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家宴席后,苏眉选了个日子把苏博送到江城国际学校。校长与甄裕民是旧识,手续办得相当顺利。
学校是寄宿制,每月放假一次。苏眉对校园环境和师资教学都很满意。安置好了苏博后,甄裕民带着苏眉从学校出来,两人走在种满梧桐树的道路上。
“这种树在法国的大街小巷很常见,又名法国梧桐。落叶的时候甚是缤纷美丽,浪漫的法国人把它叫作情人树。”
如果不是了解甄裕民的性格,寻常女孩听了定要以为他刚才那番话在表白。
苏眉笑道:“的确是很有意境。”
甄裕民噙着笑,不再接话,两人就这样安静地走在路上。
这段日子相处,二人几乎形成默契。甄裕民喜欢这个安静的女孩,惊叹于她经商的智慧与天赋。如无意外,他们将细水长流,顺理成章地走到一起。
苏眉也觉得甄裕民是她目前最佳的选择,两人志趣相投,家世相当。他能带给她安稳平静的生活,又能尊重她的意愿和理想。
甄苏两家对于二人交往乐见其成。甄馨儿在一旁推波助澜,催促着他们快点成就好事。
如今洋行的生意做到海外,苏眉没有放弃出国留学的计划,婚姻之事,她选择随缘。
现在二人不紧不慢,顺其自然地相处的方式,苏眉感觉更喜欢。如果非要弄出个结果,反而糟蹋了这段缘分。
马路对面停着的黑色座驾内,贺敬尧隔着车窗注视街边这对男女,冷厉的黑眸灰暗不明。
李贺步下轿车,神情肃穆地走至苏眉跟前,“苏小姐,督军有请。”
两名跟在苏眉身后的警卫不知从哪儿走出来,挺直腰背,齐嗖嗖地朝李贺行军礼。
这突如其来的阵仗,把甄裕民吓住,他抬头看时正对上马路上停着的黑色座驾。
车窗摇下,车内的人物一脸萧杀,暗黑的眼眸令人不寒而栗。
城西玉楼阁,以古典园林称著,临近西湖,古朴典雅的酒楼。风格雅致的临湖建筑,平日里接待的都是达官贵人,今日却闭门谢客。
沿着曲径回廊,苏眉被领到庭院深处一处水榭。高大的身影已坐在亭内,幽深的黑眸看着她缓缓进入。
酒楼内外都有警卫驻守,水榭附近无人靠近,十分安静。
“点菜。”
贺敬尧把菜牌递到她面前,随手掏出怀里的雪茄,点燃了吞云吐雾,仿佛手中的雪茄才是他必不可少的“粮食”。
数月不见,这人还是那副高傲淡漠的模样,即使闲散地靠着水榭的软榻,仍旧气势摄人。
苏眉轻蹙蛾眉,实在不喜欢吸他的二手烟。
“督军抽烟都抽饱了。再好的菜恐怕也难对您的胃口!”
贺敬尧浓眉挑起,嗤笑道:“你可知这是市面都买不到的顶级雪茄?”
“我只知道这个抽多了会得肺癌,督军身强体健不怕死,我可不行。”苏眉冷着俏脸,不看男人眼底的戏谑。
雪茄呈弧线被抛了出去,原本酝酿在胸的怒火因她的娇斥烟消云散。
苏眉咬咬牙,随便点了几个素菜,也不管贺敬尧喜不喜欢。
侍者收回选单退下。
他开始兴师问罪。
“甄家少东,你喜欢他?”
“普通朋友而已,督军这个也要管?”苏眉淡漠回应,清澈的眸子写着坦然。
“看到你俩走在一起,我很不爽,怎么办?”
