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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游八十一案·大唐敦煌变 正文 第十四章 唐朝的走私案、公廨钱和兵变

    玄奘等人并没有奔出太远,便听到身后传来闷雷般的蹄声,回头一看,大漠中卷起长长的沙尘。众人都知道是奎木狼追上来了,急忙催动马匹狂奔,往前奔了有二十里,奎木狼已经越来越近,隐约能看到那支铁骑的形貌,最前方的奎木狼更是清晰无比。

    这时前面出现一座毁塌的城垣,乃是夯土版筑而成,早已经残破得不成模样,只剩下基址犹存。残墙高近三丈,耸立在周围的盆地之中,周围都是茂密的芦苇和湖泊,显得颇有些隐秘。

    玄奘询问,李澶茫然不知,鱼藻答道:“法师,这应该是敦煌人说的河仓城。据说是汉武帝伐大宛时,李广利修筑的粮仓,专门为玉门关储藏粮食。”

    “走,去避一避。实在不行便跨过芦苇荡,阻一阻奎木狼的骑兵。”

    玄奘断然道。

    众人策马疾驰到河仓城下,却顿时愕然,只见河仓城的断壁残垣间站着一名中年男子,正是王君可!

    “父亲!”

    鱼藻叫道。

    “胡闹!惹下大麻烦了吧?”

    王君可虽然恼怒,但见到女儿和李澶安然无恙,仍然是松了口气,“还不快进来避避。”

    “王刺史,”

    李澶叫道,“奎木狼带着大批的铁骑,足有上百人。您一人如何却敌?”

    王君可笑了笑,众人策马从他身边经过,进入河仓城,只见城内居然有三十名兵卒,旁边还停着几辆大车。兵卒们正从车上抬下一架架的伏远弩,训练有素地安装轮子。安装完毕,便将伏远弩推到河仓城的断壁间。

    伏远弩乃是两人便能够操作的重弩,其威力仅次于床弩,下面有两只包铁木轮,可以推着前行,弩架上有绞盘,操作时一人绞盘上弦,一人操作弩机。

    这种弩箭射程达三百步,一箭射出往往能洞穿两人。王君可用大车整整拉来了十五架!

    王君可询问鱼藻,鱼藻将玉门关发生之事简单说了一番,却把翟纹还活着的消息隐瞒下来。听到吕晟未死,竟然被奎木狼占据了身体,王君可也是大感吃惊,禁不住眉头紧皱,深深地思索着。

    “法师,这等异事闻所未闻,您以为真是如此吗?”

    王君可询问玄奘。

    玄奘想了想:“若我们看到的不是真相,那刺史认为什么才是真相?”

    王君可哑然失笑:“既然女儿和世……法师还活着,对我而言就并无差别。”

    片刻间,三十名兵卒便将十五架伏远弩架设在了河仓城下。此时铁骑龙卷已经急速而来,闷雷阵阵,震动着大漠。

    王君可观察着距离,待奎木狼抵达三百步外,忽然一挥手,一具伏远弩砸下扳机,“轰隆”一声震响,整架弩车剧烈震动,长长的弩箭破空而出,闪电般射出三百步,“噗”的一声插在了奎木狼的马前,深入沙碛足足有一尺!

    奎木狼一勒战马,战马长嘶一声,前蹄扬起,猛然便停了下来。身后的骑兵散开,一字型围拢在奎木狼两侧。

    奎木狼端详着地上的弩箭,也不禁为这弩箭的威力感到惊心。他眺望着不远处的河仓城,十五架弩车并排而立,极具震慑力。奎木狼在原地兜转着马匹,脸色阴晴不定。

    王君可跳上一匹马,呼哨一声,策马冲下了河仓城。奎木狼见他孤身一人,知道是有话说,便也策马前行。两人在距离河仓城两百五十步左右马头相对。

    “奎神,别来无恙!”

    王君可抱拳。

    “你这是要阻拦本尊吗?”

    奎木狼冷冷道。

    王君可失笑:“你是要杀我女儿,我自然会阻拦你。”

    “说的也是,”

    奎木狼冷笑,“就凭着十几架伏远弩?”

    “伏远弩么,杀你虽然不够,但杀光你这些星将却是足够了。我一次齐射十五矢,三百步的距离足够我射三次,待你攻到我面前,足够将他们统统射杀。剩余的兵卒对我毫无威胁。”

    王君可笑道。

    “但他们足够将你和你女儿尽数拿下。”

    奎木狼道。

    “不够吧?”

    王君可惊讶,“上百人便能攻破我三十人驻守的城池?”

    奎木狼盯着眼前这座建在土台上的城池,虽然残破不堪,但地势易守难攻,他也不得不承认王君可的眼光。

    “何况,我这次的目标只是狙杀星将,十五星将一死,我西沙州大军拿下玉门关易如反掌。届时奎神又往何处去?”

    王君可笑道,“听说星将能死而复生,不过想来也没那么容易,合适他们用的躯体也并不好找吧?”

    奎木狼凝望着他:“你是来跟本尊谈判的?”

