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曾为你的人生选择付出过怎样的代价?”
任小名在艺术上没有什么天赋。以前学着拍照和拍视频的时候,总是不明白人家的构图啊光线啊都是怎么安排的,为什么看起来像随手一拍但却浑然天成地好看,别人就跟她说那是天赋。没天赋就没天赋,认真学个及格也算可以了。所以她小时候崇拜柏庶也是有原因的,总觉得柏庶那么聪明,不管学什么都很快,好像凡事只有她想不想学,没有她学不学得会。
柏庶临走前的晚上,两个人睡不着,靠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讲起小时候本子上画的树,柏庶就笑,说这一招她后来总是用来哄小朋友。想表扬谁,就在他本子每一页角落里画个奥特曼或者他喜欢的什么别的形象,然后一翻就手舞足蹈地动起来,非常有趣,小孩都很喜欢,逢人就给翻一遍展示,比奖他一朵小红花小红旗什么的开心多了。柏庶说着,就从床头拿过来任小名随手放在那儿的一个小记事本和笔,上手画起来。
“好可惜啊。”任小名说,“你以前的那个小本子没有了。”
“有什么可惜的,”柏庶笑,“都是些小孩时候随手画的东西,没了就没了,都过去多少年了,谁还管那些。”
任小名跟她聊起几年前徒步时遇到的那棵生长在悬崖峭壁上的树,聊起自己以前的旅行,又聊起当年周老师故事里讲过的地方,两个人越聊越兴奋,怎么都不觉得累。柏庶画完了,把本子递给任小名,任小名接过来一翻,上面画的是一个包在襁褓里的小婴儿,渐渐地变成了一个蹒跚学步的小孩,又变成一个自由奔跑的大孩子。
她不停地把本子翻过来翻过去,饶有兴致地看了好多遍,说,“我喜欢。明天早上我要拿给我妈看。等小孩出生了,也给小孩看。”
“你怎么像我教的那些熊孩子似的。”柏庶笑着打趣她。
任小名就宝贝似地把本子收藏好。她看了一眼柏庶,有些担忧地问,“你真的一个人回去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柏庶说,“出都出得来,我怕回去吗?”
不能说是怕,但她确实也不知道以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她已经十年没有回来过这个地方了,甚至不想把这个地方叫做家,但她也真的不知道该叫什么。或者,就像她那个没有墙的房间一样,她从小到大成长的地方,是个四面透明的橱窗,她作为一个没有权利选择的人,只能毫无隐私地,没有感情地,作为他们优秀而听话的女儿在里面全方位展览,直到十八岁。她本应该知恩图报,即使他们不让她读书,不让她逃走,把她送进精神病院,她也应该像任何一个被收养被救了命的孩子一样,履行作为养女的赡养义务。她跑了,为此她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但她至少为自己争取来了自由的十年,尽自己所能,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的十年。
回到那扇曾带给她恐惧和绝望的家门前,她深吸了一口气,敲响了门。
看到养父的脸出现的一瞬间,她整个人都抖了一下,差一点被从小到大的恐惧记忆支配。虽然养父母本就比她同龄人的爸妈年纪要大,但过了十年之后,他也差点苍老得她认不出来。
她以前的床和桌子全都没有了,被改造成的简易家庭病房取而代之。她妈半靠在床上,看到她进门,没说话,喉咙动了动,眼里挤下了两滴眼泪。
“现在说话还好点了。”她爸说,“之前住院那会儿,说话都说不利索。”
柏庶走到她妈床前,一言不发地坐下来。过了好久,三个人都没说话。
“你们俩起诉我的,是吗?”她说话的时候,看着她妈,并没有看她爸。“告我不尽赡养义务,要我回来照顾你,对吗?”
