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吧!就是这里……就是这里……我带你来到命运的终点,毁灭的尽头,众生如蚍蜉,天道如轮辋,而这辕轭上套的便是天上神灵!碾碎他们……”
甬道中发出一声低沉的诵念。
玄奘等人紧张地站在佛殿中,凝望着甬道。佛殿内昏暗苍茫,星辰照耀,甬道的光亮中渐渐走出一条巨大的影子,行走之间,四足踩地响起沉闷的金木碰撞声。旋即,一匹浑身浴血的苍狼出现在甬道口,背上还插着一支箭矢。
奎木狼似乎耗尽了精气,身形踉跄,四周裹着淡淡的黑色烟雾。“扑通”一声,奎木狼扑倒在地,随即挣扎着起身,形体却似乎在发生着变化,越来越像人的模样。
狼口中发出人声,呢喃着:“来吧!你要做的是逆流击水,汤汤洪水方割,荡荡怀山襄陵,浩浩滔天。就是这里……就是这里……”
“不,那是你要做的事!不是我!”
狼口中忽然又发出人声,却是吕晟的声音,与奎木狼截然不同。
“菩提何来有证果,今日方知我是我。”
奎木狼跌倒在地,喃喃道,“天上人间既相逢,我是你来你是我。”
众人呆呆地看着,一匹巨狼的口中发出两种声音对话,激烈争论,诡异无比。忽然间那天狼长嚎一声,一团黑雾爆开,等到黑雾袅袅而散之时,已经变形为吕晟的模样。他浑身是血,头发凌乱,后背还插着利箭。
翟法让等人仍然枯坐在绳床上,沉默地望着吕晟,并不闪避。
吕晟挣扎着站起身,反手抓出箭杆,猛地一拔,痛得闷哼一声,将箭矢硬生生拔了出来。他握着箭杆朝着壶公一步步走过去,两眼死死地盯着他。刚走了几步,却撞在令狐德蒙的绳床上,那绳床一歪,险些翻倒。
令狐德蒙干枯的尸体恰好与吕晟面对面。
吕晟顿时愣了,打量打量令狐德蒙的尸体,又看看壶公,忽然一把揪住翟法让,将箭镞抵在他喉咙上,吼道:“这人是谁?”
“令狐德蒙。”
翟法让淡淡道。
吕晟一指壶公:“那人是谁?”
“令狐德蒙。”
翟法让道。
吕晟一怔,忽然丢下他,捶打着脑袋,喃喃道:“令狐德蒙是谁——”
众人都有些意外,面面相觑。
翟法让过于衰老,从地上爬起身,喘息着:“他是你最恨的人,你也是他最恨的人。你苦心孤诣要杀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也是。他甚至连死都不敢死,因为他若死了,你将会无人可制,你将会掀翻这天下,百川沸腾,山冢摧崩。高岸为谷,深谷为陵。”
玄奘在一旁听得心头震动,这是他第二次听人说起吕晟想要完成的志向,第一次是索易,他说过,吕晟是在逆流而上,他逆的是天下大势,甚至连大唐皇帝都被裹挟在其中的天下大势!
而今日翟法让说的更为具体,他引用这几句乃是出自《诗经》中的《小雅·十月之交》“烨烨震电,不宁不令。百川沸腾,山冢崒崩。高岸为谷,深谷为陵。哀今之人,胡憯莫惩。”
西晋张华解释道:高岸为谷,深谷为陵,小人握命,君子陵迟,白黑不分,大乱之征也。
翟法让乃是直指吕晟便是这祸乱天下的大灾殃!这场灾殃让敦煌士族害怕到不惜冒着叛国的罪名,引突厥入侵来消灭他!不惜对王君可诸般忍让,逼迫张氏嫁女输诚!而令狐氏更是不惜活生生耗死了一族之主事!
这时,令狐德茂、翟昌等人纷纷涌上九层,壶公急忙拦住他们,低声喝道:“带着部曲上来,其他兵卒守在八层!”
令狐德茂如梦初醒,这穹顶上乃是诸天星象,朝廷严禁,若是被外人看到便是泼天大祸。他急忙命令兵卒们下去,只和翟昌、张敝、阴世雄、氾人杰等人上来。
翟纹也跟着翟述等人上来,一见眼前这宇宙星空,顿时有些吃惊,没想到家族竟然在西窟搞出了这么庞大的一座天象台。
“我是谁?我到底是谁——”
就在这时,吕晟忽然疯狂地怒吼,抓起令狐德蒙的尸体狠狠砸在了旁边的佛像上,然后举起绳床拼命地乱砸,仿佛疯癫了一般。
“不要辱我兄长的尸体!”
令狐德茂怒吼。
令狐瞻和翟述拔刀冲过去,却见吕晟狞笑着抓起翟法让,用箭镞对准他的脑袋。
旁边的翟昌大骇,急忙拉住翟纹:“纹儿,那是你季祖父!”