    “嗯,我女儿活着,你我之间自然能谈判了。”

    王君可道,“不知道奎神想要什么?”

    “什么?”

    奎木狼诧异。

    “你来到这人间,最想要的是什么?”

    王君可问道。

    这话说得奎木狼倒迷茫起来,他下凡三年,竟然根本没想过这个问题。在天庭寂寞惯了,占了玉门关便觉得挺好,日日与翟纹相守,虽然苦于无法碰触,心中却也满足,只是如今……奎木狼忽然有种万念俱灰的感觉。

    “这人间有什么是天庭所没有的……”

    奎木狼喃喃道。

    “天庭我虽然没去过,却能想象得到,定然是九天万物奇珍无所不有,世上金银在天上只怕如同瓦砾一般。这都不会是奎神想要的,”

    王君可道,“但有一样,天上只怕缺得很。”

    “什么?”

    奎木狼好奇地问。

    “人间香火!”

    王君可一字一句道。

    “人间香火……”

    奎木狼重复了一句,颇有些不解。

    “我不知道天庭和西天极乐的神通从何而来,但我知道,世上广建佛寺,日日香火祭拜诵经,颂念佛陀之名。又有无数道观,香火不断,颂念上清玉帝之名。这人间的信仰之力,想必对神明也颇有好处吧?”

    王君可道。

    奎木狼听得愣住了,问道:“你如何给我人间香火?”

    “我能够让你成为人间百万众生的信仰,广建庙宇,供奉真身,日日香火祭拜,”

    王君可道,“我能够让你成为一国之国师,自帝王而下百官万民日日跪拜。”

    “你区区一州刺史,又如何能够?”

    奎木狼怀疑。

    “我先不说如何能够,只问一下奎神,你还想要什么?”

    王君可道。

    “你还能给我什么?”

    奎木狼问。

    王君可沉声道:“只要你要的,我都能给!”

    奎木狼森然盯着王君可:“你可知道,当年我寄居这具躯体的时候,吕晟曾与我立约?”

    王君可摇摇头:“那时我还未到敦煌。不知道誓约的内容是什么?”

    “帮他杀一个人,”

    奎木狼道,“那时我以为只是杀个人而已,容易无比,便答应了他。可是这些年来竟然找不到此人的下落!这可就难办了,所以这些年我便一直拖延。只是既然立约,还是要完成的。”

    王君可想了想:“那人是谁?”

    奎木狼淡淡道:“先说说你想要什么?”

    “很简单,”

    王君可郑重道,“我需要东突厥和吐谷浑对凉州发动进攻,最起码要做出进攻态势。你身为天狼神,乃是草原各部的图腾之神,我想这并不难办到。”

    奎木狼深深地望着王君可,忽然大笑:“成交!”

    说完兜转马匹,呼哨一声,率领着铁骑滚滚而去。

    王君可站在沙碛上,眺望着奎木狼远去的背影,才感觉汗水湿透了后背。这时玄奘、鱼藻和李澶等人驱马赶了过来。

    “父亲,您是如何说服他离开的?”

    鱼藻问道。

    “他只是见到我的伏远弩,知道无法取胜,暂时退却而已。”

    王君可摇了摇头,“鱼藻,我们须得尽快赶回敦煌了,还有大事要办。”

    “什么大事?”

    鱼藻问道。

    王君可在她和李澶脸上扫视了一眼,含笑道:“你和临江王世子的婚事!”

    “我不嫁!”

    鱼藻断然道。

    王君可沉下脸:“胡闹!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说不嫁便不嫁了?”

    “便是有父母之命,可那世子李澶性情如何,相貌如何,我从未见过,我怎知日后与他能不能合得来?”

    鱼藻恼怒,“你要和李家结亲,为何不让兄长娶了临江王的女儿?”

    李澶朝着玄奘龇牙咧嘴,苦笑不已。

    王君可脸色不好看了,厉声道:“胡说些什么?这是我和临江王早已经议定好的婚事,婚期都定好了,岂容反悔?这些年我对你纵容得还不够吗,你到处找吕晟的下落,我从未反对。如今吕晟你也见到了,是生是死都有个结果了。你便该好好收心,成亲嫁人相夫教子!再敢胡说,我便没有你这个女儿!”

    鱼藻泪眼盈盈地望着父亲,气道:“没有就没有吧!”

    鱼藻翻身上马,纵马而去。众人全被这变故惊呆了,李澶急忙道:“王公,王公,快拦着啊!”

    王君可脸色铁青,走到一架伏远弩旁,在沟槽上搭箭、上弦,瞄准了鱼藻。

    玄奘和李澶大骇:“王公,不可!”

    王君可猛然砸下扳机,“轰隆”一声,巨大的弩箭有如闪电霹雳般射了出去。此时鱼藻已经跑到了一里外,弩箭破空而至,正中战马,竟然从战马的马腹上一穿而过,飙出一蓬鲜血,钉在了沙碛中!

    战马顷刻间倒毙,鱼藻也扑倒在地,被压在马下。

    李澶被吓个半死,几乎是连滚带爬跑过去,把鱼藻从马尸下给拽了出来。再看那根箭镞,直透透地穿过了马的身体,只差一尺便要射中鱼藻。可以说这是王君可给鱼藻最严厉的警告!

