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那天朱姐是纠结的,她最终反抗了,给了小伍一巴掌,狠狠地,毫不留情地,至少表面上看来是如此。她以为这一巴掌就能打碎她和小伍之间一些朦朦胧胧暧暧昧昧的东西,而这一巴掌也证明了她的身份、地位,老板的太太,一个高雅、尊贵、凛然难犯的淑女。
她逃下来,打车回家。
可真等到老谢一进屋,她还是有些惶惶然,心里发虚,觉得自己做了坏事,也许这就是女人和男人的区别,男人在外面花天酒地回来之后依旧坦然,可女人仅仅被人偷袭了一下,便仿佛都是真的,做错了,变坏了,不理直气壮。
通过老秦的关系,老谢正在做卫浴生意,在南通有个工厂,杭州有仓库,他时常两边跑,回家的次数更少了。莉莉已回美国,带着她那个印度裔男朋友。
老谢和朱姐之间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回到家,朱姐看电视,老谢躲在书房里摆弄他那些字画玩意儿。朱姐看着这样的老谢,安心。能这样就不错了。一个一成不变的沉稳的丈夫。天荒地老也好。
电话响了,是老谢的,立刻枯木逢春,他换了一副口气,笑呵呵地,语气里甚至有几分慈祥,像再恋爱的样子,朱姐的妻子雷达立刻开启,她发现不对了。老谢何时以这样的语气对她?在房间,老谢的兴奋听得出来,“是……好的……马上……不错……是个好地方。”
她发现老谢的句子变得短促,不再是那种慢悠悠的长句子,一副教训人的口吻。
房间里静默了一会,朱姐怀疑老谢在发信息,又过了一会。老谢开始穿衣服了,窸窸窣窣,很快,然后穿鞋,扑嗵两下,踩地板。朱姐隔着门问,“要出去啊?”老谢哦了一声,出来了,“有几个生意伙伴谈谈事情。”
朱姐本想问问男女,可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应该问,咽下去了。抬眼看看墙上的挂钟,夜里十点了,哪个生意人会在夜里十点来电话,如果有,一定不正经。
朱姐提醒了一句,十点了,意思说别出去了,老谢根本不听,开始看钱包。可能不够,又拉开抽屉,取了一沓钱塞在钱包里。朱姐心里痒痒的,说你是去买单的。老谢开始不耐烦了,但还是不回答妻子。朱姐说你刚喝了酒,不能开车。老谢说了句知道,开门出去了。
朱姐不放心,可这么直愣愣追出去又不合适。她胡乱从衣架上拿起一条围巾,迅速跑下楼,送围巾总没错吧。
出了单元门,她跟着老谢朝外外走。路灯下停着一辆车,老谢上了车后座,朱姐飞快地跑过去敲车窗。车窗打开,司机是小伍,朱姐头一蒙,心怦怦直跳,她没想到,小伍这个点还会来接老谢,但又一想,除了他还有谁呢。她原本已经强迫自己忘了那天的事,可活生生一个人突然出现,所有细节爆炸性地喷涌而出,朱姐慌张极了。她甚至忘了自己原本的使命是来送围巾,她迅速把围巾丢给老谢,说,注意点,脖子颈椎不好,不能受凉。老谢说了一声不用等我。朱姐听他笃定的口气,又觉得他也没什么特别的问题,是她多心了。
小伍盯着朱姐看了两秒,车发动了。朱姐忽然觉察到什么,但低下头打量自己,似乎有些不雅,一身睡衣,好在穿着裤子。朱姐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一摸,车钥匙在口袋里。一按,不远处有辆车的车灯亮了一下。朱姐走过去,坐进去,迅速发动,踩了油门,跟着小伍的车,一路追随。
跟踪这事朱姐第一次做,而且是开车跟踪,这需要技巧,既不能跟得太紧,又不能跟丢了,两车距离长长短短、进进退退。小伍发现了车的异常,他没打算告诉老谢,只是静静地开着,尽量开得平稳些,不给朱姐制造困难。
车朝郊区开。越开越黑,眼看要进山了,朱姐愈发害怕,那是山路,她从未开过山路,一边是悬崖峭壁,一边是万丈深渊,她把灯打小,慢慢地跟着,好像一只潜伏的瓢虫。
小伍的车开得很慢,他为朱姐考虑。
盘山而上,朱姐心里复杂极了,她不知道半夜三更,老谢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深夜聚会?现在的生意人都这样了?抱歉,她真理解不了这样的生意。
车开到半山腰,一片平地。老谢的车停了。朱姐连忙踩刹车,下来,别在树丛后头,不远处有个帐篷,闪着灯火。外头篝火一团,三两个人坐在那,有人说话,是女人的声音。
天空满是星星,在上海的阴天里生活惯了的朱姐想不到周边还有这种地方。
老谢下了车,朝那边走,小伍在车里,朱姐伶俐地换了一个树丛做掩护,大概看得清了,老谢脱了鞋子,赤脚走过去。
星空真美。周围是轻轻的虫鸣,老谢走到那几个女人旁边,并排躺下。朱姐明白了,他们是来看星空的。多浪漫,可这浪漫犹如刀子捅进了朱姐的心。老谢何时与她共望星空?先是羞,再是怒。她忍不住往前走了,走得快,拖鞋掉了,荆棘扎到了脚,她嗷的叫了一声。她怕被发现,连忙蹲下,忍痛。
一个男人挡在她面前,轻轻地捂住了她的嘴。
有敌情!朱姐拼命挣扎,恍惚间才看见是小伍,她不挣扎了。
虫鸣停止。只剩两个人的呼吸声。
“不要过去。”小伍说。
朱姐一往无前,拼命挣开。
“受伤的是你自己。”小伍又说。
朱姐突然哭了,她不敢前进了,看看自己这一身,颓唐不堪,披头散发,她这样怎么去看星空?
她不允许自己这个样子出现在老谢面前。
朱姐又往回走,踩在泥地上,脚痛极了,她轻轻叫唤。
小伍利落地背起她,朱姐扭动着,最终平静了。他把她背回车里。
朱姐抽抽搭搭哭着,说你离我远点。小伍关上车门,两个人静静坐着。
一道流星从天幕划过。
小伍说,许愿吧。朱姐说我还能有什么愿望。又静默了一会。
小伍才说:“很久以前,我谈过一个女朋友,她跟人走了,一个有钱人。我到现在也不觉得她有多么不对。每个人都有权利追求自己的幸福。”
朱姐的心像被打了一拳,她愤然说:“你为了报复?”小伍不说话。
“你女朋友被有钱人抢走,所以你就要抢走找有钱人的爱人,是这样吗?”
小伍说不。
流星雨开始了,天空一片闪烁。
两个人正说着,玻璃窗突然被敲响。
朱姐吓得连忙趴在后座上,小伍连忙打开音乐,迅速拉开车门下了车。
他面前站着的,是老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