翟纹当然认识家族中的这位名僧,凄然道:“他们便是害了四郎的元凶吗?”
翟昌顾不得与她计较:“纹儿,吕晟发狂了。快,救救你季祖!”
“我季祖……”
翟纹笑了一笑,“我还是翟氏女吗?”
翟昌一迭声地道:“是、是!纹儿,在阿爷心中,你永远是翟家的女儿!”
翟纹没有说话,径直走到吕晟的身边,轻轻抱住他。吕晟身子一僵硬,慢慢平静下来,只是眼神仍然迷茫。
“你是谁……”
吕晟望着她。
“我是你的娘子。”
“我又是谁?”
“你是吕晟。大唐无双士,武德第一人。”
“这是哪里?人间?天庭?”
“这是地狱。众生碾压,万物凌迟,极尽痛苦。”
“地狱……我沉沦多久了?可能逃出吗?”
“很快我们就能解脱,有我陪着你。跨过六道之门,我们会遗忘一切,重新来过。”
翟纹抱着吕晟,两人依偎在台阶上对话。翟纹一边说着,一边撕掉旁边的帷幔,给他裹着身上的伤口。两人仿佛仍然坐在玉门关的小院中,仿佛在絮叨着日常,视旁边众人如无物。
吕晟的眼神慢慢恢复清明,彻底从人狼互换的混乱中苏醒。他迷茫地望着四周,眼前的大佛和佛顶的宇宙星空,以及眼前的众人。
“星空之下,皆是蝼蚁。”
吕晟感慨道,“玄奘法师!”
玄奘默默地走上前,双手合十:“恭喜吕兄恢复了神智。”
吕晟苦笑:“谈不上恢复,奎木狼的灵力暂时耗尽了而已。”
玄奘沉吟:“从前的记忆呢?可恢复了吗?”
吕晟摇头:“我夫妻今日必死,所谓真相如何也就不重要了,我过往的人生也不重要了。我至今记得考中双状头的荣耀,至今记得你我大兴善寺论战时的梦想,可人死烛灭,理想无法完成不正是人间常态吗?今生我是输了,下一世再来过!多谢法师辛苦奔忙,吕晟今日告辞。”
吕晟在翟纹的搀扶下挣扎着起身,朝着玄奘抱拳一礼,神情间说不尽的凄凉。
“吕兄!”
玄奘凝望着他,一字一句道,“贫僧不辱使命,已经看到你的过往!”
吕晟顿时一怔,吃惊地看着玄奘。
“武德六年,你考中秀才科、进士科双状头之后,太上皇简拔你入弘文馆,当时还叫修文馆,任直学士,叙阶正八品上。直学士虽然官职低微,可地位清要,为京师正五品上的高官子弟讲授经史子集。太上皇听朝之际,时常把诸位直学士引入殿内,讲论文义。长安后起之秀中以你为第一,时人皆推许你为二十年后的入阁拜相之选……”
玄奘慢慢地说着,声音回荡在穹顶的星空之下,九层佛塔之中。
吕晟和翟纹依偎着坐在台阶上,失神地倾听。令狐德茂、翟昌、张敝、阴世雄、氾仁杰等家主神情各异,而令狐瞻和翟述带领士族部曲,持刀引弓围在四周。
只有翟法让等四名老者依然端坐在绳床上,似乎周遭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到了武德八年,你老父有恙,自觉时日无多,希望能归葬敦煌祖地。你原本有兄弟四人,三位兄长尽皆战死于隋末,你自幼与老父相依为命,不忍违逆了老父心愿,便上表恳求左迁。贫僧当时不在长安,并不了解其中经过,不过想来会有很多人会为你扼腕叹息吧!一个二十年后的宰辅之才,就这样远离中枢,来西沙州做了一个录事参军。
“那一年是武德八年的春末,你骑在马上,驾着两辆牛车,一辆车坐着老父,一辆车载着诗书,驶上陇右道。路过凉州之时,你和父亲去姑臧县拜访了吕师老。八十年前吕氏逃出敦煌,星流四散,当时你们父子去拜访他,应该是邀请他们一支也返回敦煌,所以吕师老才在武德九年也来了一趟敦煌。可是贫僧就有个疑问,吕氏和令狐氏有不共戴天之仇,八大士族统治敦煌七百年,你们父子要回乡定居,还要邀请族人回归,难道不怕和令狐氏再起仇怨吗?只有一个解释,你们父子返回敦煌,实则是为和解而来!”
令狐德茂“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令狐瞻冷笑:“他们为和解而来?当年的灭门之仇吕氏记了八十年,这话能骗得了谁?”
玄奘温和道:“他们确实为了和解而来。你们在北魏末年结仇,其后又经过北周、隋,到了唐。三个朝代倏忽兴亡,无数家族分崩离析,你们僻处敦煌或许不觉,贫僧家在中原,一场战乱下来州县户口十不存一。吕滕身为老卒,历经了乱世之后自然也会明白仇恨与和解,哪一样才是最珍贵的。”
“我仍是不信!”
