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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火人家(她和她的群岛) 正文 第十八章 修罗场

    “你来干什么?”李衣锦问。

    “……我能进去说吗?”廖哲倒是一如既往,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地往里走,被周到拖住帽子。

    “不能。”周到看了一眼李衣锦,“他在别人家门口鬼鬼祟祟的,跟你同事那个死变态一个德行。”

    “那至少让我用一下洗手间吧,”廖哲指着自己鼻子,“蹭我衣服上了。”

    廖哲拿纸巾塞了鼻子出来,李衣锦才注意到他不穿他的高级西装了,甚至也没戴手表。“不是你风格啊,怎么,转型了?又被哪个高风亮节的姑娘迷倒了?”她饶有兴趣地问。

    “你现在跟娜娜一样,学得毒舌了,这样不好,姐。”廖哲说。他正想顺势往沙发上坐,周到瞪了他一眼,“别叫姐!”

    李衣锦示意周到放他坐下。“你来干什么?”她又问了一遍。

    廖哲就很委屈的样子,“我来叙叙旧,不行吗?娜娜什么时候回来?”

    “她不住这了,你没有旧,赶紧滚蛋。”周到说。

    “啊?!”廖哲痛苦地捂住脸,“张小彦这个衣冠禽兽,夺我女神之恨不共戴天……”

    “你不是说你早就翻篇了吗?”李衣锦在一边不慌不忙地坐下,“所以你才来追我的?”

    “……又不矛盾。”廖哲又要把他那一套理论搬出来,李衣锦翻了个白眼,“闭嘴吧你。”

    周到还在孜孜不倦地想把廖哲赶出家门,李衣锦手机突然响了。说曹操曹操到,陶姝娜的名字显示在屏幕上。

    “你在家吗?”李衣锦接起电话,陶姝娜就问。

    “在……”李衣锦迟疑着答应。

    “那我今晚回去住?方便吗?”陶姝娜问。

    “啊?那可能真不太方便,这两天我有个同事妹子在家里借住,她正在看房子,估计周末就走了。”李衣锦说,“你怎么突然要回来?没事吧?”

    “……没事,就心情不好。”陶姝娜说,“那我过去说吧,我都快到了。”

    这是什么加强版修罗场?李衣锦在犹豫要不要给出去跟同学一起看房子的孙小茹发个信息说一声,以免她回来的时候被一屋子人吓到。

    陶姝娜一进门,一眼看到廖哲,惊得忘了自己心情不好,“你从哪冒出来的?”

    廖哲笑嘻嘻站起来跟陶姝娜打招呼,鼻孔里卫生纸不小心掉了出来,陶姝娜嫌弃地白了他一眼。

    “……不重要。”李衣锦说,“怎么了?跟你的小彦哥哥闹矛盾了?”

    原本跟张小彦的矛盾并不是主要矛盾。主要矛盾是陶姝娜的实习期结束了,她没能转正。当然单位跟她说的原因自然是她还是博士在读,如果放弃学术一心要进科研单位的话,一来可惜,二来单位每年招人硕士比例非常低,如果她博士毕业之后再来申请也还有机会。

    “都是托辞。”陶姝娜回来之后说,“虽然我们科室九零后确实少,但是别的科室就也有硕士毕业的啊!还不是拐着弯地说我不行。”

    张小彦倒是没太在意,轻描淡写地说,“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实习期做不了什么事,难以体现价值很正常。”

    “那这就是一个死循环啊,既然不让实习生参与,那怎么可能体现价值?”

    “咱们跟别的普通行业不能比,实习生要是什么都能参与,保密多麻烦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就不应该完全靠实习表现招聘,反正就是太不合理了。”

    “你呀,还是多操心操心你的实验吧,等你毕业了再来,不也一样。”

    “不一样,理想能早一天实现为什么要等到几年后?”

    “你这不是没实现吗?”

