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蓉走进菜地里给向宁装了几袋自己种的菜,悄悄把一个红包塞进了装满青菜的塑料袋里。
“家里没什么好东西,向宁,这些菜你拿去吃。”
陈玉璋从熏肉架上取下了一些腊肉和腊肠装好,递给自己儿子,“你帮她拿着。”
向宁微微鞠躬道谢。陈新拎着东西站在她们身边,见妈妈絮絮叨叨,和向宁拉着手亲亲热热的,他的开心都挂在了脸上。
“二三十岁的人了还哭哭哭,厂子快垮的时候也没见你哭,为这么点事你当着爹妈的面哭。”陈玉璋站在陈新身边嘀嘀咕咕,“你是要做一家之主的人,以后不要遇到点事就急赤白脸的。”
“我伤心我就要哭,要是因为你们向宁不要我了,我天天哭,烦死你们。”
陈玉璋轻声叹气,“没出息。”
“我随你。二年级的时候,你和我妈吵架把我妈气回外婆家了,我看到你哭了。”
“哪有这回事?乱讲!”陈玉璋瞪了儿子一眼。
老两口送他们到了村部的停车场,叶朗正在给两名刚到村里的外国留学生解说万匠泉村的古建筑群,见他们“一家四口”和乐融融地走过来,朝陈新笑。
陈新坐上车还不忘嘱咐他,“叶朗,我送向宁回市里,你明天记得把开过光的神笔带给向安。”
叶朗给他比了个“OK”的手势,听到身边的留学生又提了问,他转过头继续耐心地解答。
几十只山羊慢悠悠地从山路上经过,陈新索性停了车。
悠哉悠哉的山羊“咩咩咩”地从山坡缓缓走下来,跟着牧羊人走回山路对面的羊圈。
陈新看了一眼正在给员工发消息的向宁,右手食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忽然转头朝向宁的侧脸吻了过去。
向宁一副听之任之的态度,只是轻轻地笑。发完了消息,她转头迎上他的唇,安抚式地轻轻碰了碰。
陈新受宠若惊地笑,得寸进尺地解开了安全带,手扶在她脑后,加深那个吻。
举目四望,除了那位远去的牧羊人,山野间不见其他人。
车外的羊群拖延着他们行进的节奏,车里只有相爱的人相吻时发出的爱的声响。
羊群离开。向宁轻轻推开他,陈新不依不饶地又想吻上去。
向宁对着他蹙了下眉头,他立刻刹停自己的冲动,但是对她提出了新的请求。
——我今天不想再睡李行哥家里了,你能不能收留我?
向宁无奈地笑了笑,转头看向车窗外,她觉得自己好像摊上了粘人精。
陈新那辆车行经向善坪时,向峻宇正站在利军婚庆用品店的门口。
喝多了酒的九叔正在吵吵嚷嚷,店门口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全是看热闹的人。
等着向峻宇一起回状元小卖铺吃晚饭的向文楷站在街对面,低头划拉着手机,对眼前正在发生的热闹漠不关心。
九叔满脸通红但言之凿凿,“峻宇,我敢赌咒发誓,我的话没得半句假的!我上一回看到有人在落月河边搂搂抱抱!我是不是喊你去巡逻了?”
向书记故作镇定地叉着腰,迟疑了一下,脸色尴尬地点了点头。
“哪有清清白白的人大晚上跑到落月河边搂搂抱抱的?你是不是扑了个空?”九叔打了个嗝,“欸?为么?因为刘利军和杨群英这对奸夫**妇换地方啦!”
向峻宇无话可说地挠了下鼻梁骨,感觉自己被骂了,又好像没有。
刘利军心虚地瞥了一眼向书记,“向老九!你嘴巴放干净点!我什么时候去落月河了?”
“你不要狡辩!”九叔举着空酒瓶指着刘利军,“偷偷摸摸走水路被我看到了,开始走山路了?你和杨群英躲在山上守林员的那个屋里不穿衣服搞七搞八!我冤枉你了?”
围观的人开始窃窃私语,站在道德高地的人们,脸上带着看好戏的兴奋,还有毫不遮掩的鄙夷。
向文楷给单位同事发完领导发言稿的修改意见,抬眼看了看街对面。
这样的场面和他印象里的故乡多少还有重合的地方,热爱窥私并且热衷审判的村民总是不肯错过这种捉奸在床的桃色戏码。
向文楷转头看向准备拆卸临街店铺招牌的那两个村民,他们都坐在梯子上望着街对面,聚精会神地看戏。
“我——为什么今天把书记喊来?”九叔努力睁着一双醉眼严肃地望着向峻宇,“峻宇,你晓得不?”