令狐瞻咬牙道。
“那贫僧就接着说,为何吕滕要和解?因为他在自己儿子吕晟身上看到了家族复兴的希望。吕晟考中双状头,太上皇称许为武德第一人,时人许之为未来宰辅人选,那么吕滕就必须得为儿子的未来考虑,为吕氏的未来考虑,是陷于八十年前的灭门仇恨中无法自拔,还是抛开往事,给儿子,给吕氏一个辉煌灿烂的未来?他选择了后者。从近了说,他想终老于敦煌,葬入祖坟;从远了说,令狐德棻就在朝廷里任职礼部侍郎,如果不和解,吕晟便在朝廷里有一位死敌。所以,吕氏父子回到敦煌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想要与翟氏联姻。”
令狐瞻看了一眼翟纹,顿时暴怒:“胡说!他向翟氏求亲,分明是分化士族!”
“不是分化,是和解。”
玄奘寸步不让,“世人都知道,令狐氏和翟氏自西汉时便同气连枝,翟义和令狐迈联合起兵反莽,兵败被杀后,子孙又一起逃奔敦煌,六百多年世代交好。吕滕难道是不开眼吗?替儿子求个亲就能分化两家?”
令狐瞻无言以对。
“吕滕之所以要找翟氏联姻,第一是因为儿子吕晟乃是大唐双状头,州里实操权柄的录事参军,人中龙凤,前途无量,能配得上翟氏女。第二便是因为翟氏与令狐氏交好,他与翟氏联姻,实则是向令狐氏释放善意。”
玄奘道。
“是啊!”
李淳风叹道,“八十年前毕竟是灭门之仇,吕氏便想和解,也不可能主动登门,和翟氏联姻其实是希望翟氏作为桥梁,慢慢缓和双方的关系。”
“令狐郎君若是不信,可问一问弘业公,”
玄奘转头望着翟昌,有些感慨,“贫僧打听过,吕滕当年乃是找了里坊的耆老,亲自去了翟府提亲。照理而言,提亲只需媒妁即可,吕滕既然亲自去,想必是为了向弘业公说明吕氏的善意吧?”
翟述看了一眼父亲,却见翟昌面无表情,脸上似乎隐约带着恐惧。
“可惜,翟氏不但没能做这条桥梁,反而激化了矛盾,当众羞辱吕滕。若贫僧猜得不错,吕滕当时应该是气厥摔倒,被人抬回安化坊。”
玄奘道。
见玄奘直指自己的父亲,翟述也忍不住反驳道:“法师莫要信口开河!我翟氏岂能做这等事!”
“当年的事情确实被捂得很严,贫僧打听过,整个州城竟然无人敢提,那些陪同吕滕去的耆老更是见都不肯见贫僧。翟氏一族不会有这么强大的力量,应该是八大士族联手所为吧?”
玄奘摇头不已,“不过贫僧在圣教寺结识了一位施主,她是敦煌最有名医馆的东家娘子。”
翟法让也禁不住好奇,终于睁开眼睛:“可是沈家医馆的赵七娘?她如何了?”
玄奘从身上的革囊里掏出一只锦袋,打开来,拿出一沓略略有些发黄的纸张,正是沈家医馆的药方。玄奘认真地把药方一一展开,摆在书案上。
“吕滕既然身体有恙,便难免就诊抓药,沈家医馆的东家是医药行会的会首,贫僧便请赵七娘把吕滕抓药的所有药方都送了过来。也恰好了,吕滕看病抓药一直就是在沈家医馆。”
令狐德茂冷冷道:“这赵七娘安敢如此!”
此话一出,众人都叹了口气,这等于变相承认了众士族联手封杀吕晟之事。
“她是不敢说,不过贫僧是在大乘寺的佛殿之上与她谈禅,赵七娘敢于欺人,却不敢欺佛。”
玄奘道。
令狐德茂和翟昌等人面面相觑,纷纷苦笑,这僧人,也忒无赖,在佛祖面前拷问信众,简直比大堂上用刑还要有效。
玄奘从药方里拿出一张,举了起来让众人观看:“贫僧问过索易,吕滕占算的提亲日期是武德八年夏七月丙辰日,而就在当日晚间,吕晟来医馆开方抓药,药方与吕滕日常所用并不相同,治的是厥症,且开了红花油膏等跌打损伤药。贫僧料想以翟氏门风礼法,不至于殴打一位上门提亲的老人,故此猜想是言语羞辱,导致吕滕厥倒摔伤。翟家主,不知道贫僧推断的可对吗?”