    “你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别人努力了半辈子的理想,你轻轻松松就得来了,当然不会珍惜。”

    和张小彦共处的这段时间里,虽然两个人工作上都很忙,但毕竟是共享私密空间的相处,两人都渐渐地露出了生活里本来的样子。陶姝娜人前精致美少女一枚,也有揍完沙袋之后一身汗又懒得洗澡的时候,张小彦读书时那些精确到秒的日程都是家教逼出来的,工作之后他也会拖延症晚期赶到死线前一天熬通宵。陶姝娜嘴上说着要尽模范女朋友的职责,但忙起来仍然把实验室当成家把家当成不知道什么地方,张小彦记着要定期约会,但也会因为临时被同事叫走连电话都不打一个。

    但这些都不重要。对陶姝娜来说,重要的是偶像的崩塌,而不是爱情的不完美。她从来没有想过,她仰视了这么多年的男神,其实并不是她想象中的样子,他没那么喜欢做科研,不喜欢去基地一出差就一两个月,读的学校选的专业都是家里安排的,甚至他的前女友也是家里选的,本来计划是两个人毕业回国一起进现在的单位,但前女友变了卦,所以分了手。

    “你觉得我得来的很轻松?我只是我家里的牺牲品好吗?”张小彦反驳,“不然我能怎么办?我的人生从来没有另一条路可走。”

    “你可以有的,我希望你尊重我的理想,我也会尊重你的。”陶姝娜说。

    “陶姝娜,”张小彦叹了口气,语气严肃起来,“你承认吧。其实你追我,根本不是因为喜欢我。”

    陶姝娜一愣。

    “是因为你想成为我。”张小彦说。“你羡慕我拥有你的理想,你跟着我读书和工作的选择找到了你喜欢的专业,但除了这些,我跟其他的男生,是不是并无分别?”

    陶姝娜第一次哑口无言,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

    “这不是爱情吧,”张小彦说,“至少你对我不是。我懂这种感觉,我和之前的那个家里安排的女朋友,也是这种感觉。还好她及时醒悟,放了手。”

    “可是,我走到今天……都是因为你啊。”陶姝娜喃喃道。

    “是因为你自己啊。”张小彦说。“你其实不用再把我当做什么男神,什么偶像。你早就不需要了。而一个没了男神光环偶像光环的男生,可能也不适合做你的男朋友吧。”

    李衣锦开门把孙小茹迎进来,她果然吓了一跳,“……姐,你有客人啊。”她问李衣锦。

    “你怎么没叫我们去地铁站接你?”李衣锦说,“还是注意一点好。”她看了一眼周到,又看了一眼廖哲,“就算没有崔保辉,也难保别的死变态跑到楼下乱溜达。”

    “没事,我同学送我回来的。”孙小茹说。

    陶姝娜看了看孙小茹,“你就是那个把死变态弄进拘留所的妹子?”

    孙小茹点头。

    “亏了,”陶姝娜说,“换作姑奶奶我,必定把他打个半身不遂。”

    “那是犯法的,”李衣锦说,“你不要乱来。”

    陶姝娜就翻了个白眼,“行吧,那你请客,我要吃宵夜。”

    “我来我来!”廖哲连忙见缝插针献殷勤,“娜娜你要吃什么?”

    “可不敢用你廖大公子的钱。”陶姝娜说,突然反应过来,“你在这到底干嘛来的?”

    “挨揍来的。”周到在一边冷冷地接道。

    陶姝娜看到廖哲的鼻子,问周到,“你打的?”

    周到没说话。

    “那你不带我?”陶姝娜顺势就要从沙发上坐起来,“就你那两下能打出什么……”李衣锦立刻过来把她按下,怼手机到她脸上,“点单。”

    孙小茹看这几个人之间气场奇奇怪怪的,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在一边尴尬。

    门铃响的时候,大家都以为是外卖,一拥而上去开门。门一开,所有人都愣住了。

    门外站着邱夏,手里牵着球球。

    邱夏也吓了一大跳。

    “我……衣锦,娜娜,”邱夏总算见到了认识的人,知道自己没走错门。“我有急事,能不能让球球周末在你这里住两天?”

    “在我这里住?!”李衣锦疑道,“小姨呢?怎么回事?”

    孟以安她们原定今天上午到火车站,晚上就能赶上回来的航班,邱夏问她的时候,她说天气不好,可能赶不上火车,只能直接驱车到机场。但直到下午,再发信息打电话都接不通。他查那边的天气和孟以安之前发的定位,发现那边一整天都是大暴雨,山区已经有不少处发生滑坡。他连着给好几个她同行的同事都打了电话,但没有一个接通,焦灼地等到晚上航班起飞的时间,他打给机场,确认了孟以安一行人并没赶上飞机,很可能根本就没到机场,他就再也坐不住了,一边定了最近的航班,一边跟球球商量。

