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嫣比同龄人成熟得早。很小她就知道自己要什么,且懂得取舍。她的成熟,是一种该出手时就出手的果决,也是一种该忍耐时就忍耐的隐忍。
她的厉害之处,更在于对周围信息的充分读取。
文娉说这叫情商。
宁红说这叫鸡贼。
可凡说这叫格局。
杨盼说这叫福分。
曼蔓说这叫运气。
反正不管怎么样吧,结果就是,桑嫣看上去总是比别人幸运。她做什么事情都给人感觉,“举重若轻”。
考研,别人都考文科类院校,桑嫣另辟蹊径,去工科院校学文化产业管理;找对象,一个不行,立刻另一个,轻松花落刘家,省了不晓得多少力气。当然这些只是从表面看。关起门来的事,只有桑嫣自己知道——她到底费了多少工夫,下了多少本钱,每一步看似关山飞跃,实则如履薄冰,桑嫣看得可不是眼前这么一点点。她要为一辈子打算。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在婆家站稳脚跟,也是为自己后半辈子的幸福夯实基础。桑嫣打心眼里觉得,女人,最好先成家,后立业。而且像她们这种外地杀来北京的女子,就算像许可凡、宁红那种比较能干的,也难免有职场天花板,毛文娉呢,遭遇的是职场的“死海效应”,单位一堆老员工,“盐”高到寸草不生。别说文娉这种新人,就是空降个领导,都可能水土不服。所以,桑嫣认为自己应该先藏一藏,积蓄能量,后程发力。
当然,这些想法,桑嫣从来没跟宪魁提过。心照不宣。真说出口,就显得低了。何况自打她进了刘家门,公婆确确实实把她当自己人。工作是公公安排的。婆婆有什么机会第一个想到她。前几日还带她去区妇联帮忙,招待某国元首夫人。顺带认识妇联里的那些挂职的各界精英。桑嫣明白,婆婆这是在“带”她。“带”她走入社交界,那个原本她根本够不着的圈子,“带”她提升见解、增长见识,“带”她慢慢飞升,从一个阶层跨越到另一个阶层。
桑嫣看得清,虽然公公出身名门,但这个家,是婆婆在撑。人老几辈都是女人当家。宪魁也是,看似风光,实则什么都不管。宪魁跟桑嫣不是头婚。前头还有一个。没生孩子,离了。桑嫣的理解是,不生孩子是一方面,更多的因素,是因为宪魁的前妻,承担不了刘家儿媳妇这个角色。这不仅是个家庭角色,还是个政治角色。桑嫣没见过宪魁前妻,但说实话,她感谢她,要没有前妻的磨难,她跟婆婆可能不会相处那么融洽。吃一堑,长一智,她婆婆现在是把她当接班人来培养,将来要接手家里的资源的。正因为如此,桑嫣才更加觉得对不住公婆。投桃报李,她肚子得争气呀!她也只有拿这个报“恩”。
这一二年,桑嫣成天在公婆跟前晃荡,心理压力太大。压力一大,更难怀上。所以,伊若一说去五环外住,桑嫣和宪魁立刻申请做“监护人”。而且桑嫣要来五环外,还有个不可告人小秘密。她在宪魁的通话记录里,发现他跟一个叫李红芳的女人往来甚密。
她没细查,只是大概知道,李某人附近某健身房教练。发现就发现了,不追讨,不声张,桑嫣明白,眼下的主要矛盾就一个,生孩子。搬到五环外,距离上拉开,她再提防着点,相信宪魁不会有大差池。毕竟是世家,o凡事有尺度。桃色事件就算有,不过过眼云烟。
所幸伊若的婚事,桑嫣算立功了。
只是连她也没想到进展会那么快。国庆一过,高处寒传来消息,说男方家有提亲意愿。桑嫣问宪魁,“滑雪的时候,他跟你提了么。”宪魁说没有。桑嫣约老高到家里聊,她要先摸摸底。工作日,下班时间,老高到了。桑嫣不虚客气,并没有让崔姐看茶,直接问男方那边的意思。
高处寒笑道:“还能咋着,看对眼了,就唠呗。”
桑嫣道:“流程不对。”
高处寒说:“不都见过家长了么。”
桑嫣愣住。
高处寒解释,“家锁爸妈把伊若夸得跟花似的,伊若父母把家锁赞得跟朵似的,见面唠得都特别好。”
桑嫣顿时不愉快了。
毕家锁和刘家二老见面了?她怎么不知道,国庆期间,她除了中间有两天在外面会朋友,其余都在公婆跟前孝敬。偏这两天人家见了?故意避开她?她成外人了?桑嫣还是稳住,一点没露出来,随即道:“爸妈能说不喜欢么,这事先别着急,等等家里和伊若的意思,稳妥了,咱再行动,别毛毛躁躁,好事变坏事。”
高处寒当然说没问题。