    鱼藻满身是血,坐在地上呆滞了半晌,感受到了父亲心中的杀意,面无表情地跟随李澶走回来,没有再和王君可说一句话。

    王君可命人给鱼藻牵过来一匹马,士卒们押着大车尾随在后,四个人一路沉默返回敦煌。

    李澶喃喃道:“师傅,我这场婚姻好像没有想象中的那般美好。”

    从河仓城沿着西塞长城往东,一路上都是密集的烽燧,它们修筑于西汉年间,如今早已残破不堪,黄沙拥堆,夕阳漫卷,仿佛百战之后苍凉的武士,凝固为一座座丰碑。

    西塞长城沿着疏勒河修建,这一带湖泊密布,玄奘等人一路经过大大小小十几座湖泊,最大的有大泉、玉女泉,芦苇茂密,飞鸟成群,最东边的大湖便是著名的盐池。

    这里才是西沙州扼守玉门关大碛路的要塞,也是敦煌县拥有的两大牧场之一。朝廷在盐池边设置了盐池守捉。

    守捉使名为赵平,见得刺史驾临,热情迎接。

    众人休息了一晚之后,次日凌晨出发,沿着驿路依次经过三道泉、二道泉、头道泉之后,便进入敦煌绿洲。

    这一路上的气氛极为沉默,除了玄奘和王君可偶尔聊几句,便无人说话。李澶一直陪着鱼藻,但她失魂落魄,李澶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劝解,最终满腔心事也只能如同这沙漠里的风一样,一叹而过。

    正午时分到了州城驿,却见王利涉迎接了出来。王利涉见到李澶平安归来,这才长出一口气,正要说话,却见李澶偷偷指了指鱼藻。

    王利涉会意。

    王君可命驿长给鱼藻和玄奘准备房间,休息洗漱,陪同着王利涉和李澶来到正堂,命人切了几个瓜摆上。

    王利涉急忙道:“世子,您可算回来了!阿弥陀佛!”

    “王参军,你怎么在这里?我阿爷呢?”

    李澶急忙问。

    原来,李琰昨日凌晨时分已经离开了敦煌,返回瓜州,他担忧李澶的安危,虽然知道王君可去了玉门关接应,却仍然放心不下,便把王利涉留下等候消息。

    “世子,”

    王利涉笑道,“这次大王返回瓜州,乃是为了筹备你迎亲事宜,十日之后便要来敦煌迎亲。咱们在瓜州备好,您还要来敦煌昏迎,仅仅往返一趟便需五六日,时间颇为紧急。大王交代了,等您回来,便请马上和我前往瓜州。”

    “这……”

    李澶迟疑半晌。对这场亲事,他虽然期待,却也有些惶恐,似乎要把山野之中自己最爱的那朵花折而杀之。哪怕最终得到,捧在手中,过得几日难道不会枯萎凋零吗?

    “王公,”

    李澶诚恳地望着王君可,“我能否留在敦煌?等父亲安排的迎亲队伍进入州城驿,我直接从州城驿入城昏迎?”

    “这是为何?”

    王君可当场便有些不快,身为世子,走三百里瓜沙古道,亲自来敦煌迎亲,乃是对王氏嫁女的尊重,这厮怎么连这点路都不想跑?

    “王公误会了。”

    李澶急忙解释,为难地道,“鱼藻正和您使气,我实在担心她在这期间做什么举动,惹您生气。若我留在敦煌,好歹还能帮您劝劝她。”

    王君可明白了,沉吟道:“她仍然没怀疑你的身份?”

    “没有。”

    李澶道。

    “该告诉她了,”

    王君可道,“你们相处多日,想必也有些感情了,那你便留在敦煌吧,私下告诉她。”

    “多谢王公!”

    李澶惊喜不已。

    “王参军,”

    王君可沉吟,“大王怎么走得这般匆忙?我原本还想着回到敦煌后,和大王详谈。”

    王利涉懂他的意思,苦笑道:“王公,州城出事了!这件事是您惹出来的,大王不知道您的态度,不便参与,只好先行避开。”

    王君可和李澶都怔住了。

    敦煌城的确是出了大事。

    数日前王君可下令查抄了张氏商行之后,抓了六名主事和市令张克之。王君可本意是要逼迫张敝就范,不料张敝极为硬气,直到两日前王君可前往玉门关,他仍不肯登门俯首。

    于是王君可临走之前下令刑讯,并命录事参军曹诚主审此案。

    曹诚乃是王君可的心腹,立刻对张氏商行的主事、胡商、高昌国行商进行严刑拷问,三木之下,谁能硬挺下来?不到一日之间,那些商贾和主事们便彻底招供。

    朝廷对边境贸易的禁令主要有三条:一是禁止唐人越境行商;二是禁止唐人和胡人私下贸易,所有贸易必须在西市进行,价格必须依照市令颁发的参考价执行;三是“锦、绫、罗、绵、绢、丝、布、牦牛尾、真珠、金、银、铁”不得贩运出关。

    针对这三条禁令,张氏商行采用的手法是和高昌张氏共同组建商行,由高昌商行越境行商。而运进来的货物,则按照市令定价“卖”给张氏商行,再由张氏商行贩运至河西各州甚至中原销售。

    而高昌商行“卖”给张氏商行的价格,在取了成本价之后,秘密把差价返还给了张氏商行。反正朝廷定的商税极低,也不损失什么。加上市令张克之本就是张氏族人,根本不会出任何问题。

    事实上这也是敦煌各大商行普遍采取的手段,眼下王君可就将它捅了出来,专门针对张氏商行!

