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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火人家(她和她的群岛) 正文 第二十九章 人生半场

    李衣锦不太经常送票给别人,偶尔因为折扣或是巡演季送了,她也不可能陪看,这次因为她妈来,特意跟同事打了招呼。

    这在以前是她想都没有想过的事,她妈不仅接受了她是个在儿童剧院工作的员工,还亲自到剧院来看戏。

    “我还以为你在这上班,就随便看戏呢。”她妈说。

    “当然不是呀,我们都是在楼上办公室办公,要是员工都下来看戏那还不乱套了。”李衣锦便说。

    “请各位家长看好小朋友们,不要到处走动,我们的演出马上就要开始了。……”

    李衣锦拉着她妈找到座位坐下来,“听见没,不能到处走动,要开始了。”她说。

    她妈坐下来,趁灯光还没暗,有些好奇地左右张望。

    “还有不带小孩的人来?”她小声问,“不带小孩来干嘛呢?”

    “就自己来看呀。”李衣锦回答。

    “就像电影院播放给小孩看的动画片,也有大人自己来看呀。”

    “是吗?”她妈点点头,叨咕着,“我也不知道电影院都放些什么电影。”

    “你想看吗?”李衣锦问,“我们以后有得是机会看。”

    “不看。我看那干什么。”她妈说。不过脸色很柔和,东张西望的眼神里也有光。她问这问那,一会关心后台有几个门,一会问台上的道具是谁搬的,什么都想知道。李衣锦一直解释到灯光暗下演出开始,才噤了声。

    “……要是你姥姥也能看到这些新奇的玩意儿就好了。”大幕拉开前,她妈悄悄说。

    演出勾不起任何李衣锦的兴趣,她全程神游天外,惊奇于自己竟然有和她妈并肩坐在黑暗的观众席上,在自己工作的剧场里,安安静静看完一场戏的奇特经历。

    散场出来,李衣锦把她妈送到门外,叮嘱她怎么回家。孙小茹出来,笑眯眯地跟她们打招呼。

    “李衣锦姐姐是天底下第一大好人。”孙小茹对孟明玮说,“自从我来实习到现在,她是对我最关心的姐姐,从她身上我学到很多。阿姨您好棒,培养出这么好的女儿。”

    李衣锦正在心里偷笑,孙小茹又说,“不知道姐姐有没有带您去相亲角……”

    李衣锦吓得迅速把孙小茹拖离现场。

    “你少说两句吧。”她连忙说,“这事翻篇了,别提了。…

    李衣锦不太经常送票给别人,偶尔因为折扣或是巡演季送了,她也不可能陪看,这次因为她妈来,特意跟同事打了招呼。

    这在以前是她想都没有想过的事,她妈不仅接受了她是个在儿童剧院工作的员工,还亲自到剧院来看戏。

    “我还以为你在这上班,就随便看戏呢。”她妈说。

    “当然不是呀,我们都是在楼上办公室办公,要是员工都下来看戏那还不乱套了。”李衣锦便说。

    “请各位家长看好小朋友们,不要到处走动,我们的演出马上就要开始了。……”

    李衣锦拉着她妈找到座位坐下来,“听见没,不能到处走动,要开始了。”她说。

    她妈坐下来,趁灯光还没暗,有些好奇地左右张望。“还有不带小孩的人来?”她小声问,“不带小孩来干嘛呢?”

    “就自己来看呀。”李衣锦回答。“就像电影院播放给小孩看的动画片,也有大人自己来看呀。”

    “是吗?”她妈点点头,叨咕着,“我也不知道电影院都放些什么电影。”

    “你想看吗?”李衣锦问,“我们以后有得是机会看。”

    “不看。我看那干什么。”她妈说。不过脸色很柔和,东张西望的眼神里也有光。她问这问那,一会关心后台有几个门,一会问台上的道具是谁搬的,什么都想知道。李衣锦一直解释到灯光暗下演出开始,才噤了声。

    “……要是你姥姥也能看到这些新奇的玩意儿就好了。”大幕拉开前,她妈悄悄说。

    演出勾不起任何李衣锦的兴趣,她全程神游天外,惊奇于自己竟然有和她妈并肩坐在黑暗的观众席上,在自己工作的剧场里,安安静静看完一场戏的奇特经历。

    散场出来,李衣锦把她妈送到门外,叮嘱她怎么回家。孙小茹出来,笑眯眯地跟她们打招呼。

    “李衣锦姐姐是天底下第一大好人。”孙小茹对孟明玮说,“自从我来实习到现在,她是对我最关心的姐姐,从她身上我学到很多。阿姨您好棒,培养出这么好的女儿。”

