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曼蔓坐在飘窗旁。
窗台上放着曲奇饼干。
透明玻璃小碗盛着圣女果。
最打眼的要数那套迷你茶具:故宫宫廷文化联名小泡蛋国潮茶具。自带高倍数吸水茶布,一秒迅速吸干抹净。杯子来源开元通宝纹路镜,有升官发财、万事亨通的美意。有食品级硅胶保护套,防烫防滑防撞。茶盖源于古代皇冠设计。三排二十七个CNC滤孔,倒茶出汤快。茶盖寓意升职发财步步高升。
泡茶用的是99.9%高浓度贺利氏纯金水,手工描金。
曼蔓端起杯子,脸四十五度角朝窗外,“怎么样,好了没有。”房燕连忙说好了,换个角度,又说再拍一张。
于曼蔓摆好姿势,她是个称职的模特。拍照完毕,曼蔓接过手机,仔细放大看了看,确认有修图空间后,才邀房燕坐下喝茶。
“静下心来喝茶的感觉真好,我都好长时间没喝下午茶了。”曼蔓拎起茶壶,加了点儿水。
水声潺潺。
于曼蔓悠然,“听听。”
房燕侧着耳朵,不晓得听什么。
曼蔓发笑,“水声儿!听听这声儿,多治愈。”
房燕明白了。虎头虎脑。
曼蔓觉得房燕哪儿都好,就是,土。还是黑土地那个味儿。这哪儿行呀,你可是来北京混了呀。曼蔓觉得自己有义务给房燕上一课。她拿出Kindle,点了点,页面出来,书叫《向前一步》。
曼蔓也不看,她点播放键,听书。然后才对房燕说:“女人,千万不要委屈自己,来北京混,你就记住一点。”曼蔓停在这儿,伸出食指。
房燕放下茶盏,身体微微前倾。她是好学生。
“房子,是租来的,生活,是自己的,”曼蔓一字一顿,“哪怕咱现在漂着,也要好好生活。”
房燕点点头。上班一个月了,她一单还没签。曼蔓劝她不要急。
“什么味儿。”于曼蔓突然闻到点不一样的。具体说不清,反正跟她的悠悠茶香格格不入。
“闻到没有。”曼蔓又说。
“好像有点。”房燕动动鼻子。
曼蔓站起来,到沙发边上,跟警犬似的朝缝隙里闻,又翻了翻,没有,她嘀咕着,“以后光着脚不能坐这沙发,都臭脚丫子味儿。”她又往洗手间去。
推开门,破案了。地上放着个盆,盆里有袜子、内裤。不用说,罪犯是王百味。
“接盆水来!”曼蔓大嚷。房燕连忙照办,几秒钟后,水来了。“给豁(huo第三声)进去。”她指挥房燕。房燕连忙倒了进去,棉织物都浸没在水里了。曼蔓还在鼻子前扇风,“这都盖不住,我跟你说有些人就是不自觉,我怎么就想不开租给他了呢。”
房燕抿嘴笑,道:“王哥挺大方,请了咱不少顿。”
于曼蔓立刻抢白,“我还不想吃他那饭呢!都是没质量的饭!全北京的饭店,有几家我没吃过,关键不是吃你懂吗,是品位,不怕你是脏摊,你得有品啊!”她两手比划着,一只手高,一只手低,“就不在一个层面上,什么人啊都,走哪儿臭哪儿。”
房燕道:“要不我提醒王哥一下?”
“不用,你跟他也不熟,我来解决。”
事实上,即便王百味已经搬进来了,于曼蔓也不是完全理解百味的选择。住在这儿,房租贵,价值观又有冲突,搞不好还贴钱——他王百味是吃亏的人么。没有便宜,他愿意吃亏么。思来想去,曼蔓的理解是,王百味搞不好想钓大鱼。而那个大鱼,十之八九就是她于曼蔓。呵呵,没门儿。虽然现在落魄了,可那纯属是意外事件,唐胖子要不死,她现在估计都是画廊的女主人了。
想到这儿,她又有点恨唐胖子了。明年清明,她绝不会去墓地献花。当男女朋友那么多年,他怎么就不为她想想。你看人家那诗人,自杀之前,好歹还知道给小女友买个三百万的房子,虽然人死了之后,原配还是打官司把房子要回去了,可法律是法律,态度是态度,人有态度!唐胖子呢,要真有这个心给她一套房子,她于曼蔓也愿意披麻戴孝。
哼。毛儿都没有!