    根据主事们和胡商们的口供,仅仅能确认的丝绸就达五百多匹。根据唐律,足以流放数千里了。

    然后还有更严重的问题——违禁物!

    瓷器、漆器、茶叶之类,贩运至西域固然能挣钱,但真正暴利的还是丝绸,锦、绫、罗、绵、绢、丝,各种各样的丝绸制品在西域都是抢手货,高昌那边倒手给粟特人,粟特人再贩运至波斯、拜占庭等地,价格等重于黄金。不少胡人商队离境时都带着大车大车的丝绸偷运出关,这便是为什么李澶说林四马守着的是一条黄金之路。

    张氏商行和高昌商行不但买通烽戍边将,走私丝绸出境,还在沙碛中开辟小道,绕过烽戍,偷渡关隘。

    按唐律,私度关者,徒一年;越度者,加一等。

    经关隘走私,叫私度;绕过烽戍,则叫越度。这两项是妥妥的铁案,最关键的是,唐律规定,“冒度、私度、越度,事由家长处分,家长虽不行,亦独坐家长”这就是“家人共犯,止坐尊长”张氏商行的家长是谁?张敝!

    这矛头就直指张敝,一旦主事们熬不住刑,招供出来,张敝就得连坐!

    王利涉讲述着,听得李澶倒吸一口冷气:“王参军,此事真攀咬到张敝,他岂不就得流放千里?”

    “岂止流放!”

    王利涉看着王君可,见他面容沉凝,忍不住道,“世子,您知道如今曹诚在审什么吗?越度关隘,他们究竟走私的是什么?”

    李澶想了片刻,不禁就是一哆嗦。按说在张氏商行已经买通了边将的前提下,走私丝绸大可以直接通过关隘,可他们不惜在沙碛中开辟小道,绕过烽戍,偷渡关隘,这里面究竟走私的是什么,连买通的边将都不能知道,恐怕更为严重。

    王利涉道:“根据唐律,若是私家之物,禁约不合度关而私度者,减三等。诸赍禁物私度关者,坐赃论。十匹,徒一年;十匹加一等,罪止徒三年。也就是说,私家可以拥有之物私自偷运出关,在徒一年的基础上减三等。普通禁物出关,最严重的也只是徒三年。可是私与禁兵器与化外人者,绞。”

    李澶骇然盯着王君可:“王公,你打算以此罪名连坐张敝?”

    “并不是我打算连坐他,是看他有没有私自贩运禁兵器出关。”

    王君可淡淡地道,“一切以事实为依据。”

    李澶这才明白自己阿爷为什么要急忙忙离开敦煌,王君可这是要翻了天啊!

    “何必呢?王公!”

    李澶苦口婆心,“张敝虽然傲慢无礼,胆敢以庶女来辱您,可您这样做,乃是自绝于敦煌士族啊!”

    “世子以为这仅仅是我报复张敝?”

    王君可冷冷地道,正要说下去,只见王利涉拼命朝他摇头,顿时醒悟,岔开话题,“王参军,如今敦煌城局势如何了?”

    “昨日审案之后,州县两级衙门陆陆续续有十几名官员病倒,如今敦煌城州县两级衙门已瘫痪。”

    王利涉苦笑道。

    王君可不以为然:“意料之中的事。”

    “还有……昨日下午传来消息,”

    王利涉艰难地道,“公廨钱破产了!”

    “啊?”

    王君可愣住了。

    大唐立国后,太上皇李渊改革了一套各衙门的办公经费制度,朝廷不再给各衙门划拨办公经费和俸禄,而是设置了“公廨田”和“公廨钱”制度。就是朝廷给每个衙门都划拨了土地和钱币,让官员去出租、放贷,自己经营,赚的钱拿来充作办公费用和俸禄。

    譬如州衙门,只是最初给五万开元通宝,刺史自己去放贷收利息。李渊还考虑到了每个刺史理财水平不一样,收的利息不一样的问题,于是直接规定,放贷的年利息为百分之一百。他考虑得美好,这样一来州衙门每年的利息就有五万钱,足够开销了。

    问题是……谁肯借这么高的利息?

