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请问是李衣锦小姐吗?”
“是。您哪位?”
“我是您的一对一专属红娘小丽,您在我们网站上的会员登记信息我们已经看到了,今天是通过回访进一步完善您的个人资料,方便更精准地定位您的需求……”
“等一下,等一下。”李衣锦在嘈杂的人群中艰难挤下地铁,提高了声调,“什么红娘?什么需求?我登记什么了?”
从地铁站走到家的十几分钟路程里,李衣锦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了这个婚恋网站的会员,生日星座籍贯职业一应俱全,这位一对一专属红娘还给自己贴上了好几个标签,什么“大龄”“非三高”“好相处”“恨嫁”“适婚”等等。
“我没有登记,”李衣锦无力地辩解,“我都不知道你们网站。”
“但是刚才问您,电话生日都对得上呀,”红娘非常温柔热情,“您不要不好意思,我们配对成功率很高的,一定能够找到您的适配对象,只要您……”
“入会员交了多少钱?”李衣锦问,“能退吗?”
“不能的哦!”红娘温柔热情地回答。
李衣锦心情烦躁,疲惫地挂断电话,就看到新的好友里多了一个陌生的申请,备注就是从那个网站来的。她点了拒绝。没一会,那人又发来一遍申请。走到楼下,她看到廖哲那辆熟悉的超跑又停在了不该停的地方。
等电梯的时候,她妈弹来一个视频要求。
李衣锦接通的时候才意识到,那个婚恋网站肯定是她妈帮她登记的,但还没等她问,她妈却先问了。
“你怎么不跟网站上的人联系?申请都不通过?”
李衣锦一愣,“你怎么知道我没通过?”立刻又反应了过来,一边暗骂自己傻,一边哭笑不得。“妈,那个微信是你?你怎么学会的新注册一个微信号?”
她妈倒是避重就轻,“我要不试你一下,怎么知道你联系不联系?你看果然被我说中了吧?”
李衣锦回想起刚刚那个红娘的语气,既愤恨又无奈,实在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一边开家门一边说,“我到家了,先不说了。”
“到家了怎么就不说了?娜娜回来没有?你晚上吃什么,让我看一下。我上次让你买的维生素你买了吗?……”
那边话音未落,李衣锦就看到陶姝娜和廖哲正坐在沙发上打游戏,茶几上摆着还没动的烧烤和小龙虾。
看到她进门,陶姝娜笑着说,“廖哲非要等你回来了再开吃,我要饿死了。快点来!”
廖哲也从游戏机上抬了头,人畜无害地冲她笑,“快点来!”
李衣锦不解地看一眼陶姝娜,像是在质疑她什么时候跟廖哲成了一起打游戏的关系,但她妈却立刻捕捉到了陌生的声源,顿时提高音调问,“谁说话呢?家里有谁?”
“没有谁,”李衣锦吓得顺手按住镜头,一边示意廖哲不要出声。“没有。陶姝娜在家呢。是游戏的声音。”
“是吗?你把手拿开,让我看一下。”她妈在那边说。
陶姝娜小声跟廖哲说,“我大姨这人比较保守,她要是看到家里有陌生人,估计要对我姐家法伺候,你快躲一躲,别让她看见你。”
廖哲正盯着游戏玩得目不转睛,顺口说,“看见我怎么了?本帅哥行得端坐得正,从八岁到八十岁的异性就没有不着我的道的,还怕看?”
陶姝娜只好站起身来在李衣锦镜头前挡住廖哲,但李衣锦她妈已经听见了廖哲说话的声音。李衣锦无奈,只好冲陶姝娜摆出求助的表情。
陶姝娜就说,“大姨,这我同学,来家玩的。你别误会哈。”
“对,是她同学,我根本就不认识。”李衣锦连忙补充,“妈,没事我先挂了。”
“别,你那桌上是什么?”她妈总是能在不停旋转跳跃的画面中抓住她认为有效的重要信息,“吃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呢?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晚餐要清淡,少油少盐,不要吃辣,饮食养成好习惯你才能瘦,才能不长痘,省得你非去吃避孕药……”
“妈!”李衣锦气恼地喊了一句,还没反驳,就被陶姝娜接过了手机,笑眯眯地说,“大姨,我同学给我带的外卖,我姐一口也不吃,我看着她,她今天晚上要是吃一口,我就跟你打报告,你看好不好?”