向峻宇欲言又止地摇了摇头。
“他婆娘昨天回娘家去了!我向老九要惩恶扬善,但是绝对不会伤及无辜!刘利军和杨群英这对狗男女,大家伙都好好听着,他们两个臭不要脸,背着屋里的人在外面一通乱搞!该死!这种人丢的是我们向善坪的脸!”
“你无凭无据,血口喷人!”
刘利军拿起手边的一对喜烛朝九叔砸了过去,被醉醺醺的人用酒瓶子挡开。
“杨群英的美发店这几天为什么不敢开了?”九叔又打了个酒气冲天的嗝,“他们两个乱搞被我撞了个明明白白,她晓得我迟早要捅破,没脸见人!躲起来了!”
向文楷看了看那个扶着腰慢慢朝人堆走去的孕妇,还有孕妇身边那个眼中燃着怒焰的男人,他扶了下眼镜,觉得这出闹剧好像又有新的主角要上场了。
转头看向马路的另一边,向文楷望着那两个一路小跑着赶来的妇女,愣了一下,“妈,翠凤婶,你们?”
“嗯嗯嗯家里饭已经做好了,回去就能吃了。”
王秀荷敷衍地对儿子说了两句,和张翠凤像两条泥鳅一样,灵活地钻进了看热闹的人堆里。
“刘利军,我给你两条路,第一,滚出向善坪!你和杨群英这对狗男女不要乱了我们村的风气!”
九叔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第二!”他拿起酒瓶磕了磕自己的脑袋,“哎呀,第二是什么,我起猛了,搞忘记了……”
“老不死的!滚!我看你就是故意在这儿乱给我扣屎盆子!”刘利军恼羞成怒地准备关上了店门。
九叔哈哈大笑,“大家都看看,这个狗东西做贼心虚,有种背着自己老婆乱搞没种认!你这个门面还是你老丈人花钱给你盘的,你真的是臭不要脸!”
“空口白牙你就造我的谣!”刘利军身上的市井气混着尖酸气,“一辈子泡在酒里的老不死,活该你老婆孩子死得早,没人送终!”
气得咬牙的九叔举着瓶子就要往刘利军身上砸,向峻宇及时握住了酒瓶。
“九叔,你伤到人又是另一回事了。”
砰——
刘利军的大舅子忽然从人堆里冒了出来,跳起来对着站在玻璃门边的刘利军一脚猛踹,玻璃门发出一声巨响,竟没碎。
向思睿朝向峻宇看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该及时去劝架,“我要不要?”
向书记抽走九叔手里的酒瓶,“不急。”大舅子打妹夫属于家庭纠纷。
“哦哟哟。”张翠凤撞了撞王秀荷的胳膊,“看到没,娘家一定要有得力的人,不然要白受气。”
王秀荷郑重地点头,“嗯!以后要是哪个敢这么欺负嘉嘉,文楷也要找他拼命!”
向峻宇听到两位婶子的声音,视线越过身边的人头朝她们看了过去,想不通王秀荷为什么要说这种没头没脑不吉利的话。
向文楷望着那个默默转身的孕妇,她双手扶着自己的腰,迎着夕阳离开了。
因为怀孕而稍显臃肿的背影看起来有些忧郁,蹒跚的步子却走得步步坚决。
刘利军被揍得叫苦不迭,又过了一会儿,向峻宇拍了下向思睿的肩。
辅警向思睿立刻进入工作状态,“别打了!别打了!都散了!你们也别看热闹了,回去吧!”
看热闹的人群踩着稀碎的夕阳各自回家,三三两两地走在一起,热烈地讨伐着那对“狗男女”。
“九叔说的话也不是完全可信,有疑点。”
向文楷走在向峻宇身边,洞若观火地说:“他们俩一看就是纯粹的肉欲需求,绝对不可能浪费时间在落月河边搂搂抱抱,一见面肯定是争分夺秒地直入主题。”
向峻宇心虚地挠了下眉心,“神神道道。”
“刘利军虽然罪有应得,但是你不能这么心安理得地让他替你背锅。”
向峻宇看了看走在前面的王秀荷,低声说:“他给我背锅?我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
“在落月河边搂搂抱抱。”
“谈恋爱不能搂搂抱抱?”
向文楷认证了自己的推断,照着他的小腿狠狠踹了一脚,“果然是你!”
“你套我话。”向峻宇后知后觉地还了他一脚。
听到身后的动静,王秀荷回头看了一眼,满眼疑惑,“你们两兄弟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闹啊?”