    一开始想让球球去她在学校玩得好的小朋友的家里,但球球说,不喜欢那个女孩的妈妈,因为那个阿姨总问她她妈和她爸为什么离婚。

    实在没办法,邱夏突然想到了李衣锦,就急火火地把球球带来了。

    “真不是有意要麻烦你们,但是毕竟是以安的家人嘛,球球跟你们在一起也安全。”邱夏说,“我必须得过去,我放心不下。”

    李衣锦和陶姝娜听了,也开始惊慌起来,“怎么会一直联系不上呢?下暴雨手机就没信号?”陶姝娜顺手就拿手机又打了孟以安电话,仍然没法接通。

    “行了,小姨夫你快走吧,球球在我们这里你放心。”李衣锦连忙说。

    邱夏刚要点头,看到其他的陌生面孔,表情现出了些许踌躇。

    陶姝娜连忙解释,“这些是朋友,朋友。一会就走的。小姨夫你放心,球球我们给你看好了,你快去找小姨,找到了打个电话报平安。”

    邱夏离开李衣锦家就打了车直奔机场。但天公不作美,还在机场高速上就也下起了雨。虽然不大,但下得让人心焦。他惶然望着窗外,手机屏幕上仍然拨着无法接通的电话。

    在球球还没出生的那几年,孟以安出差的时候就总会忘记跟邱夏报备,他说了多少次她都记不住,经常气得他半夜赶着时差打电话到处找。有一年夏天她去坦桑尼亚支教,被开黑车的打劫,同行的另外几个老师吓得浑身都软了,现金手机相机什么贵重物品都悉数交了出去,只有她死死扣着自己的相机不给。歹徒可能是抢够了数,竟然也就那么放弃了,把他们扔在酷暑难耐的沙漠公路上,走了好几个小时才走到有人烟的地方。事后她跟邱夏讲起来,还很骄傲的样子,说相机里有她所有的重要资料,还好没丢。

    邱夏立刻骂她愚蠢。“还好歹徒没枪,有枪你还有命吗?相机重要命重要?”他气得要崩溃,“到底什么时候你才能懂点事,别拿人身安全开玩笑?”

    后来有了球球,邱夏逼着孟以安跟他保证,“就算不是为了我,是为了球球,你也好好对待自己,别玩命,好吧?”

    孟以安勉强答应。

    但她哪是闲得住的人呢?任何事情都要亲力亲为,哪儿有事哪儿到。

    邱夏坐在待起飞的飞机上,拧紧眉头望着窗外,心里七上八下。连球球这孩子现在也什么新奇玩意都要试,跟她妈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将来恐怕也不把任何事放在眼里。孟以安啊孟以安,他想,他这辈子估计都要跟这一大一小两个捣蛋鬼纠缠不清了。

    飞机落地后,他第一时间又打了孟以安和她同事的电话,仍然失联。他想了想,去机场的问询处,给他们看了孟以安最后发来的定位,问他们如果遇上气候自然灾害,最近的避难地点是哪里,机场的工作人员给他指了一个镇子。

    他打了车就往那边赶。好在雨渐渐停了,彻夜没睡的他靠在车后座望着窗外逐渐现出光亮的天,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他是被电话叫醒的,看到孟以安的名字出现在手机屏幕上,他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还好一切平安。一下车,他还没站稳,孟以安就冲过来抱住他,嚎啕大哭。

    “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她哭道,“以后我再也不离开你了,我们一家三口好好的,永远都在一起,好不好?”

    “大哥,你到底在哪下车啊?到了。”司机师傅突然一个急刹停在路边,大着嗓门问。

    邱夏的脑袋磕到车窗,一下子惊醒,懊恼地拿起手机,没有任何来电。

    他悻悻地付了车钱,下了车,徒步往镇上走去,一边走一边不抱希望地又拨了孟以安的电话。

    这一次竟然打通了,他还没来得及狂喜,就听到那边传来一个男声,“喂?”

    宋君凡。

    邱夏觉得一股火蹭地从脚烧到头顶。他把牙咬得咯吱咯吱响,但还不忘问,“以安呢?没事吧?她已经失联一天多了,我实在放心不下。”

    孟以安就在宋君凡旁边,一行人刚离开镇子驱车前往机场,跟赶来的邱夏正好错过。孟以安在电话里听邱夏说完,没有想象中的痛哭流涕,更没有一丝感动,立刻反问,“你跑来干什么?你把球球扔哪了?”

