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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纸千金 正文 第二十三章

所属书籍: 一纸千金

    熊总退了。办公室还留着。

    叶社长的意思是,谁也不准动。估计起码保留一年。阿弥陀佛,她老人家金盆洗手之前,好歹把《菩萨蛮》审了。系统上给了意见。

    就两个字:同意。

    林林打印了选题报告单、评估单以及出版合同的复印件,拿去总编室发稿。翟玲、柳畅拿到单子,清点完毕,就是在系统上申领书号和CIP。手续齐备,林林把电子稿发照排,套个小说版式,就可以进入校对环节。

    出版社过去有专门的照排人员,但近五六年,老照排退了,照排技术也在革新,社里不再雇佣专门的照排,所有排版工作外包,和几个固定的公司合作。

    林林这本《菩萨蛮》找的是个小作坊——家庭式照排公司。老板和工作人员一家,都是南方乡下来打工的。过去,有族里的带头人带着干,久而久之,带头人觉着这行没以前赚钱,账期又久,便下放给这姐弟几个。其中技术最好的一男一女,一个叫大芳,一个叫大磊。林林喜欢倒这家排版,每次出来,就当放放风。姐几个性情脾气不错,也能说说话。

    这日,林林过去,正巧一编室的杜立也在。人多,玩笑话不好乱开。杜立正在排一本图文书,处处得看着。整到一半不耐烦,接了好几个孙雪梅的电话,又接委托的机构的电话,她拿了人家补贴,自然被支使得滴溜溜转。

    她火无处泄,忍不住冲大芳大磊吵吵骂骂。说了一阵,自己估计也不好意思,于是对着林林自我解嘲,“我跟你说人生在世,就是有时候当甲方,有时候当乙方,当甲方的时候,你治别人,当乙方,别人治你,都有受的时候,就那么回事!”

    林林笑笑,理儿是这么个理儿,但她不认同杜立的价值观。她李林林就是当了甲方,也没打算治别人。

    杜立又说:“真羡慕你们做市场书,不用受气。”

    林林呦呵一声,“我还羡慕你们不用愁回款,不用担心赔钱呢。”

    杜立道抽一口气道:“拿别人点钱容易的?就为几张图片,跑了八回!一会儿嫌站位不够中间,一会又嫌弃自己那照片不好看。”她喝口水,茶叶吐回杯子里,“怎么不怪自己妈没生好呢,就长那样,能拍出什么好照片来。”

    声音笑劈叉了。

    林林荡开一句,“你们主任还有几年。”

    杜立白眼朝天,思考状,“哎呦,还得四五年呢。”又说,“卢总可能要走。”卢东主管一编室。

    林林问去哪儿。杜立说大概率回机关,还说,“心就不在出版上,来第一天就想走,”哼哼一下,“都是过路的菩萨,来出版社涮一下,就算受过香火,重归仙班了。有几个能干长的。”

    林林道:“叶社长干得不短。”

    杜立又想想,说他是有年头了。跟着问,“有什么风声不。”林林问指哪方面。杜立说下一届不知谁干。林林说这可不是咱操心的了。

    活儿没干完,下午继续,中午大芳大磊留饭,林林不好意思,拉着杜立出去下馆子。工作的时候,一直没谈到一块儿,撞到一处凑份子,杜立和林林倒一致对苍蝇馆子的萝卜丝鲫鱼汤赞赏有加。

    美食万岁。

    林林想趁机问问杜立感情的事。八卦之火熊熊燃烧。可终究还是克制住,转而往桃根身上谈。

    杜立接过话道:“桃根就是性子太软,要是我,早起义了。”

    林林道:“分人,起义对象是张主任,你敢么,陆艳芬就是例子。”

    杜立道:“陆主任不缺钱,老公开公司。”

    林林说:“再不缺钱,只要在编辑的位子上坐着,就得有点作为,不说为出版社挣钱了,起码对得起自己的时间。”

    杜立说:“所以呀,陆主任辞职了。”

    林林一口鱼汤没咽下去,差点喷出来。这是她本月听到的最大新闻。陆艳芬辞职了。她终于还是受不了张红娇的高压。是啊,县官不如现管。你一个副主任,跟主任对着干,总没有好果子吃。可林林又忍不住同情陆艳芬。老陆也是想做书的呀!而且,也确实做过不少好书。但据吕薇说,陆也不是没造过孽,叶社之前几任社长的时代,陆都是大大的红人,那在出版社,横着走。敌人就是在那个时候竖立。保不齐在久远久远的年代,她跟张红娇就不对付。现在“改朝换代”,张又当了主任,陆自然被反噬了。想到此处,李林林更加提醒自己,不要张狂,不要树敌,社里风云变幻,谁也不知道哪片云彩有雨。说一千道一万,做书,低调。仅此而已,还则罢了。

    吃完饭,林林和杜立回大芳的工作室,杜立是图文书,一时半会改不完,林林围着大磊干到下午三点,版式基本出来了。林林叮嘱大磊出纸样,直接送去校对给贺小娟,稿子就是一校。她不耽误时间,从照排那儿出来,又坐地铁去北面封面设计时那儿。社内美编包茅基本没人用,封面设计,大家都出去找人做。