    问题是……武德年间的商业贸易也并不繁荣,绝大多数人都以务农为生,借钱的人是少之又少,有时候贷款根本放不出去。就算放出去,利率这么高,商人们也是短期借贷。因此各级衙门的公廨钱简直成了烫手的山芋,刺史们和县令们每个月都要愁得头发发白,可哪怕挠掉了头发,也得把公廨钱给借贷出去,否则手下各级官吏就拿不到俸禄。

    尤其是武德和贞观年间的刺史们,像王君可这种的,大都是战场上戎马厮杀出来的,条文律令、治理州郡还没问题,一涉及金融干脆就是两眼一抹黑。不少衙门据说都收不回贷款,直接破产。

    西沙州还好,毕竟商贸繁荣,州衙门雇有令史,专门掌管放贷和收取利息。在士家大族的帮衬下,收支勉强能平衡,一直没出问题。可如今一动张氏,公廨钱立马破产。

    王君可也是有些头皮发麻,硬着头皮问:“破产的意思……利息收不回来了?本钱还有几何?”

    “没了,”

    王利涉满脸同情,“不但利息没了,本钱也赔光了。”

    王君可霎时木雕泥塑一般,这意思,自己的州衙门破产了?没钱了?

    “这怎么讲?”

    李澶纳闷,“怎么突然间就连本钱都没了?”

    王利涉叹了口气:“借贷的商贾一日之间纷纷出事,有的是在路上遭了劫匪,人货全损,有的是遭人诈骗,血本无归。至于借贷的大户,恰是王公抓的几家商行,商行都被封了,钱还有吗?”

    “那——对对对,商行查封的钱还有啊!”

    王君可急忙道,“把公廨钱从里面扣出来不就可以了?”

    王利涉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王公,大商行和小商贩不同,走一趟货需要的货款累千巨万,整个商行的钱都在货款上,有时还互相借贷,张氏商行一出事,其他商行立刻追债,毁约,查扣货物。这中间当然少不了士族们故意做手脚,直接把张氏商行吸得干干净净,一个铜钱都没有。”

    王君可皱眉思索着,他知道,这是士族们反击来了。

    “走!”

    王君可咬牙道,“回州城!本官还不信,他们就翻了天了!”

    玄奘没想到,自己一回到敦煌就赶上了王君可和八大士族的大博弈,敦煌城、寿昌县乃至整个西沙州都是剑拔弩张,人心惶惶。

    玄奘并不想参与其中,只是他也担忧鱼藻。他与李澶一起,将鱼藻送到了刺史府。一进刺史府后宅,王君可就命王君盛将鱼藻给看管起来,禁足在内宅,不准出府门一步。王君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满脸赔笑地请鱼藻回房。鱼藻看也不看父亲,冷漠地离开。

    王君可随着她走到内宅院门口,一把拽住她胳膊,冷冷道:“如果你以死相逼,我会告诉你,哪怕你死了,我也会把你的尸体扔上花轿!”

    鱼藻嘴角动了动,身躯呆滞地走向后宅。

    玄奘虽然没听见王君可的话,可鱼藻那种哀莫大于心死的神情,看得他颇为难过。只是这属于家事,王君可一心要攀附高门,佛法对此可无能为力。

    李澶更是忧心忡忡,玄奘扯了他一下,想带着他离开刺史府,回大乘寺暂住。

    李澶却道:“师父,我想……我的修行可以到此结束了。”

    玄奘愕然地望着他:“为何?”

    “因为我找到了自己要担当的东西。”

    李澶神情萧瑟,“我之所以随您修行,是因为我这个世子啊,就是个废物。不能为国效劳,不能为阿爷分忧,在皇帝和阿爷的夹缝之中只会逃避,无用透顶。可是今日见到鱼藻这副模样,我觉得我需要做一些事情,这是属于我的情感,我要担当起来。可能我无法让她开心,但起码我得守着她,不让她出事。”

    玄奘赞同地点点头:“你要留在刺史府中吗?”

    “那哪能!”

    李澶苦笑,“我住在刺史府对鱼藻名声有损,我……”

    他左右看了一眼,刺史府后宅这条街上,开着长宁坊的坊门,进入坊门便有一座酒肆,除了卖酒,也供些吃食。

    李澶当即走进去,酒博士迎了上来:“郎君要用酒食吗?”

    “我是来帮工的。”

    李澶道。

    酒博士顿时愣住了,上下打量他,只见李澶丰神俊朗,衣饰华贵,禁不住咧嘴:“郎君莫不是开玩笑吧?”

    李澶当即脱掉丝绸袍服,把身上的玉佩、玉带一股脑地用衣服裹起来,扔到一旁:“把你们穿的粗麻布衫给我一套。今日就开始干活,不要工钱。”

    这时酒肆的店东也赶了过来,看着眼前这古怪的一幕,都怔住了。

    玄奘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双手合十轻轻诵念了一句,默默地退了出去。掌心传来针扎般的疼痛,他心中却有些欢快。

    从进入敦煌城到现在,玄奘又恢复了孤单一人的状态。

    其实西游之路本就如此,从他离开长安就这么一路上孤独地走着。形形色色的人来了,形形色色的人又走了,最终他仍是如同刚出生的婴儿,孤独地面对这个世界。因为别人要的东西很近,他要的东西很远,必须就那么一直走着,走到天地尽头,走到人生断处。

    可是他仍然很感激这些人的陪伴,人多了,才成众,有了众,才是众生。他想看到的,是众生世界,璀璨人生。那不在佛经上,只在两眼中。

    玄奘刚到了白马塔下,正要出子城,就见南门口传来一阵喧哗躁动之声,城门口大批的百姓和商队纷纷冲向城内,一个个都是满脸惊惶,狼狈不堪。

    玄奘急忙拉住一名中年商贾询问,那商贾见是一名法师,不敢怠慢,合十施礼道:“禀告法师,兵变了!”