苏眉咬着粉唇,不知这人意欲为何。
“很久没到校场练手了,今儿个得空,找他陪我练枪去。”贺敬尧说这话时带着冷笑,傻子都知道他不怀好意。
贺敬尧的冷血狠厉,她不是第一天见识。为打消这人找甄裕民麻烦的念头,她答应代替甄裕民陪他去校场。
胡乱吃完一顿饭后,她被拉到西郊校场。
校场建在一片茂密的山林中,周围有简陋的屋舍及装着军械的仓库。倘若忽略空气中刺鼻的硝烟味道,周围的风景算得上山清水秀。
管理士兵给贺敬尧牵来一匹高大的骏马,行了军礼恭敬地退下。
这马身姿雄壮,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战马。
苏眉好奇地察看,想摸一摸,却又胆怯不敢。她从未骑过马儿,瞧着只觉得新奇。
“上去坐坐?”贺敬尧邪笑,下一刻在她的惊呼声中把人抱上了马背。
她穿着裙子,侧坐在马背上显得手足无措。
“你放我下去。”
揪住马鬃的手儿紧张发抖。贺敬尧利落上马,一把搂住她的纤腰,抓起缰绳策马前进。温热的气息袭来,他强势地将她拥入怀中。
男女授受不亲在贺敬尧这里就是废话,他想肆意畅快的驰骋,便肆意畅快地策马狂奔,才不管端庄矜持的女孩是否绯红了俏脸。
为了保持身体平衡,苏眉不得不搂住贺敬尧劲瘦的腰。在呼呼的山风中艰难地开口:“你……放我下去。”
贺敬尧薄唇勾起,道:“抱紧,再翻过一座山就到了。”
一片山塘在群山环抱之中,临近崖壁刚好可以看到云海中的夕阳。金色的霞光映照在二人身上,苏眉惊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贺敬尧放任马儿去吃草,自己则找了块光滑的岩石,惬意地躺在上面,肆意地享受片刻的宁静。
瑰丽的落日染红了湖光山色,仿佛能治愈一切。苏眉转身看向贺敬尧,正好与清冷的视线对上。不知这样看了她多久,她局促地说道:
“你不是要练枪?”干嘛带着她来看日落?
肃冷清俊的脸似笑非笑,自腰间掏出配枪,朝她勾勾手。
他教她如何开启保险,教她握枪的正确姿势。然后,让她自己去打猎物,打中了他们就回去,没打到就在这荒郊野外过一夜。
从未碰过枪的苏眉那里敢射击,他分明故意为难她。
夕阳渐渐沉落,山里越发昏暗。
她把枪口对准这修罗,恨不得一颗子弹打爆那张人神共愤的俊脸。
女孩幽怨的眼神令贺敬尧心情大好。他大步朝她走过来,颇有耐心地握住她的柔荑,带着她举起枪瞄准。
磁性的嗓音在耳边低语:“看见那只野兔了?瞄准——扣机板!”
动作一气呵成,她还没反应过来,兔子已应声倒地。
“好厉害”差点脱口而出,又不想这人太得意,苏眉闭嘴抿唇不语。
他伏在她耳边蛊惑道:“枪法不错吧?还有更厉害的'枪法',要不要试试?”
苏眉听不懂这荤话,可直觉告诉她不予回答为妙。
最后一丝日光即将沉落,二人策马返回。这回他随马游走,慢慢悠悠地不担心山间迷路,霸道的手臂始终箍着她的纤腰,搂得理所当然。
她怎么就答应陪了这人一个下午!这人无所顾忌,连带她也变得没羞没臊的。
苏眉无奈叹气。
返回校场已经天黑,李贺在座驾旁恭敬地等候。
轿车在夜色中穿行,静默的山林变得无比诡异。苏眉实在是困了,又不敢在车上随便睡着。几经挣扎,眼皮终是盖下来,螦首靠在贺敬尧的手臂,睡得香甜。
贺敬尧调整了姿势,让怀中的人儿靠得更舒服。修长的手指抚上柔软的青丝,眼中一片柔光。
他的世界腥风血雨,苏眉既然闯了进来,就别想全身而退。
有那么一刻,他想安定下来,过老百姓的普通生活,这个念头也是遇见这个女人才有。
车内的温馨气氛没维持多久,冷眸瞳孔瞬间一缩察觉危险。
轮胎无声被子弹击穿,司机拼命控制住方向盘不让车辆打滑,山路上蜿蜒前行了数米后,尚未停稳便遭到枪林弹雨的袭击。
苏眉赫然惊醒,整个人被贺敬尧压在身下,耳边震耳欲聋的枪声,车玻璃被乱枪打碎,司机当场死亡,血流了一地。
贺敬尧和副官拔枪反击,一声声火拼的枪响堪比耳边炸雷。
晓是贺敬尧的座驾有防弹设计,也挡不住噼噼啪啪的密集扫射。
这样下去车内迟早守不住。李贺朝贺敬尧点头,忽地钻出车门吸引一批火力。贺敬尧从车厢抽出两柄全新手枪,左右开弓,精准地一枪一个射杀偷袭者。
短短半分钟,二人合力肃清敌人。
贺敬尧一脚踢开车门,把她从车厢抱出来。
幽冷的月光下,苏眉苍白的脸色。他冷声问:“可有受伤?”
苏眉摇摇头,瞥见身后悄然举枪的杀手,喊道:“小心!”
