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雯说喜欢桂宝的腹肌,说摸着像巧克力板。桂宝不敢懈怠,怕巧克力板变大冰块,又开始去健身房。
一溜跑步机,只有一台在运作。
是位女士在跑,吭哧吭哧,汗流浃背。
桂宝走过去。不出所料,是左璐瑶。看背影就是,她厚实的后背始终没减下来。
“练呢。”桂宝憋着笑。
左璐瑶目不斜视,不答。继续吭哧。
“量太大了吧。”桂宝给出建议。
手一按,跑步机停了,璐瑶喘着粗气下器械,“不用你管。”她跟他从不客气。璐瑶又走向综合训练区。
“不是吧姐姐,”桂宝的表情是不可置信,“还有劲么。”
璐瑶眼神犀利,都是狠劲,“动感单车,会么?”
桂宝颤巍巍说了声会。
“你带我。”璐瑶下令。
桂宝居然听从。
一节课下来,汗水顺脸淌,T恤透了。洗了澡,桂宝和璐瑶走出健身房。璐瑶练得眼都直了。
桂宝担忧地,“姐,你这是往死里练呀!”
璐瑶苦笑,“我倒想眼一闭不起来了。”
炸鸡和烤串的味道飘过来。璐瑶大拇指一戳,“走,我请你。”太反常。桂宝道:“那白练啦?”璐瑶道:“管它呢,走不走。”桂宝江湖气重,立刻表示愿意奉陪。只是,到了串店,左璐瑶撸串吃肉的凶猛态势,还是把桂宝吓了一跳。
她几乎在咬,在撕,在吞,肉涌进喉咙里。
桂宝连忙劝阻,“姐……不是……”一只鸡腿卡在左璐瑶喉咙里,下不去,出不来,她终于呕出来,哇的哭了。
这一瞬间,桂宝也有点后悔。后悔当初向左璐瑶传话。如果她不知道,慢慢消化,还沉浸在那个相亲男人罗曼蒂克的关系里,是不是就不会那么痛苦。或者至少痛苦不会来得这么快。桂宝谈过恋爱。他知道,左璐瑶这个样子就是失恋了。
他拍着左璐瑶的背。左璐瑶猛咳嗽几声,胃里还有酒气。她喝了不少。两个人你搀我我搀你走出小饭店。左璐瑶想哭又不哭。劝自己坚强。
桂宝却说:“姐,要哭就哭一次,失恋都这样,一天过。”不点破还好。失恋二字一说出来,左璐瑶索性真跟大坝决堤似的,哗啦一下,哭得铺天盖地。
桂宝不是大禹,来不及治水,只好由着她哭,他叫了辆车,先把人送回家再说。
到家门口,左璐瑶几乎已经不省人事。桂宝卸下半片猪,打开门,又把人运送进去。一雯来电话,桂宝谎称加班。璐瑶嗷一声,“不加班!加什么班?!”吓得桂宝连忙去捂左璐瑶的嘴。一雯听得真,却什么都没问。挂了。慌乱中,璐瑶一拉,桂宝正面跌在璐瑶身上。差一公分嘴对嘴,桂宝连忙弹开。
有一个瞬间,桂宝有种错觉,难道璐瑶姐……念头刚产生,仿佛土拨鼠探头,又立刻被打下去。不可能。他们就是姐弟,已经结拜了。桂宝把安顿好,左想右想,立刻走,不合适,不走,同样不合适,他只好给姐姐桂圆打电话。
桂圆不含糊,跟齐进说了情况。齐进开车送桂圆到璐瑶家。桂圆换了桂宝的班。齐进送桂宝回家。
“怎么着?玩大了?”齐进跟小舅开玩笑。
“失恋。”桂宝概括。
齐进又道:“跟谁,你?”
“姐夫!”桂宝不干了,“我多大她多大,我女朋友崔一雯,我姐没说?”
齐进故意摇头说不知道。
桂圆坐在左璐瑶床头,一会拨拨她的头发,一会抓抓她的手。桂圆愧疚。这场孽缘,由她而起。左璐瑶一醉方休,只为冲淡恋爱(相亲)失败的阴影。糟糕。真爱上了。可是彤彤早已半路截胡。没办法。
静下来了。桂圆思忖着,她和左璐瑶都比不上彤彤。彤彤是大刀阔斧,披荆斩棘,有股子狠劲,很自信;她和左璐瑶呢,总还觉得自己是空谷幽兰,等着有缘人来发现。
很有意思,璐瑶和彤彤对孙志明的争抢,不自觉也敦促桂圆反思当初的选择。她可是在第一时间就给志明投了反对票,现在看,人家不是没有可取之处。不不,甚至可取之处还很多。或许,是她错过了一个宝藏?一湾富矿?齐进才是看着像富矿,实际下面只有沙石?开弓没有回头箭,桂圆告诉自己,一切不过性格决定命运。平淡人就只能过平淡日子,她不许自己后悔。
次日一早,左璐瑶一睁眼看到桂圆躺在旁边,才想起昨夜的失态。桂圆也没多问,只是叮嘱她好好上班。醒得早,她给老妈亚玲打了个电话,说过去吃早饭。
亚玲把酒酿元宵端上桌,桂宝吃了几口,他本想问姐姐左璐瑶的情况,可桂圆一直打电话,他只好先走。
跟齐进报了平安,桂圆放下手机,坐回餐桌。她问老妈,奶奶怎么不出来吃。亚玲道:“起得晚。”桂圆问是不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亚玲挡话,“都是老年病,没事。”桂圆一边吃酒酿一边把彤彤来找她的事说了。
亚玲冷静,“找你你就听着。”
桂圆道:“那要是将来小舅小舅妈知道,说咱们知情不报。”
