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芝的手术很顺利。医生说切得干净,只要仔细恢复,不复发,问题不大。
医院床位紧张,术后第三天,家芝便回了家。
这次回家,居里一直在想两个问题。第一,她妈住哪?跟东方商量,打算先把他们的家里的卧室腾给家芝住,老太太身体也不好,两个病人住在一起,难免相互影响,都休息不好。东方说没问题,可腾出来后,他们俩睡哪?总不能和老太太住在一起。
居里这才发现自己把这个问题给忽略了。
世卉可以跟爷爷奶奶住,他们呢,总不能住客厅。想来想去,还是得赶紧买房。居里又觉得紧迫,得去找进宝。但这一次,让东方一个人去谈肯定不合适。刚问他爸借的钱还没还上,这回又让他出钱,还是出大钱,无异于割肉挖心,进宝肯定不同意。
必须放大招。
光是这件事,她想了三天。她打算伺机而动,先跟东方商量商量再说。
还有就是阿曼达。那天她在手术室外的表现让居里意外,可居里怎么也想不明白,她为了什么目的。难道什么都不图?纯做慈善,学雷锋,可能吗?阿曼达不是那种人。
想来想去,阿曼达可能在做戏,为了女人虚荣心,当年贫贱,出走后受尽谩骂,而今富贵,来这一出,不仅是做给她看的,还是做给东方看、给安秋萍看的。她要演这出衣锦还乡的戏,以证明她当初的出走是对的。
如此说来,阿曼达有些可恶,居里和东方以及秋萍毕竟是一个战壕的。他们必须共同进退。居里对东方说,你应该尽快回到总公司,不要在她手下干。东方说,就是没办法。居里说,我帮你想想办法吧。
居里想到了想到了陶乐乐,她知道这其中利害。她还考虑到了朱姐,朱姐的丈夫是老谢,老谢跟老秦的关系不错,乐乐又算是老秦的红颜知己,那乐乐和朱姐如果肯一起发力,事情不怕办不成。
这天下午,居里约茶,乐乐和朱姐来了,都带了礼物,她们知道居里妈刚做了手术。朱姐带来一支人参,乐乐给了份子钱,居里感激不尽,简简单单把这事情说了,算是开宗明义,就是想让东方回老秦的总公司去。朱姐笑着说,呦,这得乐乐帮忙了,县官不如现管。乐乐有些不好意思,她不清楚该不该帮居里这个忙,不是她不想帮,而是她在老秦究竟有没有这个分量是在不好说,乐乐说,不能打包票,但我会尽力。
居里随口又问了一句不该问的,说你跟老秦怎么样了?朱姐撇撇嘴,她有些恨乐乐,不是恨她这个人,而是恨一种人——小三——在她看来,乐乐也是第三者。
“还是正儿八经找个老实人结婚算了,跟着就有钱混,没个头。”朱姐来这么一句。
乐乐不予置评,她知道自己和老秦关系的微妙,可她家里不管也不知道这些,最近乐乐妈多次来电,喊她回家相亲的,也有在上海见的,她瞒着老秦勉强去见了几个。她跟老秦提到这事,老秦却心如止水,说那听你妈的,意思仿佛是说:这是你的事,你自己去处理,至于你和我,你可以选择。乐乐被妈催得狠了,多少有些伤心,老秦这条大鱼钓到这份上,乐乐不肯轻易放手。这可是她来上海抓住的一个大机会。
没几天,乐乐找个机会和老秦说了东方的事,说得很委婉,讲罗东方不太合适做公关,还不如调回总公司。老秦没说话。又过了一个礼拜,他才告诉乐乐,让那小子再等等。居里得了消息,便不再想这事了,只能等,虽然慢了点。如果阿曼达上门,她便铁了心,顶住,兵来将当水来土掩。
家芝回来之后吃西药,乐乐又带她看了中医,抓了中药,日日家中煮。
秋萍不乐意了,时不时就敲敲边鼓,说什么家里弄的都是药味,我都不能出门了,我唱戏哪能这样,我唱的演的是贵妃,是醉酒,不是得了痨病。
这话传到家芝耳朵里,百般不舒服,本来已经人在屋檐下,这一病之后,变成了屋檐下的屋檐下,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去了。
偶尔这话也飘荡到居里那,她只能夜里偷偷掉泪,忍辱负重吧!勾践都能卧薪尝胆,她沈居里也能,眼下,她不愿意得罪秋萍。
