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在向宁身上学了几招防身格斗技巧的方嘉嘉,躺在**,毫无睡意。
方嘉嘉无法完整地察看向宁经历过的那些时光,却可以想象出她走向成功的这条路上密布的艰险。
她让这个“无声的茶社”在上庸砸出了令人瞩目的声响,身上却依然留存着那份淡看声名的清寂。
当初去杭州学茶艺,学成归来免费为特殊学校的校友开班授课,贷款创办心聆茶社,她走出的每一步都可以用一句话简单地概括。
可以被一笔带过的经历里,每一步里都需要越过千重万重难。
方嘉嘉凝看着向宁送给她的那支战术防身笔,视线模糊。
姐姐对她说,这个可以过安检。
她将战术笔搁放在床头柜上,望着凌空于泪光之上的天花板,仿佛看到了那个穿着素色茶艺服的少女,握着一根茶针赤脚走在荆棘丛里。
茶针是她用来烹茶的工具,也是拨通她生存之路的利器,偶尔还要用它来迎击突如其来的恶意。
方嘉嘉不禁自问:属于我的那根“茶针”是什么?
她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走进隔壁的房间,按下电脑的开机键。
咔哒咔哒,是敲击鼠标和键盘的声音。
屏幕上的图文元素随着她的敲击不断放大,缩小,错位,叠加,挪动,组合,点缀,留白……所有的内容一页一页地被她精心地设计,排版。
流动在屏幕上的时间,闪烁在她脸上的光,似乎都听见了她内心里沸腾的声响。
她也想要像向宁一样,成为一个拥有自己杀手锏的女人。
画册存稿的短暂缓冲里,她盯着屏幕转了转指间的触控笔。
视线缓缓落在指间那支转动的笔,方嘉嘉忽然后知后觉地笑了笑。
她好像已经拥有属于自己的那根“茶针”了,只是还需要把它磨砺得更锐利一些。
揉了揉困倦的双眼,一个人的精力总归是有限。考虑到近期过于饱和的工作量,还有后期接单或者竞标项目的需要,她觉得有必要成立自己的个人工作室。
单是178青年合作社和心聆茶社的那些日常设计就让她分身乏术。
她想到了自己在鲸栖传媒带过的那几个实习生,他们刚毕业没多久但灵气正盛,工资不高,经常嚷嚷着入不敷出。
方嘉嘉内心盘算了一会儿,决定元宵节后和他们聊一聊,问问他们愿不愿意做兼职。
她查了查个人工作室注册的流程,想了想工作室名称,决定直接用“++设计工作室”。
拿着iPencil随手在平板上画了个正方体,在正面的正方形上画上两个“+”号,又在居中的下方画了个“□”。方嘉嘉望着那个忽然有了表情的正方体笑了笑。
·□·。看起来有一种笨拙的呆萌。
自己的工作室就是可以为所欲为,她决定沿着这个思路继续做工作室的LOGO设计。
又是新的一天。向宁起床时,方嘉嘉已经在洗漱了。
匆匆吃完早餐,在小区门口和向宁道别,她坐入公交车,带着画册的设计稿去印刷厂打样。
方嘉嘉望着车窗外的沿街围挡,几个墙绘师握着画笔,端着调色盘,正在有说有笑地在纯白的墙面上涂画上庸山水。
车子快速驶过,她在那十几秒的时间里一度有些恍惚,仿佛在看一场露天画展。
墙绘?画展?她凝眸思考了一会儿,给向峻宇打了一个电话。
“早呀,向书记。”
“早。”向峻宇轻轻笑了笑,“这么早打电话过来,领导有什么指示?”
“我想竞标村里的善文化墙绘项目。”
毕竟是村里拨了大几万预算的项目,方嘉嘉从向峻宇短暂的沉默里觉出了他的犹豫。
向峻宇的确有点为难,以她的水平中标是正常的,合理的。
但是村里人对他们的关系有太多猜想,就怕她中标后会因此承受一些“任人唯亲”的闲言碎语。
方嘉嘉似乎知道他在犹豫什么,“我不收钱。”
“不收钱?”向峻宇十分疑惑。
“我免费给村里画,村部给我出个材料费就行。”
向书记沉默了一会儿,大概想明白了她的打算。她大概是想借向善坪村的墙绘打个样板,积累案例,想赚的也不止是那几万块钱。
他沉吟片刻,“不用花钱,我们也就不用招标了。”
“真的?直接让我画吗?”