    为求稳妥,林林选了中等价格设计师,“水中花书装”。工作室设在五环外的居民小区内,是个夫妻档。给《菩萨蛮》做书封是丈夫“野狼”。

    “你们那个吴冠,去年的设计费到现在还没给呢。”林林一到,野狼就向她吐槽。吴冠在社里是主任,在人家这儿,就是个欠债的。

    林林只好一面撇清跟吴冠的关系,一面又承诺她回社里一定提醒吴冠。“他太忙了,你催他了吗,多催几次。我这个你放心,回去就走系统,书一出来就付钱,不用等三个月。”林林保证。

    野狼虽然吐槽,但并不打算把关系搞得太僵,毕竟他们还靠出版社挣钱,林林表态之后,野狼便问她是什么书,大概内容讲什么,想做成什么感觉,有没有类似的图书封面作参考。

    “我只能给你几个关键词,”林林从包里套出随身带的便携本,“民国,女性,战争,家族。”她低头看看本子,“有点中国风,最好能手绘主图。”

    “现画来不及。”野狼直接判断,“一张主图,画画老师要做起码一个月,而且价格也不便宜。”

    林林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我这有几张参考图片,”她从手机上调图,“回头我给你,看看能不能出几个方案。”这些图,多半是林林从台湾线上书店或者美国、日本的亚马逊扒下来的,“注意版权,不能完全抄袭。”

    没办法,时间紧任务重,光靠野狼的灵感,那得等到下个世纪去。

    毫不夸张,眼下做书,封面设计已经成为最重要的部分之一。读者的目光平均在封面上停留零点零五秒,抓住读者的眼睛,才有可能形成购买。尤其是网上书店大行其道,小封面在网页上“看起来如何”,关乎一本书的命运。作者也前所未有的重视封面,认为这和他们的名誉挂钩。

    林林对书封面足够重视,但她更重视内容,她坚信内容和形式,应该合为一体,一部垃圾书,即便有个外衣,也不能成为好书。相反,有些好书,哪怕装帧简陋甚至落伍,看久了,因为内容足够吸引,封面也越来越顺眼。这一点和结婚有些类似,找了个花瓶,久而久之也会厌烦,初见普通些,如果有内涵,没准感情日久弥深。

    五个工作日。野狼把方案拿了出来。

    林林请吴冠到她电脑前观摩。封面设计也需要主任、社委会两层领导签字。

    林林轻轻点了点鼠标,《菩萨蛮》的封面设计方案闪现在电脑显示屏上。“菩萨蛮”三个从上至下竖着排列,用的手写体。主书名后面是背景图,选了一张民国穿旗袍的女人,手里打着伞,再深一层背景好像是石库门房子。

    整个封面的色调介于深红和赭石之间。

    大川、志闯和林林拥簇着吴冠。吴冠盯着电脑看了许久,手摸着下巴,时不时拉拉脖子底下没剃干净的长毛。

    “怎么样。”吴冠转头问下属们。

    “还行。”志闯这回没拆林林的台。算知趣。有默契,相互抬轿子,共同向前。

    “行在哪儿。”吴冠进一步问。

    “氛围对了。”志闯脱口而出。

    吴冠端详了一会儿,从牙缝里啧一声,“怯。”停半秒,“还是怯。”

    “怯”这个字儿,林林多次从吴冠这儿听到,属于土话,大概意思是,有点拿不出手。她不说话,胳臂伸过去,调出第二个方案。

    方案二的构思借助了中国水彩画。一个小人站在一株树下,背后是水墨皴染出来的战火,暗红色的天,有几个墨点,是乌鸦。

    画面点出来,林林站着不动。

    吴冠凝视着,长时间沉默。林林给志闯使了个眼色。

    志闯道:“这个就不如第一个了。”她提前跟志闯对过点,要求他支持第一个方案。做封面就是这样,为求早日通过,设计师往往会提供两到四个方案,其中某个,一看就是用心做的,另外几个可能有点敷衍。这样,既给人挑选的余地,又有所侧重。

    吴冠深吸一口气,“比第一个强,”又说,“还是怯。”

    林林头大。她喜欢第一个。主任却喜欢第二个。哦不,第二个还是“怯”呢。

    “没了?”吴冠回头问林林。

    “就两个方案。”

    “再让他做几个,”吴冠说,“做封面,首先你要有思路,要引导。”林林想说我引导了。可她知道吴冠的脾气,他是领导,最好不要当面顶撞,不过她实在为吴冠的审美着急,县下属某村出来的,审美一直是黄土高坡风。上次出名人传记,一屋子人选封面,好看打眼的他不选,最后还是力排众议,选了个乌突突的封面,鬼影重重。结果不用说,那书滞销了(本来也不会畅销)。

