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儿 正文 021 如此上心
冠峰面子大，招呼一打，念巧就加上国际学校主任的微信了。主任在微信上没表态，只说找个时间通通电话——按照惯例，需要先了解家长的情况。
念巧有自信。但也绝不掉以轻心。约好了晚上八点通话，念巧提前三天就给季鹏打招呼。“时间留出来，你必须在。”
她还跟季鹏定了战术，夫妻俩打算轮番上阵，把主任侃晕，势必要把巧彬塞进去。
晚饭做好，李姐下班。彤彤没回来。念巧季鹏匆匆吃饭，安顿彬彬学习。他们俩躲在小屋，手机放在支架上，静待来电。整八点。手机响。
念巧和季鹏对了个眼色。
念巧接。点免提。
主任一开口就是英语。伦敦腔。念巧吓得不晓得怎么寒暄，连忙调动词汇库。没事。她安慰自己。不慌。工作的时候，经常去海外出差，英语从来没丢下过，肯定超过大学六级水平，每次出国，她唐念巧都是横扫。谁知刚对了没几句，主任开始说教育词汇，语速快得跟台风似的，念巧跟不上了。
她转头向丈夫求救。季鹏闭嘴，摆手，为难。他英语是县城级，只会howareyou。念巧只得端正态度，用yeah应对，不懂装懂，多拍马屁。主任叽里呱啦了二十分钟，念巧弄明白两件事：第一，主任不是装，人就是外国人。精通多国语言，包括汉语，在微信上发汉字没障碍；第二，是主任最后提及的，也用英语，但念巧听明白。主任是劝他们不要来，理由很充分——如果家长英语都不达标，那么，老师怎么做家访呢。
通话结束。念巧感觉自己像被抽了筋，浑身瘫软，深深的挫败感，从心出发，蔓延到身体的每一个细胞。是她耽误了娃儿。
季鹏一言不发。
“说话！”念巧对季鹏嚷。
季鹏无措，事已至此，说什么呢。
念巧继续抨击，“让你念诗你还不乐意，还没让你念英文诗呢！”季鹏咧嘴，隐约感到新一轮的折磨又要开始。
桂圆结婚，倒像小桃嫁女儿。婚庆公司她找的，当然是齐家出钱。小桃天天到念巧这点卯，不厌其烦，有时候对着微信能聊好几个小时，只为跟主持人和化妆师沟通，还要跟婚庆公司调配户外布景，去酒店拿打印好的帖芯。
中式喜帖壳和喜糖盒子是从淘宝上买的，款式也是小桃定。还有整套红嫁妆，同样是小桃选，红衣红裙红鞋红袜红碟红碗红筷，都拿给桂圆过目。桂圆表示满意——现在大舅妈说什么，她都表示满意，必须满意。
亚玲叮嘱她，都按照大舅妈的来——郝亚玲认为，小桃如此上心，一是因为齐进是她介绍的，其次，也为了躲着点冠峰。毛毛丢失的创伤，只能靠时间磨平。小桃说冠峰又作画了。老画狗。
喜帖的抬头由小桃写。她软笔字好。拿着个本子，在旁边试练，每一次下笔都很慎重。
亚玲一个劲儿夸字好。用词讲究，“嫂，你书画双绝。”难得亚玲文雅，夸到点子上。
小桃先把老吕的帖子写了，回头她带过去。亚玲问小桃，“微信支付你会不会？”她早就想请教。桂宝教了几次她都没摸清。
小桃眼神诧异，“你不会？”
“老忘。”
“不要太落伍，”小桃摘掉老花镜，打开手机，然后在边操作边说边写，“一，打开右上角+，二，扫一扫，三，输钱数，四，输密码，括号，支付宝相同。”亚玲又夸小桃与时俱进。
夸完继续写帖子。亚玲说给老周下一个。老周是他们共同的朋友，七十好几了。
“还没死呢。”
“活蹦乱跳。”
“真行。什么时候见的。”
“上个月。”
“干什么？”
“他女儿结婚。”
小桃才想起老周是抱过一个女儿，如今有二十多。老周女儿结婚没给小桃下帖子。事实上，自从小桃和冠峰下定决心做丁克，两家就没联系过。
道不同不相为谋。
老周快五十岁才抱孩子，六十岁上，他老婆去世，等于这十几年，都是他一人拉扯女儿。吃了不少苦。不过在亚玲看来，老周吃苦是因为他没钱。老大两口子没这顾虑。
“老周开心的。”亚玲说。小桃看着她，微笑。其实亚玲隐瞒了一部分情况，比如，老周跟她抱怨了半小时，说女儿不懂事，一结婚就搬出去住，当然也有骄傲。比如，女儿的亲妈来认，小姑娘坚决不认等等。亚玲认为眼下不宜跟大嫂说这么多，只需渲染老周的幸福即可。