“嗯,不过这事没那么快。”向峻宇思忖了一会儿,“月底我召集村干部和村民代表开个会,说明一下这个情况。”
“开会?我也要参加吗?”方嘉嘉一听要开会,心里难免有些抗拒。
“如果你愿意参加,可以在会上跟大家说下你的思路。你不愿意的话,我可以转述。”
“那你帮我转述吧,我会在你开会之前把墙绘思路和样图发给你。”
“好。但是如果你以后要去别的地方竞标,就要靠你自己提案了。”
方嘉嘉纠结地沉默了一会儿,迟迟不肯表态。
她一直就很抗拒当众发言这种事,更何况还是对着一群村里的干部和长辈提案,光是想想她就浑身冒鸡皮疙瘩了。
“还早,你慢慢儿想。”向峻宇从办公桌的桌角处抽出善文化墙绘的招标通知看了看,“向善文体广场下个月竣工,围挡的墙绘也包含在那里面。”
“好的!向书记。”方嘉嘉爽快答应,“请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画的。”
向峻宇不习惯她这恭恭敬敬的乙方语气,情不自禁地笑,“明天回来吗?”
“估计回不了。”
“那我明天去找你。”向峻宇看向敲门的向思睿。
向思睿面露难色,“书记,听说修德伯因为安置房名额没了,闹到住建局去了。”
方嘉嘉闻声,看了一眼公交站台,“你忙你的吧,我到印刷厂了。”
“好。”向峻宇挂了电话,朝向思睿点了点头。
“我知道,住建局局长下周会亲自来做修德伯那个老房子的房屋安全鉴定。”
向思睿耸了耸肩,“人心不足蛇吞象,修德伯要是真弄个两头落空,也是该!”
这件事似乎已经成定局了。向峻宇不置可否。
经过一番沟通后,印刷厂老板承诺会在三天内把两本画册的打样稿同城快递给方嘉嘉。
方嘉嘉眼见到了饭点,直接赴心聆茶社和向宁一同吃了午饭。
饭后她想去附近的商场逛逛,因为没预想到要多留几天,她需要多买两套换洗内衣。
推开茶社的门,她瞥见街对面那个人匆匆转身走进了小巷子。
方嘉嘉只做了三四秒的犹豫,朝着街对面那个巷子跑了过去。
刚在一家小饭馆坐下的高为峰,看到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方嘉嘉,眉开眼笑,仿佛之前那些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嘉嘉,还没去北京?你什么时候来市里的?”
“你不用上班吗?”方嘉嘉扯开凳子在他对面坐下,熟练地点燃一根烟。
“你还抽烟啊?”高为峰鄙夷地睨了她一眼,“女孩子家家的抽烟实在是——”
方嘉嘉挑眉冷声道:“要你管?”
高为峰愣了愣,撇嘴道:“以前是真没看出来啊,还以为你是个好姑娘。”
“我抽烟怎么了?我花的都是我自己的钱。”方嘉嘉冷着脸问他,“你来这里干什么?”
米粉店老板娘走出来,将一碗青椒炒猪肝盖码饭端至高为峰面前,笑呵呵地说:“小高,你是不是和向老板吵架啦?这都几天了?还没和好呀?”
方嘉嘉抬眼看向老板娘,“他每天都过来?”
老板娘点头,“这阵子午饭和晚饭都在我这儿解决的,到底出了什么事啊?小高这么好的男人可不好找啊,向宁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方嘉嘉冷笑道:“这么好的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瞎说什么你?”老板娘不满地白了她一眼,转身回到锅灶旁。
“方嘉嘉,我没招你惹你。”
高为峰给热气腾腾的盖码饭里加了几勺青椒炒油渣,“我和向宁的事你少掺合,我一没吵二没闹,我就是过来看看她也不行?总有些不知好歹的想往她面前凑,我是想保护她!”