    “什么?”

    玄奘大吃一惊,“怎么回事?哪里兵变了?”

    “就咱们西沙州!西关镇五百多名兵卒哗变,正向州城开来!马上——”

    那商贾朝城门外看了一眼,大叫一声撒腿就跑。

    玄奘迎着潮水般的人群来到城门外,只见南门外旷野上,无数的兵卒正从四面八方朝着城门涌来。城外的百姓、商贾、牧人哭喊着朝城内奔逃。但是这些兵卒并没有杀人,只是打着旗帜,沉默如山地走着。兵卒们按照队列行军,全副武装,一火火,一队队,一旅旅,队列整齐。然而队伍之中却都是兵卒,并没有任何一名校尉,甚至连旅帅都没有。

    整个队伍肃杀无比,宛如沉默的火山。

    敦煌城的城墙外是六尺高的羊马城,羊马城外则围绕着城壕,城壕宽有四十五尺,水深九尺,都是西南方一座大泉引出来的活水。上面有九尺宽的木桥,虽说木桥挺宽,可人群这么一拥挤,顿时车辆、行人、牲口挤作一团,谁也动弹不得,不少人甚至被挤翻出去,掉落水中。

    眼见得兵变的士兵临近,人群更加惊慌,哭喊声四起。但兵卒们到了城壕外,却停住了脚步,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号令,齐刷刷地在地上坐了下来。一个个盯着州城,一言不发。

    木桥上的人群也发现了异样,有些诧异,顿时就安静了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不知所措。

    玄奘顺着兵卒们的目光抬头往城楼上瞧,一眼便看见了王君可、王君盛和曹诚站在女墙后。城垛口后面有三三两两的兵卒弯弓搭箭,对准城下。

    “废物!”

    曹诚正怒斥西关镇的镇副,“刺史夺了令狐瞻的职务,让你执掌西关镇,便是把州城的安危交给了你,你约束不住兵卒,还做什么镇将?”

    “这不是简单免掉令狐瞻的事啊!”

    镇副哭丧着脸,“镇里的人事盘根错节,两大校尉,四个旅帅,十个队正,都是令狐瞻一手提拔起来的,早就被令狐氏给渗透了。可我又不能免了他们,把他们免了,还怎么打仗?”

    王君盛和曹诚都有些傻眼,盯着王君可。

    王君可冷笑:“不急。瞧,令狐瞻不是来了吗,看看他是效忠家族还是效忠朝廷。”

    正在这时,令狐瞻骑着快马从城门里冲了出来,随从们挥舞马鞭抽打,将城门到木桥的百姓驱赶开来,形成一条通道。令狐瞻疾驰而过,在静坐的兵卒前盘绕了一圈,来到镇兵们面前。

    他满脸铁青,持着马鞭劈头盖脸便是一顿抽,兵卒们也不躲闪,即使抽翻在地,也很快爬起身,继续静坐。

    “你们的校尉呢?朱成和刘定威在哪儿?给老子滚出来!”

    令狐瞻持着马鞭在兵卒的行伍中逡巡,“你们的旅帅呢?都死了吗?”

    “回禀镇将!”

    一名队正冷冷道,“镇副在城楼上呢,校尉被家里婆娘抓花了脸,躲在家里不肯出来。旅帅们的父亲都生了病,没钱抓药,正在家里哭呢。”

    “嗯?”

    令狐瞻愕然,“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公廨钱破产了呗,俸禄都开不下去,上官们的日子过不下去,我们这些人拿不到行赐和钱粮,也没法过日子。这才来州城向刺史公讨个公道!”

    队正道。

    原来大唐的军队分为两类,一类是府兵,一类是募兵,两者合称为兵募。

    两者最大的区别便是,府兵登记在兵册,由朝廷分田地,平日为农,战时为兵,并没有军饷。募兵则不同,募兵不是一种固定的兵制,没有固定的兵员和编制,有事征募,事罢即归,或到期轮换。兵卒回乡就恢复平民的身份。

    而缘边各州因为时常面临边患,征召府兵又需要很长时间,且手续烦琐,因此便保持固定的募兵兵员,长年驻扎镇戍。

    因此相应的,募兵是有军饷的。

    募兵的军饷分为两类,一是行赐,就是出兵前朝廷要赐绢帛,可以制作成军服或者换成钱养家,每人每年为绢五匹。这笔钱由所在州县支出。还有一类是食粮,也是由州县供给,每人为“日二升、月六斗、年七石二斗”至于各镇戍的官将,和官吏们一样,日常俸禄从公廨田和公廨钱中支出。如今公廨钱破产了,官将们自然拿不到钱。可兵卒——城楼上,王君可也遣人打探清楚了这场兵变的缘由,忍不住问道:“官将们没了公廨钱,可兵卒们的行赐照旧发给绢帛不就可以了么?正库之中堆放的绢帛想必足够,为何不赐发下去?”