    “我让她在李衣锦家待两天。”邱夏连忙说。

    “胡闹吗?”孟以安说,“人家不得上班吗?多麻烦?就算李衣锦不介意,人家男朋友也不见得不介意啊。再说球球也不习惯啊!邱夏你真的太任性了,让你在家好好陪孩子过暑假就那么难吗?”

    邱夏这下是真的生气了,“孟以安,你别太过分!我从昨天下午打不通你电话到现在没吃饭没睡觉,生怕你出事,你倒好,不报个平安也就罢了,你能不能有点良心?你想没想过你要是出点什么事,我和球球怎么办?你真的……”

    他气得说不下去了。

    孟以安那边没说话,沉默了一会儿,她说,“机场见吧,一起回去。”

    宋君凡是邱夏上一个航班到的,因为前一天刚在语音开会的时候同事说了行程,他就及时赶过来了。孟以安他们的车子在山里被困到深夜,每个人的手机几乎都没电了,还是宋君凡在镇上打了119才及时安排上救援。一行人劫后余生,也是又疲倦又后怕,在机场改签了票后,就七歪八倒地在候机厅休息。

    孟以安出来陪邱夏改签机票。

    邱夏在柜台前的时候,她在一旁给李衣锦打了电话。

    “我没事,”她说,“邱夏瞎折腾,也是临时起意把孩子送你那去了,没想麻烦你们。”

    “小姨,你这么说我可真不高兴了,”李衣锦说,“我又不怕麻烦,一家人的事儿。”她顿了顿,又说,“你别怪小姨夫瞎折腾,他担心你。昨天晚上急火火跑我家来送孩子,我看他眼睛都红了,他是真的惦记你。”

    “知道了。”孟以安说。

    邱夏办完值机,两个人一起沉默地过了安检进了候机厅。

    “你过去吧。”邱夏看了看远处宋君凡和她的同事们坐的位置。

    孟以安看了一眼他的票,“怎么没要一个近的座位?”

    “我又不跟你们一起。”邱夏说,“你跟你的同事和你的男朋友一起坐吧。”

    他说完就要走开,孟以安叫住了他。

    “哎,”她说,“回去我把球球接回我那儿吧,你带孩子也怪累的。”

    “不用,你忙你的,我去接球球。”邱夏说。他没再看孟以安,一个人走到很远另一边的椅子上坐下,弯腰用两只手撑着头,像是在闭目养神。

    孟以安远远地看着他,他头发乱糟糟的,穿的像是平时用来当睡衣的T恤,两只肩膀都塌下来,整个人显得格外颓唐。

    她有点后悔了,觉得自己今天说话太重了。想开口道歉,但脚还没挪一步,宋君凡就适时地送了一杯热咖啡到她面前。

    “累了吧,”他说,“去坐一会吧,离登机还有一阵。”

    孟以安点了点头。

    回到同事们旁边坐下,孟以安打开手机,看到李衣锦发来一张图,球球坐在她的床上,墙上投影仪播着动画片。

    李衣锦把球球的照片发给了孟以安和邱夏,两个人都没回她。

    “你说,小姨和小姨夫会不会和好?”陶姝娜坐在床边地板上抱着电脑,突然抬起头来问她。

    球球立刻从动画片里抬起头,审慎地看着她的两个心怀叵测的表姐。

    “球球,你爸你妈会不会和好?”陶姝娜便问。

    李衣锦连忙试图制止,“你别问她,这样对小孩子不好吧。”

    “有什么的,离婚不也征得孩子同意了吗。”陶姝娜说。

    球球抿了抿嘴,说,“我不知道。”她说,“妈妈说,他们和不和好是他们的事,爸爸妈妈对我好就行了。”

    “哦……”李衣锦和陶姝娜点点头。

    “但是爸爸不是这么说的。”球球突然又说。

    “哦?”两个表姐敏锐地捕捉到八卦的气息。

    “爸爸说,我要是表现好,他们要是和好了,爸爸就会奖励我。”球球说。

    “哦!”两个表姐立刻凑过去,“怎么表现?”