又说了一会儿，亚玲见小桃冷冷地，似乎不太感兴趣。便知趣不往下说。一直等到小桃告辞。亚玲送她到门口。小桃才笑不嗤嗤地，“你意思是我们也学老周？”
亚玲连忙摆手否认，磕巴了半天，又说，“条件成熟的话，未尝不可。”再补充，“嫂，你可比老周靠谱多了。”
小桃道：“我做不了主，你大哥是一家之主。”自从毛毛丢失后，冠峰成一家之主了。还没等亚玲说话。小桃就抢着说，“你去做做他工作。”亚玲更慌，怎么是她去工作，烫手山芋接不得。可见嫂子满脸期待，她又实在不忍心拂她意。只好嘴上先答应着，见机行事。
晚上桂圆来家。亚玲把这事跟女儿说了。桂圆说她多事。“无论大舅是否同意，最后都一屁股屎。”亚玲说我是好心。桂圆分析，“不同意，自然不痛快，好好的二人世界，你非提议硬插一杠子。同意，那你且忙，得去张罗，这孩子能不能抱回来，抱回来健康不健康，未来万一养得不好，大舅妈那脾气，能不想当初是谁出的馊主意？”
亚玲解释，“你小舅让说的。”
“他怎么不去说。”桂圆不明白老妈为什么总受人利用。桂圆这么一分析，郝亚玲后悔更深。可嘴上，她不愿意在女儿面前认输，还在找理由，“你是没到那年龄，人家有自己无，心里难受，尤其是富人。毛毛丢了就是例子。我跟你说严重点，如果再不破破局面，你大舅两口子一大意都能离！”亚玲咬牙切齿地。
这下轮到桂圆吃惊。在她眼里，大舅跟大舅妈琴瑟和鸣相濡以沫几十年，是模范夫妇成功人士夫唱妇随，她小时候就羡慕他们。这样的夫妻，都经不起时间的考验，婚姻生活还有什么希望。转而，她又怀疑起小舅妈生二娃的动机。或许不仅仅是为传宗接代，也可能是要破解危机，把二舅栓得更紧一点。
娃儿。
女人生命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之一。上关公婆，中达丈夫，下启福祉。桂圆也开始期待婚姻生活，迫不及待想要个自己的娃儿。但这话只能想想，不能跟老妈提。她怕一提，这话就成为日常咒语，老念。
亚玲把小桃写的喜帖给桂圆看。桂圆才想起来告诉她，齐进家打算周末来送彩礼。“多少？”亚玲问。“八万八。”桂圆说。亚玲嘴巴抿得紧，嘴角下拉，不大满意。
“多了少了？”桂圆问。她不想太为难齐进。压力都大，团结合作。得双赢不能双输。
“你同意了？”亚玲反问。
“你就说多了少了。”
“还有嫌多的？”
“刚买了房，还有贷款。”桂圆分析。
亚玲讥讽，“你怎么不体谅体谅你妈，养女儿几十年，苦都在肚子里。”
“又不是买卖人口。”
亚玲委屈，“我是怕人家看轻你！”
一句话，震得桂圆差点打摆子。到底是自己人。婚前不提要求，什么时候提。只是，她代桂圆实在不是那种人，靠结婚狮子大开口。而且，婚前两家如果闹得不愉快，结了婚，她跟齐进的日子指定不好过。不如退一步，量力而为。有一句话她没好跟老妈说。她都多大啦。错过这个村，还有没这个店真说不准。
于是，代桂圆不得不圈住老妈的脖子，亲昵地，“知道您疼我。”随即叹了口气，“还真舍不得。”眼睛环顾四周。无限依恋。她人生第一套房子。她的家。
亚玲见女儿动情，眼眶也红了，声音有点抖，“我宝贝女儿无价，八万八？八亿八！”
桂圆笑说还真不值那价。
老奶奶出来，母女俩融她进来，人老三辈抱成个疙瘩。奶奶轻哼歌谣，“小孩妈妈你别哭……女儿嫁人你享福……家里还有二担稻……吃了再问女婿要……”魔怔。
“钻戒不能省！”亚玲才想起来，“别一对黄金就打发了。”
桂宝进门，见此情景，眼珠子差点没弹出来，“妈，姐，奶，哭上啦？今儿过门还是怎么着。”
亚玲撒开女儿，对儿子，“你姐结婚，你得出点血。”桂宝说：“我还等着姐夫救济我呢。”桂圆母女都笑。不成器的弟弟。
到周末，齐进和老家姨姨果然带着钱上门。说本来他父母要来，家里有事。亚玲收了钱，没计较。姨姨又提出希望早一个月办事，饭店不好定，好日子也难得。亚玲翻了翻日历，早就早吧。也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