吕晟默默地听着,似乎从玄奘的叙述中见到了自己的父亲,苍老,魁梧,为了自己的仕途不惜朝仇人弯腰。他隐约记得父亲当年跟自己说了一句话,似乎很重要,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众人都望着翟昌,翟昌沉默了很久,艰难地点头。
“那天,我父亲说,他最瞧不起的就是你们这种寒门庶民,偶然培养了一个儿子,得了些许功名,便想着与士族门阀平起平坐。”
翟纹忽然说起来,她看也不看翟昌,两只眼睛只是柔柔地望着吕晟,淡淡说道,“父亲说,你们这种父母最是可恨,自己碌碌无能,只想望子成龙,一旦子弟得了些功名就自夸自矜,自以为改头换面,跻身高门。朝廷为何要规定三代官宦才能评定阀阅?防的便是尔等鼠辈。”
“小妹!”
翟述喝道。
“兄长,我说的有错吗?”
翟纹笑了笑,“那一日我在后堂听着呢。我并没敢进去,因为令狐世叔便在屏风后坐着。”
“那又如何?”
令狐德茂冷冷道,“吕滕上门之前,弘业公便知会了我。嘿,和解?或许玄奘法师猜得没错,他是想和解。可他想和解便能和解吗?玄奘法师说过,他和解的理由有二,一为了落叶归根,二为了在朝堂上给吕晟打开局面,这都是他吕氏的利益,于我令狐氏有什么好处?我令狐氏为什么要与他和解?先祖父延保公诛吕兴、驱张保、保敦煌的赫赫功业,至今还刻在我阀阅柱上!让吕氏余孽重回敦煌,莫不是欺我令狐氏无人吗?”
玄奘叹道:“怪不得地藏菩萨至今出不了地狱,世间众生自我锁困,谁也打不开这枷锁。吕兄,那一日便是如此,你父亲被人抬回了家。贫僧查了州衙门的请假文书,你当时请了休假,延请沈医师为父亲诊治。第二日,你便闯进了翟府,为父亲讨还公道。那一日的情形贫僧查访多日,却无一人知晓,只知道第二日翟府发丧,府中一名族老猝然而卒。”
“那是老僧俗家的四弟。”
翟法让忽然道。
“贫僧不知道这位族老为何而死,只知道随后吕晟便陷入敦煌士族的打压,在西沙州步步艰辛,受到上官和下属的一致排挤。贫僧查过州衙的考课簿,官吏考核四善、二十七最,前者考核德行,后者考核才干,每年一次小考,先由应考者本人具录自己的功过行能,然后由州考功司写出考状,定出考课等第,上报吏部考功司复核。这是贫僧誊抄的武德八年吕晟的考状——”
玄奘拿出一份考状,摆在众人面前,翻开最后一页,上面赫然写着考课等第——下上!
“诸位不少都是做过官的,应当不陌生,考课等第共有九等,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中、下下。官吏在任需经四次考课,每次考课等第都在中中以上才能转任升迁。吕晟考了下上。《考课令》曰:‘爱憎任情,处断乖理,为下上。’吕晟得了下评,基本升官无望,不贬官已经算幸运。更稀奇的是,那考课簿上还记下他曾以醉酒为有司所纠,白衣领官。还有几次,因司仓犯错,被连坐罚俸;因租庸调数目核对有误,被杖责;因武官选举舞弊,舞弊者称贿赂吕晟,被罚俸;因乡里田畴水利纠纷处置不当,被上官斥责;因调解蕃市胡人之争引发殴斗;因桥梁验收与图纸不符……贫僧为何说这些,因为这是各位士族开始联手对付吕晟了,想要一举打掉他仕途升迁的可能。”
玄奘认真地把自己誊抄的考课文书一件一件摆出来。
“这分明是吕晟自己德不配位,何必攀扯我们士族?”
令狐瞻反驳道。
玄奘笑了笑:“西沙州司功参军姓令狐氏,司仓参军是张氏的人,司户参军是索氏的人,司兵参军是阴氏的人,司士参军是氾氏的人,我们看吕晟出错的地方,恰恰与仓曹、户曹、兵曹、士曹有关,蕃市是敦煌县市令管辖,市令也恰好是张氏族人。各位家主可以否认,但请记住,你们要回答的并不是贫僧,而是背后的神佛。”
玄奘伸手指了指,张敝等人一回头,便看见宇宙星空下那尊巨大的佛头,都禁不住一哆嗦。
“老夫便认了又如何?”
张敝冷冷道,“吕晟逆贼,人人得而诛之。”
“可是那时候,吕晟只是跟令狐氏有仇,与翟氏有怨,却与你张氏、氾氏、索氏、阴氏毫无恩怨吧?”
玄奘问,“张公、阴公、氾公皆在,请回答贫僧,你们为何认为吕晟人人可诛?”