李衣锦她妈当着陶姝娜不好发作,只得悻悻地住了声。目光落在镜头角落玩游戏的廖哲身上,客套着说了句,“小伙子长得满帅的。”
廖哲立刻闻声抬起头,摆出讨中老年女性喜欢的表情,礼貌又标准地对着镜头微笑,“谢谢阿姨夸我,我会继续努力。”
“你真是娜娜同学?”李衣锦她妈又问,“你做什么工作的?哪里人?有对象没有?”
“妈,可以别问了吗?”李衣锦窘得头皮发麻,“信号不好,我挂了。”
总算应付完她妈,三个人踏踏实实地围坐在沙发上剥小龙虾。
“大姨连你每天晚上吃什么都要管?”陶姝娜说,“累不累啊。”
“因为她嫌我丑,生活习惯又不好,非要她盯着才行。”李衣锦说。
除了记账以外,李衣锦的大部分习惯都是在她妈日复一日的教导下养成的,习惯到不去想那些习惯到底有什么来由。“每天养成一个好习惯,”她妈这样说,“你以后会感谢我的。”走路的样子不好看,学着习惯抬头挺胸平视前方迈步。穿裙子腿不好看,学着习惯穿裤子。胆子太小了,练习在众人面前讲话。讲话声太大了,练习轻声细语。太瘦了,加强锻炼。太胖了,控制饮食。太没有上进心了,强行参加并不擅长的竞争。太要强了,要学会故意示弱。
她在无数个好习惯中自相矛盾地长大,带着什么都想要的期待,活成了什么都不是的样子。
“你这还叫生活习惯不好?账本记得比银行流水都清楚,连什么时候卫生巾该囤货,面霜用到哪一天空瓶都算得分毫不差,”陶姝娜露出惊恐状,“我就没见过比你生活习惯更好的人了。”
李衣锦没说话,赌气似地往烤串上洒了一大把辣椒,像是要和被她妈养成的好习惯进行毫无说服力的抗争。但她软弱的喉咙和胃背叛了她,辣劲烧上来,呛得她好一阵咳嗽。
“所以,你为什么来啊。”好不容易灌下一大杯水缓过来后,李衣锦问廖哲。
廖哲看了一眼陶姝娜。
陶姝娜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李衣锦疑惑地看看他们两个,“我错过什么了?”她奇怪地问陶姝娜,“你今天不是第一天实习去见你男神了吗?”
今天是陶姝娜去实习的第一天,忙着熟悉各种工作内容,张小彦在不同部门不同科室,要不是特意去找也根本见不到面。下班前,陶姝娜站在门口看着大屏幕,屏幕上正播着前一天的新闻,西昌卫星发射中心用长征三号丙运载火箭成功发射了第四十五颗北斗导航卫星。新闻播完,她回头看到张小彦站在屏幕另一边,也在看。
“别灰心,实习目前都是只能打打杂,以后转正了,就可以真正参与到任务当中去了。我也才刚开始,一起加油。”他看穿了陶姝娜的心思,说。
陶姝娜点点头,“谢谢你。”
“其实你不是因为我才来的,”张小彦笑道,“原本这就是你的理想,是不是?”
“也是,也不是。”陶姝娜说。
高一的时候她第一次知道张小彦,是他代表学校去北京参加高中生知识竞赛,午休的时候,每个班级的电视上都在回放他的夺冠精彩瞬间。陶姝娜原本心心念念等着看,但午休时她恰巧被班主任叫到走廊里去训话,她就只好一边听老师说话,一边从敞开的教室门远远望着电视屏幕。
“你回去跟家长好好商量商量。理科班人才济济,等文理分完班,科目一集中,你就没有优势了。还好你不偏科,去文科班说不定还可以冲一冲,女孩子嘛,学文科保险一点。”班主任语重心长地说。
但陶姝娜的眼睛和耳朵早就飘到了电视上。张小彦正代表学校接过知识竞赛的奖杯和证书,主持人把话筒递给他,让他发表夺冠感言。
“我从那个时候就崇拜你了,”陶姝娜悠悠地说,“你说,永远不要做随大流的人,也永远不要怕选择一条冒险的路。”
“那是我说的?”张小彦摇摇头,“你记错了吧,谁会在知识竞赛领奖的时候说那样的话?”