她打算尽早将这个买房的事情跟进宝敲定,这可是大事情,而且这事不让秋萍知道能行吗?一笔大钱,买的是个大物件,房,但现在不让她知道,将来她知道了又是一番大闹。唉,拖一天是一天吧,木已成舟时,秋萍再怎么说也没用。但如果现在让秋萍知道了,这事很可能就办不成。
居里和东方商量,东方这次和她站在了一边,说,各个击破吧!两个人商量来商量去。打算周末请进宝去一个新鲜的地方消费——韩式桑拿房。
从医院回来之后,家芝还是暂时和老太太住,两个人说话能说到一起,家芝更悲观,动不动就说人老了,真是没意思。
老太太劝她道:“你如果都算老,那我真是不能活了,现在是过一天算一天,哭着也是一天,笑着也是一天,你现在既然已经做好了手术,就是恢复,不用那么悲观。”
家芝一贯乐观,但她一考虑到女儿居里,又不免悲观了起来,人在屋檐下,她这么一直在这,拖累的是居里。小世卉跑进屋,她爱跟姥姥玩,一会儿,跑到家芝腿跟前,可家芝生怕自己的病对小孩子不好,虽然所有人都告诉她,她这病不传染。
家芝说:“好孩子,到那边玩儿去。”
世卉天真地问:“姥姥怎么了?难道你不喜欢我了吗?”
家芝闻之泫然,她怎么可能不喜欢这个小外孙女的呢,可是,她更担心她的健康啊!想来想去,还是决定走,第二天,王家芝强撑病体,去上海火车站买了一张车票,并在夜里悄悄收拾好了一切,第三天一早她便离开,回了老家。
直到当天下午,居里才发现妈妈走了,当时她就哭了,东方不在家,她只能一个人在屋里痛苦着,居里恨,这是他们逼的!尤其秋萍!风凉话一堆!否则妈妈怎么会走?可居里又告诉自己,她现在不能跟秋萍闹,因为马上还要买房子。
居里给妈妈打电话,家芝说,没关系,我去家里休养一阵,你小姨照顾我,那边条件好,空气好。居里知道妈妈这么做都是不得已,善意的谎言,又哭一阵,眼睛哭成了桃。
东方晚上回来,她终于逮个人,一番倾诉,百般委屈,东方也觉得为难。两个人决定提前请进宝去消费,各个击破,早日买房,买个二手房,拎包入住的那种。
这样居里就能把妈妈接过来了。
东方说请爸一起去蒸韩式桑拿,进宝立刻就同意了。儿子孝敬老子不是第一次了,进宝已经有了经验,可到了桑拿房里,进宝才发现,这种汗蒸房是男女混用的。白色的大浴巾裹着,所有人在一间巨大的仓库一般的房子里走来走去,还有桌子,水果区,可以打牌、吃水果。等东方领着他走到小桌前,盘腿坐下,一个人端着水果过来,和进宝面对面坐,进宝唬得差点闪了腰,这人不是别人,却是她的儿媳妇沈居里。
公公和儿媳妇共在一个澡堂子,进宝闻所未闻,澡堂子成公共场合了,进宝裹紧了浴袍,还是有些尴尬。
“爸!吃啊!”居里甜甜地叫了一声,进宝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东方说:“爸,想吃什么吃什么,我们买单,蒸完再出去休闲休闲,都是居里孝敬的,当然还有我。”
进宝是个聪明人,他猜到儿子媳妇又要求他办事,胡乱吃了几口西瓜,说:“少来这套,不习惯。”吃罢起身要走。居里急了,东方连忙上前去,好说歹说,把进宝拉回小桌旁。
进宝见逃不掉,只能端坐如常,逐渐调整情绪,摆出一副老子天下不怕的样子。
居里见时候到了,便开口道:“爸,您是一言九鼎的人,您之前说过一句话,不知还记得不记得?”
进宝知道她要抓住上次酒醉说买房的事做文章,便说:“什么话?我喝醉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喝醉的人,这话也就不成话了。”
居里忙说:“爸可别这么说,知道自己醉了,那就说明没醉。”
进宝低头吃哈密瓜。
居里又说:“爸,您知道吗,我最崇敬您这样的人,为社会贡献了一辈子,为家庭贡献了一辈子,当时我就说,东方这人不错,遗传谁呢?看来看去只能是遗传爸,爸有这样帅气的脸蛋,又何必有这样充满磁性的声音?又这样充满磁性的声音,又何必有这样坚挺的身材?有这样坚挺的身材,又何必有这样灵巧的双手?有这样灵巧的双手,何必有这样智慧的头脑?爸,您真是一代好爸,投资那可是一投一个准!”