众位家主面面相觑,即便张敝这种火爆脾气也不肯多说一句话。
“我想,真正的原因应该还是吕晟在翟家做了一些事,或者是说了一些话,从而引发八大士族群起而攻之。这些事因为贫僧没有人证,咱们稍后再说。”
玄奘从革囊里拿出三卷书册,正是吕晟的《三叙书》——《叙宅经》《叙禄命》《叙葬书》“吕晟遭到八大士族联手打压之后,愤而修改了他的《三叙书》在西沙州广为传播。”
李淳风道:“至今长安仍有此书,我便读过。”
“这份书稿是当日刺史家的十二娘从玉门关狼兵手中夺过来的,内容与贫僧当年在长安见到的颇有不同。”
玄奘笑道,“李博士不妨看看。”
玄奘把书稿递给了他。
李淳风急忙拿过来翻看,令狐德茂等人当然知道这书稿,立刻脸色便有些难看。
所谓《宅经》又叫《黄帝宅经》乃是一部术士用来堪舆宅址的书,后人假托是西晋郭璞所作,术士按宫、商、角、徵、羽将姓氏加以分类,称为“五姓”每一种姓氏的宅邸选址都要遵循五行相生相克,门朝哪儿开,窗户朝哪儿开都要匹配五姓理论。
吕晟在文章中根据逻辑法将五姓之说批驳得体无完肤。
他从姓氏起源来考察,他说黄帝之时不过姬姜数姓,后来姓氏越来越多,又因为封邑和封官形成姓氏的分支,最后有成百上千姓,甚至郭璞写完《宅经》之后仍然有姓氏形成,却不知这些姓氏是谁给配属宫商?
《叙禄命》中,吕晟考察了禄命之说的源流,指出人的祸福、贵贱、寿夭与禄命无关。
《叙葬书》则主要驳斥《葬书》所宣扬的阴阳葬法,揭穿丧葬中的吉凶、禁忌等迷信,但最后一句话却将三篇文章的主旨给勾连了起来——“丧葬吉凶,皆依五姓便利”最后的总述才是要命,吕晟梳理了从夏商到隋唐的姓氏源流,勾画出三千年诸姓沉浮!
说明了姓氏并无高低贵贱之分,所标志的只是一个王朝的既得利益者向另一拨既得利益者的转移。
比如商周之时,贵胄世代承袭,而秦灭六国之后,通过迁徙、拆解,使六国贵族宗室分崩离析。汉代一统之后,再也没有什么天生的贵胄,人人皆可布衣而有天下,勋功而得王侯。汉初诸臣,萧何是沛县吏掾,曹参是狱掾,任敖是狱吏,樊哙是屠狗者,周勃是吹丧者,娄敬是挽车者,这些军功之臣总数有六十万,三公九卿,王国卿相、郡守官吏都被他们所占据,这些人皆有食邑,还可以凭借权力掠夺平民,扩大地产,于是子孙便为当地豪门大族。
可随着皇帝诛灭异姓王,吕雉诛灭刘氏王,以及一系列的惨烈争斗,仅仅百余年,“袭封者尽,或绝失姓,或乏无主,朽骨孤于墓,苗裔流于道,生为愍隶,死为转尸”功臣既亡,察举制应运而生。于是又是另一拨人填补空缺,这些当年的乡里平民,通一门经术者便可通过乡举里举,通明经术入仕,譬如汉代做过丞相的翟方进、张禹等人都是以明经被举荐入仕。但因为“任子制”——两千石以上的官员可以保举一名子弟为官,让那些身居高位的官员得以世代为官。
随着东汉政事糜烂,察举不实,官员们互相推荐亲戚故旧,把持朝政、郡政甚至乡里权力,于是便形成了州郡大姓。
察举制在这些既得利益者的操弄下,彻底无法实施。
魏晋年间,九品中正制作为新的选官制度,以品第和行状把人分为九个等级,授以相应的官职。品第是其人的家世,行状是其人的德才。
朝廷初衷本是想由朝廷与民间共同选拔人才,“盖以人才论优劣,非为世族高卑”结果在高官显贵的操弄下,变成了德才系“资”资便是父祖的官爵,个人的德才系于父祖的官爵高低。
终于而成“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九层塔上鸦雀无声,李淳风一边翻看,一边诵读,这时人人都知道吕晟到底为何引得八大士族群起而攻之了。这分明是三篇讨伐士族的檄文!
众人都看向吕晟,吕晟满脸血污,就那么静静地坐着,不言不动,似乎与己无关。
“敦煌士族拼命禁绝、收缴、销毁新版《三叙书》一本都不准流出西沙州,因此贫僧来到敦煌时竟然无缘见到,吕晟在玉门关时,也只能托了狼兵拿自己的手稿重新雕版。”
玄奘慢慢地讲述着,令狐德茂起初还偶尔反驳一句,这时干脆闭嘴,脸上带着冷笑。
之后的事情就很分明了,吕晟陷入敦煌士族的集体打压,酒肆禁止入内,车行禁载其人,连香料油料都不做他家的生意,若非官府的俸禄中发有绢帛和粟米,简直生活都难以维持。
更严重的是,吕滕生病,却没一家药铺和医馆肯给他抓药,诊治。吕晟虽然精通医术,可没有药物却不行,先前的沈家医馆也不敢做他的生意。吕晟虽然想尽办法照料父亲,可吕滕却郁郁不欢,最终病重。
在一个雨夜,吕滕忽然垂危,吕晟当即套了大车,送父亲前去距离两坊之地的沈家医馆,然而此时宵禁,坊门关闭,武候不肯开坊门!