高律师一走。桑嫣就先给婆婆打了个电话,把男方的基本诉求说了,问她老人家的意见。婆婆道:“我跟你爸都开明,主要看伊若。”
宪魁到家,桑嫣又跟他讲。刘宪魁是大哥,对妹妹的婚事,有建议权。宪魁听了道:“小妹喜欢最重要,她要不向心,以后且折腾。”
桑嫣心里有数了。
约莫晚八点,刘伊若才到家。洗完澡,桑嫣轻轻敲伊若的门。伊若正在打坐。桑嫣忙回身要出去。刘伊若喊了声嫂子。桑嫣笑呵呵迎过去,坐在伊若跟前,拉住她的手,盯着她看。
伊若有点发毛。
桑嫣还是面带微笑,问:“这么快呀。”
伊若立刻领悟了她话里的意思。仍旧假装不知道。
桑嫣点破了,“毕家要提亲。”
刘伊若婉转无言。
桑嫣又问:“小毕的家庭,跟咱家不能比,但好歹也算有点根底,工作努力,模样正,为人处世还算憨厚,唯一就一点。”她欲言又止。
“什么?”刘伊若耐不住,问出口。
“你喜不喜欢。”
“嫂子——”伊若拉长声调。桑嫣明白了,小妹是真喜欢,她甚至怀疑,俩小孩已经发生关系了。父母首肯,小妹喜欢,桑嫣这桩媒,做得空前成功。不过,桑嫣很快就遇到了个小难题。高处寒向男方父母传达女方态度之后,自然就开始谈条件了。按照男方老家的规矩,彩礼五十万。老高提了,桑嫣转达给公婆。婆婆虽然嫌少,但也没坚决反对。高处寒又表示,办酒席连带首饰拍照旅游等等,加起来六十万。女方家也没异议。
桑嫣关心的是最大头,婚房的准备情况。
高处寒在中间来回传话,最后刘家接到的确定消息是,男方家在四环边上有个老破小,做婚房,有点磕碜。所以男方妈建议把这个老破小卖掉,估计能有六百万,然后男方出两百万,女方出一百万,加起来九百万,再贷款三百万,总共给一千两百万,能买个稍微宽敞点的次新房。
高处寒转达。桑嫣第一个不高兴。结婚买房子,理应男方全包,还让女方出钱什么道理。
桑嫣问:“写伊若名字么。”
高处寒答:“名字肯定要写的。”
那也不愿意放一百万进去。这明摆着是融资嘛,利用女方的钱,提高自己的生活质量。
桑嫣跟公婆回话。她婆婆也不愿意垫资,并且明确指示:老破小结婚可以,如果男方实在不愿意,女方有房,也属于次新,结了婚,住女方的房子。
桑嫣跟宪魁商量。宪魁还是那话,看小妹的意思。桑嫣道:“妈不同意,小妹同意也没用,而且这家那么难缠,先开始就低头了,以后嫁过去,估计也是受气。”宪魁建议让老高再去做做工作。桑嫣给高打电话,说明情况,请他斡旋。并叮嘱他说得柔缓点,尽量不要激化矛盾。高处寒领了命就说去办,结果一连几天没动静。
桑嫣叫他到家里来,直接问到他脸上,“说了么。”
“说了。”高处寒赔着笑脸。
“然后呢。”
“估计正在考虑。”
“这还考虑什么,”桑嫣冷笑,“也太不尊重人了吧。”吸一口气,继续,“老高,有些话说出来就不好听了,但你是两边的朋友,所以我能跟你掏心窝子,伊若找小毕,算高攀么?”
高处寒嬉皮笑脸,“那不能够,是下嫁。”顿一下,又劝道,“按照寻常路数,房子,就该男方包了,可这不是北京么,别说买房子,就是换房子,难度都挺大的,你这不肯合买,那人家可能多心,就想啦,哦,不可合资,那就是不肯做利益捆绑,那是不是为方便离婚……”话还没说完,桑嫣便冷笑抢白,“可能么,我们什么家庭?结婚是闹着玩儿的?”
高处寒连忙迭声说那是。
桑嫣又道:“你要方便,就侧面问问,要是不方便就算了,上赶着不是买卖,我们伊若真不愁嫁。”真字加重音。桑嫣痛心疾首。高处寒跟着骂了男方那边几句,便告辞了。晚上伊若回来,桑嫣想跟她露点风儿,又不知道从何说起。要是因为房子、钱的事,把姻缘搅没了,实在可惜。但这不单单是房子和钱的事呀,这是眼界,是格局,是胸襟。如果男方父母这点都弄不明白,就不配跟他们刘家结亲。
桑嫣当然理解婆婆的用心,她还是怕女儿嫁低了,嫁亏了,嫁坏了。还有一层,这么多年,婆婆给伊若找的都是官宦子弟,目的很明显,强强联合。伊若一个没看上。毕家锁这倒顺利。伊若看脸。桑嫣分得清,内心深处,婆婆谈不上满意,只是女儿大了,总留在身边也不好,总要生孩子吧。所以只能捏着鼻子吃颗葱。反过来说,万一黄了,婆婆应该不会怪罪。
好在也就是相亲认识的,桑嫣坚信,哪怕有意外,伊若也不至于伤得太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