她妈却还是没说话,只是一个劲地流眼泪,想伸手去拉柏庶的手,犹豫了一下,又缩了回去。
她转过身,对她爸说,“你出去,我要跟她单独说一会儿。”
她的语气平静而没有任何感情。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对养她长大的父母,用这样的命令语气,平静地说出这样的话。
她爸可能也没想到柏庶用这样的语气发号施令,愣了一下,回避了柏庶看向他的眼神,转身走了出去。他的腰弯了很多,看样子走路也离不开手里的手杖了,他一边走一边重重地咳嗽,空气中弥漫着呛鼻的烟味。
柏庶皱了皱鼻子,“把你的烟灰缸带走,我不喜欢烟味。”
他就又回身,拿了烟灰缸,没再说什么就出去了。
“他照顾你吗?”柏庶看着他出去,转过头问她妈,“照顾得还行吗?”
她妈闭上眼睛,布满皱纹的脸抖了抖,开口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非要找你回来。你当初走了,我就以为你肯定再也不会回来了。”
柏庶还是没有什么表情,“我当然不想回来。但我猜是因为他不想照顾你,才要把我找回来的。你们有积蓄有退休金,自己请护工自己住院不是很方便吗?故意把我找回来照顾你,是觉得我应该履行作为养女的义务?”
她妈就一直哭,“我没指望你伺候我,只是你爸他,他可不想天天在我这病秧子床头端屎端尿的,所以才……我也没指望能再见到你,你肯定恨死我们了,巴不得躲得远远的,一辈子不回来了……你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柏庶就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妈哭。即使她妈年逾古稀,卧病在床,为以前他们对她的伤害真心忏悔了,难过了,她却仿佛心肠已经冻得和石头一样硬,咬紧了牙关也没办法松口吐出一句原谅。
“你知道吗?”她淡淡地说,“我原本以为,人像一棵树一样被连根拔起,随便栽到千里之外的另一个地方,会活不成。但我活下来了,我特别感谢我自己,也特别为我自己骄傲。”
因为她妈身体的原因,法庭调解的时候没办法出面,柏庶和她爸在法院工作人员的协调下,面对面地坐了下来。
听法院工作人员大致解释了原告的诉求之后,柏庶脸上没什么表情,指了指面前的文件,问坐在对面的她爸,“原告是你自己?”
“对啊,”她爸说,“你妈那个样子,起又起不来动又动不了,我当然是代表她。”
“但你的诉求是让我尽赡养义务,”柏庶说,“具体来说就是照顾卧病在床的我妈,对吧?那你不问她的意见,就在这里起诉我?”
“她的意见不就是我的意见,我们俩是一样的。”她爸满不在乎地说。
“你确定你们俩的意见是一样的吗?”柏庶冷冷地问,“还是因为你都一把年纪了还出去勾三搭四,不想照顾她?因为她知道你根本不上心,所以根本不愿意让你照顾?”
那天单独和她妈谈话的时候,她就知道她妈本意并没有强行让她回来,是因为她爸根本不想照顾她。“我有什么脸面求你照顾?”她妈用手捶着自己的额头,艰难地哭道,“你不恨我一辈子,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你爸他爱去哪就去哪吧,扔下我一个孤老婆子,死也死不掉,活也活不成……”
法院的人给她打电话了解情况的时候,她就告诉他们在她和她妈独处的时候联系,毕竟她妈才是那个需要照顾的人,不能不听她的想法。然后她又录了视频,在和她爸对峙的时候当场放给他和法院的工作人员看。
“她虽然卧床,但是脑子清醒得很。”柏庶冷静地说,“她明确表示了,不需要我照顾,也不想让你照顾。你为什么还要告我?”