    李衣锦正在心里偷笑,孙小茹又说,“不知道姐姐有没有带您去相亲角……”

    李衣锦吓得迅速把孙小茹拖离现场。

    “你少说两句吧。”她连忙说,“这事翻篇了,别提了。”

    “为什么……”孙小茹还想多问,李衣锦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跑回她妈那边去了。

    “能找到吧?”她问她妈,“要不我还是送你回去吧。”

    “不用,不耽误你上班。”她妈说,“你都告诉我了,我知道怎么坐地铁。”

    “那就好,找不到就给我打电话,或者随便问路人都行。”李衣锦说。

    她站在大门口,看着她妈混在散场的三三两两的人群中走远,想起演出前她妈问这问那的好奇模样,心中不免感慨。如果可以,她愿意用以后的日子,陪她妈去做更多没做过的事,经历更多的生活,陪她变老,就像她陪着姥姥那样。

    孟明玮回去那天李衣锦上晚班,可以把她妈送到高铁站再走。一早上,她妈做了特别丰盛的早餐,李衣锦还没起床,周到起来一看餐桌,没好意思问,正收拾东西准备上班,孟明玮叫他,“吃早饭了。”

    周到一愣,“我啊?”

    孟明玮也有些尴尬。“嗯,你吃。李衣锦起来晚,剩下给她。”

    周到在餐桌前坐下来。一看孟明玮在对面坐下来,又讪讪地起身,“要不我还是不吃了,我上班……”

    “你坐,你吃着,我跟你说句话,不耽误你上班。”孟明玮说。

    周到只好又坐下,但也吃不踏实,勺在粥碗里搅和来搅和去。

    “一直以来咱俩互相都有偏见。”孟明玮说,“这个偏见,也不是一时半刻能消除的。我这个人,没文化,脾气也不好,这辈子也就是个家庭妇女,不知道什么大道理,你们年轻人读过书,见过世面,也懂得多,别跟我一般见识。如果我愿意为了李衣锦,试着去理解你们俩,你能不能也为了她,试着原谅我?咱们都退一步,以后我不打扰你们的生活,你们也好好地过,好不好?”

    周到愣住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他摇摇头,急切地说,“阿姨,我从来对你没有偏见,正因为你是她的妈妈,我才要像她一样,尽量跟你沟通。如果你接受我,没有什么原不原谅,以后我对你就跟她对你一样。”

    孟明玮起身进厨房,“快吃吧,粥都凉了。”低头抹了眼角。

    李衣锦把她妈送走后,在路上收到她妈发的微信。

    “床头有个盒子。”她妈说。

    下了晚班回家,她妈也早就到家了,李衣锦想起来,到次卧去收拾,看到了床头柜上的盒子,应该是早上收拾行李去高铁站时她妈趁她不注意留下的。

    她好奇地拆开,盒子没什么包装,连封都没封,随手就打开了。

    竟是个瓶子。既普通又不好看,是那种网上十几二十块钱几百家店都有的,路边的杂货店随手就能买到的瓶子。

    但李衣锦还是如获至宝。她把瓶子擦洗干净,摆在书架上一眼就能看到的位置。

    周到进来看见了,问,“这是哪个瓶子,怎么不放箱子里了?”

    “这我妈送给我的。”李衣锦笑着说。

    孟明玮回到家第二天就去养老院突袭。她没先打电话,到了楼下登记的时候也不让工作人员告诉她妈,一个人偷偷地上了楼。

    时值下午,该是老人家通常午睡的时间,楼道里相对安静,偶尔遇见来回走动的护工。她走近她妈房间,发现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窸窸窣窣轻声说话的声音。

    孟明玮觉得奇怪,停下脚步,悄悄把门推开些。

    她看到三四个老太太围坐在桌前,一边喝茶一边聊天,她妈坐在中间,正滔滔不绝地讲着什么,虽然声音轻,但不断挥动手臂,绘声绘色,几个老太太都笑得合不拢嘴。

    孟明玮忍不住噗嗤笑了。她想起小时候姐妹三个围在她妈身边,听她讲出海打渔的故事,那场景就像现在一样。

    乔海云看见她开门,眉开眼笑,“你怎么来啦?不是在衣锦那儿吗?”