按唐律规定,若有公务、婚嫁以及丧病之事,在坊内的武候铺开具文牒便能打开坊门,可是武候们却拒绝开门,让他去找坊正。按说以吕晟在西沙州的官职地位,这绝不正常,可是吕晟也清楚自己遭受打压,碰上老父病重,只好忍气吞声,去找坊正。结果坊正借口下乡,闭门不见。
那一个滂沱的雨夜,吕晟听着父亲咳嗽,呻吟,数次陷入昏厥,一个堂堂西沙州录事参军,竟然叫不开坊门!
“贫僧不知道他当时怎么做的,他肯定是说尽了道理,使尽了手段,以他对父亲的孝顺,他或许会哀求,会乞请,甚至会丢弃尊严,跪倒在湿淋淋的泥水中。可是时间一分一刻地过去,武候们始终不为所动,或许这些官职卑微的小卒还会看着昔日里高贵的录事参军狼狈的模样,嘲讽,耻笑。吕晟这一刻一定会很后悔,他不是后悔写下了《三叙书》与敦煌士族开战,而是后悔回到敦煌,连累老父。你有凌云之才又如何?是大唐无双士又如何?到头来却连病重垂危的老父都守护不了!他或许还会想起自己的三个兄长,他们随着老父从军,丧命在扬州、高句丽和雁门郡,无论死得多么不值,卑微若尘埃,可终究护了老父安全,让他平安归老。可吕晟自己呢,老父倾尽全力培养出来的大唐双状头,竟然护不住老父的性命,最终让他绝望而死……”
玄奘喃喃地讲着,一直沉默的吕晟忽然间泪流满面,号啕大哭。翟纹急忙搂住他的肩膀,低声安慰。
“堂堂双状头,大唐无双士,武德第一人,不曾败于强大的士族之手,却毁于几个门卒坊丁!从此吕晟决意复仇,和敦煌决裂,和朝廷决裂,和天下决裂!”
“说得真是活灵活现,仿佛你亲眼看见了一般!”
令狐德茂冷笑。
“贫僧自然不曾亲眼看见,这些事情又何必亲眼看见,只需推论,便足以见到真相。”
玄奘道,“武德九年,奎木狼在甘泉大街截杀迎亲队伍,除了当场杀人之外,第二日又在成化坊杀死武候和坊正。除此之外,三年里官府宣称死于奎木狼之手的人,贫僧早已经调查出来,都是有人借机杀人灭口。也就是说,这三年中奎木狼从未偷入城中杀人。他劫亲时杀人大家都知道原因,那么为什么第二日官府开始围捕他时,他别人不杀,偏偏去成化坊杀了武候和坊正?
“吕滕病死的日期并不难打听,是武德九年三月初九亥时。贫僧曾经请参军曹诚调出成化坊武候铺的坊门文牒,却并未见到当夜有吕家的出坊记录。你可以说他眼看父亲病重将死也没有出坊治疗,只是如何解释吕晟狼变之后杀尽武候和坊正之事?”
玄奘一番话问得令狐德茂哑口无言。
“父亲死后,吕晟将他安葬在吕氏祖坟,守墓七日。随后在衙门请了赐告,休假在家,到处求购书籍。当初贫僧在调查奎木狼雕版之时,走访了敦煌城十几家书肆,找到了当年吕晟求购的书目。吕晟当时还从州学、县学以及州衙那里借出了大批的书籍。这些书目对应的书籍,贫僧曾经在成化坊吕氏老宅中见过,如今誊抄出来,诸位请看。”
玄奘又从革囊里取出一页纸,上面密密麻麻记满了书目。他拿给李淳风,李淳风看了看,又递给翟昌等人。
上面的书目多是史书,有《国语》《左传》《竹书纪年》《汉书》《后汉书》《晋书》《魏书》《宋书》《隋书》《十六国春秋》除此之外还有《世说新语》《庾亮文集》等文学集,《千家姓篇》《氏族志》《姓纂》《姓氏书辩证》《新集天下姓郡望氏族谱》等姓氏书,甚至《武德六年高士廉等条举氏族奏抄》等一些公开的奏疏也在里面了。
众人把这份书目传看了一遍,连翟法让等敦煌四老都一一看过,却都不解其意,最后递还给玄奘。
“贫僧当初在吕氏老宅见到这些书卷也是不解,后来请世子李澶找人把书卷都搬回了大乘寺,一一研读。只看这些书,断然是看不出什么的,解读这一秘密的核心关键并不在书上,而是在吕氏老宅正堂的墙壁上。”
玄奘道。
“墙壁上?”