    球球笑嘻嘻地一甩头,“不能告诉你们!除非你们继续陪我玩捞月亮。”

    李衣锦和陶姝娜瞬间变脸,对视了一眼,齐齐躺在床上装死。

    昨晚球球来家之后,好久没跟两个表姐玩,又有这么多新认识的哥哥姐姐陪她玩,孩子格外兴奋,怎么劝都死活不睡觉,吱哇喊叫了半宿也不累,最后大人们全累瘫了,她自己一个人在卧室大床睡得香甜。

    “咱们仨睡次卧吧。”李衣锦一边收拾茶几上剩的烧烤和啤酒,一边跟陶姝娜孙小茹说。

    她看了一眼廖哲,“廖大公子还不走?还嫌我家今天不够乱是吗?不用说别人,那位小朋友的妈要是看到咱们几个这么带孩子,估计咱们都得玩完。”

    廖哲挨个把啤酒罐翻转过来,倒了倒,拣了个没喝空的喝空了。

    “廖大公子,我发现你变了哎。”陶姝娜终于也发现了廖哲不一样,“您可是普通的酒都不喝的,而且现在穿得这么居家亲民,是想走什么路线?”

    “为什么你俩讽刺我的话都要一样的?”廖哲不满地反驳,“我就不能从此以后低调一点生活吗?有钱是我的错吗?”

    “……”李衣锦和陶姝娜不想理他。

    廖哲骂骂咧咧地掏出手机,点开一张图给她俩看。是一张婚礼的长图,一对新人男帅女靓,看起来婚礼场面也是豪华瑰丽,很是奢侈。

    “哎,”陶姝娜突然说,“这个新娘看起来有点像你。”

    “啊?”李衣锦凑近放大仔细看了看,还真有点像,不过那个女孩自然是比李衣锦漂亮,眉宇之间洋溢着贵气,表情是不曾受过生活欺骗的单纯与温柔。

    “我姐结婚了。”廖哲说,“我好多年都没再见着她,我爸上个星期突然就叫我过去参加她婚礼。”他惆怅地说,“我想跟她叙叙旧,但是她几乎不记得我了。”

    他叹了口气,那张白白净净养尊处优的脸上甚至现出一丝和他的为人全然不符的悲伤,“可能她和她妈在我家生活的那段时间,对她来说一点都不开心吧。毕竟,我爸也不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我小时候又那么让人讨厌。她长大了,宁可什么都不记得。”

    陶姝娜笑,故意搡了他一拳,“你长大了也一样让人讨厌。”

    廖哲没躲,就也笑笑,“是啊。”

    早上七点钟球球把李衣锦闹醒。

    “我爸都是每天七点给我做早饭的。”她义正辞严地说,“我要煎蛋和麦片牛奶,要那种煎得流下来一点点但是又不流下来的蛋。”

    “我这两天去签房子,签完就搬走了,”孙小茹跟李衣锦说,“希望他不会再找到我住哪。要是他还来骚扰,那我真的只能辞职了。”

    “从头到尾你一点错都没有,凭什么你辞职,”李衣锦说,“不用怕,包在姐姐身上。”

    陶姝娜听见了,笑,“姐,我发现你现在说话跟我有点像。”

    “有吗?”李衣锦问。

    “有,”陶姝娜说,“怎么说呢,就特别‘姐’。”

    三个人忍不住相视而笑。

    孙小茹再回来的时候已是傍晚。她一个人从地铁站走回李衣锦家小区,一路上没有什么行人,走进小区更是四下寂静无声。她走到楼门口,正要伸手去按对讲,就听见身后窸窸窣窣,一个人欺身上来一把把她脖子箍住。

    孙小茹失声尖叫。

    “臭不要脸的贱人,”崔保辉恶狠狠地在她耳边说,“你把我弄进拘留所去,你满意了?我今天就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孙小茹正在挣扎,楼门突然开了,里面呼啦啦出来一堆人,男女都有,大多是年轻人。崔保辉被吓了一跳,一松手把孙小茹扔在地上,孙小茹连忙爬起来逃开。

    “你们谁啊?”崔保辉打量着这一帮陌生人。

    其中一个女生把孙小茹拉起来,问,“就是他吧?”