    曹诚有些尴尬:“王公有所不知,公廨钱破产之后,各衙门官员群情汹涌,纷纷上门围堵哭诉。当时就有人劝我稳定官心,把州库之中的绢帛拿来折算钱款分发下去,下官便……便将库中的绢帛给……”

    “发完了?”

    王君可脸色难看,问道。

    “那倒没有,”

    曹诚低声,“还剩十之二三。兵卒们正是听说自己的行赐让官府发给官吏们了,担心拿不到这个月的行赐,这才鼓噪哗变。”

    “一招接一招!”

    王君盛愤恨,“很显然都是那帮士族在背后动手!”

    “用得着你说吗?”

    王君可冷冷地道,他脸上不动声色,却也知道有麻烦了。

    城外。这时令狐瞻也意识到了这场兵变的缘由。

    难道是自己父亲和其他士族出手了?可为什么不知会自己?况且……西关镇发生哗变,自己岂不是会被朝廷追究?即使不考虑自身安危,令狐氏耗费偌大人力物力,加上自己十年军旅出生入死才做了镇将,使得令狐氏在军中有了一席之地,父亲怎么说放弃就放弃了呢?

    一时间令狐瞻心乱如麻,更有些颓败。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凭借军功才坐上这个位置的,虽然其间家族出力不少,可自己在军中的人望却是一刀一枪打拼出来的,没想到一旦爆发哗变,自己竟然控制不住军队。无论副使还是校尉、旅帅,都是服从于背后的家族,而不是自己这个大唐镇将!

    可自己是个大唐边将,不是家族犬马!如今身处两者的夹缝该如何是好?令狐瞻神情无限萧索,返回头望着城头的王君可,忽然便是一怔,只见父亲令狐德茂和张敝二人联袂登上了城楼,就站在女墙垛口。

    令狐德茂和张敝朝着城外瞥了一眼,两人面无表情,来到王君可身边。曹诚和王君盛面对这二人到底还是有些忌惮,默默地后退了几步,站在王君可身后。

    “底下的热闹很值得看,二位家主来得正是时候。”

    王君可淡淡道。

    “哗变!”

    张敝啧啧两声,“身为刺史,却引起部下哗变,不知朝廷会怎么定你的罪?”

    “定我的罪?”

    王君可大笑,“那也是我定完你的罪以后的事了吧?”

    张敝眼中喷火,死死瞪着他,怒不可遏。

    “刺史公,”

    令狐德茂淡淡道,“这时候还是想想如何安抚兵卒吧!敦煌城内并无兵力,一旦这些兵卒冲进来,那可就控制不住了。乱兵之下,有人浑水摸鱼烧杀抢掠,怕是整个西沙州都要乱掉。”

    王君可笑笑:“烧杀抢掠……刺史府应该没什么好抢的吧?要抢掠的也是城内的豪门大户。我担什么心。”

    “你——”

    张敝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大怒道,“你是父母官!一州之牧!”

    “你们拿我当父母官了吗?”

    王君可脸色勃然一变,吼道,“毁掉公廨钱,鼓动兵变,哪一桩哪一件不是叛国大罪?二位,兵卒好骗不好欺,小心玩过了头引火烧身!他们一旦进城,遏制不住贪欲,首先遭殃的就是你们这些豪门大族!”

    “刺史公这是有所指啊!”

    令狐德茂淡淡道,“公廨钱乃是经营不善导致破产,天下州府,破产的公廨钱多了,这个哪怕说到朝廷你也追究不到我们。”

    “西关镇哗变呢?”

    王君可冷冷道,“你儿子令狐瞻乃是西关镇将,他的兵卒哗变,即使牵连不到你令狐氏,令狐瞻仍罪责难逃!”

    “瞻儿还是镇将吗?”

    令狐德茂惊讶,“我怎么记得你早就免了他的镇将一职呢?哦,杨镇副在啊,刺史公不是早命你权知镇将了吗,你约束不住兵卒,导致哗变,该当何罪?”

    杨镇副傻了眼,求救地看着王君可,讷讷不敢开口。

    王君可被堵了这一记,颇有些难受。不过事实也确实如此,若是普通背景的镇将,管你有没有被免职,照样能把罪责扣在你身上,可对令狐氏而言,王君可却是办不到。

    王君可冷笑:“好算计!若是我免了紫金镇的宋楷,还有子亭守捉的翟述,是不是连紫金镇和子亭守捉也要哗变?”

    “这个你要问宋承焘和翟昌了。”

    令狐德茂淡淡道,“我来便是代表敦煌百姓,恳求刺史公早早平息哗变。同时,县衙门上书给朝廷,恳求朝廷严厉追查,急递已经以五百里加急送出去了。文书上附了我们敦煌耆老的联名签署。”

    “动作倒是很快,连县衙都成了你们的爪牙,居然敢动用五百里加急,”

    王君可怒视着他,“要不然你们试试点燃烽火?那速度更快!”