贺敬尧反应极快,反手一枪结果了偷袭者残余。
是夜,督军府召开紧急会议。
谁在背后策划此次袭击,谁就要承受贺敬尧雷霆般的清算。
暴风雨在酝酿,黎明前的天空黑压压的让人透不过气。
两名泸军副将被迅速处决。相关人员的家眷被收押军情处。元帅贺林山的三子贺敬亭,还在睡梦中就被请去督军府。
“贺敬尧你这是做什么?”
贺敬亭还穿着睡袍,脸都没洗漱就被人从被窝里挖出来,架到此处。
“请你过来吃早餐。”贺敬尧靠在大班椅上,吞云吐雾。
“呸!你又搞什么阴谋诡计?”
“你那好大哥昨晚派人杀我,我当然得……”黑眸盯着对方似万年寒冰,“礼尚往来!”语气仿若六月飞霜。
他拿着枪慢条斯理地拭擦,枪口对准直冒冷汗的贺敬亭。
“你……无证无据,动用私刑?”
贺敬尧冷笑,一副我就是证据的表情。
贺敬亭适时闭嘴,他太清楚此人的手段。手足之情在他那里就是狗屁,何况二人生母不同,毫无交情可言。他真要他的命,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只是大哥捅出的篓子,关他什么事?
与此同时,他女人秀云疯了一般跑到元帅府,哭诉着搬救兵。
贺敬亭的生母,二姨太得知此事,啥都顾不了那么多,带着丫头便冲到五姨太的院子。
“元帅,元帅——救命啊!您快出来救救敬亭!”
贺林山自小妾房中走出来,拧着眉呵斥:“一大早嚷嚷什么?”
“敬亭无缘无故被贺敬尧抓走,您知道这个儿子的,他六亲不认,现在只有您能救敬亭了。”
贺林山听罢神色冷厉,当即派人把几个儿子都叫到跟前。
书房内,不怒自威的贺林山拧着眉坐在主位,那股冷咧气势教人肃静回避。
“敬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帅府大公子,贺敬业不动声色地道:“爹,这怕是敬尧给咱们下套子。”他当然不会承认是自己找机会铲除这个弟弟。
“哼,淮南一役,他已将军队全部收编,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帅府二公子,贺敬奇愤恨叫嚣。
贺林山揉揉眉心,闭上虎目。他戎马半生,打下江山成一方霸主。在培养继承人这件事上,从来放手让儿子去竞争。
当初最为看好的长子,一次次战事失利,让他大为失望。二子一腔抱负,缺少谋略。三子倒是机巧,却沉迷女色。唯有四子,他关注最少,却成就一番霸业。
贺敬尧自小桀骜不群,叛逆异常,与兄弟手足感情疏离,他以养病为由命贺夫人送他到别院,眼不见心不烦。当年西关战役他被匪贼俘虏了去,九死一生回来后,竟主动加入军队历练。
那个时候他才九岁,从此没再踏入元帅府。
他看着他一步步成长,短短几年间已在军中渐露头角,树立威望。他既高兴又隐隐感到不安,此子非池中物,不受掌控。等到他出手想要扼制他的时候,才发觉为时已晚。
如今他大权在握,决定要反噬了。元帅府被一步步架空,然后是对父亲兄弟赶尽杀绝。
贺林山缄默不语,两个儿子观察父亲的脸色,噤声退到一旁。书房内气氛凝重,压抑得人喘不过气。
贺敬亭被禁在军情处,骂骂咧咧却无计可施。整整一天,他坐立不安,生怕贺敬尧一时兴起拿他第一个开刀。
督军府和元帅府之间的恩怨是时候清算,双方都在卯足劲静待对方下一步的举动。
贺敬尧冷峻着脸听下属对军中情况汇报,言简意赅地示意后,剩下的事情吩咐给李贺去办,便大步踱到苏眉房中。
昨夜流弹擦伤了苏眉的腿,又因受到惊吓,她躺在床上一直昏昏沉沉地睡。
此刻,柔和的夕阳映在她苍白的小脸上,腿上的异样的感觉,使她悠悠转醒。
入眼的是风景如画的小阳台,白色的窗纱被微风吹动,橘色的夕照染上温暖的色泽。
她偏头瞧见贺敬尧坐在床尾,大手托着她白皙如玉的小腿,仔细翻看伤口。
苏眉俏脸一红,要把腿收回被子内,那人却不放手。
“我看看。”
她咬唇,这人真不知礼仪廉耻何物。女儿家的腿他怎能随便看,他又不是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