“你说了,我信了。”陶姝娜说。她当场就跟班主任立下军令状,指着电视上的张小彦说,“我也要成为那样的人。”
而班主任旋即给她泼了一盆冷水,“你知道人家张小彦什么家庭?他爷爷和爸爸都是科学家,才能培养出这么一个优秀的学生,不是你嘴上喊喊口号就可以的。”
陶姝娜心里有点受到打击,但回家后也什么都没说。晚上她在洗手间洗漱,孟菀青倒了杯温水放在她桌上,看到了她的文理分科志愿表。上面划来划去,理改成文,文改成理,理又改成文。
等到她洗漱完回到房间,孟菀青就问她,“有心事?分班的事你们老师怎么说的?”
陶姝娜迟疑了一会,就说了白天老师说的话,但怕她妈在意,又补充道,“妈,我没有觉得你和我爸的职业不好。科学家有什么好的?不一样要吃喝拉撒,不一样要坐火车,不一样要买衣服吗。”
孟菀青忍俊不禁,“你能这么想,说明妈把你教得很好。就学你想学的,将来做你想做的,妈都支持你。”
“但是老师说的也有道理啊。”陶姝娜说,“我可能怎么努力,都达不到张小彦那样。”
“为什么要达到他那样?他有他的好,你有你的好。”孟菀青戳了戳女儿的脑门,“他再好,也不是我闺女,对我来说,我闺女就是怎么都好。”
陶姝娜就笑了,拿起笔来把最后一个文改回了理。
“你知道吗?后来大家都说我顺风顺水,天之骄子什么的,但我自己明白,我每一个习惯,每一个目标,每一个人生信条,都是为了追赶你。”陶姝娜对张小彦说,“即使是跟你在一个地方学习,工作,我就已经尽了自己的最大努力了,我真的挺知足的。当然,要是等我毕业以后能转正就更好了,我特别想亲自参与并见证一次发射任务。”
“一定会的,”张小彦笑了笑说,“等你转正,我们一起庆祝。”
“庆祝就可以省了,”陶姝娜突然狡黠地笑开来,“给我一个奖励呗。”
“什么奖励?”
“当我男朋友啊!”陶姝娜说。
李衣锦听完陶姝娜的叙述后更加困惑,“我不想吃狗粮,”她不满地说,“你也没回答我的问题。”
“急什么,我不是正要回答吗?”陶姝娜说,“我追男神就差临门一脚了,你不为我祝福吗?”
“祝福啊,但是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李衣锦看了一眼旁边的廖哲。
“廖哲也是来祝福我的啊。”陶姝娜戏谑地说。
李衣锦瞪了她一眼,“我不信。”
“嗯……不信就对了。我们廖哲同学其实有一个别的事要问你。”陶姝娜说,“你自己说吧。”
廖哲立刻把手里的小龙虾放下,摘下手套,用湿巾擦擦手,李衣锦这才注意到他身后放着一个巨大的盒子。
“见面礼。”廖哲一边小心翼翼地把盒子移到李衣锦面前一边说。
“不是见过好几面了吗?”李衣锦奇道,“哪门子礼?”
“要不,你打开看看?”陶姝娜问。
李衣锦犹豫良久,伸手过去。盒子没有封,掀开盖连着侧面就一起打开了,映入眼帘的是一大捧精心装饰过造型的花,她虽然不懂插花艺术,但也觉得搭配起来层次错落煞是好看。装着花的是只绿色透明的玻璃花瓶,瓶身是细密的浮雕花纹,精致漂亮。
“瓶子好看。”李衣锦说。
“你看你,你可不知道这瓶子装上花不装上花差多少价……”陶姝娜还没说完,就被廖哲打断了。“喜欢吧?花送你,瓶子也送你。”
“为什么?”李衣锦警惕地站起身盯着他。
“表姐,你能不能不要总是拒人千里之外呢?”廖哲摊了摊手,无奈地问,“还要我直说吗?”
陶姝娜忍不住在一旁说,“还叫表姐?”