进宝觉得五脏六腑都跟熨烫过一样舒坦,可听到最后,又有些气闷,心里叫苦不迭,还投一个准呢,血本无归了都!
可他不能说。
居里加大火力,说:“爸,我跟东方商量,等您老了,我们照顾您,我们伺候您,我们跟您端屎倒尿……”居里说得信马由缰,越发不着调。
一听到屎尿,进宝坐不住了,他想去厕所,话没听完,就立刻起身,迅速脱掉了白色的浴袍——这是他的习惯——可真脱掉,他便现出了原形,光光的一个人只穿了一条内裤,他吓得立刻又捡起浴袍穿上,飞奔而去。
居里以为进宝是吓怕了,认为自己的鸿门宴血本无归,急得直跳脚,对东方哭诉说,爸现在怎么这样了。
两个人没办法,只好回到家中,进宝还没到家,秋萍见有人回来,连忙把客厅的小砂锅端到厨房去,然后擦擦嘴,坐正了,看电视。
居里进屋了,秋萍还是看到她如桃的一双泪泡眼。
家芝不辞而别,秋萍心里有些不好受,她并不是坏人,可就是嘴上收不住,真看到家芝如此落魄,她又有些于心不忍。她问东方,“又怎么了?整天哭哭啼啼的。”
东方不好跟她说实情,只好换一个角度说:“现在的楼市多好呀,爸手里有闲钱,我们打算让他投资一间房,涨得比什么都快,房产证写他的名都行,可他老人家却拍屁股走了。”居里一听这话,不哭了,在礼物侧着耳朵,等秋萍的下文。
“投资房子好啊,比买股票强,我来说说他。”秋萍说。
两口子一听,觉得大有希望,他们料不到秋萍忽然反水,当然也是为了她自己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居里走出来,给秋萍倒了一杯茶,甜甜地叫了声妈,比刚才叫进宝还甜。
秋萍嗯了一声,太后味十足,抬着二郎腿,守株待兔。
不大会儿,进宝回来了。
秋萍把他拉到沙发,摁住,“你那闲钱就应该投资房子,只赚不亏的。”
“有病。”进宝不理她这茬。
秋萍最听不得这就有病,她是书香门第,知书达理,怎么是有病,大怒道:“放你娘的青天大驴屁!不能什么都由着你,就投资房子,我说的。”
居里恨不得拍掌教好,她觉得秋萍强势得特别可爱。
进宝朝里屋走,冷处理,秋萍拦在半路,不依不饶,进宝说不行,没有。
秋萍追着他,拿痒痒挠敲他的头,“你脑子坏掉了,现在房地产涨得最快,房地产才是最保值的。”可得到的回答竟然还是那两个字:没有。
秋萍来火了,痒痒挠一丢,直接上手,掐住进宝的胳膊,说你有没有,拿出来,股票的钱拿出来。
进宝踉跄着跌在床上。
秋萍不依不饶,拽他的裤子,“拿出来,你听到没有?!让你投资,不是让你自杀,你这人永远不知好歹!”
进宝被逼的没办法,突然呼天呛地,“没有,真是没有呀!赔了,全赔了!”
秋萍呆若木鸡。
客厅里,东方和居里面面相觑。陪了?
“全赔了!”进宝捶床。
秋萍鼻子孔流出两道血流,啪啪啪啪,滴在地上。
进宝以为她吓得大出血,跟股市跳水人跳楼一个性质那种。他拦腰抱住秋萍,“安秋萍,老婆子,你别死呀!”
秋萍不解其意,说他发什么神经,进宝说快,头仰起来。东方和居里闯进门,屋子里乱成一团。
秋萍摸了一把,手上都是血,忙抬起头。
居里感恩秋萍为她说话买房,嚷嚷着要打120。
秋萍却说不用。
东方说,妈还是去医院看看,这血流得太多了。
秋萍急了,说我说不用就不用。
进宝说你别讳疾忌医。
秋萍说:“哎呀,没事!就是吃居里拿回来那支人参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