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野猫容易,当野狗可就难了。不过,如今做家犬也不容易,一天只能下来次把次,放放风,城市狭窄的空间让狗无法腾挪。很多狗得了肥胖症。走起路来一摇一摆,艰难,没有狗样子。不过这天我刚下班,打小区门口过,却发现一只小狗跟着我。哦不,不能算小狗,应该是老狗。脏脏的毛,长的,是条狮子狗,它也许曾经有家,但后来流离失所,它应该有年纪了,眼神里没有惧怕,只有几分可怜。我手里有个包子。分一半给它。它立刻叼了走,是一顿晚餐。
打那以后,我经常看到这条狗,它基本在我们这几个小区流连,偶尔有好心人会给它点吃的。夏天,它会跟其他放出来的狗交流。虽然那些狗的主人并不喜欢这样,家狗一靠近,主人就大喝,“回来!”所以,没有狗跟它做朋友。
冬天到了。我开始担心起这狗来。它还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只是,四下无人,找不到吃的。我动了恻隐之心,买了包狗粮,给它点吃的。它欢天喜地,冲我摇尾巴。没过多久,竟下雪了。这狗还在外面,踩着雪,背上也是白,风雪兼程的样子。收破烂的老头在屋檐底下忙着收纸皮。我过去问他这狗是谁的,它没有家吗?老头答,它知道自己的家。
我想收养这只狗。可回家一商量,家人均表示反对。在他们眼里,这就是一只野狗,非常不卫生,谁知道有什么病。坚决不能带到家里来。于是乎,我只能弄了个小箱子,在楼单元门口搭着,放上条破毯子,算给它造一个家。为了让它吃好睡好,我还供应了狗粮——放在一只小碗里。吃吧。谁知这老狗并不领情。狗粮,笑纳。家,它看不见。还是风里雨里跑着。雪地硬衬得它格外脏。这狗变得有点神出鬼没。偶尔上下班,能看到它的背影。苍老的。但精神却不错。
啧啧啧啧。这天我又看到它。唤了几声,它跑过来,后腿一颠一颠。受伤了?再仔细看,应该是,它成了一条跛脚的老狗。喂食的时候也不再能欢跳。我想带它去宠物店看看。可它似乎不愿意停留。瘸了就瘸了吧。那就当一只跛脚的狗。春节前我又看到它好几次。还是瘸。但情况似乎好了些。最冷的时候过去了。我很为它高兴。它的狗生又度过了一劫。
打春来。狗腿竟然好了。不过,狗一年相当于人的七年。它等于又老了七岁。我问一个遛狗的老太太,这狗多大啊。老太太端详,说,跟我差不多。我等老太太下文。老太太道:“我今年,六十有六啦。”哦,这狗也有六七十了。六七十也有六七十的气度。这狗脏,但却脏的自然,它的步伐慢了。那就经常卧一卧。在抽芽的柳树下。累了就打打盹。偶尔还去吃点青草嫩叶子。还是来来往往的。没人知道它从哪来来,也没人知道它去哪。
花开的时候,听说小区物业和收破烂的老头吵了起来。进门需要缴费,这是物业的地盘,一年一万。老头不服,报了警。派出所派人协调,结果是,在小区的范围内收破烂,缴纳管理费是应该的,不过价格可以商量。最终,老头接受不了,谈判失败。他走人。可能去别的地方收了。奇怪的是,老头走了之后,那只老狗也不见了。
有一回我在健身器材区玩,还是问那个老太太,我说那狗呢,好久没见。“走了。”她说。走了?是死了还是……“跟收破烂的走了。”她又说。“那是他的狗?”我问。老太说:“是不是不太清楚,老头就一个人,河南来的,我卖过破烂给他。那狗反正就跟着他。”我连忙问:“以前没怎么见跟着他呢。”老太看了我一眼,说:“松散地跟。白天谁也不管谁,晚上到一处。”我问家在哪。老太太说不太清楚。又说老头反正是给它吃的,但不多,他还是希望它能够出去找点食。
后来过了好久。一直都没见过那狗。又是经冬历春,好多事情发生了。这个冬天特别冷。雪下的也大。看着窗外的雪。我又忍不住想起那狗。它好吗?还活着吗?仿佛想念一个老朋友。再后来我几乎把它忘了。小区里野猫多起来。狗却一只也没有。
结果这天,在小区外的烟酒商店门口,我看到收破烂的老头,推着三轮板车,上面都是杂物。他捏着支香烟,正跟店主聊天。我打他身边经过。默不作声。又走了几步。小区正门口。突然,我看到平地上趴着只狗。长长的毛,还是脏脏的。旁若无人的样子。是它。那老狗。哦,它更老了,但似乎身上多了点雍容。它就那么自自然然处于天地之间。一辆车进门,它抬起屁股,往旁边挪了挪。又趴下了。阳光洒下来,照在它身上,暖暖的,它眯缝着眼。老头抽完烟,骑上板车——电动的。一溜烟走了。这老狗等了一会儿,才慢慢起身,悄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