“啊,不叫表姐?也对。但是叫什么呢?你家里人都叫你什么?小衣衣?小锦锦?好像都不那么好听。”廖哲挠了挠脑袋。
“打住!”李衣锦气恼地看着陶姝娜,“今天到底怎么回事?他是专程过来刺激我的吗?”
“怎么会呢?姐,你是不是被大姨气傻了?廖哲今天跟我说了,他想追你。”陶姝娜说。
李衣锦愣了片刻,上前抱起装花瓶的箱子就往门外走。廖哲吓一跳,跟在后面让她别打碎了,被一起赶出了门。李衣锦反手把门锁上。
“表姐,我说真的!我今天跟娜娜都说过了,你不信我啊?”廖哲在门外拍门喊。
“你干嘛呀?廖哲就是不学无术了点,人品性格没说的,长得也挺帅,哪里惹着你了?”陶姝娜不解地问。
“陶姝娜,我觉得我没做对不起你的事吧?”李衣锦问,“你为什么要用廖哲来笑话我?啊,就因为他一直追你,你有你的男神了,就想把他塞给我是吗?人家有貌有钱的富二代就听你的,指哪打哪?显得你很有魄力是吗?他那么招女生喜欢,他去随便招一个啊!用得着来招我吗?是,我失恋,单身,没人要,连我妈都觉得我一无是处,但不代表你们能随便拿这种事来开玩笑!”
李衣锦甩手进了自己卧室,砰地摔上门。
陶姝娜一个人站在客厅里,沙发上李衣锦的手机还在不停地响,又是她妈弹出的视频请求。
“你们小姐妹闹矛盾,别求我当和事佬,我忙着呢。”孟以安一边开车一边戴着耳机跟陶姝娜通电话。“你不是实习挺顺利吗?李衣锦最近心情不好,你别惹她就是了。”
“我不仅没惹她,我还给她介绍了一个男朋友,有钱有貌的哎!”陶姝娜不满地说,“她不感谢我,还说我刺激她,我闲得没事刺激她干嘛?为什么追过我的人追她就不行?我也没觉得掉面儿,她为什么觉得掉面儿啊?”
“她你又不是不知道,又敏感又自卑,你跟她好好说说。不过,那个男生真的靠谱吗?”孟以安问。
“说实话,虽然是我同学,但除了有钱有貌,我真不太了解他,”陶姝娜说,“我姐就是这些年跟周到在一起待傻了,除了年纪啥都没长,不过没事,要是廖哲敢骗她,我就再让他尿一次裤子。”
“那倒也不必,”孟以安笑,“李衣锦就是被她妈管得太压抑了,其实她没那么差的。”
“就是,”陶姝娜说,“老看周到那张丧脸腻不腻啊,换个人生新开始也挺好。还是比她小五岁的小鲜肉啊!你跟邱老师不也差五岁吗!完美。”
“……”孟以安不知作何回答。
今天是她和邱夏的交班日,本来说好邱夏去接球球下课,晚饭后再送她回孟以安家,但是邱夏学校有事,临时给孟以安打了电话,让她早点来接班,孟以安就从公司直接过来,难得地早了二十多分钟到。
她隔着教室的玻璃门窗坐在外面休息区,看着宽敞明亮的舞蹈教室里,肖瑶带着小姑娘们翩翩起舞,不由得就想,邱夏每次应该也是坐在这里的,就是不知道他看的是球球还是肖瑶。
眼看时间还早,她翻着手机日程,想起有个工作电话没打,就起身出去打了个电话。说得久了点,回来的时候马上就下课了,有几个来接孩子的家长已经等在走廊里,一边指指点点看着自家孩子,一边絮絮地说着话。
“我给童童找了一个更好的舞蹈班,上周过去试听了一下,感觉教得挺不错,下次课就不来啦。”一个妈妈说。
“怎么就突然换地方了?我觉得肖老师教得挺好啊,我们家姑娘也喜欢她,说她长得漂亮,跳舞跳得好。”另一个家长好奇道。
“你不知道,”那个妈妈抬眼看了一下周围,八卦道,“我听说肖瑶老师,嗯,怎么说呢,风评不太好。”
“风评?谁风评的?说什么了?”旁边几个家长也凑过来。
“小道消息,小道消息。我孩子的同学家长认识她之前同事,说她当小三,撬别人老公,还傍上了大款。你别看她平日里穿得朴素,其实可有心机了呢。就她这样的条件,不趁年轻靠脸蛋往上爬,过几年还能吃青春饭?……这样的人教你家孩子,你放心?”