王百味回来,曼蔓把他叫到厨房。门关好,曼蔓说:“小王,要不你搬走吧。”她现在一律叫小王。
王百味不知是计,诧异,“房租都交了。”
曼蔓又说:“你不适合住楼房。”
“咋了,我是脚上长根儿,还非得接地气,”王百味道,“有话就直说呗,咱不磨叨。”
于曼蔓指了指窗外,问:“外头是什么。”
百味道:“天。”
曼蔓纠正,“那是雾霾。”跟着语速变快,“外头有雾霾,家里天天空气净化器抽着,你还搁这放毒。”
“啥毒,冤枉。”百味斜着眼,申辩。
于曼蔓抱着两臂一口气说:“你要还想搁这住你就以后那些个臭袜子裤头子都泡在你屋头别拿出来行不,房燕人家小姑娘往马桶上一做就看到这些个也不合适呀,小王你说句实话你为什么要搁这租房。”
“住呀。”
“天大地大,怎么就刚好落在这个枝头上了呢。”
“巧了,缘分。”
“你是不是对小房有意思。”
“被你看出来啦?”王百味咧着嘴。泼皮无赖相。
于曼蔓指着他,带笑不笑,“小王,我要是你,就踏踏实实地,回老家找个普普通通的本地土姑娘。”
“小房咋又不普通了呢。”
“人来北京,不是为找你这样人地,人是有志向地,明白不。”
“明白。”王百味没脾气,还是笑。
于曼蔓觉得小王就这么点好,怎么说都不生气。其实算上来,她虽然一个口一个小王,他俩岁数差距并不大,只不过,她于曼蔓出道早罢了。据说王百味在深圳、广州还有江苏都混过。那就更不能原谅了。一个男人,混了这么多年还没出头,说明能力有问题。
自从跟着桑嫣打了高尔夫,曼蔓感觉自己在择偶问题上有个矛盾。左豪那样的男人她是没有信心拿下的,感觉不好沟通,太老奸巨猾;高处寒那样的也不是她的菜。高也是想往上爬的人,他刚从婚姻失败里走出来,再婚铁定要找个对自己有帮助的女人。她能帮他什么?Nothing。曼蔓觉得自己骨子里还是喜欢老实人。比如唐胖子那样的——至少要看上去老实。可放眼四周,老实人有,老实又成功的人,没有。到了这个年纪,必须落地了。王百味这样的“老实人”,鸡肋,只能做个退路。曼蔓现在的要求不高,只要能五环外有套房,身心健康,她就嫁。
周六晚上新闻联播结束后,是于曼蔓固定的表演时间,她得跟老妈通视频。过去是通电话。曼蔓还能扯谎。现在不光要扯谎,周围环境也得注意了。这也是曼蔓一直不肯住贫民窟的原因——她不想让老妈觉得自己过得太惨。
在老家那帮子人眼里,她于曼蔓可成功可成功了。头多少年地里就住上了大别墅(唐胖子的画室),在北京搞艺术,指不定哪天就能成名成家。曼蔓妈总喜欢问女儿一句,“啥时候能在电视上瞅见你。”曼蔓总答,“快了。”进入纪录片公司后,曼蔓策划的片子在某东北电视台播出,她让老妈关注。老妈看是看了,但却问:“咋没看着你?”曼蔓说不清,“那是纪录片。”她妈又道:“不是记录你呀?”曼蔓无言。她妈跟毛文娉的父母不同。文娉的父母,是知道女儿艰苦,所以不好意思多问。她妈呢,可能是不知道艰苦,或者知道,也装不知道。曼蔓报喜,她就真以为(装以为)是喜。反正,只要曼蔓别丢她的脸就行。
聊着天,曼蔓起身拿水杯,摄像头抖了一下。正好扫到门外经过的王百味。
曼蔓妈跟见了鬼似的,“谁呀!”
声音尖厉。曼蔓手抖,马克杯差点没翻地上,“这一惊一乍的。”
“你背后有人。”
于曼蔓回头,“没人。”
“绝对有。”曼蔓妈肯定。
“看见鬼了?”
“你把那门大点儿,”曼蔓妈遥控,“摄像头对准了,别是来小偷了吧。”
于曼蔓起身,拉开门,王百味的屁股对着摄像头。曼蔓恨,这人,不是让他下去散步了么。曼蔓对百味瞪眼。百味立刻明白了,他小声,“憋不住了……”情势危急,曼蔓一转脸,进屋,关上门,给老妈一个大笑脸,“妈,今儿不周末么,来了个朋友。”
“啥朋友。”
“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待到这个点儿?”曼蔓妈明察秋毫着呢。
不行。得换策略。
“没跟您说,这不正处呢么。”
“拉来看看。”
“妈——”
“咋着,迟早要见。”
于曼蔓虽然一万个不情愿,可也不得不临时请王百味当演员。她快步走到王百味屋跟前,门也不敲,直接冲进去,语速快极了,“你惹的祸,你自己擦屁股。”
“咋就祸上了。”百味嬉皮笑脸。
“跟男的合租我家教根本即不允许!”
百味表情严肃,“那咋办。”
“我妈现在误会了。”
“那我去解释一下,我就说我是你同事,来家里玩的。”王百味给对策。于曼蔓立刻说:“不能说同事,你就说,你是我一朋友,金融街上班,搞金融的,年入两百万,独生子女,家庭没什么负担,有独立住房,明白了吗。”
“不明白。”
“不明白照着说。”于曼蔓可不是来商量的。
“欧了。”王百味嗷嗷。曼蔓怎么说,他就怎么做。“临时演员有盒饭领不。”王百味又嬉皮笑脸了。
“一顿椒屋。”曼蔓爽快。
王百味打了个OK的手势,把圈儿比在右眼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