    几个老太太纷纷回头,笑吟吟地看着她。

    “我提前回来啦,不耽误她上班。”孟明玮笑着走进来,把提来的水果和吃的放在一边,“你们聊你们的,不用管我。”

    乔海云笑道,“隔壁有个神经衰弱的在午睡,我们连笑都不敢大声。”

    一个老太太接话道,“闺女啊,你妈来了没几天,可成了大家的宝了,都愿意到她屋里来说话,这一天天的可把她给烦的哟!”

    “不烦,不烦。”乔海云说,“来这儿不就是为了交新朋友的吗,一帮老太太凑在一起,不谈天说地还能干什么?”

    “行啦,人家闺女都来了,咱们就别在这碍事了,”另一个老太太一边起身一边说道,“你们娘俩说话,我们先回去啦,晚点再来找你玩。”

    乔海云笑着点头,让孟明玮把带来的水果分给她们。

    等大家都走了,孟明玮在她妈身边坐下,打量着,“气色挺好呀,老太太。在这好玩吗?”

    “也好玩,也不好玩。”她妈意味深长地看看她,“你气色也挺好,衣锦那边挺好的?”

    “挺好的。”孟明玮点头。“但还是家里好。”

    “你啊,”她妈笑着摇摇头,“改不掉你这臭脾气。”

    “我在改了。”孟明玮说。

    “今天正好你来,”她妈说,看了看桌上的表,“一会陪我下楼,接一个人。”

    孟明玮一愣,“她真来了?”

    孟明玮推着老太太下楼来到接待处,养老中心的员工已经陪着周秀芳在等她们了。孟小兵站在旁边,满脸不耐烦的样子。看到她俩过来,立刻跟员工说,“来了吧?你问她们。”

    “怎么了?”孟明玮问。

    “这位女士是她的儿子陪着来的,说是你们介绍过来的,但是好像他们对到底选什么规格服务有点分歧。”员工说。

    孟小兵冲着乔海云说,“是你撺掇我妈来的,没错吧?我跟你说我可没钱,你让她来,是不是得你出钱?”

    孟明玮都看不下去了,“为什么要我们出钱?”

    “你们不是卖房子了吗?”孟小兵说,“我打听过了,你们房子都卖了,肯定有钱,我妈以后住养老院的费用你们得负责。之前说的给老家修宅子修祠堂的钱我还没管你们要呢!”

    “你就是这么对你妈的?”

    孟明玮忍不住怒斥道,“你知道你妈怎么说你的吗?如果她不来养老院,将来她老得走不动的时候,你们家没有一个人能管她!她说她宁愿死在外面,都不愿意老死在家里!你妈把你养大,你就这么给她养老?”

    周秀芳在一旁默默垂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说实话,如果不是你们死皮赖脸上门要钱,我妈跟你们家半点关系也没有,更没有义务去管你妈怎么养老,还不是我妈心善,看她可怜,建议她可以过来做个伴,倒是你这个儿子真的心肝烂透,没有良心,连自己妈养老的钱都要讹别人!”

    孟明玮说得周围大厅里几个老人和护士都纷纷过来围观,前因后果听了个大概,便开始七嘴八舌指责孟小兵没有良心,有个义愤填膺的老奶奶,脾气和精神都不太好,更是看着孟小兵就像看自己儿子一样,要不是护士拉住她,下一秒就要上前去骂他了。孟小兵虽也没有什么羞耻之心,但也不想激起群愤,索性变了脸哭丧求饶。

    “你们说这些也没有用啊,再说我也没钱!我老婆都跑了,还有孩子要上学,我哪有钱?……”

    “行了行了,”孟明玮试图平息周围围观群众的愤怒,转头向周秀芳。

    “那你说说吧,你想在这里住下,你儿子又说没钱,你想怎么办。”

    周秀芳止住抽泣,一步一步走到接待台前面,从随…

    孟明玮推着老太太下楼来到接待处,养老中心的员工已经陪着周秀芳在等她们了。孟小兵站在旁边,满脸不耐烦的样子。看到她俩过来,立刻跟员工说,“来了吧?你问她们。”

    “怎么了?”孟明玮问。

    “这位女士是她的儿子陪着来的,说是你们介绍过来的,但是好像他们对到底选什么规格服务有点分歧。”员工说。

    孟小兵冲着乔海云说,“是你撺掇我妈来的,没错吧?我跟你说我可没钱,你让她来,是不是得你出钱?”

    孟明玮都看不下去了,“为什么要我们出钱?”

    “你们不是卖房子了吗?”孟小兵说,“我打听过了,你们房子都卖了,肯定有钱,我妈以后住养老院的费用你们得负责。之前说的给老家修宅子修祠堂的钱我还没管你们要呢!”