    “在第一个的基础上改改呢。”林林试探性地。她知道设计师耐性不高。而且,她跟一航也简单碰过,第一个方案,一航也还算喜欢。

    “思路得重调,”吴冠道,“要找关键词,民国,女性,战争,得动脑子。”他动的脑子林林全都动了,“不要怕麻烦,你得逼他,潜力是逼出来的。设计师不就干这个活儿的吗,不行咱们换人。”

    吴冠很有大社主任的气魄,可惜不够财大气粗。话说到这个份上,林林只能遵命,她在QQ上给野狼留言,措辞尽量婉转。野狼很慢才理一句,回复的无非是嗯嗯啊啊的话。“再努把力,胜利在望,字儿的摆放还行,背景图和整个设计,能不能再调整调整。”林林好言好语。

    野狼同意了。

    吴冠还要求林林重新琢磨封面文案。相比于封面设计的“怯”,吴冠认为林林的文案,太“顺”了。最好变“涩”一点。一句是一句。掷地有声。打蛇打七寸那种。要一下打进读者心里。

    晚饭后,林林抱着稿子,在客厅来回逡巡,跟个苦吟诗人似的。挡着电视机了。

    老邱说:“能不晃了么。”

    林林抓住机会问:“这句怎么样。”她读,“战争让拥有的全部失去,爱让破碎的悉数复原。”

    “有点拗口。”老邱直言。

    “文案就是要耐读,耐嚼。”

    “耐嚼和听不懂是两码事。”

    “文案不是让你听,是让你看,一眼看过去要抓人,独特!显得有文化!”林林火气突然上来。她不许别人质疑她的专业性。起码老邱不能!这是文学!这是文化!

    “你再读一遍我听听。”老邱说。

    林林又读了一遍。

    老邱道:“意思到了,文字得再组织组织。”

    林林跟牙牙学语似的,一个词儿一个词儿停顿,“战争,让,拥有的,全部,”又改口,“全部不好,换一个词儿,全部,全部……”林林看老邱。

    老邱换了个躺姿,“尽数。”

    “尽数失去,”林林顺着念下去,“爱让破碎的,悉数……那悉数不能用了,改成什么。”林林词穷。

    老邱道:“咱休息休息,不死磕这个行么。读者根本不在意。”

    “你不懂。”林林啐。哼,他当然不懂,他只是个学理工搞电信的糙汉子,中华文字传承几千年,每一个字每一道笔画,都有其独特的味道。谁说读者不在意?再不在意,也有体验。每个字都要慎重,更何况是写在封面上。这事儿,只能自己琢磨,跟嚼甘草似的,反复品,慢慢推。

    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林林觉得自己就是贾岛。做梦都在想句子。

    三天后,封面的调整方案来了。这次给了四个。很显然,野狼是有斗争经验的。林林真心觉得都不错,她拿给吴冠看,吴冠这回没什么意见,让林林自己选。选中了之后,再给陈尔看看。熊总退了,四大皆空。陈尔暂时监管三编室。他是学美术出身,看封面是大拿。

    林林轻轻敲门。陈尔说了声进来。一屋子都是书,陈总坐在矮凳子上,稿子放在椅面上,他正在完成终审。林林拿着U盘过去了。在电脑上打开。

    陈总问:“这书讲什么的。”

    林林连忙答了。

    陈总说:“封面和内文气质不搭。”

    林林脑子轰的一下。照这么改下去,这书肯定赶不上书展。“封面设计,你不要限制设计师的思路,先让他自由发挥。”显然,陈总和吴冠是两个门派。林林磨了一会儿,陈总还是不打算通过。

    没办法,只好再去磨野狼。这次野狼不客气,直接来一句,“你们领导就是个傻x!”看样子要撂挑子。林林连忙安慰,并坚决表示,在审美上,她是站在他这一边,“再找找灵感,看在我的面子上。”

    说完林林都觉得是个病句。她还有面子么。

    当编辑就不能要面子。

    如此这般改了四五稿,野狼的耐性几乎走到了尽头,吴冠和陈尔呢,却有着跑马拉松的耐力,誓要精益求精。可关键是,越改越好才行啊,改到最后,野狼木了,吴陈二位渐渐也没了章法。

    书香节眼看逼近,出版部于主任在群里问,还有没有书下厂。这日,林林正在问封面焦头烂额,吴冠突然来了个电话,告诉林林,就用起先那个方案,封面可以展开了。林林跟撒了气的皮球似的,猛然松劲,靠在椅子上。志闯打她身边经过,问:“怎么了,病了。”

    林林长叹息:“封面定了……”

    志闯笑呵呵地,“脱了三层皮,下次你就记住一点,往土了做,他们喜欢这个,叫接地气。”

    这还不算完,到叶社长那儿,又因为是否要腰封掰扯了半天。社长的意思是,腰封多余。可林林认为好多文案包括推荐人推荐语,只能放在腰封上,都堆在面封上,有点乌突。林林不敢当面顶撞,拐着弯找吴冠做工作,耗了几天,叶蓦然终于松口,允许腰封存在,但依旧批示,“成本意识必须加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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