烟火的光彩。
卡门沉吟了一下:“陈末,你知道钱佳玥喜欢肖涵的是吧?”
陈末心里一惊,装作不动声色:“是啊,我知道啊,怎么了?”
“没什么,”卡门笑一笑。刚才的烟花肖涵是为谁买的,她是看得见的。“你知道就好了,我就放心了。”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说完,她就赶紧跑了。
眼角眉梢,是不是一场误会呢?感情里,真的有先来后到么?卡门叹口气,摇摇头。搞不懂的事情,还是不要管太多。《当代歌坛》里又没教。但她一抬眼,就看到钱佳玥紧跟在肖涵旁边的身影。肖涵步伐大,钱佳玥几乎小跑了起来才能跟上,仰着脸,一脸真诚。
“肖涵哥哥,你那天的电台节目,真的没听到么?”世纪末的勇气,她终于酝酿了出来。
肖涵望着钱佳玥闪亮的眼睛,心缩了一下。他很想跟她说些什么,但迟疑了片刻,想来想去,还是搬出早想好的说词:“啊,是啊,我妈生病了,没听到,不好意思。听说你点了首生日歌给我,谢谢你啊。”
生日歌?那首是生日歌么?但钱佳玥只能尴尬地笑,点头同意:“没关系的,真的没关系的。”
再美的烟花,都会冷下来。再好的聚会,都会散场。再漫长的一个世纪,都会终结。
知道它会冷,还要不要放烟花?知道会散场,还要不要相聚?知道肯定会终结,还应不应该开始?
陈末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公交车上的依靠,外滩的烟花,世纪末的快乐,到底是不是真的?他说,你不用走,我走,是不是真的?
第一次听到“世界末日”传言的时候,我们总是特别当真,除了害怕,还有一点点渴望。渴望有一点不属于平常生活的轰轰烈烈。渴望毁灭。渴望一切都能停留,停留在最好的年纪,最好的人,不用去想前尘后世,不用长成蝇营狗苟。
但是,末日并没有来。千年虫也没有来。生活又回到了日常和平庸。
新千年的第一个学校日,肖涵等在新村门口,望眼欲穿。但并没有等来想等的人。
“肖涵哥哥,陈末说她有点不舒服,今天她爸爸送她上学了,”钱佳玥前来报告。
肖涵愣住了。这是他第一次知道,陈末是个主意那么大,定了就不会改的人。于是那一路,他特别沉默,最后和钱佳玥在学校里分别时,终于说:“你帮我转告陈末,我也是说话算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