    “你就是这么对你妈的?”

    孟明玮忍不住怒斥道,“你知道你妈怎么说你的吗?如果她不来养老院,将来她老得走不动的时候,你们家没有一个人能管她!她说她宁愿死在外面,都不愿意老死在家里!你妈把你养大,你就这么给她养老?”

    周秀芳在一旁默默垂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说实话,如果不是你们死皮赖脸上门要钱,我妈跟你们家半点关系也没有,更没有义务去管你妈怎么养老,还不是我妈心善,看她可怜,建议她可以过来做个伴,倒是你这个儿子真的心肝烂透,没有良心,连自己妈养老的钱都要讹别人!”

    孟明玮说得周围大厅里几个老人和护士都纷纷过来围观,前因后果听了个大概,便开始七嘴八舌指责孟小兵没有良心,有个义愤填膺的老奶奶,脾气和精神都不太好,更是看着孟小兵就像看自己儿子一样,要不是护士拉住她,下一秒就要上前去骂他了。孟小兵虽也没有什么羞耻之心,但也不想激起群愤,索性变了脸哭丧求饶。“你们说这些也没有用啊,再说我也没钱!我老婆都跑了,还有孩子要上学,我哪有钱?……”

    “行了行了,”孟明玮试图平息周围围观群众的愤怒,转头向周秀芳。“那你说说吧,你想在这里住下,你儿子又说没钱,你想怎么办。”

    周秀芳止住抽泣,一步一步走到接待台前面,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一包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台子上。

    “……我有钱。”她说,“我有。”

    孟明玮上前,跟两个员工一起,打开了她包的东西,是薄薄一沓钱,还有零有整的。孟明玮就当面数了一下,也就两千多块。

    旁边的员工立刻说,“咱们这边的床位费,最便宜的多人房也要800块一个月,如果您是全自理,保洁和服务费一个月最低500,您这钱全加起来,连两个月都住不满,您怎么打算的呀?”

    周秀芳一脸窘迫,手足无措地想把钱收进小包里,“我攒了好久,好久啊……才攒到这些……那算了,那算了,我不住了……”

    孟小兵眼疾手快,劈手就把那小包抢了过去,一边捻着那几张钞票一边问,“妈,你这就不厚道了啊,来之前我问你,你说你没钱,这钱是你自己偷摸藏的?我爸也不知道?早知道上个月家宇问我要钱买电动车我就不跟别人借了……”

    他话音未落,劈头就被不知道哪来的一拐棍敲在了脑门上。他一个趔趄,定睛一看,正是旁边那个护士没拉住的脾气不太好的老奶奶。老奶奶个子不高劲倒不小,举起拐棍就打,“没良心的死崽子,就这么孝顺你妈,一点养老的钱你也抢,你也拿,你不怕拿了断手断脚?!……”

    虽然老奶奶可能是精神不太好,但她的仗义出手莫名激发了周围围观的老人们的愤慨,大家群起而上,抢钱的抢钱,打人的打人,抢不动钱也打不动人的就在旁边呐喊助威,没几分钟就把周秀芳的那包钱夺了回来,还把孟小兵打得缩在墙角屁都不敢放一个。

    “给你,数数,少没少。”一个员工把钱交还给周秀芳。

    “先住下吧。”乔海云说。

    周秀芳慌忙摇头。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我说了算。”乔海云说。

    周秀芳嘴唇哆嗦着,颤颤巍巍就要给老太太跪下。被孟明玮一把扶起来,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哎!那小犊子跑了!”有个站在外围观战的大嗓门的老大爷突然喊道。

    众人这才转头去看,惊觉孟小兵不知道什么时候趁大家不注意已经溜走了。

    孟明玮纵然是不赞同她妈接周秀芳来,此刻也被孟小兵气得连骂都不知道骂什么好。

    周秀芳坚持要住最便宜的多人间。“我腿脚还行,我每天能推你下楼晒太阳。你要是有洗衣服什么的事,我也都能干。”她跟乔海云说。

    “这边都有保洁和服务,不用你帮我干。”乔海云说,“大家都愿意交朋友,你在这肯定能住得开心。放心吧。”

    回到房间,孟明玮忍不住问她妈,“妈,你怎么打算?以后她没钱了,儿孙没有一个来看她的,你真要接济她?”