两个已过而立的男人迅速切换到成熟稳重的那一面。
“兵不厌诈。”向文楷拍了拍风衣上的脚印,揶揄道:“亏你还是当过兵的人。”
张翠凤笑呵呵地回头看了看他们,“两兄弟到一起了就是那样,没得那么多规矩要守。你看山上那程家兄弟,一把年纪了不照样打来打去?前些天哥哥死了,我们去山上吃席,哭得最伤心的还是打了一辈子架的弟弟。”
王秀荷撇了撇嘴,觉得这话听着很晦气,“青天白日的你为什么要说这些哥哥弟弟死不死的?”
向文楷似是漫不经心地问道:“我死了你会给我嚎丧吗?”
向峻宇随口一答,“想知道?去死吧。”
王秀荷长叹一口气,又回头望着他们,“你们两个都是有身份有责任的公家人了,讲话怎么还像小时候一样没轻没重?”
向处长和向书记冷漠地对视了一眼,转过头时又都不自觉地笑了笑。
正蹲在院子里给减减喂零食的向安,见方嘉嘉拎着画具慢悠悠地走回来了,“嘉嘉姐,村部的画画课上完了?你看减减是不是胖了?”
“嗯,你再喂下去它就是减肥的减了。”方嘉嘉怏怏地看了他一眼,“姐姐回市里了?”
“早回去了。”
方嘉嘉走进院子,放下手里的画具,蹲下来摸了摸减减,看了看它的指甲。
向安观察着她的神色,看不出她是喜是忧,脑子里头脑风暴了一会儿。
“嘉嘉姐,我也不喜欢文楷哥,我跟你是一头的。”
向安没有觉察到身后的马路上正在向院子走近的几个人,只想说些让方嘉嘉开心的话。
“文楷哥他怎么还不走?状元有什么了不起的?处长就不用上班吗?我看到他就烦躁,一天到晚垮起个臭脸,四只眼睛都长到脑壳顶上去了。全世界都欠他钱一样,看到就晦气!”
“向安!”张翠凤故意等儿子说完了话才开口,瞥了一眼身边的向文楷,冲上去对着儿子后脑勺拍了一巴掌,“你嘴巴是不是吃了减减的狗屎?”
向安右手捂着后脑勺往身后看了一眼,看到向文楷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倏地拔地而起,顾不上那只匆忙中落下的拖鞋,一个箭步冲上了楼。
方嘉嘉扭头朝身后看,看见向文楷那张看不出阴晴的脸,本来不想笑的。看到他身边的向峻宇抿嘴憋笑的表情,顿时扭过头,怕自己笑得太大声。
向安这些话让王秀荷听得很不痛快,不耐烦地推了一下张翠凤,“我哪天要把你和向安的嘴巴都拿针缝起来!”
“嘉嘉,我们回去吃饭。”王秀荷对女儿说话的语气软了很多。
方嘉嘉默不作声地给减减系好狗绳,拎起画具往状元小卖铺走,把狗牵回到新挪的狗窝边。
方建兵和两个工友去县里买修整房子的材料,还没回。饭桌上唠唠叨叨的依然是王秀荷。
“峻宇,你爸爸去你那个养殖基地做账还没回来?”
“还没回。舅舅他们这阵子比较忙,他说留在那儿帮忙打打下手。”
“贵伯和翠嫲还在你屋里住着的?”
“嗯。”
“他们两老最近忙些什么啊?”
“市里的电视台要做个抗战老兵的纪录片,贵爷爷也想带翠婆婆去市里的景区转一转。前两天来了人把他们接走了,估计要过些天才回来。”
“贵伯也要上电视了啊?啧啧,村里这几年真是出了些名人啊。”王秀荷一声长叹,“他们老两口一辈子太苦了,孩子走得早,无依无靠的,把大福和大贵当自己孩子养的。”
王秀荷又吃了两口饭,感叹道:“你还真别说,大福这个狗子真的是通人性,有些孩子养着还不如养个大福。”
方嘉嘉握着筷子,下意识地朝向文楷看了一眼。
向文楷迎上妹妹的目光,忍俊不禁,“嘉嘉,你骂人不张嘴?”
“没有啊。”方嘉嘉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哥。
“妈在那儿说大福,你看我干什么?”
方嘉嘉不咸不淡地说:“我看你挺通人性的。”
向峻宇直接笑出了声,瞄了一眼毒舌的向文楷,心想总算轮到他吃瘪了。
王秀荷似乎没有发现对话里的笑点,纳闷地说:“你哥哥是个人,当然通人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