几个家长连连摇头,“也是。”
大家八卦得起劲,没注意到那边小朋友们已经下课了,纷纷跑到一边去换鞋,而肖瑶就站在教室门口,几个人的话显然被她听进了耳朵,脸涨得通红,不知道是上课跳舞累的,还是被小道消息给气的。
几个家长倒是面无愧色,那个挑起话题的妈妈还笑着冲肖瑶说,“肖老师,我们家童童下次就不来了哈,这段时间谢谢你了。”她女儿欢快地从教室里跑出来,她拉着女儿就要走。
这时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孟以安走了过来,不动声色地挡住了她们的脚步。
“不好意思,”孟以安面无表情地说,“我不知道这位女士的小道消息是怎么考证的,也不认识你孩子的同学家长或者肖瑶老师的前同事,我只知道你所谓的她撬的别人老公,恰好是我前夫,我们离婚两年了,他和肖瑶老师现在是普通的男女朋友,不存在什么小三,我前夫更不是什么大款,他赚的还没有我多。肖老师这样的人教你家孩子,你不放心,你这样背后空口白舌给别人造谣的家长教你家孩子,就让人放心了?”
一番话说得那个妈妈理屈词穷,讪讪地带着女儿走了,几个家长也有些尴尬,只得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各自散了去找自己家孩子。
肖瑶还站在教室门口,咬着嘴唇没说话。孟以安冲球球招了招手,球球手舞足蹈冲过来扑进她怀里。
“妈妈!怎么是你来啦?”
“今天爸爸有事,妈妈提前来接你,一会带你去吃冰淇淋,好不好?”孟以安笑着说。
“好!”
“去,把你书包拿过来。”孟以安示意她。
球球于是又跑过去拿书包。孟以安要走,肖瑶在身后叫住了她。
“谢谢你。”肖瑶说。
孟以安转身看着她,“有什么可谢的,事实而已。”
肖瑶犹豫了一下,又说,“聊聊?”
孟以安就笑了笑,“行啊,你还有课吗?没课一起去吃冰淇淋吧。”
“球球挺聪明的,也挺有天分,学得也早,将来要是想参加专业的比赛,我也可以帮忙培训。”看着球球吃冰淇淋,肖瑶对孟以安说。
“随她吧,小孩子现在还没长性,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喜欢那个,我也不想太约束她,以后看她自己想法。”孟以安说。
肖瑶踌躇了片刻,“今天谢谢你替我解围。其实我一早就想跟你聊一聊的,但是也没找到机会,听邱夏说,你很忙。”
孟以安点点头,不置可否。
“我想说的是,球球很可爱很懂事,我挺喜欢她。如果……我是说如果,将来我和邱夏……我也会好好对球球,希望你不要担心。”肖瑶斟酌着词汇,说。
孟以安倒是抓住了她话里的话,“你俩打算结婚了?”
肖瑶抬头看了她一眼,有些心虚,“还没有。但我确实是打算跟他好好地走下去,所以……”
“所以不希望我和球球碍你们的事,”孟以安接道,“明白了。你是怕我跟他复合吧?”