    乔海云沉默了许久,说,“你爸慷慨了一辈子,他的福气不仅咱们家人沾到了,好多好多孩子们也沾到了。唯独他老家的那个家什么都没留下。如果说非要替他帮那个家做点什么,那我宁愿选择接济周秀芳。”

    安顿好了她妈,孟明玮回去的路上,想着给孟菀青打个电话,却半天没人接。她觉得担心,便径直去了孟菀青家。

    陶大磊开的门。一开门孟明玮就被呛得连连咳嗽,“这是抽了多少?孟菀青不是不让你抽烟吗?”

    “她不让我干的事多了。”陶大磊没有好脸色,“什么事?”

    “她没在家?”孟明玮奇怪。

    “没有,今天一天都没在,又死哪去了,饭都不给我做。你们老孟家的人,一个比一个丧尽天良,虐待病人……”

    孟明玮懒得听陶大磊那千篇一律的咒骂,转身就走。陶大磊砰地关上了门。

    孟明玮又给孟菀青打电话。这次接了。

    “你在哪呢?”她连忙问。

    孟菀青在医院。前阵子老太太还没出院的时候,她给家人都买了体检,自己也做了,检查出来甲状腺结节,虽然是良性但较大,医生建议她手术。她妈出院之后,家里又乱,她怕她妈和孟明玮惦记,就没说,连陶姝娜也没告诉,就自己预约了一个时间过来做手术。

    麻药劲过去之后,她躺在病床上,心里一阵一阵地后怕。手术之前那段时间,她惦记着她妈养伤,惦记孟明玮离了婚状态不好,怕孟辰良那帮人闹事,怕陶大磊每天惹祸添乱,又怕告诉陶姝娜她工作学习分心,什么都想着了,就是没想着自己害怕。现在心里石头落了地,反倒后怕起来。孟明玮打电话来,她便忍不住哭出了声。

    孟明玮进病房看见她,上去拉了她手,气得怪也不是,不怪也不是。

    “你傻啊?”孟明玮骂道,“跟谁都不说,跟我也不说?自己一个人偷偷来做手术?妈让我去李衣锦那玩,你还帮腔?还帮我管装修?你怎么这么能耐呢?觉得我这个做大姐的没用?什么事都不能帮你扛?……”

    “就是一个小手术,什么事都没有,大惊小怪的。”孟菀青指指术后包着的纱布,“你看,就这么点儿。”

    “那也疼啊,咱们菀青从小最怕疼,最爱美,别看现在年纪大了,一点点伤疤都不能留呀……”

    说着说着,姐妹两个都笑了,也哭了。

    晚上孟明玮坚持要在病房陪,孟菀青拗不过,只得依她。孟明玮靠在病床边上,孟菀青就靠在她身上。

    “你还记得你小时候吗?那闹的,咱爸说你的破坏级别是我的一百倍。”孟明玮笑着说,“咱妈没空管你,咱爸又溺爱,就我像个铁面判官一样,每天盯着你有没有好好写字好好念书,你那时可真嫌弃我,连去学校送饭都不让……”

    “姐,你别说了。”孟菀青说,“要不是你带我和老幺长大,你也不至于没念大学。”

    “跟那没关系,是我自己不争气。”孟明玮说,“咱们家呀,我最笨,我认啦。笨人有笨福气,能生在咱们家,我知足。”

    孟菀青靠在姐姐怀里,无声地流眼泪。

    家里人的体检结果都是她过了目的,以前她没太注意过,但前阵子担心她妈身体,所以问得细了些。孟明玮的体检结果,虽然没什么大问题,她也拿给她那个做医生的朋友看了看。

    奇怪的是,她第一次注意到大姐的血型。她记得她爸妈的血型,突然觉得不对劲,就问了她朋友。

    朋友当然不能对别人的家事置喙,只是从生物学的角度简单地回答了,但也足以让孟菀青得知她爸妈隐瞒了一辈子的真相。

    “是啊,”她闭上眼睛,搂着她的大姐,就像很小很小的时候每天被大姐哄着睡觉的感觉一样。

    “咱们都知足吧。能生在咱们家,真好。”

    李衣锦下楼去找同事,正赶上幕间休息。出口有很多家长带着小孩出出进进去洗手间,人有些杂,她就站在一旁稍作等待。一个看起来跟球球差不多年纪的小女孩,被妈妈领出来,站在墙角哭唧唧。妈妈脸色有些严厉,像是刚刚批评完孩子。

    “妈妈说的对不对?”妈妈对小女孩说,“别的小朋友看戏都不闹,你非要站起来,还要说话,是不是影响到旁边的小朋友了?”