    孙小茹点头。

    女生拍拍手,“行,大家开始吧,一个一个来,注意安全。”

    话音没落女生上前一步,一个标准的横踢,正中崔保辉胸口。女生力量并不是很大,但崔保辉措手不及,连连后退了十几步,直到后背撞到了停在路边的车才站稳。

    他刚要开口骂,另一条不知道是谁的腿就踢了过来。

    李衣锦和陶姝娜下楼出来的时候,崔保辉已经抱着车轱辘爬不起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我要报警,”他语无伦次地嚎道,“你们是拦路打劫,你们故意伤人……”

    李衣锦走到他面前,举起手机,“我们并不是。你呢,是因为性骚扰女同事所以被拘留,出来之后,蓄意报复,跟踪威胁,你之前在孙小茹家门口的尾随,和今天被抓现行的企图袭击她的证据我们都留下了,你可以现在就报警,我来帮你,如果你想今天就回拘留所去住的话。”

    崔保辉盯着李衣锦屏幕上的110和拨出键,缩着脖子不吭声了。

    陶姝娜走到李衣锦旁边,说,“我们呢,只是跆拳道爱好者协会的一次团建活动。活动主题:论跆拳道在日常生活中对变态偷窥狂的合理化应用。”

    崔保辉眼珠子一转,琢磨着到底怎样才能从这么一大堆人的眼皮子底下逃跑,但还没等他想出一条绝妙的计策,他抱着的车轱辘突然动了,发动机嗡地一声响起来,把他吓得弹了出去。

    超跑的车门非常拉风地打开,廖哲云淡风轻地从车上下来,踱了两步,看看崔保辉,自顾自地走到他刚才抱过的车轱辘那里,弯下腰,略带嫌弃地吹了一口气,又上手抹一抹,捻一捻,摇摇头,啧啧两声。

    “我这个车呢,贵倒是不贵,但是是我爸送我的生日礼物,就比较珍惜。平时做一次全套保养呢,基本上三四十万。但凡磕了碰了,掉一个指头的漆,就得返厂去修。不过呢,这些都比不上被一个死变态摸了的代价大。具体我也不知道要花多少钱,这样,我让我的助理和律师团队到时候联系你,你看看怎么支付,好吧?”

    廖哲话都还没说完,崔保辉就连滚带爬地跑了。

    孟以安和邱夏风尘仆仆地赶来接球球,正看到李衣锦家楼下跆拳道协会的年轻人们纷纷跟陶姝娜打招呼然后离开。

    “学姐再见。”

    “学姐再见。”

    李衣锦问陶姝娜,“你这么有威望的?”

    陶姝娜微微一笑,“我就是深藏不露的扫地僧。”

    孟以安和邱夏看得一脸懵圈,“你们这干嘛呢?”

    说话间,看到廖哲驾着他的爱车绝尘而去,邱夏发现那人面熟,不由问李衣锦,“你朋友?”

    李衣锦说,“算是吧。以前以为是朋友,后来觉得不是,现在又觉得也算。”

    球球看到孟以安特别高兴,说,“妈妈你是来接我回家的吗?”

    “不是,你跟爸爸回家。”邱夏在一旁说,“你表现好不好?没给两个姐姐惹麻烦吧?”

    “没有呀,我可听话了。”球球摆出一副乖巧的样子。

    “真的?”邱夏疑惑道。

    李衣锦和陶姝娜对视一眼,只能苦笑。

    终于把一屋子人挨个送走了,第二天连孙小茹也搬走了。家里除了李衣锦和周到,只剩下陶姝娜。

    “你还不走?”李衣锦说,“在我这赖着不是个办法。”

    陶姝娜没吭声。

    “这可不是你的风格,”李衣锦说,“咱们家娜娜应该是敢爱敢恨的,拿得起放得下,看你这样子,我是不太懂了,这是拿不拿了,放不放了?”

    “我不知道,”陶姝娜说,“我内心里觉得张小彦说的有道理,但我不想承认。”

    她若有所思地说,“原来当年我妈说的话是对的。我跟她说张小彦,她说,那是我的意中人。现在我才明白,我的意中人,不是我心里喜欢的人,而是我想要成为的人。我的理想不是嫁给他,我的理想就是他。”

    “但是,除掉他是你的理想的这一部分,他不也是一个很好的人吗?”李衣锦问。“就比如,你问我周到有什么优点值得我跟他在一起,他好像是没什么优点。但他还是一个很好的人啊。”

    “这不一样,”陶姝娜丧气地说,“好的人多了去了,但理想只有一个。现在好了,我的理想崩塌了。我算是明白为什么那些追星的年轻小姑娘脱粉的时候就跟丧偶似的,敢情再崇拜的偶像,同居两个月就能彻底把滤镜打碎,啥都不剩。”

    “行了行了,别跟我讲你那套理论,跟廖哲似的。”李衣锦把她从沙发上轰起来,“赶紧回去,好好谈一谈,分啊合的都你自己做主,就别在我这耗着,我可不陪你。”