她爸的脸抖了抖,转过头去用眼睛看天花板。
她看她爸又是那副赖皮赖脸的样子,就对法院的工作人员说,“行,那我就来跟你们仔细讲一讲,我不想留在这里的理由,我十年都不回来的理由。”
其实这个地方她来过。当年她被控过失杀人,又最后被判正当防卫无罪释放,就是在这个法院。从悬崖到深渊,再到自由的感觉,她到现在都还记得,甚至偶尔做噩梦的时候,还会在梦里看见那个精神病院的大门。虽然她早就走出来了,但有时在梦里,还会因为那扇永远也走不到的门而吓到哭醒。
不过还好,再也没有任何理由能把她再拖回那段可怖的生活里了,她已经不是十年前的她了。那棵树被连根拔起,随便栽到陌生又水土不服的环境,却还是靠着顽强的生命力一点点汲取阳光土壤和水,活下来了。
“其实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解除我们之间的收养关系。”柏庶说,“这件事我十年前就应该做了,但那时我太痛苦了,我在这个地方多待一秒钟我都觉得我会死,所以我不顾一切地跑了。我用了十年的时间,才能平静下来,回来坐在这里,告诉你,我要解除收养关系,从此以后跟你们再无任何瓜葛。”
她爸就哼了一声,讥笑道,“我这是要告你呢,你还解除,我们不同意你解除得了吗?”
“她同意,你不同意。”柏庶说。“她在病床上已经表态很清楚了。”
“那又怎么样?”她爸说。
“不怎么样。”柏庶说,“如果你坚持不解除,那也没关系,我可以反诉你们当年毁掉我的录取通知书不让我念清华,在我不同意的情况下强迫我退学,没收我的手机把我拘禁在家里不让我出门,伪造病历把我送进精神病院。所有的证据我都还保留着,当年的律师我也联系了,她会为我辩护。”
她爸的眼睛从天花板挪到地面,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不出声。
连法院的工作人员都忍不住在一边说,“你这老爷子年纪这么大了,还不好好回家陪你老伴,还犟什么呢?你俩各有各的退休金,家里积蓄也宽裕,请个贵点儿的护工伺候得妥妥帖帖的,何必非要把女儿绑回来呢?女儿都已经把事情摊开来说了,你们是有养育之恩,但当初做错事也是真的,各退一步吧。”
她爸闷头吭哧了半天,说,“你让我退一步也行,我走人,以后爱谁照顾谁照顾。”
柏庶看着他的样子,想起她小时候印象里的父母,那么恩爱,她爸对她妈有求必应,百依百顺,不管走到哪,亲戚朋友都说他们俩亲密得孩子就像捡来的似的。后来她才知道自己真是“捡来的”。
那天在病床上,她妈苦笑着说起往事,说当年就不该为了自己不能生育的执念,决定抱养一个小女孩回来。“你爸他这一辈子装得也挺累的,从一开始,他的心思就没在我身上。要不是为了跟我回城里,他一辈子都只能留在他上山下乡的那个穷地方。后来他老了,也装不动了,我看着他找别的女的勾三搭四,也实在是懒得管他了。”
但不管怎么样,柏庶说要反诉的事也多多少少吓住了她爸,她爸终于答应跟她去解除了收养关系,但很快他就甩手走人了,不愿意在家里照顾她妈。
柏庶帮忙请的护工还没上岗,她找了个晴天的下午,用轮椅推她妈下楼晒了一会儿太阳。
“谢谢你。”她妈说,“妈已经很久没下楼晒过太阳了。”
“收养关系解除了,你不是我妈了。”柏庶说。
她妈一下子就局促了,咳了两声,柏庶默默地在轮椅旁边拿了保温杯递给她喝水。
“其实,如果你们当初不那么残忍地对我,我是会感激你们的。”柏庶抬头看了看天,阳光太刺眼,她抬手遮住了眼睛。“如果你们没有时时刻刻提心吊胆地担心我有没有变成你们眼中合格的小孩,像你们亲生一样的小孩,信誓旦旦会感谢父母养育之恩以后也陪你们颐养天年的小孩,我说不定,也没那么想去找我的亲生父母。可惜,从一开始我来到这个家,就都是错的。”她叹了口气,“你们不该选择我,我也不该被选择。”
“妈跟你……我跟你道歉。”她妈轻声说,“你走吧,回到你现在习惯的生活去吧。不用再回来了。”
良久,柏庶说,“等护工来了,我会告诉她每天推你下来晒太阳的。”
迎着刺眼的阳光,她看到她妈紧紧地闭上了眼睛,眼泪随着她皱纹的沟壑流下来,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因为文毓秀的事,加上要照顾任小名,任美艳已经有很长时间没回家了。不过任小飞倒也没什么事,就还像以前一样无所事事在家当他的宅男,杨叔叔隔几天去家里,他也都客客气气的,两个人和平共处。
任小名决定留下孩子之后,也在偶尔一次打电话闲聊中跟他说了。他特别高兴,问,“那我要当舅舅啦?”