“你别误会,”肖瑶连忙说,“如果你们真的要复合,我绝对不会再介入。但是,”她顿了顿,“如果你们不打算复合,我就不会放弃我的机会。”她声音低下来,“我是个想走入婚姻的人。不像你,你没有婚姻,也一样可以活得很好。”
“这是邱夏说的?”孟以安问。
肖瑶没接话,但也没摇头,算是默认了。
“他说的也有道理,”孟以安若有所思地说,“我这个人可能确实不怎么适合婚姻,我习惯了独当一面,对于邱夏来说,我能给他的,他能给我的,其实都有限。不像你,你很依赖他吧?能有很多时间陪着他,照顾他,让他也能有被你依赖的成就感。”
肖瑶沉默着,没说话。
“你家人都在老家?”孟以安问。
“爸爸去年去世了,妈妈在老家,身体不太好。”肖瑶说。
“邱夏跟我提过一点。”孟以安点头,“你也不容易。以后你们要是结婚了,条件好一点,可以把老人接到北京来看病。要是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你跟我说,不必通过邱夏。”
“不用,不用。”肖瑶连忙摆手说,“你人很好,我很感谢你。如果不是你和球球……我也不会认识邱夏。”
两个人一时间都没再说话,默默看着球球津津有味把一杯冰淇淋吃到见底。
孟以安的目光无意间落在肖瑶的颈间,发现她戴了和上次同品牌不同款的项链。虽然没有那条贵,但也不便宜。
又是邱夏给她买的吧。孟以安心里想。邱夏这个人,虽然腹有诗书却不懂风情,唯一那条项链还是纪念日的时候她挑好了款让他去买的,还千叮咛万嘱咐别买错她不喜欢的颜色。现在反倒开窍了,懂得拿珠光宝气的小玩意讨好女朋友了。
临走孟以安问肖瑶需不需要捎她一段,肖瑶拒绝了,“我坐地铁就好。”
“还有挺远呢,”孟以安善意地说,“我捎你到地铁站吧。”
“没事,”肖瑶说,“习惯了,上下课都坐地铁。”
孟以安坐在车里看着肖瑶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忽然想起有一次邱夏送球球到家,孟以安出去迎,注意到邱夏车子换了整套粉红色内饰,连方向盘都给套上了蝴蝶结,以前可是球球挂个艾莎公主他都不让。
“方向盘套不安全,还是最好别用。”孟以安好心提醒。
邱夏就有点尴尬,立刻伸手把方向盘上的蝴蝶结扯了下来。
“……她给换的,我说不用来着……女孩爱美,非要换。”邱夏支支吾吾地说。
孟以安就笑,“反正被你同事看见不笑话你就行。”
有时孟以安想想,邱夏应该也是很喜欢肖瑶了吧,愿意因此改变自己那么多习惯。结婚几年,她又为邱夏改变过什么呢?一个人即使曾经喜欢你喜欢到愿意包容你的棱角,也会渐渐因为你毫不在意棱角对他的伤害而心寒。
“妈妈,爸爸真的会和肖瑶阿姨结婚吗?”球球坐在后排问。
孟以安不知道怎么回答,犹豫良久,问,“球球愿意吗?”
“不愿意。”球球倒是坦坦荡荡答得毫无纠结,“不都是亲人才能结婚吗?”她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数着,“爸爸和妈妈结婚,姥姥和姥爷结婚,大姨和大姨夫结婚,二姨和二姨夫结婚。肖瑶阿姨很好,但是是阿姨啊,妈妈才是妈妈啊。”
“那天那个人真的是陶姝娜同学?”
在被李衣锦以信号不好没听见为由拒接多次视频通话之后,孟明玮仍然锲而不舍地发来质问。
“是。”
“为什么不接?”
“在忙。”
李衣锦坐在露台边喝着咖啡,回复道。
“真是陶姝娜同学?陶姝娜现在有没有男朋友?”她妈又问。
“不知道。”
“你让她帮你介绍介绍同事同学什么的,也不是不行。”她妈说。
“她同事都是科学家,同学都是名校毕业,看不上我。”李衣锦回复。
“你有这个自知之明,为什么不见我给你联系的相亲对象?”孟明玮又问。
李衣锦哑口无言。
隔了一会儿,她妈又发来一句话。“就你这样,没有人会看得上你。”
她盯着那句话,想象着再熟悉不过的她妈说出那句话的语气,累积的委屈倏忽涌上心头,正眼里发酸,突然弹出一条语音通话请求。
是好久没联系的赵媛。她自从在机场发了那条朋友圈之后再就没了消息,人间蒸发一样,李衣锦有时转发一些文章给她,她都像没看见,也不回复。
李衣锦连忙点了接通,“你怎么回事?消失了?发什么都不回我,担心你。”
那边有些喧哗,赵媛轻快地笑了几声,听起来状态很好,以前上班时的有气无力一扫而空。“你最近好不好?”
“好个屁。”李衣锦闷闷地说,“你走了,都没人跟我说话了。你好不好?叔叔身体怎么样?”