    “姐,你变了,”陶姝娜说,“你以前从来不重色轻妹的。”

    “你又不了解我。”李衣锦还是态度坚决。

    陶姝娜被李衣锦轰走,回到自己地盘,推开家门,张小彦听到声音,连忙从屋里出来。

    “你没在单位加班?”陶姝娜问。

    张小彦摇头,“我等你回来呢。”

    陶姝娜踌躇着,“我有话要说。”

    “我也有。”张小彦说。

    “……那你先说。”陶姝娜说。

    张小彦走到陶姝娜面前。“娜娜,”他说,“我希望你给我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陶姝娜一愣。

    “给我一个机会重新争取你的喜欢。”他说,“不是男神,不是偶像,不是理想,那些都不是我。我仅仅代表我自己,一个在你眼中没有任何特别的人,想重新争取你的喜欢。”

    陶姝娜沉默了几秒钟。

    张小彦看她不说话,有些尴尬,觉得自己表白得太不是场合,于是只好岔开话题,“那你刚刚想说什么?”

    话音刚落,陶姝娜就笑开来,上前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的话可以省略了。”她说。“好话不说第二遍。”

    陶姝娜走后,李衣锦回到卧室,看周到蹲在地板上清理球球吃零食掉的渣,就拿了扫帚和抹布过来一起清。

    两个人本来都没说话,突然又不约而同地挑了个话头。

    “那个,……”

    “你……”

    两人都是一愣。

    周到挠挠头,“你先说。”

    “啊,我想说,我让廖哲进门,还在家待这么长时间,你是不是介意了?你要是介意的话,我跟你道个歉。但是廖哲真没别的意思了,他就是一个没长性的,追我也没当真。”李衣锦说,“至于之前那张朋友圈的照片,是他拍的,但我主要是……想让你吃醋。”

    周到愣了一下,没说话。

    “你要说什么来着?”李衣锦就问。

    “……我想说,你要是介意我打了廖哲,我跟你道歉。”周到说,“我没打过架,真的。从来没打过。”

    李衣锦忍不住笑笑,“知道了。”

    “你不介意?”

    “不介意。”李衣锦笑,“不过廖哲倒是对被误伤这件事耿耿于怀,不然也不会特意去挤兑崔保辉。谁让他莫名其妙挨了你好几下呢。”

    “我不是说这个。”周到说。他站起身,显得很严肃,“我是说,我真的没有打过人。打廖哲是因为他戴着帽子,我也没看清,以为他是那个拘留所出来的人,怕他伤人,没多想就上手了。”

    他急切地看着李衣锦,“这两天他们在,我也没找着时间跟你解释,我真的没有打过架,我也挺后怕的。”

    李衣锦总算听明白了他的重点。她站起身,拉拉他的手,“我知道,我信。”她说,“你忘了,咱俩以前在小区里拣了只刚出生的小猫,你连拿针管给它喂奶都不敢。我相信你从来没打过架。”

    她想了想,又说,“以后你在我这里,不需要解释这些多余的东西。你爸是你爸,你是你。只要过去的事情不再影响你,就也不会影响我们的将来。”

    说来也奇怪,在一起那么多年,反而是现在这样的一刻让她觉得,他们是有希望一起走下去的。那些不温不火的日子,那些举棋不定的踌躇和茫然,那些纠结于他人眼光的瞻前顾后,相比于可以自己去争取的未来,似乎都没那么重要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周到问李衣锦,“廖哲真的特别有钱是吗?”

    李衣锦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你想问什么?”

    周到说,“没问什么。”

    李衣锦就说,“今天在楼下,你不是听到他说那辆超跑是他爸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吗,所以他很珍惜。”

    “嗯。”

    “他说,他爸根本就不知道他生日。都是每年他去跟他爸的秘书讲,再报备一下要什么礼物,就会送到他这里来。”李衣锦说,“虽然有钱人的烦恼咱们也很难体会,但我觉得吧,这辈子,至少还是要做一个体会过爱的人。”

    “哦。”周到若有所思,“果然咱俩才比较配,都是没有烦恼的人。”

    李衣锦拿筷子打他。

    两个人正在说笑,李衣锦的手机响起。

    “喂?”李衣锦接起。

    “衣锦呐,”是孟菀青,“你在忙吗?”

    “二姨?”李衣锦问,“你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

    “……衣锦,你最好还是回来一趟吧,家里出了点事。”孟菀青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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