任美艳在旁边听了就笑,“对,你要当舅舅啦。我告诉你,将来你可是长辈了,要给小孩压岁钱的。”
任小名看一眼她妈,啧一声,“妈,你故意的吧?他哪有钱?除了我的钱就是你的钱。”
任美艳瞪她一眼,“那不行,怎么说也是人家舅舅了,小孩的长辈,装样子也要装。”
“姐,那你帮我劝劝妈,我真的想出去工作。”任小飞在那边说,“我最近投了一些简历,想找线上的工作赚点小钱,但是……大部分都需要技能,还要培训什么的。”
“你自己决定吧,如果你想学什么,跟我说,我帮你把把关。”任小名说。
“嗯。”
“啊对了,”任小名说,“一会有个陌生人加你,你记得通过啊。”
“什么?”任小飞奇怪,“什么陌生人?”
“你就通过就行了。”任小名说。“如果她不想加你那就算了。”
挂断了电话,任小飞正在奇怪,再看手机,果然出现了一个陌生人申请。一看到头像,他一下子就紧张了。
“如果你不想联系他,就不联系,没关系的。”任小名跟柏庶说,“这些年我都不跟他提你,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不过他现在病好了很多,前几年治疗加吃药,情绪也都很稳定,如果他知道你现在过得好,应该也会很替你开心。”
“柏庶姐姐。”他下意识就发过去一句,但是接下来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柏庶倒是回得迅速又亲切。“有空吗?姐姐请你吃饭。”
任小名后来回想,其实那几年弟弟和柏庶总共也没见过多少面,那时他还小,也没有朋友,除了家里人之外,也就只有柏庶对他没有对病人的歧视也没有对不懂事的小孩的忽略,那些少得可怜的相处时,也都很有耐心很真诚地跟他说话。或许在他心里,柏庶姐姐也是他孤单的童年里一切美好的象征。柏庶走的时候他还小,精神状况也不稳定,现在时过境迁,他也该放下年少时期的执念了。
多年之后再次见面,任小飞还是局促得像以前那个小孩,满脸通红,手足无措。柏庶倒是自然,问他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就像姐姐一样。
“我问你姐你喜欢吃什么,她说你可好养活了,什么都吃。”柏庶笑着说。
任小飞就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嗯,她做饭我不敢挑,挑她就骂我,不像我妈惯着我。”
两个人就都笑了,任小飞也便没那么拘谨了。
柏庶问他后来有没有继续上学,都读了什么书,任小飞问她现在的生活,柏庶就拿出手机,给他看学生们的照片,学生们给她做的贺卡和送的花。任小飞注意到她的手机壁纸,就说,“你也喜欢这棵树。”他说的正是任小名拍的那张照片,他一直用来当屏保。
柏庶就笑着点点头。
“所以你和我一样,都一直在看我姐拍的照片,是不是?”任小飞说,神情显得轻松愉悦了很多。
“对啊,”柏庶说,“我备课的时候还会放在PPT里面,会告诉学生们这是我的朋友拍的。”
任小飞犹豫了片刻,问,“我姐是不是要离婚了?”