    “说不定会这么做。”

    令狐德茂也盯着他,一眼不眨。两人之间风雷激荡。

    “刺史公,”

    张敝嘲讽,“你还是赶紧想想怎么收场吧!”

    “不劳提醒。”

    王君可瞥了他一眼,指了指西南处,“二位且耐心便是。”

    令狐德茂和张敝对视一眼,朝着远处望去,顿时愣住了。只见西南方的沙碛上,不知何时卷起一条龙卷,正缓慢地延长。

    西南方的龙卷越来越近,龙卷中铁蹄震动,如同滚滚闷雷,一支骑兵席卷而至,后面跟随着大批的步卒,竟然是龙勒镇的兵马到了!

    龙勒镇就在州城西南不远的龙勒乡驻扎,拱卫西沙州治下的另一座县城,寿昌县。镇将马宏达是行伍出身,身经百战,一看见哗变兵卒只是静坐,就知道并无开战之心,当即率领骑兵一圈一圈绕着哗变兵卒疾驰。

    哗变兵卒们久经战阵,一见骑兵来袭,立刻跳起身摆成防守阵形,外层是一层层的枪矛,内层则是弓箭手,严阵以待。随着骑兵接近,双方已经进入对峙阶段,一个闪失就会失控,立刻便是一场血腥的搏杀。

    驱驰间,马宏达大声道:“本官是龙勒镇将马宏达!”

    周围的亲兵们立刻大声复述,在震耳欲聋的铁骑声中将马宏达的话传到了每一个哗变兵卒的耳中:“本官是龙勒镇将马宏达!”

    “奉刺史之命前来劝返尔等!”

    “奉刺史之命前来劝返尔等!”

    “刺史有言,尔等只是受他们蛊惑,若是速速返回,定不追究!”

    “刺史有言,尔等只是受他们蛊惑,若是速速返回,定不追究!”

    “尔等的行赐,三日内必将分发!”

    “尔等的行赐,三日内必将分发!”

    “若不听号令,视为哗变!连坐父母!”

    “若不听号令,视为哗变!连坐父母!”

    “坐下!不可动手——”

    令狐瞻迎着枪矛,挥舞着马鞭愤怒地叱骂,“身为大唐兵卒,你们当真要造反不成?谁敢往前一步,便踩过我令狐瞻的尸体!”

    队伍中一名队正大喊道:“今日不给行赐,我们绝不回营!马宏达只有三百骑兵,奈何不了我们!”

    另有人大喊:“同袍们,城池中并无一兵一卒阻拦我们。刺史不答应,我们就冲进城中,讨个公道!”

    “对,冲进城中!讨个公道!”

    有人一鼓噪,兵卒们顿时如同闻见血腥味的狼群,一个个亢奋起来。

    局势眼见就要失控,突然间,敦煌城中号角声大作,闷雷般的铁蹄声响彻城中。随即就有一支人马上了城墙,占据了垛口,弯弓搭箭对准城下。

    一名全副甲胄的校尉来到王君可面前,大声道:“盐池守捉使赵平,奉命率领五百守捉兵平叛!”

    正在看笑话的令狐德茂和张敝顿时傻了眼,连曹诚和王君盛都有些意外。马宏达倒也罢了,毕竟龙勒镇只有十几里路,眨眼就到。可盐池守捉足有八十多里,赵平怎么会突然赶到?

    “好手段!好谋划!”

    令狐德茂咬牙切齿地道。

    “德茂公也不差。”

    王君可笑呵呵地道。

    令狐德茂和张敝二人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

    曹诚和王君盛二人长长松了口气,知道这一仗是稳了。

    曹诚低声道:“刺史,您何时把赵守捉使给叫来了?”

    “昨夜从玉门关回来,路过盐池,便让赵平带着守捉兵在我身后十几里跟随。”

    王君可淡淡地道,“自从让你审讯张氏,我便知道士族们要有动作,原本不只为是西关镇预备的,没想到只有西关镇出动,宋氏和翟氏龟缩不出。”

    王君盛大赞:“刺史神机妙算!”

    “赵平,”

    王君可问道,“控制住城内了吗?”

    “不单五座城门都派了人,八大士族的宅邸也都派了兵卒,只要刺史下令,立刻抓人。”

    赵平道。

    “不忙抓人。”

    王君可看着城外,淡淡道,“我们且箭在弦上,按兵不动,看那些士族如何收场吧!”

    城下哗变的兵卒们也有些不知所措,城上有盐池守捉,背后有龙勒镇兵,众人都是打惯了仗的,知道再激化局势,必定是尸横就地的下场,一时气势都弱了下来。

    城门口,玄奘看到这情形,便知道这场哗变是动不起刀兵的,归根到底,这是士族们向王君可的示威和警告!同时也是摆出了筹码,双方的博弈至少还得几个回合,只看谁先妥协了。

    玄奘深深一叹,转身走进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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