方嘉嘉的眉梢挑出一抹嘲讽的弧度,对他故作深情的嘴脸感到恶心,也听出了他在打什么小算盘。
高为峰在严防死守,他怕向宁身边出现其他的男人。
他要守着向宁,像看守一座金库那样守着她。
赌博会让一个贪婪的赌徒输掉财富和尊严,最终走向赤贫。
高为峰总却觉得自己在赌场上输掉的,可以在情场上不费力气地赢回来。他十分坚定地认为,只要不和向宁分手,他就不会变得一无所有。
“十七万,还钱。”方嘉嘉冷静地说:“起诉状我已经在网上提交了,再不还钱后果自负。”
高为峰把筷子往桌上狠狠一拍,“我和向宁的事轮得着你插手?我看你就是个搅屎棍!”
他恶狠狠地瞪着方嘉嘉,怒火中烧地大吼,“你就没盼过我和向宁的好!”
方嘉嘉抹了那滴从他筷子上飞溅到自己手背上的油星子,嫌恶地说:“无能狂怒。”
“你凭什么看不起我?”高为峰满脸涨红,“你是个什么东西?要不是看在向宁,我早就想给你点儿颜色了!你以为你算老几?”
饭馆老板娘跳出来劝架,“有话好好说嘛。”她不满地看了一眼方嘉嘉,“你又不吃饭,就别占个座惹我的客人不开心了。”
方嘉嘉缓缓起身,不疾不徐地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想吃软饭就让老板娘给你煮软一点,或者回家让你老娘给你做。”
“我吃你妈的软饭!”高为峰被她戳中心思,暴跳如雷。
“做什么春秋大梦?我妈的软饭你可吃不着。”
“方嘉嘉,你是不是非要在我这儿找不痛快?”
来往的人群纷纷侧目,饭馆老板娘见这势头不对,拔腿就往心聆茶社的方向跑。
方嘉嘉见他似乎是想动手了,伸手摸进口袋,握住了那支战术防身笔,她瞥了一眼老板娘离去的背影。
想要让姐姐彻底对这个男人死心,就要让他在向宁面前露出丑恶的真面目。
她看他这怒不可遏的狂躁状态,判断他可能不仅是个赌鬼,还有暴力倾向。
如果由着他在这儿日复一日地扮演深情,向宁可能有一天真的会心软,重蹈覆辙。
方嘉嘉松开那支防身笔,不介意因此让自己受点小灾殃。
她抖了抖指间的烟,继续激怒他,“我一定会拼命阻止姐姐和你这种赌鬼复合!你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吸血鬼,死心吧!”
啪——
方嘉嘉结结实实挨了他一耳光,嘴角却挑出得逞的笑,“你怕姐姐和别人好了你没办法再吃软饭了?”
啪——
被戳中痛处的高为峰恼羞成怒,凶相毕露,“你他妈给我闭嘴!我操你妈!”
这一巴掌扇得太猛,方嘉嘉脑子甚至“嗡”了一下,嘴角直接溢出了血。
方嘉嘉看到向宁顺着饭馆老板娘的手指朝这边看过来了,不动声色地往外走了两步,挪至向宁的最佳视线范围之内。
她的语速也变得更快了,“装了那么久的好男人终于现原形了?眼见着马上要人财两空了,你急了?”
高为峰气疯了,抬腿直朝方嘉嘉的小腹处踹了过去。
向宁看到了方嘉嘉被高为峰一脚狠踹到桌角边,因为小腹被重击弯腰倒地的瞬间。
这个人渣。方嘉嘉以为他顶多再扇一巴掌,这一脚蹬过来她觉得这烂人以前还真是深藏不露。
隔壁的店家跑过来拉住了高为峰。
突然袭来的疼痛让方嘉嘉眼角流出生理性泪水,她看到向宁慌张地从街对面跑了过来。
小时候被向文楷推得摔在地上,向宁也会那么跑过来护住她。那时候她总是抱着向宁委屈得嚎啕大哭,此时的满脸泪却是因为喜极而泣。
姐姐不可能再为这个男人回头了。