柏庶奇道,“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她知道任小名并没有跟弟弟说。
“她和我妈都不跟我说,我猜的。”任小飞说。
“离不离婚是她将来自己的决定,作为她的家人,支持她就好了,你也不用担心,你姐那么大的人了,她自己有她的安排。”柏庶也不想多说,只好搪塞。
“这小子,该懂事的时候不懂事,瞎想什么。”后来柏庶打电话给任小名,任小名就有些无奈,“他从小就这样,我和妈有什么事,他就愿意胡思乱想,跟他又没有半点关系。”她问柏庶,“再见到你,这傻小子很高兴吧?”
“嗯。”柏庶就笑,“感觉他比小时候开朗了,性格也好了很多。这些年也是你和阿姨教导有方。”
两个人和谐友好地吃完一顿饭就说了再见,柏庶走出几步,任小飞在身后喊住了她。
“那,以后……我还可以跟你联系吗?”他有些犹豫地问。
“可以呀。”柏庶就笑笑,“等你姐的小孩出生了,她说要去找我玩,你也可以一起来啊。”
那天晚上任小飞深更半夜打电话给任小名,她才刚有些睡意,一看手机是他,就没好气地接起来就问,“又怎么了?”
“姐,你当年真的没骗我啊。”任小飞说,“我到今天还觉得像是在做梦呢。柏庶姐姐过得好好的,我好开心。”
“傻小子。”任小名无奈道,“就知道你这么多年还记着。现在高兴了吧?行了别闹我了,我困得要命。”
挂断电话,果然好不容易营造的睡意又荡然无存,她拧暗灯,躺在安静的黑暗里,闭上眼睛,虽然心里涌现很多事情,却格外平静。她觉得自己变得比从前强大了,即使面对更多未知,也不再退缩和害怕。
刘卓第一直认真履行着一个准父亲的责任,他爸妈都误以为他们俩和好了,绝口不再提离婚的事。任小名甚至开始疑惑他是不是内心真的后悔了,知道错了,连她撕破脸闹上法庭的事都不追究了,抑或只是因为暂时工作和事业停摆,反正也没什么别的事可做,不如回家守着这个未出世的他的孩子。总之他确实无可挑剔,兢兢业业地当着凡事都亲力亲为的准爸爸。医生说要适当活动,他就自告奋勇每天吃完晚饭陪她下楼遛弯。她妈说要防止长纹,他就托朋友买来不同种类的妊娠油每天给她抹。她有时晚上突然想吃宵夜但是外卖又叫不到,他也会任劳任怨亲自出去买。
“你看,这不挺好的嘛?”她妈渐渐地心又软了,总会旁敲侧击跟她说,“你俩刚结婚那会儿都没现在这么恩爱吧?我跟你说,人真的会变的,这不,有个孩子就不一样了。”
“妈,你真的是墙头草吧。”任小名说,“我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容易被表面的恩惠蒙蔽双眼呢?”
“什么叫表面的恩惠?”她妈白了她一眼,“他这不是实打实地照顾你嘛?这不是一心为孩子好嘛?这还不够啊?你看那些生没生孩子都当甩手掌柜的男的还少啊?这样就不错了!不管怎么说,他也是孩子爸爸,将来孩子的生活,教育,哪儿哪儿都得需要他,你不得让他给孩子花钱啊?给孩子花钱,不就是给你花钱嘛?你还真打算让他当甩手掌柜了?凭什么便宜他啊?”
任小名没吭声。他们两个人越是相敬如宾,越是恩爱如初,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却越冷。他们俩虽然撕破脸打了官司但现在竟然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开始和谐地扮演一对准爸妈了,她怎么想怎么不舒服,但又没办法说什么,毕竟他现在哪里都挑不出错来,自己就算仗着是孕妇可以任性,也不能毫无理由地找茬吧。
顾忌着身体,她也就只好装聋作哑地这么过下去了。直到离预产期越来越近的一天,她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你是刘卓第的老婆吧?”对方说,“我是邢薇薇,我们聊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