令狐德茂忽然道,“你是说写的那几个字,我想想——”
“是龙、进、兴、璜、义、汤六字,”
翟法让淡淡道,“老僧当年也留意过,却没猜出来这几个字到底有什么秘密。”
“这六个字不但是吕晟向敦煌士族宣战的方式,也能解开那一日他去翟家挑衅的秘密,同时也是翟氏族老猝死的关键!”
玄奘道。
众人都震惊了,翟昌更是脸色巨变,死死盯着玄奘:“你说!”
“很简单,这几个字被打乱了。进,是翟方进。义,是翟义。璜,是翟璜。汤,是翟汤!”
玄奘道,“至于龙、兴二字,当是龙兴寺。”
李淳风、令狐瞻等年轻人都满脸不解。
“西沙州并没有龙兴寺,难道是兰州那座龙兴寺?”
令狐瞻沉吟,“应是西秦年间所造,有佛龛和造像。这又有什么秘密?”
“没错,唐以前称为唐述窟。”
玄奘道,“关于龙兴寺贫僧稍后再说,先说这四个名字。”
“法师,这四人似乎是翟家的人?和吕晟有什么关系?”
李淳风问。
“和吕晟没关系。”
翟昌冷冷道,“这四人都是我翟氏祖先!”
翟方进乃是敦煌翟氏的先祖,西汉成帝的丞相,因为和占星者李寻有仇怨,被李寻借着荧惑守心一事陷害,最终自杀而死。
翟义,翟方进的次子,任东郡太守。王莽篡汉摄政,翟义起兵讨伐,拥立刘信为帝,自号大司马、柱天大将军,后兵败被杀,夷灭三族。
翟璜,战国时魏国国相,辅佐魏文侯,助其灭中山国,爵至上卿。
翟汤,字道渊,东晋柴桑人,当时著名隐者。祖孙四代人隐居庐山,人称“翟家四世”曾受司徒王导征辟,辞而不就,与名士干宝、庾亮相善。
众人一时间都有些奇怪,这四个人虽然都是翟家祖先,可彼此风马牛不相及,吕晟为何把他们的名字写在墙上?
“发现这四个字涉及翟氏的先祖之后,贫僧去大宗正处查阅了翟氏的族谱存档。族谱中记载,翟氏乃是出自帝尧之次子丹仲,‘陶唐之后,封子丹仲为翟城侯,因而氏焉’。”
“那是自然,我翟氏乃是尧帝后裔,世人皆知!”
翟述傲然道。
“闭嘴!”
翟昌怒吼道,“玄奘法师,莫要欺人太甚!诸位,玄奘乃是吕晟的好友,这是在拖延时间,让奎木狼复苏,必须立刻拿下他!”
他朝着吕晟一指,“弓箭手,射!”
部曲们一拥上前,弯弓搭箭就要发射,便是连旁边的翟纹也不顾了。
玄奘猛然一步跨过去,挡在吕晟和翟纹面前,只是静静地看着翟昌。
翟昌咬了咬牙:“射——”
众人都吓了一跳,翟氏世代信佛,如今却要杀死一位高僧,这可是洗不脱的罪孽。何况这位高僧与皇帝还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众目睽睽杀掉他,怕是整个翟氏都要遭殃。可是看翟昌狰狞的表情,只怕是豁出去一死也要杀掉玄奘和吕晟。
忽然间人影一闪,吕晟暴起,拿着一根箭镞制住了一旁的张延。
他极为聪明,没有挟制翟法让,而是挟制了张敝的父亲。
这下子张敝果然急了:“弘业,莫要动手!吾父在他手中!”
翟昌顿时怔住了,若是翟法让,这算是自家人,射杀也就射杀了,哪怕自己以死谢罪也无妨。可张延乃是张敝的父亲,张氏上任家主,若是射杀只怕要跟张氏不死不休了。
“让法师说完!”
吕晟一字一句道。
氾人杰森然道:“敝公,弘业公,此事若披露于天下,莫说我敦煌士族,便是天下士族都要遭殃!”
“你也过来!”
吕晟一把拖过氾正的绳床,将他挟持在右臂,一左一右,两根箭头对准了两名老者的咽喉。
氾人杰顿时张口结舌:“父亲——”
“说就说,怕什么!”
氾正毫不惊慌,淡然道,“听完之后只要没有人能活着离开,又有什么大不了的。难道随口说出一句话,还能铭刻于天地间不成?”
众人心中一沉,这个秘密竟然可怕到让敦煌士族杀尽在场所有人的地步!
翟昌闭目叹了口气,躬身退回一旁,一副认命的模样,大有一种不怕死,你就接着讲的架势。
玄奘沉默好半天,看了看吕晟。
吕晟满脸肃然地点头:“恳求法师了!”