亚玲轻轻拍了女儿一下,道:“谁敢报?这什么事?上次不是分析了么,就按上次的办,各人自扫门前雪,何况小孩子,三天新鲜劲,谁知道能耗到什么时候。”桂圆问桂宝怎么样。亚玲说谈着呢,他倒挺喜欢。
“喜欢就好。”桂圆为弟弟高兴。
亚玲放下勺子,叹一口气。桂圆不解,问她怎么了。亚玲右手抚着胸口,“太顺了,也觉得不对。”
桂圆好笑,“不顺才对?您就是操心太多。”
亚玲道:“你没当妈不知道,哼哼,只要不闭眼,都得操,你的孩子,你不操心谁操心。”吃一口醪糟,又说,“原本我是说,让桂宝找个条件好的,现在想想,算啦,条件差点,不挑咱,桂宝少受气,我也能端端正正当个婆婆。”她已经准备接纳新身份。
桂圆顺着问:“女方没说什么吧。”
亚玲道:“可得谢谢你大妈,以前我老说,没孩子的女人心毒,可看看人家,慈善!”桂圆懒得听下去,故意看看手机,先逃了。
出差回来,念巧要求季鹏尽做爹的责任,周末的冰球训练,一家人一起去冠军溜冰场。看着在教练指引下挥洒自如轻巧挥杆射门的彬彬,念巧和季鹏都有种满足感,娃儿是他们生的,也是他们培养的。这种感觉,仿佛是一个陶艺师看着手里的陶器渐渐成才,并终成大用。而这其中,念巧又获得双重满足:一个是看着儿子成长,她满足,另一个是看着丈夫的笑容,她满足。
念巧冷不丁偏头对双手插在裤兜里的季鹏道:“谢谢你。”
季鹏愣了一下,瞬间不好意思,“哪里。”
“谢谢你……的付出。”她说好话来有点磕巴——说坏话说惯了。
季鹏客气起来,“你付出得多,我就是……”实在措辞不好,“我就是出去打猎,你在家耕田。”嚯,还男耕女织上了。
“彤彤当初要是学习抓住,现在也就……”念巧话锋一转。季鹏劝,“现在不挺好的么。”念巧道:“感情还提溜着呢。”季鹏道:“我的闺女,不是我瞎白活,绝不会埋汰。”季鹏有种江湖气。
彬彬训练完,两口子又带孩子吃饭,打电话叫彤彤也来。人家忙工作,婉拒。吃完饭看了场电影。爱情片。等晚上到家,安顿好儿子——因为看电影的时候两个人都睡了一会,这会子反倒精神。或许是爱情电影的熏染,季鹏和念巧之间的氛围有点异样。
没给孩子念诗词。念巧早早上床了。季鹏洗好澡,往被子里钻,念巧已经半闭着眼等着。季鹏明白她意思。好久没有发生那种事。没感觉。夫妻生活的配额,仿佛在生二胎的漫长过程中用完了,她不找他,他也不找她。季鹏知道,念巧不喜欢强迫。霸王硬上弓,只会一顿打。
这会儿念巧躺得像一支玫瑰花。头发蓬蓬的是花朵,瘦长的身体是花杆。灯光柔和,儿子酣睡,女儿还没回来,天时地利都好。就差人和。
“真的想要么。”季鹏很绅士地。
“好久没有了。”念巧竟有点娇矜。
“真想要才好。”他试图确认。
念巧不出声,开始脱睡衣。季鹏积极准备。弄了一会儿。他伏在她身上,始终无法开张。
“稍等。”他额头出汗了。难得表现一次。念巧就那么静静等着,很有耐心地。“稍等。”他又说一遍。汗出更大。“我帮你?”念巧关切地,像老师关怀差生。季鹏满头大汗,“不是……不是你的问题……我的问题……”念巧起身把衣服穿上。
季鹏窘极了,“等会……”他伸手去床头摸药,好像还有几粒。不晓得有没有过期。
念巧拖着腔调,口气里全是宽慰,“行啦——去拿点红酒,头疼。”药对身体不好,她不赞成吃。何况,药顶起来的有什么意思,都是假的。
季鹏只好去拿了来。最贵的那瓶。一直没舍得开。这会儿将功补过似的。
两只杯子。夫妇俩坐在床上喝。
碰一下,一声脆响。叮铃。
“我倒放心了。”念巧苦笑。到这个年纪,她欲求也不算大。
季鹏大喘气。他老了。真可怕。
“放心什么。”他不理解。
“老天收了法力,就不担心在外面有故事。”念巧仰起天鹅脖。抿了一口。脖子是她最得意的身体部位。喝红酒的时候她总爱把脖子伸长。自认媲美奥黛丽·赫本。
季鹏的心缩了一下。他有故事么。曾经准备有。但斩断了。现在没有。只是,千辛万苦终得失败和老婆看似轻松的一句玩笑话,却让他感到莫大羞辱。
他放下杯子。提出再来。
她看出他极力证明自己,只好勉为其难配合,终于,郝季鹏长驱直入了,只可惜过不了一分钟就鸣金收兵。他伏在念巧身上,心情糟透了,唐念巧抱住他的头,似是抚慰。
“睡吧。”念巧说。
“你的……停了么。”季鹏突然问。
指月经。念巧听明白了。好笑。这也要一对一,打个平手?念巧面容平静,撒了个谎,“停了。”又说,“没关系,我陪你。”
在季鹏听来,这几乎是念巧说过最动听的情话。要老一起老。只不过,仍旧无法覆盖他心灵深处的惆怅。
“谢谢你。”他舒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