    小女孩委屈地噘嘴。

    “跟妈妈讲,为什么要这样做?”妈妈问。

    “……不好看。”小女孩嗫嚅。

    妈妈就蹲下来,耐心地看着她的眼睛,“宝贝,你想一下,如果你是在台上唱歌跳舞演戏的哥哥姐姐,下面有小朋友说,不好看!他们就生气了,不演了,你觉得这样做对吗?”

    小女孩眼睛转了一转,低下头不说话。

    “再说了,你觉得不好看,别的小朋友有觉得好看的,被你这样干扰,是不是也不高兴?”

    小女孩点点头。

    这时剧场里广播响起,“请家长们带着小朋友尽快回到座位上,我们的中场休息时间即将结束,下半场演出更加精彩。”

    “听到了吗?”妈妈说,“可能下半场会好看呢,我们回去吧。”小女孩就又点点头,拉着妈妈的手乖乖进场去了。

    李衣锦等周围的观众陆续进去了,这才独自往里走。

    灯光暗下,大幕揭开,下半场开始。

    她站在角落,遥遥地望着舞台上亮起的光,又看看黑暗中屏气凝神的观众,心里感到格外平静而安宁。有那么一瞬间,仿佛自己就是那台上的人,在中场休息结束前的一秒钟深呼吸,睁开眼,呈现下半场的精彩。

    晚上走在下班的路上,她想了想,给孟以安发语音。

    “有空嘛?想跟你商量个事。”

    过了好半天孟以安把电话打回来,那边有些喧闹。

    “你在忙呀?”李衣锦问。

    “不忙,”孟以安笑着说,声音透着轻松,“跟同事们吃宵夜呢。”

    “你还吃宵夜?”李衣锦笑。

    “同事们庆祝一下,”孟以安说,“官司胜诉了。”今天是和晓文基金的官司开庭。贫困县那边的负责人也出庭了。这一次晓文基金没能钻成之前某次的漏洞,败诉得顺理成章。后来孟…

    李衣锦下楼去找同事,正赶上幕间休息。出口有很多家长带着小孩出出进进去洗手间,人有些杂,她就站在一旁稍作等待。一个看起来跟球球差不多年纪的小女孩,被妈妈领出来,站在墙角哭唧唧。妈妈脸色有些严厉,像是刚刚批评完孩子。

    “妈妈说的对不对?”妈妈对小女孩说,“别的小朋友看戏都不闹,你非要站起来,还要说话,是不是影响到旁边的小朋友了?”

    小女孩委屈地噘嘴。

    “跟妈妈讲,为什么要这样做?”妈妈问。

    “……不好看。”小女孩嗫嚅。

    妈妈就蹲下来,耐心地看着她的眼睛,“宝贝,你想一下,如果你是在台上唱歌跳舞演戏的哥哥姐姐,下面有小朋友说,不好看!他们就生气了,不演了,你觉得这样做对吗?”

    小女孩眼睛转了一转,低下头不说话。

    “再说了,你觉得不好看,别的小朋友有觉得好看的,被你这样干扰,是不是也不高兴?”

    小女孩点点头。

    这时剧场里广播响起,“请家长们带着小朋友尽快回到座位上,我们的中场休息时间即将结束,下半场演出更加精彩。”

    “听到了吗?”妈妈说,“可能下半场会好看呢,我们回去吧。”

    小女孩就又点点头,拉着妈妈的手乖乖进场去了。

    李衣锦等周围的观众陆续进去了,这才独自往里走。

    灯光暗下,大幕揭开,下半场开始。

    她站在角落,遥遥地望着舞台上亮起的光,又看看黑暗中屏气凝神的观众,心里感到格外平静而安宁。有那么一瞬间,仿佛自己就是那台上的人,在中场休息结束前的一秒钟深呼吸,睁开眼,呈现下半场的精彩。

    晚上走在下班的路上,她想了想,给孟以安发语音。

    “有空嘛?想跟你商量个事。”

    过了好半天孟以安把电话打回来,那边有些喧闹。“你在忙呀?”李衣锦问。

    “不忙,”孟以安笑着说,声音透着轻松,“跟同事们吃宵夜呢。”

    “你还吃宵夜?”李衣锦笑。

    “同事们庆祝一下,”孟以安说,“官司胜诉了。”

    今天是和晓文基金的官司开庭。贫困县那边的负责人也出庭了。这一次晓文基金没能钻成之前某次的漏洞,败诉得顺理成章。后来孟以安又把负责人请到公司,跟同事们一起重新沟通了流程,决定等钱款到位,孩子们走上正常学习生活的日程之后,再组织一次活动。