“我爸还行,最近出院了,情况还挺稳定的。”赵媛说,声音突然降低变得神秘起来,“我找了个新男友,哈哈哈哈。”
“真的?!”李衣锦也高兴起来,“你不是一直在医院照顾你爸吗?”
“……说起来比较尴尬,我爸和他爸是病友,所以才认识的。一来二去互相帮衬,觉得也合适,就先处处看。我现在在跟朋友一起做生意,网店和线下都开起来了,一切都很顺利。”
“那真好啊,”李衣锦忍不住感叹,“你看你,以前以为你没了老沈不能活,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吗?反倒留下我一个人在这熬,不知道熬到什么时候。”
“哎,我问你一个事,你不要告诉别人,好不好?”赵媛突然说。
“什么事?”
“我辞职之后,崔总有没有找你问过什么话?”赵媛问。
“什么话?”李衣锦莫名其妙。
“啊……没有就好。”赵媛迅速截住了话头,“没事,就当我没说。你现在怎么样,周到后来又找过你吗?”
“没有了。”李衣锦叹了口气,“他一声不响回了老家,根本就没告诉我。”
“……唉,就当是青春喂了狗吧,想开点。”赵媛安慰她,“做点自己喜欢的事,自己想做的事,比什么都强。”
挂断电话,手机又回到跟她妈聊天的页面,李衣锦再盯着那句话的时候,心里的委屈没来由地发酵成了愤怒。
活了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一刻在做自己喜欢的事,自己想做的事。她永远活在别人替她养成的习惯里,剥离那些习惯,她便成了无法直立行走的寄生虫,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得下去。
她究竟喜欢什么事,想做什么事,她根本就不知道。
但她现在想知道。她想试试看。
李衣锦出门上班的时候,陶姝娜偷偷让廖哲把那瓶花搬了回来,还放在客厅沙发旁边。“看你运气了,”陶姝娜跟廖哲说,“说不定晚上回来,她就改主意了。”
“她要是不改呢?!”廖哲不满地反驳,“这可是我重金求购的,再给我打碎了。”
“重金个头,你廖大公子还差这几个零钱。”陶姝娜立刻回怼。
晚上她比李衣锦回来得晚,发现花瓶竟然完好无损放在原处,而李衣锦竟然破天荒地在做饭。陶姝娜闻到味儿,笑嘻嘻地进了厨房。
“不生气啦!”她凑近吸了吸鼻子,“是不是在炖排骨。”
李衣锦看了她一眼,“哪敢生你气。”
“花瓶你收下啦!”陶姝娜说。
李衣锦点点头。“我只是有一点不明白,”她说,“为什么是我?”
“什么为什么?”陶姝娜不解。
“廖哲,我。”李衣锦指了指自己,“为什么是我。”
陶姝娜说,“那你自己去问他。”
李衣锦就不作声了。
陶姝娜就也没再多问。她开始实习之后更忙了,每天单位学校两头跑,连揍沙袋解压的时间都没有,甚至经常忙忘了张小彦的存在。两个星期以后,她中午吃饭的时候在员工食堂见到他,他正背对着她坐在桌前跟同事说笑。
好久没看见他,陶姝娜立刻觉得工作的疲惫都没了,一心想上前跟他开个玩笑,就悄悄地走到他身后,伸出手,刚想戳他肩膀,突然愣住了。她看到他手边放着的手机,锁屏图案是她的照片。但她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照过这样一张照片。
“诶?!”她忘了开玩笑,下意识地发出疑问的声音。
张小彦回过头,看到是她,就还是平日里处变不惊的样子,笑了笑,“怎么样?今天忙不忙?”
陶姝娜指了指他的手机,“我的照片?”
张小彦一愣,脸上的表情总算有了一丝意料之外的慌乱,立刻伸手按了锁屏。
屏幕上照片暗下去,陶姝娜的脸上却笑起来,转身仰着下巴一脸骄傲地自顾自走开。“说吧,偷偷拿本小姐的美照做锁屏,意欲何为?”
张小彦有些脸红,顺手端了餐盘,跟着陶姝娜到另一张空桌坐下。
陶姝娜看他吃瘪,心里更是洋洋自得,笑嘻嘻地夹了只鸡腿到他碗里。
“其实我早就知道,”她说,“我的实习申请是你求王老师推荐的,是不是?你还装傻,不让王老师告诉我。”
“……王老师怎么骗人呢。”张小彦嘴里嘀咕,“我好歹也是他得意门生,就这么出卖我。”
陶姝娜就又笑,“老实交待,”她说,“什么时候被我攻略的?我怎么不知道?”