玄奘叹了口气,继续道,翟氏的族谱世系很长,他简单述要——璜魏以相国,爵至上卿,子延嗣山河,接绪五代,成帝擢方进为汉丞相,封高陵侯。方进少子义,为东郡太守,移檄郡国,反莽篡位。义四代孙汤,康帝时征为散骑侍郎。不起。
汤子庄,庄子矫,不仕。矫子法赐,孝武帝以散骑侍郎,并不就。
“涉及四个名字的族谱世系也就是这些了。我们且来看一下,翟璜在史籍中并没有记载生卒年月,《史记》《国语》等记载,翟璜曾向魏文侯举荐吴起治军,举荐西门豹治邺,举荐乐羊攻伐中山国,举荐李悝守中山。我们且来大致推敲一下翟璜的生卒,吴起治军伐秦是在魏文侯三十七年,乐羊伐中山是在魏文侯三十八年,史载,灭中山后一年,翟璜与韩赵联师伐齐,时为魏相。也就是说,当时是魏文侯三十九年,翟璜为相。而李悝为魏相,主持变法,是在魏文侯四十六年,也就是说当时翟璜或已去世,或者告老辞相。”
“法师您推理他的生卒年月,有何意义?”
李淳风诧异地问。
“有!”
玄奘道,“翟方进是汉成帝时的丞相,于绥和二年自杀。诸位可以算一算,魏文侯四十六年到西汉绥和二年,一共有多少年?”
众人都愣住了,历代都是以干支纪年和帝王纪年,因此算起来极为麻烦,不过好在史籍中纪年不曾中断,从春秋到西汉,一代代帝王的纪年加起来还是可以计算的。
在场的人计算了三年的诸天星象,都算是精通术数,当即闭着眼睛默算,李淳风率先睁开眼睛:“大约为四百零七年!”
“不错,”
玄奘点点头,叹道,“想必当年吕晟就是发现了这一秘密——从翟璜到翟方进,漫长的四百年,只是接绪了六代!”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翟昌脸色铁青,额头汗如雨下却是一言不发。令狐德茂等人想驳斥,但玄奘的推论精密老道,完全是依靠史籍和族谱,实在是颠扑不破。
“随后族谱里省略了翟义到翟汤之间的世系关系,仅仅以翟汤为翟义四代孙来记写,中间全省略了。那我们就继续来看一看,据《汉书》记载,翟方进有二子,长子翟宣,为南郡太守,少子翟义,为东郡太守。又载,‘王莽居摄二年,翟义、刘信起兵,莽讨败之,夷三族,诛其种嗣,至皆同坑,以棘五毒并葬之……’”翟昌冷笑:“法师想来是要质疑,王莽夷了先祖三族,为何有族人尚存吗?”
“不不,”
玄奘道,“夷灭三族,并不意味着就没有子嗣存活,包括翟义本人也并没有被王莽活捉,而是在逃亡途中自杀。《汉书》中记载,翟方进有玄孙在琅琊。所以你们的族谱中记载,翟义子孙西迁,逃奔敦煌,这并没有错。问题出在翟汤。我们且来看一下翟汤的记载,晋康帝建元元年六月壬午,又以束帛征处士浔阳翟汤。他的好友庾亮在自己的文集中收有一篇《翟征君赞文》‘晋征士南阳翟君……虽束帛仍降……卒于浔阳之南山。’这里的翟征君自然是翟汤。《世说新语》中说道:‘初,庾亮临江州,闻翟汤之风,束带蹑屐而诣焉。亮礼甚恭。汤曰:使君直敬其枯木朽株耳。亮称其能言,表荐之,征国子博士,不赴。’这一年是咸康年间,翟汤说自己是枯木朽株,说明他此时已经年老,《晋书》中写明翟汤卒时七十三岁。而庾亮死于咸康六年正月,他既然给翟汤写了祭文,说明翟汤死于咸康六年之前。诸位可以算算,从王莽居摄二年,到咸康六年,一共多少年?”
这回众人都谨慎了,令狐德茂当即叫来楼下的书吏,他来报年号,拿着算筹和陶丸计算。
不料众人还没算完东汉,李淳风就说道:“三百三十三年!”
玄奘盯着翟昌,缓缓道:“三百三十三年,翟氏传了四代?”
这回再也没有人反驳,众人一起望着吕晟,所有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此人到底读了多少书,竟然能从史籍中一点点地扒,把一个士族的族谱扒得体无完肤!这也太可怕了!照这样的扒法,只怕天下士族的世系都经不起逐一考证。
一时间六大士族所有人心中都只有一个念头——决不能让此人活着!
当代学者研究敦煌姓氏的书目多是贞观甚至唐代以后成书,为了引用时不出现后世书目,对有些书目名称做了修改,比如《元和姓纂》为唐宪宗时修撰,《古今姓氏书辨证》为南宋初编撰成书。至于敦煌文书《新集天下姓郡望氏族谱》具体成书年代难以确证,故不加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