    “下次我带孩子们一起去,”孟以安对负责人说,“我自己的小孩也会去。”

    “我想做点什么。”李衣锦在电话里对孟以安说,“那天带我妈来看剧,她嘴上没说,但我知道她心里其实挺高兴的。后来她还说,要是姥姥也能见到这些新鲜玩意就好了。我就在想,能不能做点什么,让她,让姥姥,让更多人能得到陪伴,还能丰富生活。”

    “巧了,”孟以安笑道,“我最近也在想这个。刚才跟同事还在聊,有没有可能以后把亲子的活动扩展到整个家庭的范围,不仅仅是年轻父母和学龄儿童,而是能让更多形式的家庭成员参与进来。虽然难,但也不是不行。”

    “你们的活动收不收志愿者?”李衣锦问,“如果收的话,下次我也想去。”

    “你不是最讨厌小孩嘛?”孟以安问。

    “……我是不那么喜欢小孩,但我还是希望全天下的小孩都快乐健康成长。有我能帮上忙的,我出一份力而已。”李衣锦辩解。

    晚上她躺在床上刷手机,看到她妈在群里面发了一张照片,是姥姥和另外几位老人家的合影。大家都笑得开怀而无忧无虑,仿佛最好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连着好几天来的家属。”一个奶奶对孟明玮说。“通常呀,一个月来一次就算好喽。”这个奶奶最喜欢吃完饭的时候来乔海云房间里说话。她七十七,年轻的时候爱唱歌爱跳舞,退休后还代表市里的老年模特队到外地巡演过。现在身体不好不能多动,她就每天穿着漂亮的裙子一大早在院里吊嗓子,是很多老人家的起床铃。她头发花白,也不染,像小姑娘一样扎一个丸子头,然后戴上最喜欢的大红色发箍,利落精神。

    另一个奶奶也喜欢来跟乔海云说话。她住在楼下的多人间,她有钱,但是因为怕孤单,非要住人最多的房间。她有轻度的老年痴呆症,偶尔认不清人记不住事,或是以为自己还只有二十几岁。听红发箍奶奶说,她年轻时特别漂亮,大家都喜欢她,她每年都在槐花盛开的时节做好多罐槐花蜜分给大家吃,大家就叫她小槐花。现在老了,因为糖尿病,很多东西也不能吃了,不过她偶尔还是会让大家叫她小槐花,大家也都乐得依她。槐花奶奶最喜欢听乔海云讲故事。她有一儿一女,一个年轻时意外去世,一个前两年病逝,没留下一子半女,她就特别喜欢听别人讲自己家孩子的事儿。每当有别家子女来看老人,她也愿意在旁边看,要是带来孙儿孙女她就更高兴了,非要把自己平日里吃的东西分给小孩儿吃。多数时候是被家长半奇怪半嫌弃地拒绝,偶尔有没拒绝的,她就格外开心。

    还有一个奶奶也喜欢听故事,但她卧床,下不了地,每次都是红发箍奶奶和槐花奶奶去叫护工,护工帮忙把乔海云推到她房间里,说一会话再走。这个奶奶今年九十四了,是养老院里最高龄的奶奶之一,虽然人老得起不来床,但神奇的是依然耳聪目明,脑筋清醒,乔海云考她算术题都能答对。大家都开玩笑叫她老怪物。

    乔海云让孟明玮给她们几个老闺蜜拍了一张合影,几个奶奶都特别开心,央求孟明玮把照片洗出来,下次来的时候给她们一人一张,孟明玮一口答应。

    大家戴上老花镜凑在手机屏幕前艰难地看照片,怪物奶奶拉住孟明玮的手,怎么喜欢都不够。“你有个好闺女呀,”她不住地跟乔海云说,又把孟明玮拉近她床边。

    “我能不能求你个事儿啊。”她说。

    “您说。”孟明玮说。

    “你给我单独拍一张,好不好?”她小心翼翼地问。“你要是介意的话,去问护工借个手机来拍,不用你的拍。”

    “怎么了?”孟明玮奇道。

    奶奶小声说,“我要留一张,老了的时候用。”

    孟明玮一愣。“年轻时的照片也可以的。”她说。

    “都没有啦。”奶奶摆摆手,“你要是发发善心,就帮我拍一张。等我老了,你告诉他们,用这张就行了。”

    话音未落,槐花奶奶就凑过来,“你是不是在说吃蛋糕!”