张小彦笑笑不说话,低头吃鸡腿。
“那我换个问法,”陶姝娜咬着勺子,“我是不是能提前转正啦?”
“你不是没毕业吗?怎么转正?”张小彦说。
“我不是说实习,”陶姝娜说,“我是说女朋友。你之前答应我的,我转正了你就当我男朋友。”
“我没答应。”张小彦故作严肃,但眼里的笑意已经再次出卖了他。
“那我现在再问一遍,你答应嘛?”陶姝娜笑着盯住他。
“……答应。”
“我那照片你什么时候偷拍的?”
“你偷拍我的时候。”
陶姝娜想到自己在教学楼前极显做作的自拍和背后故作不知实则偷偷拿出手机拍照的张小彦,笑出了声。
心想事成的陶姝娜为了庆祝自己攻略了男神,一晚上都泡在学校实验室里赶报告。李衣锦凌晨两点钟起来上厕所,看她没回来,还以为她跟男神共度良宵去了,也不好打电话询问。回到被窝里,就看到陶姝娜发了张照片在朋友圈,是实验室里正跑着数据的几台电脑。
“感觉人生又到达了巅峰。(我为什么要说又呢?)”
“……神经质。”李衣锦对陶姝娜的脑回路百思不得其解,吐槽了一句就去睡觉了。
不像李衣锦要偷偷屏蔽她妈,陶姝娜发神经质的朋友圈从来不屏蔽家人,孟菀青隔天看到了,也只会抱怨一下,说她不注意身体不好好睡觉。同为夜猫子的孟以安更是经常实时给她凌晨三到五点的朋友圈留言。
凌晨两点钟,孟以安正带着球球在医院急诊。球球在学校出了汗受了风,回家就一直高烧不退,孟以安看用药也没缓解,只得深夜带孩子来医院挂水。挂上水后球球倒是折腾困了睡着了,孟以安睡不着,就在手机上安排工作,累了就刷刷经常来不及刷的朋友圈,给一排人都点个赞。
点到肖瑶的新照片,孟以安手指顿了顿,忍不住点开放大看了一眼。玫瑰红酒烛光晚餐,虽然只有女主角出镜,但在画面角落露出酒杯一双,对着镜头的温柔笑容也自然是留给掌镜的男主的。
邱夏在那条朋友圈下点了一个赞。孟以安想了想,也点了一个赞。
十几分钟之后,邱夏发了句话给她。
“这么晚又不睡?球球没事吧?”
孟以安叹口气。“医院呢。没事,已经退烧了。你怎么知道是球球?”
“不是陪球球你哪有空朋友圈点赞。”
孟以安盯着手机,不知道说什么,想起肖瑶的照片,就说,“你现在品位提高不少,给女朋友买的项链一个比一个好看呢。”
“什么项链?”邱夏说,“我没给她买过项链。就送过她一个包,她嫌贵,后来就不送了。她生活朴素,不讲究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我们偶尔一起去吃个高档点的晚餐她都嫌贵。”
孟以安心里犯起了嘀咕。但她想了想,还是什么也没说。
“球球真没事?用不用我过去?”邱夏又问。
“千万别,大半夜把你从女朋友被窝里拽起来,我还没那么狠毒。”孟以安连忙说。
“没关系,肖瑶不介意这些。”邱夏说。“她对球球很好,球球也挺喜欢她的。”
孟以安犹豫了一会,反复打下字又删除,还是问了一句,“你们真的有计划结婚吗?”
过了很长时间,她以为邱夏肯定是睡着了,正打算继续看工作,却收到了邱夏的回复。
“是啊。”
孟以安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好久,久到她都快不认识了,才抬起头,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然后退出聊天页面,打开了工作群里的ppt。
邱夏已经睡熟,肖瑶把聊天页面里最后两句话删除,然后把手机放回邱夏枕头下面,顺手轻轻关掉夜灯。
“……还没说完。”邱夏迷迷糊糊咕哝。
“说完了。”肖瑶柔声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