    “什么?”孟明玮一头雾水。

    乔海云就笑,“她以前爱吃甜的,现在身体不好,医生不让她吃。这里要是有人过生日,可以自己花钱买蛋糕吃,不过大家都省,也没什么人买。她看别人吃过一次生日蛋糕,馋了好多天,想起来就念叨。”乔海云说,“不过她现在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生日哪天,这里当然没人给她过,也不给她吃点甜的,跟我控诉过好几回了。”

    怪物奶奶就笑,“那天她听说我生日要到了,非要给我过。我这辈子都没过过生日,就是她自己想吃蛋糕!”

    奶奶们都笑了起来。

    槐花奶奶就很委屈地说,“我不就是想吃一口甜的吗!你们都有孩子给过寿,我没有,蹭口吃的还不让。你以为我愿意看人过生日啊?人老了,生日过一个少一个,不是往生了过,是往死了过。……”她怅然地望着远方,愣住了好几分钟,像在想些什么。孟明玮还不知道要怎么接话,她便已经忘记这个话题,笑着拉孟明玮出门,带她去看楼下花园里新开的花。

    孟明玮从养老院出来,先去洗了照片,要明天才能取,然后才信步回家。她心里想着白天老人家拍照时叽叽喳喳雀跃的模样,不免有些伤感。

    晚上她在微信上问孟菀青,“你说今天要搬过来住,什么时候来?”

    孟菀青昨天刚出院回家。正如她的想象,家里原封不动,只有陶大磊的烟灰缸从空的变成了满的,茶几上也到处都是烟头。

    孟菀青面无表情地进门,放下东西就进了卧室。陶大磊眼皮都没抬就问,“晚上吃什么?这两天又去跟你相好鬼混了?”

    孟菀青没理她,把卧室门反锁,在屋里整理了自己重要的东西装进包里,然后出来,把这几天手术和住院的单子和病历本放在他面前。

    “我去手术台上鬼混了。”她平静地说。

    陶大磊一愣,脸色变了变,坐起来拿起病历本翻看。

    “你什么时候去做的手术?我怎么不知道?”他问。

    孟菀青就笑了笑。她还挺佩服自己的,他问出这样的话,她也能笑得出来。

    “你不需要知道。”她冷冷地说,“陶大磊,我今天跟你最后摊一次牌。之前所有的忍让和犹豫,一来我觉得我也有错,二来是看在你是娜娜爸爸的份上,我一直让步到今天。但是这次从医院出来,我想通了。我的下半辈子,不想再多委屈自己半分。”

    她上前把单子和病历本收起来,露出底下的最后一份文件。

    “最新版本,也是最后一个版本。”孟菀青说,“这份离婚协议,我提一次,你撕一次。没关系,这一次你如果还是不签,咱们就法庭见。”

    她从包里掏出厚厚的一叠,全是离婚协议的复印件。“喏,你要是想撕,我给你多打印了备份。我那儿还有更多,你撕解气了再签也行。”

    孟菀青一抬手,一叠纸甩上天花板,漫天飞舞。她转身轻松地出门,门关上的时候,她看到陶大磊坐在散落的离婚协议中间,卑琐又茫然。那一瞬间她突然觉得,她这么长的人生竟由这样的一个人占据了如此宏大的篇幅,多么荒唐。

    孟明玮给李衣锦发微信,“我不太会搜,你能不能帮我搜搜,有没有能给糖尿病人吃的蛋糕?”

    李衣锦问明白情况,在网上搜了搜,还真有无糖和代糖的蛋糕,不过她妈想要自己做,她就又搜了一堆攻略和菜谱什么的,发到她妈手机上。周到看见了,问她在干什么,她说在帮她妈搜菜谱。

    周到就笑了笑。

    “难得看见你和你妈这么和谐。”他说。

    李衣锦怼了他一下,“不许取笑我。”她说。

    “没有啊,”周到自然地说,“你知道,我从来都羡慕你。”

    李衣锦就也笑了。她指指书架上那个瓶子,问,“是不是你跟我妈说的?”

    “说什么?”周到问。

    “是你说的吧,”李衣锦说,“你让她送我一个瓶子。”

    周到就摇头,“我可没说,”他说,“我只说了那些瓶子是你的宝贝而已。”

    “真不是你?”李衣锦奇道,“我以为是你说的。否则我妈怎么会突然开窍送我一个瓶子。”

    “你妈要是不开窍,我说也没有用。”周到说。

    李衣锦若有所思地盯着手机一会,突然抬起头,用胳膊肘碰碰他,“我妈有一件事,想让我帮忙。”

    “什么?”

    “她想过生日。”李衣锦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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